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乏味得可爱。”他起身,拍掉潮湿的沙粒,朝人群望了望,“我过去了,不然他们要以为我落海了。”
萧香点头,看他年轻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也朝孩子堆走去,自动自发的在末尾落坐,学他们的模样望向海面。远处的喧嚣声一波接一波的传来,和着近在咫尺的潮汐潮落,看着脚边玻璃杯中静淌烛泪,久久后,心里突然很宁静,那是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宁静,带着虔诚的宁静。
沈破浪从越闹越疯的气氛中抽离,漫步到他身后,坐下,静伏在他身后。
“沈姐姐和乐人哥哥快回来了吧?”水樾突然出声。
“他们去哪儿?”萧香讶异。
“坐船出海了。很久了。”安宁说,“我们在等他们回来,姑姑说要捉龙王太子回来。”
萧香差点笑岔气。居然蒙骗小孩儿!“他们度蜜月去了。”
“真的?”几人同时吃惊的望他,“在海上度蜜月?不回来了?”
“可能会回来一次吧。”随口说句就当真的,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好骗的么?萧香汗颜,转道:“水樾儿,明天回城了,你叫你阿妈打电话帮你请一天假,八号我们开车送你回去。”
“我自己坐车就好了,不用麻烦你们特地跑一趟,阿妈说她会去车站接我。我知道怎么坐车,你别担心。”
萧香不置可否,这事还得跟水姑姑沟通才好,虽然坐个车不用多久,也没多大危险系数,但一个孩子总不能叫人安下心。“别等了,过去那边吃点东西吧。”
“好啊,我想吃烤鱼。”安宁起身,坐久了腿有点麻,他眼珠子一转,赖皮的趴到沈破浪背上:“沈叔叔,我很轻,你背我过去吧。”
沈破浪好笑的拍他小屁股。
几人回到人群中,各自玩闹,凌晨近四点了才散场,勾肩搭背的走回罡邸,倒头便睡。
傍晚,所有来客尽数搭船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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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中,船靠岸了,脸上犹带睡意的一干人寒暄一番便各自散去。
回到香苑,萧香提及要送水樾回源江。夏行若随即便说不用麻烦沈破浪开车送了,沈家此时应该也有不少烦琐的事要忙,他们夫妇两及韩清幽随同回去探望。沈破浪也不坚持,跟萧香交待几句就回清平山上。
稍微收拾了些行李,萧香几人开车返乡。
在高速公路平稳的行了三个多小时后,开始走公路,有些因水患而塌陷的公路段还没来得及修补,车子只能颠簸着前行,车上的人苦不堪言,是不是看表,计算还得多久才到点。
过午时,车子总算是到水樾家门口了,谁姑姑嗅觉灵敏的早早开大门侯着,一见车停下,立即奔出来,热泪盈眶的同时搂住韩清淋姐妹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水拾儿,你还是这么热情。”韩清淋强笑道。
水姑姑红着眼睛瞪他一眼,转头朝夏行若笑了笑问个好,带人进屋。
水叔早已把午饭准备好了,几人用过饭后,纷纷去补眠,傍晚醒来,一同漫步在香苑。
曾经舒适温馨的家园如今满目狼藉,韩家姐妹俩站在曾经馥郁芬香的花园中央怔忡许久,目光哀幽,那随风轻摆的秋千架上,优雅的母亲似还坐在上面,一身精致的刺绣丝袍,笑盈盈的说着话,满园的软糯温香……转头望向江对面的潮汐涯,夕阳下的山涯孤寂而立,半身被灰暗笼罩,那上面埋着她们至亲的人。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水姑姑无言的拍拍两人,带她们一起上楼。刚一开房间门,韩清幽便怔怔落泪,拉满帐幔的公主床、粉蓝色的书柜、米色的织花地毯……里面的一物一什果真还是记忆中的规模,连床头的一排布娃娃也都还在,正摆着各种各样的笑脸望着闯入者。
