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摇着经纶的藏族阿妈,耳中充斥着不同种族的语言,几个人终于有了入藏的感觉。
巴达对这里十分熟悉,带他们到一个干净又便宜的小饭馆吃了点饭,稍事休整,巴达说先送他们去贡嘎渡口,坐机动船渡过雅鲁藏布江就是桑耶寺。然后他再去会朋友,如果顺利,他可以在泽当等他们一两天,然后带他们去墨脱他的家乡游玩。
卢小焕和元宸对视一眼,谢过巴达的好意,几个人都觉得,与巴达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因为他们的行程取决于我的康复,这是无法预计的。
当巴达的吉普刚刚驶离泽当,他们看到一辆载满本地人的拖拉机。在被颠得呲牙咧嘴的人中,有一个留着长发的内地人颇为醒目。卢小焕与他目光相对,那人先认出了卢小焕,拼命摆手喊叫。巴达停了车,在后轮扬起的尘土中,那个男人飞跑过来,兴奋地摇着卢小焕的胳膊:
“大学生,你不记得我了?在故宫,我拍过电影……记得吗?”
“金导演?!”卢小焕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就是他。
在金导演语无轮次的叙述中,他们得知,金导演来山南拍摄已经3个月了,但就在半个月前,投资人突然出车祸死了,影片已超支正等他追加资金,这下完了,于是剧组就地解散,一个个跑得比那次故宫撞鬼还快。包括他的女主角兼情人菲菲。金导演遭遇事业感情双重打击,在山南游荡了十多天,偶尔听说菲菲还没离开山南,有人看见她在雍布拉康游玩,于是振奋精神,决定追回美人心。
“我一手将她捧红,总不能这么没良心吧?”金导演眼中闪着幽怨。
巴达打个呵欠:“漂亮女人的心,高得很。”
金导演明白这个藏族汉子的意思,他现在一名不文,连班车都坐不起,只能搭5块钱的拖拉机,如果现在她能回头转意,当初就不会跑了。可是这位曾经皇上的个性中还有前世的顽固:“我必须见着她,亲眼看看她的心有多硬。”
元宸抱着双臂拒绝:“可惜我们无法送你去雍布拉康找女朋友,我们要立即送病人去桑耶寺。”
接下来金导演充分发挥了一个演艺工作者的才华,软磨硬泡。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我们在宗教圣地行善积德将有助达成我们的愿望,而且“小巫女”吉人天相,一向喜欢睡睡醒醒,不在乎晚半天去祈福。如果我醒来看到这一幕,应该会为金导演的自私难过吧,今生也许会沿袭前世的蛛丝马迹,可是又真的是另一世、另一心了,所以在奈何桥上要喝孟婆汤忘记一切,因为实在承担不起前世之重。
这时巴达也说:“雍布拉康要往东走,正好路过贡布日山,要不,就送他一趟,我办完我的事情,就正儿八经给你们当司机了。”
出乎元宸意料的是,卢小焕答应了。元宸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卢小焕的焦虑,正是因为靠近目的地,他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同时,也充满了恐惧。元宸相信,他是最盼望夏夏醒来的人,他爱这个女孩子,爱得发疯,可是他又一直抗拒着什么,他紧张的表情后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时乔雀提醒元宸:“给夏夏做个体检吧?”元宸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了女朋友一眼,她总是懂得他,并且默默支持他。
血压脉搏都正常。我依然沉沉地睡着。除了日渐发黑的眼睑和指尖,没有人会认为我是个病人。从我目前的状况看,晚半天应该不会有事情。虽不情愿,但元宸不想再与卢小焕争执。他没有再反对。
金导演终于加入了这支队伍。谁都清楚,这不是什么他乡遇故知,只是因为这个落魄导演已经身无分文。
在去雍布拉康的路上,几个人都很安静。卢小焕看着我沉睡的面容,在心里祈求神灵:让她快醒来吧,快醒来吧。元宸揣测的没错,卢小焕在拖延时间,他希望我能在抵达桑耶寺之前醒来,桑耶寺是迫不得已的最后选择,因为在那里他也许将永远失去我。
突然,金导演往前倾了倾身子,拍了一下巴达的肩头:“老兄,这可不是普通的2020啊,你改装过吧?”
