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定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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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定韶华-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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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公平!”
  “是不公平。但把桑儿拉进你的世界就公平了吗?”
  看他倔强地无意作答,员外继续道:“你一定听过桑儿命格贵不可言这个传说吧?那是我让算命先生这样说的。”
  面对刘濯的些许讶然,老人泰然自若。“她小时候吃过很多苦遭过很多冷遇,皆因我的忽略而起。到了发现这件事情,已经只能做些补救了——现在看来这补救堪称得力,我不想让好不容易过得平安顺遂的桑儿,下辈子又活在担惊受怕中。你现在离开她,她或许会痛苦一时,但你们——直在一起,她会受一世的折腾。你恐怕不知道,大赦召令下达以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城门转几圈,看你回来没有。你根本想象不出里里外外她一个人是怎样苦苦地在熬。你想让她这样熬上多久?这回
  只是病倒而已,下回——“
  刘濯激动万分地揪住元员外的胳膊。“你说桑病了?现在怎么样?她在哪里?让我去看她!”
  桑等他等得病了?病得不能处理事情,病得形销骨立!天!看他干了什么好事?当他在宫里将思念当做每日的闲愁,当他沾沾自喜地周旋于成王败寇之间时,桑正那么希望然后失望然后绝望地在家里等他回来!
  无视他狼狈已极的焦虑慌乱,元员硬下心肠喝道:“我说过不准你们再相见!你根本就没有办法好好保护她,见了也只是徒增危险而已!”
  刘濯听不进,他只知道桑病了,从来健健康康的桑因为他而病倒了——“让我见她!我一。定要见她!”
  元员外收起慈蔼的神态,也不挣开他大力的钳制,只冷冷地道:“您现在是以王爷的身份命令草民?还是向意中人的父亲请求?”
  刘濯愣了愣,缓缓松手,垂下头低低说道:“求您让我见见她。我只是想见见她而已……”从未用过这样卑微的语气与人说话,但是没关系。只要能够让桑的爹爹改变坚持,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不会准的。”元员外长叹,“你的出现对桑儿有什么好处?你舍得让她再等几次?就当是成全我这做爹的一点私心,郡王爷,请您不要再将桑儿放在心上,天涯何处无芳草,您——放过她吧。”
  是啊,刘濯,你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吗?
  扪心自问,你真能说放手就放手即使看着骨肉至亲一个个死在那些丑陋的残杀中也置若罔闻吗?
  不,不!
  说什么幸福道什么一辈子,原来你能给桑的,只是不幸而已。
  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般,他颓然坐倒在地。
  “我想我明白了。我羡慕桑有您这样的父亲。”
  若他只是平民,若他也有这样的父亲……
  元员外注视他,带些哀怜地。
  “你是好孩子,可惜齐大非偶。写份放妻书吧,印信也一并带走。”
  颤颤巍巍涂鸦完那通篇的谎言,他抬头。
  “有一日消了所有顾虑,我还会回来!”纵使那时已经……人事全非。
  元员外一时间被他眼底不容更改的决心震慑了。“你……”
  “您不用跟桑说这些……我不是要桑等我,这是我自己的一点坚持,您总得允我活着……还有个盼头吧?”
  断续说完,他狂奔出门,气喘吁吁地直跑到扬子江边才停下脚步。江水滔滔,澎湃咆哮,竟让人有一种——想与之融为一体的感觉。
  不不!他绝不轻贱自己的生命,他是如此辛苦地活到了今天,断断不该就此了断。
  算了。
  刘濯,你只是不配得到幸福而已,你只是生错了人家而已,醒醒吧,就算你有再天真再美好的想往,也逃脱不了这与生俱来的宿命。
  桑,你还是会想我的对不对?等到大局定了我再来找你好不好?就算那时你已经七老八十儿孙满堂,我还是会来偷偷看你。
  桑,你——好好保重,千万别再找一个需要等待的人,知道吗?
  四顾苍茫。
  可笑啊,天下之大,他的容身之处,却似乎只在那处心积虑逃了半辈子的地方。
  悠悠苍天,彼何人哉?
