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外停下,也不出声,就这么被动的等着男人转过头来。等一根烟吸到尾,男人把烟屁股扔到地上,慢悠悠的踱到他面前,开门见山道:“三七,我弟弟想让你去陪他。”
三七挑眉,依然不语。
男人嘴角微挑起淡笑,猝然伸手捏紧他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饶有兴味的漫道:“像头小野兽,样貌俊秀,眼神锐利,难怪那小子这么迷恋你。听他说你们是七月九日那晚在电影院里认识的,你和你三个朋友坐在前位,他和他朋友坐在你们后面,因为那个叫十一的小子中途时不时站起来,把他朋友惹恼了,于是就干架了,对不对?以前只常听他提起你的名字具体认识的过程是他手术醒来后才告诉我,因为我把他的手机没收了,他找不到你。”
“我不记得了。”三七慢吞吞的把他的手掰开,平平应道。
那时刚出岛不久的事,那晚上跟夏时和安宁一起去看电影,那是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进电影院,第一次目睹大屏幕上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十一很兴奋,见到精彩的打斗场面总不自觉的站起来,几次之后,后面几个年轻男孩儿就骂了几句,那架就稀里糊涂的打起来了,持续的时间很短,拳头才挥出去几下,就被工作人员制住了,大家有安安静静的看电影,等到片子播完了,后面那几人已不见人影了。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海霖告诉他的。
第二次,是在医院电梯口,撞上了。第三次是在道馆,海霖不知怎么地找到他的,之后开始断断续续的渗透入他的生活中,保持一种奇怪的如陌生人般的朋友关系:他对海霖如陌生人,海霖对他如朋友。他不知道海霖为什么喜欢粘他,除了生日那晚的冲动、任他教会他男人与男人间的性爱外,他们在没有亲密过。
“小小年纪就这么冷清,真难得。”男人似褒似贬的笑了笑。“这性子确实吸引人,几乎可以想象几年后你被一群男女追缠的摸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三七几不可察的抿了抿嘴角,凤眸直勾勾望他:“你找我就这么说这些么?我同学还在等我呢。”
男人瞬间敛了笑,平淡却压迫的语气道:“我是海霖的大哥海维,之前说过了,我弟弟想叫你陪陪他,所以我来找你。”
“我没这个义务。”三七想到海霖对十一的种种恶劣的言行举止,又皱眉道:“他要是无聊就请个陪聊吧,随他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不喜欢跟人说话。”
男人眯起眼,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襟:“可是,他指名道姓非要三七不可,还威胁我说如果你不去,他以后再也不叫我‘哥’了。你就当施施善心,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不叫谁叫?而且他喜欢你,即使你坐那儿不动他也会高兴的。”
“我说了我……”话没说完,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腰身被两条手臂圈住,他侧过头朝后面望了望,没见蓝回和兴中华,扬手轻拍十一的脸:“你一个人下来的?他们呢?”
“一起下来的,蓝蓝说和果果在校门口等我们。”十一直勾勾的打量海维,这男人今晚似乎比较随和,嘴角一直微扬着。“你们在说什么?”
海维挑眉笑:“你是叫十一吧?我想邀请三七区看望我弟弟。”
“海霖么?他怎么了?不是已经回医院了?”最后一句是问三七,之前三七返回时说他已经会医院了。 (非*凡*txt)
“他偷跑出来,把我们急得鸡飞狗跳,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他情况不太好,回到医院时昏迷了一阵,醒来一开口就是找三七。”海维三言两语解释,诚恳道:“我不知道你们之前说了些什么,但是,现在先去看看他好么?”