“再过些时候,楼下也恢复像以前一样的。”水叔故意插话。
“辛苦了。”夏行若接口,“需要什么你跟我说,我帮准备好。”
“那是,咱们这小镇可买不到漂亮的墙纸。”水叔笑,又拍拍水姑姑:“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吧,你去水芽儿家买几条鱼,顺便买点豆腐,回头炖鱼汤吃。”
谁姑姑应下,拉上水樾一道出门,萧香兴起也跟着去,在街尾的水芽儿家,自己在池里捞了三条活蹦乱跳的禾花鱼,又到隔壁水莳儿家切了几块豆腐,轻谈漫笑的回家。
月儿升空了,水家院里热闹欢快,几十年未见的水韩几人满腹的话要说,韩清淋也不像在城里时那般清冷寡言,她喜笑颜开的说着往事,言辞幽默,时不时把大家都得哈哈大笑。
萧香安静的听,那很多都是他不知道的故事,他把它们都编入自己的记忆带中,让属于香苑的部分变得丰富多彩。
第二天早上,天阴着,几人一同上潮汐涯,在矮石坟前跪祭至亲,挥泪碑前,尽释前嫌。
在源江住了四日后,夏行若夫妻因为要洛水城过中秋而得先返回燕城,韩清幽却想留在源江,萧香思量过后,决定陪小姨留在源江,这其中最高兴的就属水樾了,他巴不得哥哥一直在这儿呢。
水家大事没有,小事倒是一扎扎,萧香无事便跟韩清幽及水姑姑一起去订了月饼和糕点之类的东西,又蒸了糯米酿甜酒、做艾草糍粑。
中秋节当日中午,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水家门口,水樾在阁楼上看见了,惊叫着跑下来开门,看见一个相貌俊秀的男孩儿和安宁率先跳下车,他喜出望外的大叫:安乐!哥,安乐来了!
萧香在楼上隐约听到呼叫声,眉头一跳,立即奔出来,还没站定被人抱了一把,摸他脑袋抱怨不已:“萧香,你怎么剪头发了!不是说不可以剪的么!”
“油漆沾上了就剪了。”沈破浪应,提了两手物品过来,交一手给水樾,他拉过萧香一起进屋。
萧香傻愣了半晌才惊问:“你们怎么来了!还有谁么?”
“那晚电话里我不是说了要来么?想吃水莳儿家的豆腐粥和水湘儿家的豆干,顺便给你个惊喜。本来我是打算跟娃娃坐火车过来的,临前三少说或许沈大哥可能也会去,然后我就打电话给他了。”安乐笑得可恶,边说边张望,“水姑姑他们呢?”
“去水莳儿家煮豆腐粥了。”
“我也去!”安宁叫,拉安乐的手,又去摇萧香:“去嘛去嘛,我也要煮!”
萧香无法拒绝,叫沈破浪帮照看厨房里面熬着的鸡,和三个孩子一起到水莳儿家。水姑姑见安乐兄弟俩,乐开了怀,把安宁兜在怀里揉揉搓搓又亲亲,一会儿就又牵他上街买好吃的。
安乐望向静坐凳上的韩清幽,走过去笑盈盈的叫了声小姨;韩清幽应,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萧香,萧香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又道:“他之前在临水大学作交换生,刚回来的。今天是他们俩的生日。”
韩清幽恍然,细眼打量他,笑道:“安乐安乐,一听这名字就觉得福至心灵,真好。”
“确实挺福气的。”萧香顺口接,看大锅里的豆腐粥咕噜冒着泡,满室豆香,不禁咽了咽口水,从桌上拿了碗叫水莳儿他爸帮盛上,撒上葱花和花生末一起搅拌,尝一口,好吃。
粥熬好了,水姑姑也提着一兜零食牵安宁回来了,萧香和安乐帮忙把粥桶提回家,一群人在院子又吃了两碗,随后又坐在藤架下边聊天边剥花生。
下午,水叔提着一兜鱼虾回来,水姑姑进厨房帮忙打理。
吃过晚饭,月头也爬上来了,一群人跟着水叔到江边,上船,一起摇着橹把船划到江中,没过多久,别家的船只也慢慢朝中央靠拢,大家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的打了招呼,坐上船头,把好吃的好喝的全摆上,一起赏月一起闲聊。
源江热爱听曲,也都会唱曲,不论男女老少,任谁都能来上一段。当圆月悬上顶时,喝饱喝足了的人们开始你敲板块我拉二胡,咿呀一声拉开嗓子吆了起来。
