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哭得伤心,师兄的白马似乎知道主人有难,竟然自己寻了过来,小红马在一边羞羞地跟着。我抹掉眼泪,小心地将师兄扶上马背,快马加鞭往回赶,心想只有回家求父亲救人了。
且不说进了夏府,我们一身尘土血污惹多少人惊惧,但说我那刚刚上朝回来的爹爹夏远见了昏迷不醒的师兄,对我有多么愤恨。他狠狠瞪我一眼,长胡子根根发颤,一字不与我说,也不听我说一字,速速把师兄扶进密室,并且断然阻止我进入。
我扑在跟随过来的母亲怀里,又委屈又懊悔,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等我换好干净衣服,梳洗完毕,父亲已经从密室出来了。他一脸疲惫,母亲正心疼地为他拭汗。见到我,父亲狠狠地拍了桌子一掌,桌子登时裂开一条缝:
“孽障!你师兄如何中了尸毒!说!”
我心想那一巴掌幸好拍在桌子上,如果拍在我身上,还不肝胆俱裂。我自知理亏,只好把帮莲生“高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父亲听了,连声叹气,恨恨地对母亲说:
“夫人,都是你和老祖宗宠出这么一个孽障,一个女孩子招惹这么多是非,以后还怎么管教!”
母亲嗔怪地看我一眼,低声劝慰父亲:“荧儿也受了伤,掌心好深一道伤口,你只知怪罪女儿,却不说你不传授她本领,才导致她和焕儿遇险。”
父亲怒气稍微平息,看看我的伤口,问:“你的血符对那恶尸可见效?”
“只抵挡得了一时。”我低声说。
“恩”,父亲点点头:“听你所说,这次真是险象环生,也亏得你机灵,才没有生出更多麻烦,说起来,你倒真是一个学卜的好苗子。”
“爹爹,师兄他怎样了?”我挂念师兄身体。
“你师兄没事了,咱们家传的‘灵麝散毒丸’可拔百毒,他休息几天就好了。也好在尸毒还未达五脏六腑,否则什么神丹妙药也无济于事了。你险些害你师兄性命!”父亲说着怒气又上来些。
“爹爹,以后我一定好好对师兄,再也不带他冒险了。”我流着眼泪说。
“恩,荧儿,今天退朝后,皇上特地向我问起你,看似十分喜爱器重,但爹爹总觉得不是好事。”父亲看看母亲,接着说:
“我和你母亲有一事早想定下,就是你和你师兄的婚事。你师兄的父亲林易生前是我挚交,乃前朝翰林大学士,因一件意外引咎自缢,林夫人托孤于我后也吞金了。唉,我把焕儿当亲儿子一样,他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你多次赴汤蹈火,这次又是拼了性命保护你,将你许配给这样的人,我和你母亲都放心。”父亲一脸郑重,母亲在一边含笑不语,不住点头。
我脑袋晕沉沉的,一片空白,爹爹是说,要我和师兄成婚么?
“爹爹,娘亲,我,我还小呢,我不想这么早嫁人,而且,我一直把师兄当哥哥看的,没有想过要嫁给他……我,我还要学卜经呢……”
“住口!”父亲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尖:“嫁给焕儿过平常日子有什么不好?学卜经干什么?去给皇上效命?你是不是真的想要皇上赐官给你?我们夏家万千财富还不够你用吗?为什么这么向往皇宫?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女儿!”
父亲气得咳嗽起来,母亲赶忙上去搀扶,眼神示意我先退下。
出得门来,还听见父亲在身后怒骂:“不嫁焕儿,就让她滚出这个家!我夏远没有这样的女儿!”