巴达一惊,车身晃了一下,压上了一块碎石……
事态的继续变异(116)
紧急刹车,吉普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车胎爆了。
巴达跳下车,用藏语骂了句脏话,然后动手换轮胎。金导演自告奋勇地在一边帮忙,嘴里啧啧称赞:“兄弟,不赖啊,换了切诺基的避震器; 前桥也前移了,等于把轮胎前提,避免前杠触地……”
“不要干扰我干活!”巴达突然冲着金导演发火:“站一边等着!”
金导演从地上爬起来,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冲其他的人讪笑:“藏民兄弟还是很有个性的,不喜欢别人看他的车,”他又小声和卢小焕说:“在北京我那辆吉普改装得更好,爬山涉水,不在话下,可惜为了筹片款,让我卖了。改装是砸钱的买卖,这藏民兄弟有家底。”
等巴达换好轮胎重新上路,气氛似乎有些变化,巴达不再飚歌,神色凝重,金导演为了讨好巴达不时说两句笑话,可惜大家各有心事,无人响应。很快他们便抵达扎西次日山。
在山下,仰望着形似碉堡,高耸于山顶的雍布拉康——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的第一代藏王的聂赤赞普的宫殿,众人被那神秘古老的气势震慑住了。
巴达看看时间,交代说:“我们各做各的事情,天黑前在这里碰头,我带你们回贡嘎渡口,如果运气好赶得上最后一班渡轮,你们晚上就可以到达桑耶寺。如果运气不好,先回泽当就是。”
没有异议,当下分头行动。巴达立刻驾车去贡布日山找朋友,剩下的人分成两组:元宸和乔雀留下照看我,金导演和卢小焕去附近宾馆、饭店及旅游点打听大明星菲菲的消息。
两个人走遍了山脚的酒店,一无所获。于是朝山上的宫殿走去——也许菲菲没有留宿,但到了这里总不能不去参观雍布拉康吧。
一路卢小焕沉默寡言,金导演知道这个小伙子不喜欢自己,在故宫曾经为了夏夏与他大打出手,但他感激他能同意来雍布拉康,也尽力向他示好:“对了小焕,夏夏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我能帮你们什么?比如……治疗费用?”话一出口才意识到是放空炮,现在自己只有一屁股债,哪还有钱?
好在卢小焕并没有多想,皱着眉叹口气:“钱我们有,只是没有治她的药。”
金导演点点头:“所以你们来这里求佛?”
“不全是,”卢小焕冲金导演挤出一个微笑:“其实是求我们自己。”看着金导演迷茫的神情,他指指前方:到了。
雍布拉康的意思是“母鹿后腿上的宫殿”。“母鹿”是这样温柔、安详的词汇,但雍布拉康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高大险峻、气势不凡。只是金导演此刻无心探求这座古老宫殿的奥妙,他只为搜寻菲菲那魂牵梦萦的倩影。
终于在讲解员那里获得了一些线索——大明星菲菲小姐确实来这里参观过,但还有一个坏消息:与菲菲小姐同行的是一位大胡子的外国友人。
“皮特,一定是皮特那孙子!”金导演表情痛苦地告诉卢小焕,这是个年过半百的美国鬼子,某跨国集团的董事,一直在追求菲菲,许诺为她引荐好莱坞的制片人,帮她成为国际巨星。
“就她那三脚猫的英语,还想做国际巨星?做梦!被那美国佬利用都不知道!妈的,要是让老子见到皮特,非打断他的狗腿,还敢跑到中国来泡妞……”
激愤的金导演骂着骂着,突然一转眼,发现卢小焕不见了。
偌大的殿堂里,就剩下了金导演一个人,看着弥勒、宗喀巴、大佛母、莲花生、文殊等铜造像、还有护法神橱里的四大金刚菩萨,那种神秘威严的气氛突然让他有些不寒而栗,他蹭到带天井的回廊,看到日光才安心一些,心里琢磨:莫不是那臭小子也把我甩了?
