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回答我!刚才的话,你听见多少?!”他陡然厉声喝道。
关若月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慌,眼泪簌簌落下,心在对自己嘶吼著,想要否认自己已经听见他的计画,想要否认知道任何事,可是最后,竟只有一丝破碎的哽咽逸出喉头。
“求求你……不要……”
望著她,刘瑾生突然一改凶神恶煞的表情,咧嘴笑了,朝前跨了一步。
“若月啊……表舅要出门一趟,你身子虚弱,受不起长途奔波,就留在这里吧。”
“求求你,不要……”她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明天晚上有个客人要来,可是我和你表哥、表舅母们都不会在家。”刘瑾生对她的啜泣哀求恍若未闻,继续温声说著,彷佛是在闲聊天气。“所以,就由你代我在他爹娘死去的青枫楼上,招待这位贵客吧!”
“不……不要!”看他端出和蔼无比的脸色,却说著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关若月再也无法承受,挤出了一声破碎的尖叫,彻底崩溃。
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她转身奋力推开挡著去路的王管家,盲目地拔腿飞奔。
可是,还没奔出几步,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后颈被重重地一击,让她一阵晕眩,向前栽倒。
眼前满是乱色斑斓,突然无法呼吸,关若月软瘫地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第五章
过了不知多久,关若月才终于渐渐地苏醒过来。恢复意识后,第一个感觉是口乾舌燥,而且后颈火辣辣地疼痛。
关若月睁开沉重的眼皮,眨了眨眼,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看清四周的样子,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挣扎著坐起身子,惊恐地四下环顾。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刹那间,先前听见的对话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惊喘了一声,连忙踉跄地爬了起来,奔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
往下一看,顿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成冰,再也动弹不得。
此时夕阳斜下,彩霞满天,她能清楚地看见宅子外的大片树林,枝叶都被染上一层金红色。这样的高度,这里的位置……
她身处的地方,赫然就是刘宅后院,那门扉始终紧锁的青枫楼顶!
想起刘瑾生父子的对话,这里曾有一对夫妻遇害惨死,关若月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一颗心怦怦地几乎跳出喉咙口,接著又想起刘瑾生的歹毒计画,一张脸上更无半分血色,惊惧万分,不能克制地颤抖起来。
又怎么会想到,这个表舅收留自己的原因,竟是要自己成为替死鬼!她……她该怎么办?
强忍住几乎崩溃的情绪,关若月提著裙摆奔下狭窄的楼梯,冲向大门。
果然不出所料,门早被一把沉重的大锁给牢牢锁住,甚至还有铁链缠绕。她情急之下拼命拉扯,可是生来气力就较弱,却哪里拉得动?不多时,指甲开始断裂,双手也被铁链勒出了条条血痕,紧闭的门却依然分毫未动。
好半晌,直到筋疲力竭,双臂有如铅灌,她才终于停下了手。怔怔地环顾四周,眼泪立刻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呜咽,关若月跌坐在地,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发冷的身子。心好像要跳出喉咙口一般,浑身也不能克制地颤抖不已。
在这种处境之下,她能怎么办?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个个可怕。也不知是哪里产生的一股力量,她突然挣扎著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有些狂乱地环顾四周。
“不……不!”近乎崩溃地喃喃自语著,她开始咬著牙,奋力地将墙角沉重的柜子朝门口推去。
无论如何,她……绝不要坐以待毙!
举目之处,凡是桌子、椅子、茶几乃至屏风、五斗橱,关若月也顾不得脏,凡是能搬动的物品,统统搬来抵在门板上。也不过片刻的工夫,整个大堂里看上去空荡荡的一片,而两扇门前却堆得小山高一般。
虽然命运乖戾,可是这一生,终究不曾做过这种力气活,把关若月直累得汗流浃背,几乎喘不过气来。四肢都酥软无力,她慢慢地手脚并用,几乎是用爬的,才终于回到了顶楼上。
眼看四下没有什么藏身之处,只得缩在墙角,不敢掌灯,用双手抱著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在心底,只是暗暗盼望到时候仇家看不见灯火,会自行离去,饶她一条性命。
暮色降临得很快,天空愈来愈暗,使纸窗由灰变黑,房间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关若月就那样蜷缩在墙角,簌簌发抖著。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忽而想起这房间里曾出过命案,忽而想起刘瑾生所说,仇家誓要“断头成山,血流成河”,忽而又想像著某个粗恶残暴的人手提钢刀,来砍自己脑袋的样子,不由地惊骇欲狂。关若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埋在膝盖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颈后寒毛根根竖立,冷汗渗透重衣。
一动不动地蹲坐著,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心都过度紧绷,终于开始支撑不住,变得极其疲惫,神智竟渐渐模糊起来。直到楼下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闷响,才惊得她立刻睁开眼,几乎跳了起来。
那声音再次传了上来,回响在寂静的夜中,分外明显,也让她心里再无怀疑,是刘家的仇人找上门来了!正自手足无措时,楼下又传来一声大吼,随即是一连串重物坠地的乒乓之声,震得地板都微微晃动。
她能清晰地听见,铁链被甩到一旁的声音。
巨锁铁链锁著、重物堆积的大门,竟然被硬生生地撞开了?来的那个……到底是不是人?!关若月大骇之下,背脊死命地抵著墙壁,双眼大睁,心跳得几乎要爆炸一般。
从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即她的视线里出现一线光亮。显然来人手中持有火把之类的东西照明,正朝楼顶而来。
彷佛迷咒被打破,关若月惊喘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窗边,猛一用力,推开了窗子。
“什么人?”一个声音低沉喝问,抢上楼来。
此时心中骇极,早就失去理智,一心只想逃脱。关若月不顾一切地攀上了窗台,眼看身子悬空,一脚跨出去就会摔下去,跌个粉身碎骨,背后响起的声音却倏然停下了她的动作──
“关姑娘?!”