我牵出枣红小马,心里无限酸楚。爹爹怎么知道我的心,我不是喜欢进宫做官,我不是不珍惜师兄的一片深情,只是我心里早早就有了元宸,前生后世,我只爱他一个人。一切一切,我只为寻他一个人。
天色渐暗,我离开了曾经给我家的温暖的夏府,独自走入黑夜。当寒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我知道前方还有那么长的路在等着我,我已不能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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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离家又遇赐官(42)
我在京城里漫无目标地走着,对于莲生的事情,已经一筹莫展。手腕上的小铜铃也不响了,卢小焕还不知是什么状况。只等三更时候,天狼星升起,便回紫禁城返回现世。
看看时间还早,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寻得一家干净的饭馆,闻着饭香酒香就进去了。
“姑娘,本店招牌小炖肉打卤面,来一碗尝尝?”小二殷勤地说。
“店家还不快端上来?”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一口气扒拉了一半打卤面,才突然想到——钱呢?
赶忙摸索身上,除了皇上那幅字,哪里有半点银两。登时脸涨得通红,那半碗面也没心思吃了。
正急得冒汗,突然看见墙角里,坐了一个高鼻深目的锦衣公子,正微微含笑地看着我的窘态。
我不得不故做镇定,慢慢悠悠地继续吃面。脑子里盘算着,不知那公子会不会出手相助?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呼啦啦进来了五六个汉子,一身短装,佩钢刀,嗓门洪亮,上来就要店家上好酒好肉,很是引人注目。
待到酒过三杯,又听他们议论夏秋时候山东的水灾,说黄河大堤被冲毁后,淹了万倾良田,无数灾民无家可归,如今即将入冬,朝廷的赈灾粮远远不够,章丘临沂已经饿死人了。但官府密不上报,老百姓真是苦不堪言。然后又听他们压低声音说着什么,说到激动处,竟然有人拍翻了酒杯。
这时其中一个貌似年长的人,立刻朝大家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低声说:
“各位兄弟,这宗‘买卖’凶多吉少,还是等见到‘大管家’再说,我们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这市井之地,也不是谈论‘买卖’的地方,兄弟们先好酒好肉吃饱,再做打算。”
我心里暗笑,看他们衣着打扮,并不是生意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以“买卖”掩人耳目,形迹可疑。不过看他们关心百姓疾苦,倒也不象坏人。
正想着,墙角的公子站起来,结帐走人。小二在身后恭送:
“七贝勒您慢走——”
七贝勒?
不仅仅是我,隔壁桌上那几个汉子也一并惊呆了,端酒的手竟都停在半空,我看见还有人去摸那桌上的刀柄。但那七贝勒,倒似乎视而不见般地,扬长而去。
这时小二过来和我说,七贝勒已经把我的帐结了。
再看那几人,面面相觑,囫囵地吞了些饭,连酒也无心再喝,也匆匆结帐离去了。
我恍恍惚惚地出了门,骑着小红马往宫里走,想着这两天遇到的人和事,脑子里好象有无数的铁丝在缠绕,我突然对我回到这里的意义发生了怀疑,对元宸的存在发生了怀疑。一切似乎都离我那么遥远,那么陌生而冰冷。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历史与命运是我无力改变的,那我回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正胡乱想着,故宫已在眼前。而天狼星正高高地挂在天上。
“姑娘可是礼部右侍郎夏远夏大人之女夏荧儿?”守门的官兵将我拦住。
我点点头,我知道皇妃接受宫外亲友探视也是有限制的,莫非这次说探望弥妃不顶用了?
官兵通报之后,出来一名穿官服的人,行了一礼:“请姑娘跟我来。”
“我还有事情要办,大人要带我去哪里?”我慌忙亮出皇上的御笔:“我有皇上亲笔御赐的‘行之无阻’!”