参观雍布拉康只需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一推算,菲菲和皮特早就离开了。一想到菲菲挽着那美国老头的胳膊四处闲游,金导演就心火四起。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没有财力物力继续追击了,离开卢小焕这一等人,他可能连北京都回不去。
他四处找了找,都没有看到卢小焕的影子,眼看天色已晚,金导演决定下山与吉普车会合,就在这时,卢小焕突然又冒了出来。
又是高兴又是埋怨,金导演朝卢小焕的肩膀捶过去:“你小子跑哪儿去了!”
突然,金导演愣住了。面前的卢小焕,全身像水洗过一样,头发耸立,双目赤红,神情非喜非怨,很是异样。
“哎,小子!你中邪了?”金导演过去摸他的额头。“你刚才到底去哪儿了?”
卢小焕躲了过去,只说了四个字:“没事,走吧。”然后就大步流星地往山下去。金导演在后面跟得气喘,本来还以为他病了,看来纯属多虑。
等见到山下的人,卢小焕似乎恢复了一点原样,但元宸还是吃惊地问:“怎么,你不舒服?”说着,抓住他的手腕搭脉。“是不是高原反应?”金导演在一边表示关心。
还没等元宸说话,卢小焕突然抽回胳膊:“医生总是假想谁都是病人,我没事,就是走得急了点。你还是关心一下真正的病人吧。”
元宸表情有点迷惑,但他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告诉他们:利用这段时间,他和乔雀给我做了PH毒性测试,结果很不乐观,同时发现血压心跳不稳定。“小焕,你到底有多少把握?如果桑耶寺救不了夏夏,再回医院也来不及了。”
卢小焕仰望着暮色中静穆的雍布拉康宫殿,眼睛中有一种奇怪的光亮,表情却是平静的:“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不是吗?”
元宸知道他说的没错,他只是担心最后的结果。
巴达的车始终没有来。游客和各种车辆也都依次驶离了雍布拉康,天上竟然还下起了小雨,温度骤减。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金导演又骂了一番菲菲和皮特,最后转移到吉普司机身上:“早知他会失信,还不如搭回泽当的长途车,还用在这里挨冻受饿!”
元宸劝他:“我看他不像那种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再等等看。”
“不像哪种人?我看他不像好人!”金导演嘟囔着:“有几个藏民懂得改装吉普车?闹不好是打家劫舍的主。”
乔雀笑了:“巴达大哥当过兵,所以懂得多些也不为怪吧。”
金导演一拍大腿:“那更没错了,他八成还懂得怎么使枪呢。”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车灯穿过黑夜,传递给冻得簌簌发抖的人一束温暖。
金导演砸吧砸吧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然,在革命军队里受过熏陶的人,那觉悟就是不一样。”
直到车走近,才发现副驾驶上坐了一个人,想必就是巴达要找的朋友,那人披了件不合时宜的军大衣,头发凌乱,面容疲惫,似乎是从冬天直接赶到了这里。
等五个人好不容易挤进后排,巴达才简单地介绍:“这是老张,我朋友。”
这个老张一路把自己藏在军大衣里,一言不发。几个人并无多少好奇,只想快点抵达目的地。倒是巴达问起金导演人找得怎样,金导演叹口气:“不找了,她和新欢正玩得开心,我找她也是找气受。”
巴达笑:“就是。漂亮女人心黑得很。”
金导演继续絮叨:“妈的,估计他们去尼泊尔观光了,菲菲早想去了,为了她,我特意加了那边的拍摄,我,我对她哪点不好?想不到老子一落难,她跑得比那藏羚羊还快!”
