0CC的血是你的,我会珍惜,哪怕被蚊子咬一口都舍不得。
余乐乐欣慰地看着那些字,好像一个长大了一些的孟小羽就站在自己面前,还带着那一脸惯常的笑,目光干净。
而最厚的那封信则是庄悦薇的。让余乐乐很惊讶的是,她的信里极少有语法错误,想必是在家里也开始说汉语的缘故。
她带着骄傲的口气给余乐乐讲她的生活,讲她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也是华裔,学习很好,体育尤其棒。字里行间的那些小女孩的神态,甜蜜而又单纯。
突然提到许宸。
她说:老师,你还记得你离开之前送过我一张你的照片么?在海边,身后是海鸥,很美丽。我把它放在我的置物架上,我发现每次表哥看见这张照片都会愣很久。我妈妈也发现了,她要我把照片藏起来,可是我不想听她的。我看见这张照片就好像看见你,我不要把你藏起来。老师,听妈妈说你认识我哥哥?她说你们是同学,那么我猜,我哥哥一定是喜欢你对不对?可是我记得那时候你是有男朋友的啊……哦我明白了,我哥哥暗恋你,可是你没给他机会对不对?
写到这里,信纸上画着几颗碎掉的心,接着写:我哥哥很好的,老师你考虑一下吧……
小女孩的信很啰嗦,很八卦,也很真挚。余乐乐看着那些关于许宸的段落,隔着薄薄的一张纸,却隐约觉得是隔着若干个年头。而在这仿佛已经过去一生那么久的时间里,有许多东西,已经渐行渐远。
有些事,终究是回不去了。
因为,生活中有太多变数,就好像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牢牢站在原地等你,可是当两年两年再两年过去,等待变得模糊,坚持变得隐约,或许,我已经无法等下去了。
虽然,我心里这辈子都会留有你的位置。可是,过去的总要过去,我们总是要向前走的。你有你的生活,而我,终要有我的方向。
那么,就让时间做一块橡皮擦吧:当岁月如悠缓水流静静淌过,当我们从年少青涩到白发苕苕,当我们终于找到各自的幸福,我依然会把你放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细心珍藏——只是从此,与爱情无关。
时间就这样不停歇地滑过去,又一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带着憧憬的语气问余乐乐:“你快要回来了吧?”
余乐乐知道,妈妈很想念、很想念自己,那些想念从妈妈的声音里渗透出来,穿过电话信号,跨越几百公里路程,一路撞击她的心脏。
还有那些熟悉的人、那些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事,真的是久违了。
或许,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到这时,因为支教成绩突出,余乐乐已被团市委提名为“省十大杰出志愿者”候选人。许多学校已经对她抛出橄榄枝,有媒体看到她支教期间的“支教日记”,也提出让她去面试。还有一家出版社提出要把“支教日记”出版成书,合约已经寄来,目前正在考虑中。
当生活展开它的明媚笑颜时,过去的一切不顺遂,似乎都可以被遗忘、被抛开了。
春天的风里,余乐乐坐在操场边看学生们踢球,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家。
想念妈妈炒菜爆锅时的味道,想念于叔叔给自己讲故事的情景,想念小于天咧着嘴笑起来的模样……原来,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而所谓家,大概就是无论走多远都仍然会惦念的那个地方吧。
正发呆的时候,一辆白色面包车从校门外驶进来。余乐乐好奇地看着那辆面包车,看它熟练地转了一道弯,停在教师宿舍门口。余乐乐很快辨认出来开车的是学校里的司机张师傅。作为全校唯一的一辆公务用车,每次,只要张师傅进城买东西,就会用这辆车给余乐乐带回一些她急需的书本或是文具。余乐乐开心地站起来往白色面包车的方向跑过去,绕过踢球的学生,绕过简陋的花坛,快要跑到面包车前的时候,突然看见面包车后面的车门来开了,从车上跳下一男一女。因为是背影,她看不清楚是谁,只看见他们和张师傅一起在搬着什么东西。
直到走得更近了,余乐乐才看清眼前女孩子的模样,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徐茵!”
徐茵转头,猛地撞上余乐乐惊喜的脸,她也大叫一声,两人迅速拥抱到一起,又叫又跳。徐茵看着余乐乐瘦了许多的脸,心里一阵心疼:“乐乐,你瘦了。”
“可是我健康了许多,再也没有失眠,手指甲上有10个白月牙。”余乐乐得意地伸出双手在徐茵面前晃,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咳嗽声。
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无奈和抱怨说:“余乐乐,为什么每次你眼里都只有徐茵没有我?”
余乐乐惊讶地回头,看见连海平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说话。
再不是阿迪达斯的运动装,而是干净的衬衫、笔挺的长裤,臂弯里搭一件咖啡色夹克,整个人神采奕奕。
余乐乐愣住了:这个人,是连海平?