那位官员笑了:“夏姑娘,正是皇上有请。皇上说了,无论什么时间姑娘进宫,皇上就什么时候宣见。”
我看看官员及他身边武装的随从,无奈,只得跟他走。心里恨恨地想:每次要回去都是这个乾隆皇上耽误事,可惜史书里都不曾记载,他是这么个罗嗦的皇帝。
到了乾清宫,依繁文缛节禀报之后进见,竟看到皇上独自坐在园子里发呆。
“夏荧儿,你总是半夜三更来宫里玩吗?”皇上回过神,尽管语气调侃,但面容憔悴,神情中,竟是掩饰不住的落寞与伤感。
“回皇上,荧儿这就走。”我只想尽快脱身。
“刚来就要走,怕朕吃了你?朕说过赐官的事情,你不记得,朕还记得。只是朕想不好赐你什么官。正好吏部严大人在,一起帮朕想想!”
“皇上!”我赶忙跪下:“夏荧儿无才德也无功名,上次只是侥幸看到古怪,什么都没做,受皇上赏赐已经汗颜,如皇上再封官,别说众人难服,就是荧儿自己也要羞愧死了!”
皇上摆摆手,不以为然。目光依然投向那吏部官员。
“皇上,微臣以为,现在分掌国政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分工详细,职能明确,都察院、理藩院、翰林院也都不合夏姑娘所长,宗人府就更不靠边了……”
“都是废话,要是有合适的还要你想吗?”皇上瞪了那官员一眼。
“是是,皇上息怒!微臣以为,不如依据夏姑娘所长,专设‘卜筮官’一职。其实‘卜筮’一职,从周王时就有了,历经千年不衰。只是我朝有相卜大事时,从各部院官员里抽调相度大臣,不再单设此职。皇上可恢复这一官职,至于官至几品,全由皇上定酌。”吏部官员说完,拿出一本官名册,早有随从准备好笔墨,只等待皇上发话册封了。
“恩,‘卜筮官’,不错!”皇上似乎很是满意。
我一下坐倒在地,想到爹爹和师兄对我误会必然更深了,又想到进宫做官还不知会遇到什么麻烦,万一有个闪失,还不连累家人?A大的学业怎么办?我总不能天天还魂。一连串的问题,逼得我呜呜地哭起来。
“夏荧儿,你哭什么?”皇上侧头问。
我不答话,哭的更伤心了。
“哎呀,你哭得朕越发烦躁了。到底哭什么?”
“皇上!”我抽噎着:“我不想做官……我不想……”
皇上不语,脸色很难看,我止住哭,看着他的眼睛象两潭看不到底的死水,也不知道下一步是凶是吉。
“天子口中无戏言。你让朕把话吞回去?!”皇上冷冷地说:“这个官朕给你留着,早晚有一天,你会来找朕的。”
“朕累了,你们都退了吧。”皇上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却听见皇上说:
“夏荧儿,你留下。”
良辰美酒奈何天(43)
当众人散尽,只剩下我和皇上的时候,他终于转过了身子。
他看到的是满脸委屈和怨气的夏荧儿。而我看到的皇上,那张脸不再是刀削般刚硬,却是如此伤感而虚弱,那上面晶莹透亮的,竟是两行泪水。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今天,朕最爱的皇子永琏死了。”皇上悠悠地说:“永琏是朕亲立的皇储,聪明伶俐,朕是希望他继承大统。可是老天真是残忍,一场寒病,就这么夺了朕的爱子……皇后哭了一天,朕陪她一天,可朕的伤心,又有谁知道。”
第一次见到一个大男人的眼泪,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原来皇帝也是有不为人知的柔软内心,也有浓浓的舐子之情,除了深深的同情,我同时也感受到了他对我的信任,顿时觉得皇上亲近了许多。
“皇上,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顺便,您是长寿多福之人,还会有与您一样贤明的太子继承大业的。”我轻声劝慰,却觉得自己的话平淡无用。
“永琏才九岁,小小年纪,却品性淳良,知书达理,身上有我帝王之家的富贵之气。朕是心疼可惜这孩子啊。”皇上叹口气。
我也叹口气:“唉,我倒觉得小皇子有福气,生在帝王之家,一出生就背负了国家社稷的重担,一生都要为之操劳奋斗,尽管率土之濒,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可做皇帝真的逍遥自在么?养在深宫,多少好地方去不了,皇权之争错综复杂、人心叵测,皇上又有几个贴心知心人。要说吃的好穿的好,可人就一张嘴,八尺身子,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又消受得多少……”突然瞥眼看见皇上歪着头,表情怪怪的,赶忙收口,心下寻思,又说多了,皇上肯定不爱听。
“怎么不说了?”皇上拿起桌上的茶盅,呷了一口:“难得你能看出,朕是孤家寡人。”感觉茶水已凉,皇上皱了皱眉头,把那茶水泼了。
“皇上,天色已晚,小女要回去了。”我怯怯地请求。
“夏荧儿好象就喜欢夜里瞎跑啊,昨儿去了朕的中正殿找人,今儿来肯定也不是找弥妃叙旧的,不管你来宫里玩什么,”皇上拍掉落在肩上的树叶,用一种不可违抗的语气说:“先陪朕喝酒去!”