三七垂下眼沉默。十一推他一把:“去就去吧。呆会儿让果果他们自己去逛,晚点我们再汇合。”
海维已经拉开车门,极有风度的立在门边道:“请上车吧。”
两人挤进后座,三三无言的行到校门时,十一叫停车,摇下车窗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搜索蓝回高挑亮眼的身影,可来回好几圈没寻着,索性打电话跟他说明了,隐隐听到那头兴中华刻薄抱怨的话,但蓝回只说没事,到时候记得电话联系。
一路上,海维在和十一闲聊,从天气到课业到喜好。因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所以他问什么十一便答什么,偶尔也会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是否结婚之类平常人喜欢问的问题,他也不隐瞒,直言是做生意的,未婚。
到医院后,海维去停车,叫他们先上去。
两人在电梯口等了三四分钟,那数字就一直停在十七层上,也不知道上面在弄什么,一同等候的几个人嘟嘟囔囔的抱怨起来,十一索性拉三七转爬楼梯,一步跨两个台阶,到十二层时,饶是他们体质过硬,也已气喘吁吁两腿发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平定了呼吸,这才走向病房。
门缝底下透出一道亮光,三七敲了三下房门,没听到回应便擅自扭开:清冷的病房里,海霖正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脸朝着玻璃窗口,从不甚明朗的照影中可以看到他脸上茫然怔a又寂寞的神情。
十一连叫了他两声,他跟木头似的没有任何反应。三七大步走近病床,强硬的把他的脸扳过来,目光不小心落进那从未见过的眼眸里,不禁愣了:这双眼非常奇特,一淡绿一灰褐,晶莹剔透如上等的玉石,眼窝比普通人深,少了大墨镜的干扰,这张脸上的五官非常立体标志,典型的混血少年。
好漂亮的眼睛。他赞叹不已,手指轻往他眼睑抚去。
海霖一直怔愣的面目终于因这动作而崩裂了,慌乱的私下找墨镜,没找着,又鸵鸟般扯起薄被盖住头,缓缓地躺平在床上。
十一把桌上的礼品挪开,取出被压住半边的墨镜,再塞到被下。片刻后,被子开始蠕动,与往常无二般的海霖伸出头来,抿了抿嘴唇,佯装恼怒的对他叫:“谁叫你进来!出去!”
这个海霖着实不讨人喜欢。十一撇嘴。
“小霖,我好不容易把人请来,你就这么待客么?”海维的声音从门口传入,有些冷淡又有些纵容,“你想把三七气走了再要死要活的后悔么?”
海霖不说话了,从面上细微的表情和抓在被面上的细长手指可以看得出,他在努力说服自己要忍耐。过了一会儿,他语带婉求的对海维说:“哥,你先回去好不好?我跟三七说说话。”
“你能保证你不乱来?”海维神似无奈的抚眉,“我去吃点东西,晚点再过来,你们聊。”说罢又朝两位小客人点点头:“麻烦你们包容一下,千万别动气,他要是又发疯了你们直接叫医生过来。”
十一讶异的看看面无表情的海霖,转对海维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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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无声的阖上,室内气氛刹那间沉寂了,连呼吸的频率都能数得出来。海霖执拗的扭头望窗户,被面被他抓成一团,那被黑色镜片遮掩下的眼眸却透过玻璃窗反射半点不漏的观察三七:先是面无表情的对着墙壁,然后眨眨眼转向同样 默立的十一,嘴角抿了抿,似乎有些不耐的想开口了。他心慌意乱的立即转过头,拍拍床沿抢言:“三七,你坐。”
三七无动于衷的扫了他一眼,不冷不淡道:“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同学还在广场等我们呢。”
“别走!”海霖蹭起身仓促的伸手要抓住他,不料还没碰到衣角,身体便因力道过急而倾倒,眼看着就咬栽到冷硬的地面上了,三七无暇顾及其他,飞快的上前托住他的腰身,把他稳放回床上。海霖也顺势紧紧揪住他衣服,满脸欣喜若狂又小心翼翼的表情:“陪我说说话吧,住院这么多天了,我很闷。”
“你那些朋友呢?”十一问。
海霖置若罔闻,可见三七眼中闪过不快时,他又不甘不愿的答:“他们不是我朋友,是我哥哥请来陪我玩的,我不想见他们他们就不会过来。烦人又讨厌。”
“那你自己的朋友呢?你都没有朋友么?”他又问。
海霖闻言脸又绷起来了:“我有没有朋友关你什么事啊!你很得意是不是!你这种人最讨厌了,总喜欢装好人来欺骗别人,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么!笨蛋!”