看见余乐乐发愣,连海平张开双臂,微笑地看着她:“余乐乐,你给了她一个拥抱,我怎么办?”
话音未落,余乐乐已经冲上前,揽住连海平的脖子,给了他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连海平当场僵成一块石雕。
就连徐茵都目瞪口呆。
几秒钟后,还是张师傅搬东西回返,看见被满操场学生驻足观望着的余老师,急忙咳嗽几声。余乐乐在咳嗽声中松开手,一脸坏坏的笑:“怎么样,连海平,现在不会再说我厚此薄彼了吧?”
连海平习惯了开玩笑,真到梦想成真的时候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余乐乐,傻乎乎的样子几乎让徐茵笑岔了气。
还是余乐乐先拍拍连海平的肩膀:“喂,不至于吧,吓着了?”
连海平看看余乐乐狡黠的眼神,好气又好笑:“余乐乐,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你就这么给学生作示范?”
他伸手指指操场边正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的学生们,余乐乐一回头,这才想起还有一群学生在做观众,忍不住“啊”地叫一声,一张脸迅速涨红。
徐茵再次笑岔了气。
直到坐进自己简陋的宿舍里,余乐乐还是有点惊喜过度。她坐在床边,看看徐茵,再看看连海平,觉得今天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居然有自己最好的朋友从天而降。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余乐乐好奇地问徐茵和连海平。
徐茵指指连海平,笑着答:“团市委的领导要来探望支教老师,我们电视台当然要全程跟踪拍摄感人镜头了。不过刚才那个镜头没来得及拍,否则收视率一定很高!”
余乐乐想起刚才操场上的学生们,忍不住脸红,再看看连海平,绷着脸,一看就是故作镇定。
徐茵大笑,边笑边说:“我把手机忘在车上了,我出去拿。”
转身离开。
屋子里安静下来。余乐乐抬头,看见连海平站得直直的,看着自己的表情有点窘。
过一会,连海平才镇定了点,看着余乐乐说:“团市委派我来给支教老师送点日用品,我算假公济私,第一个来你这儿了。”
余乐乐看着他微笑,却不说话。
连海平挠挠头,继续说:“徐茵是请假来的,她说她要来看你,她还说你看见她肯定比看见我高兴,所以为了让你高兴,她一定要来。”
余乐乐还是不说话。
连海平有点无奈:“你别不说话啊,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啊!”
余乐乐继续保持沉默,只是看着他微微笑。
连海平终于接近崩溃了,无奈地说:“你倒是说话啊,我大老远跑来又不是看你发呆的。”
余乐乐终于笑出声。连海平看着她大大的笑容,觉得很恐怖:“余乐乐,你怎么了?”
“听说你有女朋友了?也支教啊,我认识吗?”余乐乐盯着连海平看,连海平一愣,马上咬牙切齿:“徐茵这死丫头,给我等着!”
“所以说你这人最没劲,见色忘友,”余乐乐撇撇嘴:“爱情甜蜜了就不管老朋友了是吧?这两年我回去放寒假两次,放暑假两次,虽然都不长,可是也不算短。结果你出差一次,培训一次,送温暖两次——我一共见你三次面,每次不超过30分钟。”
余乐乐冷笑:“连海平,你这么忙还来我这里耽误时间?”
连海平听得脸都绿了,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就那么别别扭扭地站在余乐乐对面张口结舌。余乐乐看见他这副样子,觉得很解气,便笑了:“得了得了,知道你是真的忙,就不数落你了。只要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原谅你。”
她的表情太狡黠,连海平有点头皮发麻地看着她,却听到她的声音很平静:“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有人托团市委的车给我带来许多零食和生活用品,我不知道他是谁。”
连海平怔了怔,看着余乐乐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来又有人托人给我带来许多书,还有夏天的驱蚊液、冬天的护手霜,我也不知道是谁。”余乐乐接着说。
连海平还是怔怔地看着余乐乐,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再后来还有很可爱的手电筒、新一期的《中国青年》杂志、一个毛毛虫抱枕、漂亮的保温杯、最新版的《现代汉语词典》,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再再后来就是新一年的台历、红霉素软膏、达喜快速止疼胃药,这个人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很多时候,我刚刚想到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已经被送到我手边。
“甚至到后来,连出版社都找到我,说有人给他们寄了刊登我日记的报纸,他们看过了,觉得很好,想要出书。可是这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事。”
她仰起头看他:“连海平,你知道吗,这个人到底是谁?”
连海平看着眼前女孩子闪亮的眸子,突然觉得自己失语了。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看着彼此的眼睛,身边有静谧的空气在轻轻流淌。
余乐乐看着连海平眼睛里那些翻涌着的情绪,轻声说:“其实我又不是傻子,我喜欢妮维雅的护手霜、隆力奇的驱蚊水、上好佳的膨化食品、喜之郎的果冻……这些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她看着他:“可是,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发短信的时候、打电话的时候,你提都不提。我就纳闷了,连海平,你从来都是这么无私奉献,不求索取的么?”