车飞驰着,无人搭言。似乎没有人在意金导演的痛苦。
突然卢小焕冷冷的声音问:“巴达,这不是回去的路,你要带我们去哪?”
巴达身边的军大衣动了,那人回过头,眼睛里竟有着狼一样的凶狠与狡黠。盯住大家的,还有一支乌黑的枪口……
何方神灵的惩罚(117)
“别出声!跟我们走。”“军大衣”声音嘶哑,口气却很强硬。
“你们要干什么?”元宸怒不可遏,上去摇巴达的肩膀:“巴达大哥,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我们还带着病人……”
巴达不说话,只把车开得飞起来一般。“停车!让我们下去!”元宸继续推搡巴达。
这时“军大衣”猛地拿枪托照元宸头上来了一下,乔雀一声惊呼,用手捂住元宸的头,血还是顺着她的指缝淌下来。
金导演死命拉住还要拼命的元宸,对那“军大衣”讨好地笑:“好说,好说,带我们四处走走也好,也好。”
“军大衣”将视线转移到金导演这边,用枪抵住他的脸,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导演,这里离不丹不远,去那边拍拍电影玩玩?”
“什么?可是,可是剧组已经解散了……”
“解散了,可以再组一个。你们可以是剧组,也可以是人质,只要把我送过边境!”
一直冷眼旁观的卢小焕此时慢悠悠地说:“你觉得,我们会听你调遣吗?”
军大衣从卢小焕的眼神中,看出了蔑视和反抗,他举起枪,照着卢小焕的头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巨响,后挡风玻璃哗地碎了,乔雀恐惧得哭出声来。卢小焕没有躲,依然冷冷看着军大衣,军大衣内心突然感到一种威慑。
他不得不用最凶狠的声音恐吓他们:“下次老子不会打玻璃了,别逼着老子杀人。”
此时巴达急切地央求说:“老张,别动真的,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把你送过不丹边境就好了,他们只是旅行者,别杀他们,否则喜马拉雅山神会惩罚我们的。”
军大衣一脚踹过去:“巴达!要不是你手下把我供出来,老子也不会被搜山队抓住,几百张皮子也没了,老子命大才逃到山南!要不是看你帮我的份上,早把你毙了!”
除了乔雀压抑的抽泣声,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在那黑洞洞的枪口下,个人意愿都不得不暂时屈服。因为后窗被打碎,风呼呼直灌,温度也越来越低,除了“军大衣”,其他人都冻得直哆嗦。卢小焕似乎是最不怕冷的一个,他将所有的衣物都盖在我的身上。
巴达请示了“军大衣”后,停了车。
他打开后座下隐藏的一个暗槽,抖出一捆鹿皮。他披了一件,看看后座的几个人,好心地扔过去几张。
乔雀赶忙为元宸披上,他刚刚失了血,一定要保持体温。元宸抚摸着那缎子般丝滑的皮毛,还能闻到一股呛鼻的血腥味。这就是传说中的藏羚羊吧,他的眼睛里冒着火,已经明白这是两个穷凶极恶的偷猎分子。
金导演却在啧啧小声称赞:“比我给菲菲买的水貂披肩还好哩。这是什么皮子呀……”
“闭嘴!”军大衣突然怒喝一声,挥了挥手里的枪。金导演立刻鸦雀无声。
车子继续在黑夜中颠簸,除了车灯照射的十几米范围之内尚可辨别,周围完全是漆黑一片,不要指望遇到一车一人。不知走了多久,依稀听到了水声。
“到羊卓雍错湖了。要不去浪卡子弄点吃的?”听巴达问话,他们才大概知道到了湖区,不过除了金导演在山南时间长、知道这是西藏三大圣湖,其他人还是不明方向。
军大衣让巴达独自驾车去,把其他几个人撵下车:“就蹲在这里等,想跑也可以,如果你们认识路。”
他很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