又来了。十一沉沉的望着他,想到以前的自己,是否对待身边人时也是这般蛮不讲理又暴戾,或者比这更甚?要不最亲的人怎么狠得下心把自己隔离呢?那时候虽然年纪尚小,很多事情及感情都还不了解,但天生的直觉却很敏锐,那片荒凉的地方,让他解脱放松的同时,也让他极度不安,那种即将或已经被所有人舍弃的惶然感深深埋在心底,若不是有三七陪伴他度过初时那段草木皆兵的日子,他也许已经疯了。
“再说一次我揍你!”三七怒然掰开海霖的手,转过身想拉十一离开,后衣摆立时又被扯住了,顿时怒气更甚,头也不回便扬手往后甩去,啪一声闷响,松开了,可刚一抬脚就又被扯了,他再次拍开又再次被扯住,如此循环往复几次,他所有的耐心消失殆尽,眸光冷厉,想把海霖打到残废的欲望彻底侵占了他的脑子,拳头缓缓握了起来。
十一一惊,立即捉住他的手,语气稍急:“别乱来!你在这儿跟他聊聊,我先去找果果,晚点你打电话给我。”
三七面无表情的瞪他,眼中强烈传达一个意思:你居然要丢下我!
“乖乖的。”十一拍拍他脸颊,对一直仰头望三七背景的海霖道:“喂,你别再惹他生气了明白么,否则我也要揍你了。”
海霖撇过头不吭声,听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便传来关门声,他这才转过头,笑逐颜开的轻扯手中的衣片:“三七,你坐下吧。”三七勾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他又道:“你饿不饿?桌上有好吃的,你喜欢什么随便吃。”
三七郁闷的不想搭话,伸长手翻桌面上堆积如山的礼品,拿了个色相极佳的青苹果,往裤子上擦两下便大口咬着吃。一时间,房里只听见清脆的喀嗞声,那果子很快就被啃得连果核都不剩,他抽纸巾擦净手,又拿了盒浓稠的酸果乳,垂下眼帘无声的吸着,即使不看也知道海霖粘稠的目光一直绞在自己身上,如刚破壳而出的幼蛇盯上了它看重的猎物,虽尚未具备攻击力,可依然让猎物不自在。
“把你的眼镜摘下行么。”他把空盒子丢进墙角的垃圾箱里,抬起头没好气的说道,“别扭死了!”
海霖微垂下头,两手在被面上挠来挠去,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啜嚅道:“我眼睛不好看,会吓着你的。”
“谁说不好看了?”三七伏身靠近,抬手把他的墨镜摘下,那一绿一褐的眼眸终见天日,色泽纯净如上等宝石,漂亮得不可思议。“是不是别人说你的眼睛不好看,所以你才一直戴墨镜的?”