她惊喘一声,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回头。这一看,却顿时楞住了。
僵在窗台上,好半晌,总算清楚地辨认出来人的容貌,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才颤抖地开口:“雷、雷公子?”
楼梯口那个手持火把,一手按著剑柄的高大男子,赫然就是月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雷拓!
“关姑娘?”雷拓显然和她一样错愕,楞在当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雷拓锐利的黑眸环顾四周,脸色突然一变,警惕地低声问道:“刘瑾生跑哪里去了?”
关若月倒抽了一口气,才刚略微放松的身体又僵硬起来,因为提起刘瑾生的名字,雷拓深邃的眼中忽然闪现杀气,在闪烁的火光下,显得甚是骇人。
“我、我不知道……”她颤声回答。心慌意乱中,身子不自禁地想要往后挪动,紧抓著窗栏的手也松开了。
雷拓脸色大变,惊叫道:“姑娘小心!”
在关若月失去平衡之前,他迅疾无比地抢到窗边,一把抓住她肩头,将她拉下窗台,带著她退开三步远。
“别慌,”温热的大手仍托著她的肘子,彷佛怕她突然又出什么意外,雷拓放柔了声音,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惊吓姑娘的。关姑娘,有什么话,都慢慢说就好。”
“我……”听他的语气变得如此温和,关若月心头一酸,终于忍不住让泪水夺眶而出。“刘瑾生是我表舅,他、他把我锁在这里……要让你……让你杀了我!我……不要杀我……”
雷拓还在错愕之时,她已经双腿一软,纤弱的身子跌了下去,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嘶哑地低语道:
“雷公子,求求你,不要杀我……”
“关姑娘,快起来!”
他连忙弯腰,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看她抖得如风中落叶,似乎有些失去理智了,他再也顾不得礼教之讳,扔下火把,伸手用力地将她搂进怀中。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发誓。”轻轻拍抚著她的背,雷拓柔声安慰。“一切都会没事的,别哭了……”
“雷公子,他……他说是要我死,所以才收留我的,被我听见了,就把我锁在这里……我……我又以为你会杀我……”
关若月边流泪边语无伦次地说著,她突然哇地一声,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扑倒在雷拓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自从无意中听见刘瑾生的计谋后,被打昏,又被丢在阁楼上,黑暗中的几个时辰,胡思乱想著种种可怕的事,早就让她的神智濒临崩溃。最后,几乎弄到要跳楼自毁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想像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竟是雷拓!
此刻听见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她彷佛拨云见日,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头的大石落地,情绪也随之决堤。
“嘘……没事了,别怕。”雷拓虽然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竟会在宿仇的家中再次见到关若月,可是此刻看她云鬓散乱,一身灰尘狼狈的模样,怜惜之心顿生。
再也顾不得询问任何事,他只是紧紧地抱著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慰著,任她发泄。
相拥著过了好一会儿,关若月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啜泣声渐止。缓缓退出雷拓的怀抱,她揉了揉眼睛,低垂著头。
“雷公子,我……”
雷拓环顾四周,随即扶著她的腰,温言说道:“走,我们先下去,再说话也不迟。”
“嗯。”大哭了一场,关若月的脚步不免有些虚浮,雷拓小心地扶著她,带她走下楼梯,出了大门。
一阵夜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肩膀、他立刻脱下外袍,轻轻地披在她肩上,随即扶她在花园的石凳坐下。
“谢谢……”她抬头给了他感激的一瞥,哑声说道。
“不客气。”他在她身边坐下,温和地问道:“关姑娘,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里空无一人,却把你锁在阁楼顶上?”
