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行!”雷拓急道,连忙挣扎著要起身。“深夜闯入已是无端,怎好再如此委屈姑娘?”
“呀,你别动!”关若月立刻赶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雷公子,你受的伤颇重,今晚就只顾好好休息。反正我不累,凑合一夜也没什么。”
“关姑娘……”见她说得如此坚决,只怕不肯改变主意,雷拓犹豫了一下,沉声问道:“姑娘,你是否能信得过在下的为人?”
“我……”见他的目光望著身边床铺上的空位,不需要说出口,关若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顿时飞上一层艳彩。犹豫了一下,她低声说道:“不是我不信你的为人,只是……这实在……”
共处一室已经十分不合礼教,更何况是共躺一个床榻?
“我也知道这样十分委履姑娘。可是,若我占了姑娘的床,却要姑娘枯坐整夜,我怎能安心合得上眼?”雷拓静静地望著她,深邃的眸中是一片坦诚。“我发誓,绝不会碰到姑娘分毫,此事也绝不会有第三涸人知道。”
关若月咬著嘴唇,半晌没有回答,终于,她点了点头,吹灭了烛火,轻轻地在他身边合衣躺下。好在她的床十分宽大,虽然两人并肩躺著,中间还是留有距离,身子并没有碰到分毫。
表面上,她的举止十分乎静镇定,其实心底却是慌乱不已。到底,是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子睡在一张床上啊!并非不信任他的为人,只是觉得尴尬,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未再多加思索,她轻声唤道:“雷公子?”
“嗯。”
“追你的那些人,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低柔的嗓音里含有一丝担心。
雷拓思索片刻,才缓缓回答道:“找不到我,约莫是打道回客栈去了。那些人和我一样,只是路过江南,并非居住此地,姑娘不必担心他们去而复返。”
“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日后公子还会不会遇见他们?”她咬了咬嘴唇,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关心。
雷拓心中一暖,温声道:“日后纵然遇上,我一定会多加小心,不会再被暗算到了。若光明正大地比试,那些人的武功其实颇是差劲,奈何不了我。”
关若月轻轻嗯了一声,片刻后,再次开口:“问句不知轻重的话,雷公子别见怪。那些人……是否和公子有仇?”
“他们只是受人指使,倒和我没什么特别的过节。不过,指使他们的人的确和我有仇,而且是上一代传下的恩怨。我……”雷拓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关姑娘,别问了吧。”
“对不起,我……”
“我不是怪你。只是这些恩恩怨怨,本和姑娘无关,我不想拿来让姑娘操心。”雷拓柔声说道。“江湖上的种种事端,多半不是什么让人开怀的故事,还是别知道太多的好。”
“我明白,多谢公子的好意。”关若月感激地点了点头,轻声回答。
静默了片刻,她突然又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雷公子你不太像江湖中人。”
“我不像江湖中人?”雷拓愕然,他这样魁梧的身形,加上老是被人说杀气腾腾的五官,却有哪里不像了?
黑暗中看不清关若月的脸,却能感觉到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嗫嚅著:“在这里,也时常会见到一些行走江湖的大爷们。不像雷公子,他们的身上常常有……有种怪味……”
最讨厌的,莫过于应酬那些什么“中原神拳”、“岭南飞腿”的,一边听他们吹嘘自己曾在某年某月某日劈死过好几百人,一边还得忍受那剌鼻的异味。幸好她只是清倌艺妓;弹两个曲子便可以走人,否则……当真是不寒而悚。
难道要当豪客大侠的前提就是好几个月不洗澡吗?想不明白。
雷拓楞了片刻,蓦然笑了起来。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愉悦之意。
“原来关姑娘对江湖中人的见解是这样!没有被姑娘列入臭男人的行列,雷某深感荣幸。”
关若月顿时胀红了脸。“我本就不知道什么……公子却来取笑!”一边说著,她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语气中并没有恼意,却有几分像是娇嗔。
“岂敢。”雷拓一笑,闭起了眼睛。“现在大概已经过子时了吧?关姑娘,早些歇息吧。”
“嗯。”她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有些见腆,却不再紧张。“雷公子,晚安。”
“姑娘晚安。”
关若月闭上了眼睛,嘴角犹带著一丝笑意,很快便放心地进入梦乡中。
躺在他身边,竟是一夜安眠。
第三章
清晨的曙光透过纸窗,照入昏暗的斗室,让人能隐约地将屋中的家具摆设看见个大概。
雷拓缓缓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发现他的胸口已经不再是昨夜锥心的疼痛,只是浑身肌肉依然酸痛不已。松了一口气,近乎本能地,舒展手臂想要活动筋骨。
可是就在这时,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让他倏然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心中悚然一惊,在碰到任何物体前,闪电般的缩回了手,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身边依然恬然安睡的人儿。