天呐!这个没有时间观念的皇上,这么晚了,就是放到现世,家家也都关灯睡觉了,他还有心喝酒,我气,可是又听他提到中正殿,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元宸的身世有诸多秘密,希望不要因我多事给他带来麻烦,可是现在陪皇上喝酒?我想是他爱子夭折心里烦闷,但我是来宫里还魂的,再不回去,卢小焕那里就应付不了了。这么想着,身体便没有挪动的意思。
“你不想陪朕?”皇上走了几步,回头看我。他那对本来锐气十足的眼睛,此时温柔如水,还有点小忧郁,更多的是真诚的期待。
唉,这叫人无法拒绝的眼神。好吧好吧,我也不想背上抗旨的罪名,我看看高高悬挂的天狼星,伸出一个指头:
“只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好么?”
皇上点点头,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啊!”我一边跟着走,一边唠叨。心里想,谁说做皇上没好处——就是他说的话叫“圣旨”,不听不行的。
没有起轿,只带了随行的几个护卫,一行人来到内务府,拐进一胡同,又穿过两道门,就是宫廷的酒醋房。一进门,就闻得酒香扑鼻。
“姚紫芯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接驾的,竟是一个艳光照人的成年女子。年龄大概在28、9,五官娇媚而不柔弱,一身滚边绣花紫衣裙,头戴紫水晶团花发簪,更衬托得那白皙的皮肤如羊脂玉般精细。言谈举止,大方淑雅,又不失干练,风度自成一家,别有一番韵味。
看得出皇上很是惊喜,似乎和那姚班主十分熟络:“快起来吧,姚班主今儿得闲了?正好,一起陪朕喝杯玉泉酒吧。来,朕介绍你认识一个人。”说着皇上将我拉过来。
姚班主就是宫里当红昆曲戏班三喜班的堂主,也是台柱。怪不得她眼眉间一派的婉转*。当下与那姚班主姐妹相称,互相甚是喜爱。姚姐姐指着一排排酱紫釉的大酒坛如数家珍:“这边是竹叶青、玉泉酒、葡萄酒、乳酒,这边的屠苏酒、雄黄酒、苦露酒含有中药,可滋补身体,这皇上最爱喝的玉泉酒,采用的是北京西山的玉泉山泉水,再配上糯米、酒曲、花椒、酵母、箬竹叶、芝麻酿造而成,口味好的很。”
太监宫女们已经备了炭炉,在偏房布置了酒桌和几盘小菜。
“姐姐会唱戏也懂酿酒?怎地懂得这么多?”我由衷地钦佩。
“不瞒妹妹说,家父生前就是皇上的光禄寺酝酿署的管事,专门为皇上酿酒呢。所以皇上才准我经常回来看看。”说着,姚姐姐一对光彩夺目的凤眼便向皇上看去。
皇上正把玩着一只夜光酒杯,看上去有些落落寡欢:“自从姚师傅死后,宫里再也没人酿得出那么甘饴可口的玉泉酒了。”
姚姐姐听了感动:“如老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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