“我……”此时心绪已经渐渐平静,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把平治少王爷为她寻访亲戚、自己怎样来到刘家、怎样在无意中听见刘瑾生父子的对话、又怎样被打!昏、被锁在青枫楼中的事,源源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好半晌之后,听她说完,他才终于弄明白整件事的始末。雷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满怀歉意地望著她,低声说道:“真对不起!这几个月我不曾到刘家来探访过,所以不知姑娘在此。贸然写下的战书,却连累姑娘受惊了。”
“雷公子,别这么说,这又怎能责怪公子?”关若月回视著他,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微微一笑,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其实……我很庆幸来的人是你。要不然的话,我……总是活不成了……”
雷拓的眼神也不禁一敛。
“他当真那么歹毒,非置你于死地不可?”
她的脸色一黯,点了点头。
“嗯。表舅说……如果他回来的时候我还活著,他、他一样要杀了我,然后再嫁祸给你,好让官府的人出面……”
想起当时刘瑾生狠毒的语气,当真是不寒而悚,关若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雷拓的眼中,不自觉地露出恳求。
“我不能留在这里……”
“这是自然。”雷拓立刻点头,站起身来,顺手扶起关若月。“姑娘请放心,我马上就带姑娘离开。”
“多谢公子。”关若月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
心神略定,她低下头,顿时发现自己还拉著雷拓的手。从他手掌传来的热气,直直地透进她心里,让她的脸也随之烧烫起来。
慌忙抽回手,她呐呐地道歉:“对、对不起……”
雷拓只是微微一笑,黑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类似宠溺的情绪。他摇了摇头,沉静地说道:“关姑娘,离开这里之前,我要先找到一个地方。你是不是也先回房去,收拾一下行装?”
“我……好的。”关若月咬著嘴唇,点了点头。
“姑娘的房间在哪里?我陪你过去。”看出她惊魂未定,雷拓温言道。
关若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那就麻烦雷公子了。”
“不会。”
和他并肩朝客院走去,沉默片刻后,关若月怯生生地开口了:“雷公子?”
“嗯?”
“表舅提到的雷电双侠……是令尊和令堂?”
“是。”雷拓微微颔首,眼神陡然寒了下来。侧头望了她一眼,他问道:“关姑娘大概还不知道,你表舅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吧?”
见关若月摇头,雷拓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些事我本不愿让姑娘知道,不过,现在姑娘既然已经牵扯其中……”他停顿片刻,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刘瑾生表面上是地主大户,其实却是绿林出身,暗中掌握著不少宵小败类,专干伤天书理的勾当。我父母号称雷电双侠,十七年前,在这里一带也颇具影响力。”
“所以,表舅他……”
雷拓点了点头。
“当时刘瑾生正在扩张势力,我父母成了他最大的障碍,有他们维护地方上的秩序,他无法为所欲为。所以……他设计把他们骗来此地,痛下毒手。”
关若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头一阵发凉。这两天来经历的恶梦渐渐有了真实的感觉,终于开始明白,自己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亲戚,原来竟是如此十恶不赦,甚至是杀人如麻的不法之徒!
正自心寒间,已经来到客院的门口。关若月定了定神,伸手推开房门,环顾四周。只见屋里的摆设整齐,家具没有丝毫凌乱损坏,让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想来是为了把她的“冤死”布置得逼真,刘瑾生并没有拿走她任何东西,一切都保持著原样。
她抬头望向雷拓。“雷公子,就是这里了……”
“嗯。那么,姑娘快点收拾,我去去就回。”他顿了顿,突然问道:“对了,刘瑾生的书房下有一条秘道,关姑娘可知道入口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关若月嗫嚅著。“对不起,我很少四处走动,也不太和表舅说话……”
雷拓点了点头。“我也猜想姑娘不会知道,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这么机密的地方,他又怎会泄漏出去……”
月色下望向关若月低垂的脸,突然在她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无法隐藏的害怕神色。雷拓微微一楞,开口问道:“关姑娘,你怕我?”
“不是!我……”关若月连忙抬头,想要否认,却说下出什么话。挣扎半晌后,她终于别开视线,无力地低语:“雷公子,你的仇人,是我的表舅啊!”
“关姑娘……”雷拓的眼神柔和下来,走到她面前正视著她,温和地问道:“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被我写给刘瑾生的书信吓到了?”
关若月咬著嘴唇,在他的目光下感觉无处遁形,只得微徽地点了点头。
杀父弑母之仇何等深刻,而他给刘瑾生的信上,也确实指名道姓地要刘家“断头成山,血流成河”啊!想起这种种,她心中实在难免不安。
“关姑娘,我那封信的目的,只是要把刘瑾生吓走,没有其它,”温暖的大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按了一下。“雷某做事向来恩怨分明,但求不会伤及无辜,更何况,关姑娘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