幸好,没有在无意中冒犯到这位善良的姑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又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一时,竟舍不得将目光离开。
关若月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依然熟睡著,整夜未曾挪动过分毫。她的呼吸十分规律均匀,长长的秀发披散在床褥上,散发出阵阵清香。
为什么这个文雅羞怯的姑娘,对他竟会如此放心?看著她,他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几乎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闯荡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温情体恤地照顾过……
缓缓地坐起身子,虽然还是虚软无力,但服下丹药后,内伤已经在恢复之中,不像昨夜那样行动困难。他轻轻地离开了床铺,站立床头,没有惊动关若月。
替她拉妥被子,又默默地凝视了她片刻,随即转身走到墙角,扶著墙壁慢慢坐下,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运功。
虽然平时习惯早起,可是昨夜因为雷拓的闯入而折腾了半天,关若月睡得很沉。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然大亮,有灿烂的阳光照在纸窗上。
一侧头,赫然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占据墙角,骇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可是幸好,她马上就看清那是一个人,而且,是她决定信任的人。
那个名叫雷拓的男子……果然如她所想,是个君子。
呼出一口气,心跳渐渐缓和下来。虽然她自己不会丝毫武功,可是看雷拓双眼紧闭,神态凝重的样子,也知道此刻不宜打扰,于是未发一言,安静地起身。
略微梳洗之后,关若月轻轻将门拉开一条缝,见四下无人,快速地闪身出了房间,往楼下走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才捧著一个装满食物的木盘回到房间。
掩上房门,刚好看见雷拓睁开眼睛。
“雷公子,早。”她略带见腆地轻声招呼道。
“关姑娘,早安。”雷拓微微一笑,长身站起,动作流利而稳健。他的模样虽然还是有几分憔悴,但是神情已经不似昨夜委顿,脸色也不再是令人担心的灰白。
“啊,你的伤不要紧了?”关若月走到他面前,打量著他,脸露喜色,“气色比昨晚好了不少。”
“已经无啥大碍,多谢姑娘。”见她脸上的神情忱挚,他心中一暖,柔声说道,向她深深地一揖。“昨夜多有打扰,还请姑娘恕罪。雷某……这就告辞了。”
“雷公子,不忙。”关若月唤住了他,朝桌上的托盘点了点头。“今天我没事,这飘香阁不会有人上来。公子一夜未进食,先用些早膳,再走也不迟。”
运功疗伤两个时辰有余,腹中的确饥饿。雷拓见她说得真诚,没有丝毫厌烦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多客套,点了点头:“那么,多谢姑娘了。”
“不客气。”她淡淡一笑。“厨房的伙食一向简陋,粗茶淡饭,就请将就一下吧。”
见他开始用餐,关若月走到窗前,半推开了窗户,让新鲜的空气透入室内、微微倚身在窗栏上,她若有所思地望著外面的景色,好半晌都没有移动。
雷拓见她似有满腹心事,深敛的眼神闪了闪,也就没有出声打扰。约莫一刻钟后,他吃完了东西,这才长身而起,停顿了片刻,温声说道:“关姑娘,早晨风凉,别站太久了。”
“嗯。”关若月转过头,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正要转身离开窗边,楼下却突然传来谈话声,让她停住了脚步。
这里,明明是不让任何客人接近的啊!除非……
关若月的心头一沉,连忙侧身贴著墙壁,低头望去。立刻地,她认出了来者的身分,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顿时脸如白纸。
“怎么了?”雷拓也已经听见动静,见她神色有异,连忙赶到她身边往下张望,警戒地压低声音问道:“来者是谁?”
关若月摇了摇头,一时发不出声音,只能紧紧地咬著嘴唇,纷乱的心头只反覆转著一个念头。
平治少王爷……他明明已经成亲了啊!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楼下,萧宇飞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上来:“对不起,未曾通知就贸然前来打扰,不知关姑娘现在是否方便见客?”
“少王爷放心,若月一向起得早,今天也没人看见她外出,应该是在房间里。”杨嬷嬷恭敬地陪在他身边。
“那,那就好……”萧宇飞的声音带著一丝不自在。“我不能待太久,不过……”
眼看那两人已经走到楼下,关若月这才如梦初醒,霍然转身,情急地一把拉住雷拓的袖子。“雷公子,你……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别让他们看见?我……我不能让他看见!”
“关姑娘?”
“求求你!带我从窗户下去,或是……怎么样都好!”她仓皇地环顾四周。“现在这个模样,我不能让他看见!求求你!”
雷拓望著她六神无主,几乎语无伦次的样子,突然有些明白了。眼神一闪,他朝床上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把你的被子卷起来,一起带走。那上面有血迹,被人看见了,徒惹疑端。”
“嗯。”她急忙照做了,将锦被叠起捧在手里。
眼见杨嬷嬷和萧宇飞进了大门,正往楼梯上走来,雷拓推开窗户,看准了四下无人,一把搂住关若月的腰,低声道:“吸一口气,别叫出声来……相信我!”