虽然在源江生活了一段时间,对这儿也很熟了,但安乐安宁还是头一次真实的见到这场面,沈破浪更是惊奇不已。
“水拾儿,你也唱一个吧。”韩清幽无比喜悦的感受这记忆中的场景,他记得水拾儿当年是源江戏台上的名叫,一把黄莺似的脆嗓子一拉开,不知唱走了多少少年人的心。
“姑姑!”几双眼睛齐射过去,不容抗拒的意味十分明显。
“拾儿,给他们唱一个。”水叔也帮腔,又扬声朝伴奏的人喊一声,叫他们准备好。
水姑姑瞪眼,忽然又笑了,月光下的笑脸像是回到少女时代般光华艳艳,她取了碗筷转过背,叮一声,再两声,和着其他乐器连成调。
软糯的调子听入耳,心上却如被人用什么东西轻挠了一般,骚动不止。一曲罢,掌声啪啪响声,对面船又叫水姑姑继续,身边的几个孩子也兴奋的直催促,已久不灯台的水姑姑索性当今晚是为客人献唱,挑几曲给大伙助兴。
不虚此行啊!安乐笑,转头见安宁听的入神,便把他小脸板正:“娃娃,给我们唱一个吧。”
“都忘了咱们娃娃最会唱这个了。”水谷谷笑,逗他:“娃娃,今天可是你和哥哥的生日呢,你给哥哥唱歌,嗯?”
“可是……”安宁一望这么多人,有些害羞,“我忘了。”
“呦,咱们娃娃还害臊了呢。”水姑姑捏他,“肯定还没有忘,别羞嘛,就唱个姑姑教过你的,来,跟水樾儿一起。”
俩孩子对望一眼,笑开了,坐到一块儿,把碗盘之类的器皿移到跟前,拿起勺筷敲开:红相映桃花面,人更比花少年,来寻陌上花钿,正是那玉楼人醉杏花天。常言道惜化早起,爱月夜眠,花底相逢少年……
小小少年特有的软嫩嗓子婉转动听,憨态可掬的模样逗人喜爱,沈破浪愕然的听完,忽然笑不可遏,把安宁拉到腿上,使劲捏他。
安宁呜呜的话都说不出来,萧香忙把他拖到身边护着。
水姑姑笑容可掬,倒了甜酒给安宁,又教他唱曲,咿呀呀,咿呀呀,一直绕个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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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源江住了两天,吃尽兴了,也该回城了,萧香却说要和小姨在这儿住一段时间,等香苑弄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沈破浪挑挑眉,不置可否,可到晚上时,他以实际行动说明了自己的想法:非常不乐意!不过,隔早返城的依然只是他、安乐、安宁呵呵几大袋零食。
路上,安乐有意无意问怎么不把萧香带回去。沈破浪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我不要他了。”
“你敢?萧香要是受伤了,我会报复你的。”他慢条斯理道。
沈破浪啼笑皆非,该庆幸还是该郁闷?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因为一个人而被明目张胆的威胁,真是够狂够胆识,要换了别人,自己也许已经冷嘲热讽过去了,但这少年不是别人,他是极关心萧香的一个特别的亲人。
“我可舍不得伤他。”他似笑非笑的答道,“那是我的宝贝呢。”
可不是,那个宝贝此时还在床上酣睡着,昨晚敲骨吸髓似的被折腾得惨了,体无完肤,一直睡到下午还没醒来,害水姑姑以为人病了,慌里慌张地去敲门,这才把人给敲醒,开了门,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像上了胭脂的脸,水姑姑看呆了眼,喜不自禁地赞叹自家的孩子真真绝色,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男子。
韩清幽和水叔听了忍不住笑。这孩子从小就漂亮,如今,安稳舒适的生活滋养得他更加鲜嫩,哪回上街不是吸引了无数人眼光。、