她再走近一步,她离他那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睛里的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她的眼角渐渐湿润:“其实我知道,你给我发短信,在我熬不下去的时候鼓励我,给我打电话,在我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的时候陪我聊天,这些事并不是每个朋友都能做到的。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了,连海平,你怎么就能这么沉得住气?”
连海平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只见她快速眨眨眼,努力挤掉那些雾气,然后抬起头,故作凶悍地瞪着眼问:“连海平,你给我老实交待,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可是出乎余乐乐意料的是,连海平不仅没有被余乐乐吓到,反而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声音干脆地答:“是!”
回答的速度太快,余乐乐有点受惊。
她瞪大眼,后退一步,定定地看着连海平。
连海平叹口气,低下头:“你还要问什么,一起来吧。”
余乐乐的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下去,那些努力想要克制的雾气还是升起来,悄悄蒙了她的眼:“本来,我打算再签一个三年的合约,我想哪怕当一辈子支教老师,只要觉得自己有价值,就很好。可是前阵子,我坐在这里看台历的时候,才发现,如果三年前有个人对我说的是真话,那今年就是他等我的第七年了。再等下去,抗战都要胜利了,人也要老了。”
“连海平,你说我是不是很残忍?”她的声音轻轻的。
“乐乐,我——”连海平想说“我还可以等下去”,可是又没有勇气。
她轻轻抬头,笑一下:“如果不来这里,我可能都不知道‘习惯’的力量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强大——你不知不觉就习惯了一个人的声音、习惯一个人的样子,然后就会变得依赖,如果哪一天这些都不在你身边了,你会害怕,会难过。”
她看看连海平那双满含着难以置信的眼睛:“你看,我写过那么多的情感故事,可是都不知道还有一种感情会和习惯有关,平平淡淡的日积月累,看上去很普通,可是也很温暖。”
“所以,我要暂停我的支教生涯了。一月份的时候我参加了研究生入学考试,因为在西部支教可以降5分分数线,所以我运气很好地打擦边球通过了初试,”余乐乐微笑着看着他,“上个周,我去参加了复试,导师说如果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就可以拿到《录取通知书》。”
她的眼睛渐渐弯起来,却还要努力地故作严肃:“我要再次成为学生了,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我想问问,是不是还有人愿意要我?”
这一次,连海平没有再给她唠叨的机会,他往前迈一步,伸出手,把眼前的女孩子紧紧揽进怀里。他的拥抱紧得几乎让她窒息,她伸手推他,可是他力气太大推不开。她只能在他胸前闷闷地抗议:“你还没有回答我。”
“乐乐,读研是你想要的生活么,”连海平有点讷讷的:“其实你不需要去牺牲什么。”
他微微松开胳膊,看她深呼吸几口空气,仰头抱怨:“憋死了!”
可是当看见他脸上担忧的表情后,她笑了:“其实,我是来了这里才发现读书是件很可爱的事。那些家境不好的学生渴求读书的机会却没有读书的条件,我有这么好的条件,所以不可以放弃。”
她的神情郑重而温暖:“我想我还是要继续做老师,一辈子,无论在什么样的学校里,都做个好老师。我希望我的学生健康、正直、快乐、积极,珍惜学业也珍惜自己。所以我报考了教育心理学专业,我希望无论我将来教哪门课程,我的学生们都会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开心。”
“所以,”她微微笑了:“我确定我没有牺牲什么,我很开心,真的。”
然后,她看着他,目光变得愈发柔和:“连海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松开手,走到床边,拿起放在那里的外套。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绒盒,看见它的刹那,余乐乐惊讶地瞪大眼。
他走到她面前,微笑:“本来我以为这个东西再也没有机会拿出来,可是有人运气好,从不和金银财宝擦肩而过。”
他打开手中的红色绒盒,一枚细致纤巧的指环上有细小钻石璀璨的闪光。他拉起她的左手,轻轻的,把指环推上她的无名指。
夕阳光影里,余乐乐终于忍不住,任由眼泪落下来。
门外,徐茵偷听完毕,带一脸满足的笑容,蹑手蹑脚地走开。
夕阳洒在学校的操场上,给火红的杜鹃、茂盛的青草、奔跑的孩子都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辉。
十八世纪德国著名的哲学家康德曾经说过:什么是我们的目标,同时又是我们的责任?那就是使自己完美,使别人幸福。
春天,漫山蒲公英飞舞的时候,余乐乐终于知道了快乐的真谛,那就是:使自己完美,使别人幸福。
是的,是的,使自己完美,使别人幸福,通往快乐的路上,便会看见处处花开。
(正文完)
后记
2005年12月,在写完《同桌的距离有多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我想起这样的场景都会觉得由衷的幸福:一个女孩子在一片碧绿草地上握住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