关若月点了点头,捉住他的衣襟,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雷拓立刻抱著她纵身从窗户跃下,轻轻地落地。
放开她,他的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幸亏关若月眼明手快,转身扶住了他,急促地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他摇了摇头,脸色略显苍白。“往哪边出去?”
一句话点醒了她,连忙扶著他朝后门的方向走:“那里!那扇门平时没人用,不会被看见。”
悄悄地溜出后门,两人低头疾行,三转两转后,来到一个狭窄的偏僻小巷。见四下无人,雷拓停下了脚步,放开她靠在墙上。他闭了闭眼睛,微微喘息著,努力地调匀呼吸,
“雷公子……”关若月担心地卯头望著他。“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我只是……”
她的声音无力地消失了,无措地咬了咬嘴唇。她和少王爷之间那一团欲理还乱,让她还能说什么呢?
“没关系,关姑娘,我明白的。”雷拓打断了她,朝她安慰地一笑。压下心中莫名的惆怅,他温声道:“我没什么,只是,姑娘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
是啊!她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巷子里。而且,刚才满心只想到要避免和平治少王爷见面,却忘记了自己这样平白无故地失踪,会让杨嬷嬷急成什么样子!
关若月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现在,她该怎么办?
慌乱的心头,突然浮现一张绝美而精明的脸……属于那个精明能干,却温和而洒脱,已经嫁为人妇的前红香院花魁。以前自己就一直受她照顾甚多,若登门拜访……
白情姐,应该会帮她吧?
主意一定,关若月仰头看著雷拓,说道:“不用担心,我可以先去城外朋友家中待一会儿。雷公子你呢?”
“我送你去。”她的衣服发鬓都有些凌乱,一个人行走在外,让他不放心。
关若月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即望向手中抱著的一床被子。“那这个……?”
“只能先毁去再说了。”他歉然地朝她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薄被,手中运劲,用力扯了几下,顿时棉絮四散飞扬。
“走吧。”丢下碎布,他回头说道。
关若月点了点头,与他并肩走出小巷,带著他往城南走去。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夜来不及换下的那件紫纱薄衫,有些惹眼,让她下意识地朝雷拓身边靠近了些。他似乎也看出她的不自在,始终寸步下离左右,姿态充满护卫之意。有些人偷眼打量著关若月,都被他一一冷眼瞪回。
沉默地走出一段路,出了城门,路上行人渐疏、雷拓突然开口:“刚才那个人……就是平治少王爷吧?”
“嗯、”关若月点了点头,垂下了目光。“昨夜那些人说的话,也不完全都是假的。少王爷他……他是我的恩人。”
不知为什么,听她这么说,雷拓心中又泛起了一阵复杂的感觉,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静静地等著关若月说下去:
“我虽然身为清倌,可是到底身在那样的风月场所,总是会有些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半年前,有个富商的儿子仗著权势,想要……想要欺负我。多亏少王爷及时赶到,阻止了他。”
雷拓知道虽然她说得隐晦,当时却必定是惊骇欲绝的经历,浓眉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低声问道:“关姑娘,你还好吧?”
“现在没事了。”她朝他淡淡一笑,随即垂下目光,继续说道。“少王爷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听说我的身世后,塞了一大笔钱给杨嬷嬷,让我不必再出去见客。所以外面都传言,说我是他包养的女人。其实……他根本没有碰过我。”
雷拓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总算有人照顾姑娘,我很高兴。”
关若月听了,只是微微低下了头。她默然了很久,才轻轻回答道:“少王爷上个月已经成亲了。”
简单的一句话,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雷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只见关若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有些困惑地微蹙柳眉,呐呐道:“他明明说过不会再来的。除非……”
语音中断,没有把话说完,他也知趣地没有再追问。两人沉默地前行,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开大路,穿过一片树林。远处,一幢幽静的竹屋映入眼廉。
“就是这里了。”关若月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雷拓。“白姐姐住在这里。她……以前也是在红香院待过的,会照顾我。”
雷拓点了点头,深邃的眼神闪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么关姑娘,在下这就告辞了。”
“嗯。”她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终于低声道:“江湖上的事我不了解,可是,想来也是许多的风风雨雨……雷公子,往后,还请善自珍重。”
“多谢姑娘。”他低声说道,望著她纤弱窈窕的身影,心里突然感到不舍,想要多说些什么,可是……
她的心中显然已经有人,而且那个人,是天潢贵胄的平治少王爷。刚才匆匆一瞥,斯文俊美的少王爷显然对她亦是十分在意……
抿了抿嘴唇,雷拓一抱拳。“关姑娘……多多保重。”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子,大步地离开了,再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