海霖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反应,从他眼中,他看到的是赞叹和欣赏,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一瞬又因他的问题而瞳仁紧缩,脸上闪过受伤仇恨的痕迹:“他们说我长了一双妖眼,在学校里没人跟我玩,把我骗到厕所里,用书包带把我绑在水管下,用冷水淋我,还用各种各样的眼药水和消炎水灌进我眼睛里,看能不能把那层颜色洗掉,我的眼睛被弄伤了,整整缠了半个月的绷带,过了半个月的盲人生活,不能自由的走动,日常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任何突如其来的声音都能让我吓一跳,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不能忍受别人靠近我,连我家人也不行。后来我哥把那些欺负我的人狠狠的教训了一顿,绑到我面前给我跪下认错,我很兴奋,使劲的踹他们踢他们,用棒球棍打断他们的手骨,让他们哭着求饶,呵呵。”
末尾那两声诡异的笑声配合他诡异的表情让三七僵了一瞬,之前的恼怒也随之消散了,这家伙其实挺可怜的。
“除了哥哥,家里的人都不喜欢我,就因为这双妖眼。”他捧住脑袋,垂头压抑的低喃:“老偷骂我是野种,我倒茶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弄撒了,他一脚就踹过来,我手骨差点断了,整整疼了两周,没有人问我疼不疼,也没有人带我去医院。他们都把我当玩物对待,高兴了就赏块糕饼吃,心情不好就打骂一顿,还把我送到那个地方,逼我做各种各样的测试,吃各种各样的药,整天被人看守着,烦死了,我逃出来又把我抓回去,可是我还是逃出来了,呵,逃出来了……”
越听越不安的三七此时终于发觉他的情绪已失常了,忙抬起他的脸,对上那两双散乱的眸子,坚定晴朗的叫:“海霖。”
海霖愣愣的望着他,苍白的脸上蓦地浮起红润,眼神怯懦的躲闪着,讷讷又急切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我是胡言乱语的。”
三七点点头,望了眼桌面:“想吃果子么?我给你洗。”
海霖眼睛一亮,语带惊喜答:“那削个苹果吧,就刚才你吃的那种。”
“真麻烦。洗洗就吃了,还削!”三七边咕哝边哪水果刀,不甚熟练的削起苹果来,好不容易把果皮削掉,那果肉已被削得坑坑洼洼,他皱眉看了看,递过去:“凑合吃吧。我都是连皮一起啃的,没给谁削过苹果呢。”
海霖喜笑颜开的结果,边咬边问:“以前以为你跟十一是好朋友,所以常去他家住,后来才发现你是真住在他家的。为什么?你家和家人呢?”
三七翻出一袋虎皮花生,随口道:“没有。”
“你没有家和家人?”海霖吃惊的瞪他,眨眼间又开心的笑了:“没有也没关系,以后我对你好,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有十一。不缺什么。”三七不以为意道。
“他有什么好的!他有的我也有,他会的我也会,而且我保证我会对你更好,更喜欢你,你相信我。”海霖专注的观察他的表情,可那张脸上却满是无动于衷,不禁大失所望,把苹果放到桌上,挪进紧紧抓住他的手指,语带哀求:“三七,你喜欢我吧,只要你答应喜欢我,我会听你的话,你喜欢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三七不吭声,又抽不出被他用力抓着的指头,便用另一手不停的抓花生米进嘴里。
无言的僵持了几分钟,海霖松开手,强打起精神说笑:“昨天我看了个笑话,说有个人到河边钓鱼,鱼钩甩下水好久了什么也没钓着,他没办法只能去找蚯蚓作饵,可老半天过去依然没钓着,一气之下,他掏出一百块钱丢到河里,骂:他妈的要次什么自己买去!”
……沉默。
“不好笑么?”他小心翼翼问。
“好笑。”三七正儿八经答,依然维持面瘫相。
海霖沮丧的直挠头,把原本修剪得很漂亮的头型弄成鸡窝状,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才能逗他笑一笑。三七暗觑他一眼,好意转移话题:“你是学数码传媒的?”
“嗯?”愣了愣,他惊喜莫名:“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送你来的时候,同学帮问的。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也是这个专业么?”
“你一定猜不到。我念书很厉害的。要是没人跟我玩,我就呆在屋里看书,什么书都看。”海霖挺直背脊郑重申明,目光骄傲的望他:“后来考上理大自动化学院。本来我哥是不愿意帮我转校的,我求了他好久他才答应。我没有绘画基础,进不了你们造型学院,而苍山校区只有设计学院的数码传媒专业是我感兴趣的,我花了两个多月时间请家教教了第一学期的课程,顺利通过入院考试。我想跟你在同一个学校里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