小镇安逸的生活如清水,清澈剔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水叔请人帮找的工人开始进场工作后,萧香每天去香苑打一转,看着赤裸不平的墙壁慢慢被抹上光滑的腻子,落漆的穿框重新刷上新漆,房顶上满是灰斑的石膏重新恢复洁白,看着熟的旧貌一点点回笼,他的喜悦和期待难以言喻。、
时间在小小的忙碌中飞逝,当源江边的芦苇荡颤悠悠地又直起腰杆时,当江风渐冷时,已经是十一月,立冬了。
末末生了个健康的男孩儿,萧香特地回去看望,小家伙小小丑丑的,取名花紫,谁也不像,不过他还是很喜欢,他是他的叔叔呢,陪了他两天才又回来。
沈破浪此时也已成为上班族,菜鸟入手,总得比他人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他不是什么天生奇才,只是聪明而已,学校学的东西不可能套用进现实中,一切都得慢慢来,没学会走就想飞的人迟早会摔下来,这个浅显的道理是人都懂,他的张狂和不羁在工作中收拾殆尽,生于商家,有出色的兄父,他知道在什么场合摆什么态度,他从来都不想当二世祖,即使毕业之前他没真正参与商业,但不代表他会得过且过,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未来的自己应该担负什么样的责任,所以他要玩得尽情畅快,不让青春苍白度过。
每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必须担负该阶段的责任,他的人生因萧香的参与而多了份慎重的责任,他要稳妥的承担下这份责任,必须让自己的根底更厚实稳重,才能确保他无忧的生活环境。
周末到了,沈破浪去香苑拿了几件厚衣服,开车到源江,见萧香穿着水叔宽大的灰色夹克坐在藤架下,从背后看像个小老头似的,顿时忍俊不禁。
“我也不想穿的,姑姑和小姨非逼着我穿,根本就没那么冷嘛。”萧香嘀咕不停,换上了自己精致的外套,又喜上眉梢。
沈破浪坐上床沿,把他搂到身前,细碎的亲了几下,埋首在他颈窝嗅,淡淡的熟悉的气息让人眷恋。
香苑此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木地板正在装,墙纸也正在贴,沈破浪看完后暗自庆幸,再几天就能理直气壮的要求人回去了。
住了一晚,隔天中午他又独自返城。
十二月初,香苑彻底恢复原样,萧香迫不及待就回去住了,几天后,沈破浪又趁周末过来接他和韩清幽回城。
此时的燕城,已经是真正的冬天了,大部分时候都阴着天,寒风呼啸,吹得香苑园里的草木东摇西摆没个停歇,早上醒来,窗台上满是被风卷下的落叶,一片萧瑟景象。
萧香不喜欢冬季,他怕冷,若是下雪了,他就想躲在暖洋洋的屋里不出去,或许可以跟母亲或小姨喝喝茶,或者看看片子翻翻杂志,周末了叫安乐他们一起到香苑吃饭,又或者跟兰伯研究玄学,日子好过的很。
不过,现在还没冷到那程度,所以他很大一部分时间是跟米家兄弟呆在一块儿,没事就一起坐在茶座处研究怎么假冒伪劣,怎么预防假冒伪劣,经常跟乐人去逛古玩一条街,认识了不少古玩贩子,尤其是那位经常被米家兄弟挂在嘴边的能把死人骗活活人骗死的老王八,彻底了悟到喜人的毒舌——人家老王八根本就不老也不王八,而是一个形正貌端的年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
乐人结婚后跟结婚前没什么两样,依然过度乐观,依然受到喜人的毒舌鄙视,依然笑容可掬……嗯,有一点不一样,他现在多了个职业:司机。因为萧香不喜欢开车,时常是跟他一同进出。
同进同出的时间多了,萧香便也常跟乐人回去看米奶奶。
米家另有住宅,跟香苑类似的独门独户的老房子,屋里一物一什都是类似的旧洋派风格,钢琴是必须品。萧香在这里,重新坐到钢琴前,弹曲子给老太太听,看她笑意盈盈的模样,想到另一位有着类似表情的老太太,指指在琴键自有意识的滑动,奏出的每个音符都掺了几分浓浓的情意。
十二月中,下了第一场雪,路面和枝头都结了些冰霜,虽然第二天就都融成水了,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