  夜风袭来,吹得颊上生痛,他下意识地去擦拭,手上竟有湿痕。
  听人说,这滋味,是咸,是苦。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六 落花时节又逢君
  六年后。景龙四年二月。
  禁苑总监钟绍京是书法大家钟繇的后人,家学渊源,雅善丹青翰墨,当朝皇室园林宫殿中的碑文石刻多出自他笔下,才华横溢之辈总是有些清高,因此这晚这位不但蒙他设宴款待,并且还享受主人亲自出外迎接礼遇的女子,自是不同凡响。
  元三娘子,振衣庄庄主。
  振衣庄是所有大唐女子心向往之的流行发源地,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无不以拥有振衣庄所出服饰为荣。
  元记在十多年前只不过是扬州众多中等规模布匹商号中的一家,自从元三娘打父亲手中接过家业后,生意越做越大。六午前正式更名为振衣庄,经营范围不再以出售布料买贞绣品为限,从蚕桑织染裁剪到鞋帽珠宝,一个人从头到脚所需的行头…手包揽。精明而不失厚道的生意手腕,神准无比的投资眼光,加上最重要的惟才是用,使得如今“振衣庄”的招牌挂遍了大唐治下的每一个州府。更大的荣耀是,振衣庄是御用织品绣品的最大供应商,安乐公仁那异想天开的“百鸟羽毛裙”,便是在振衣庄巧匠丁手下变为现实的。皇室也因此对振衣庄
  青睐有加,元三娘子曾被准许数度出入后宫,大权在握的韦皇后甚至还写了一份凡振衣庄货物,赋税全免的手谕,其恩遇之隆,对一介商家来说,简直是开国以来所未见。
  钟绍京倒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华美衣物而与元三娘子结交的,而是对她游走各地时发现的古玩字画以及她本人的鉴赏能力很有兴趣,再来则是考虑到振衣庄所拥有的巨大财富和通达关系网如能为他所用,那么有时候行事就会方便许多,
  上好的乌木马车停在钟府门口,下来的是一个身着青色复古禅衣的少妇,未戴帷帽,不施脂粉——这样朴素的老板,按说实在是有辱振衣庄的威名,但举手投足间的利落气质却令人不得不心悦灭服。钟夫人也曾问过她为何不打扮一番,她当时笑说无人悦己,自不必容。
  这自然谁都不信的。据钟绍京所知,这位三娘子虽然貌不惊人,对年轻男子可是魅力非凡。她手下行号的主事者个个是经商高手,年纪却大多不超过三十,奇的是都或多或少跟主子传出过一些暧昧关系。
  听说,六年前,也就是元三娘子十六岁时,曾嫁给当时最负盛名的都料匠刘濯,新郎官才拜完堂就被官府抓起来判了流刑,一边用着刘濯留下的钱,一边她又耐不住寂寞地和小一岁的账房王琚搞在一起,还怀了身孕,于是就逼遇赦归来落魄潦倒的刘濯写了放妻书,一脚踢开他,跟王琚成了亲。这王琚才干尚可,却仰人鼻息,根本不敢管自家婆娘,一直乖乖待在扬州坐镇顺便带孩子,视从全国各地飞来的绿帽如无物。而那个更倒霉的都料匠前夫,则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大作问世,旁
  人都猜是在某个穷乡僻壤困顿而死了。大概因为怕惹尴尬,三娘子索性就不冠夫姓,仍以闺名闯荡天下。
  这些三姑六婆之言,是真是假都是个人私事,他人无由置喙。他今天请元三娘子过府,还有顶顶重要的事——
  元桑刚下马车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被钟绍京以他那把年纪难以想象的速度将她拖向书房,“吃饭的事待会儿再说,老夫今天刚得的一幅画,你一定得看看。”
  元桑任他拉着进去,暗自摇头失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十万火急把她召来,这位钟大人果然是爱画成痴。以她从对振衣庄货物评估能力移花接木而来的鉴赏水平,实在是愧对他的知己之称,却一直误打误撞未被揭穿。
  书架后有一个暗格,钟大人从来都不回避在她面前触机关移开遮蔽物,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样的信任,总是让人感动。
  画卷题上“曲江游春”,是钟绍京的手笔,看来他与这作画者交情颇好
  画卷展开之后,一幅设色山水映人眼帘,钟绍京忙不迭指点了起来:“隋初展子虔首创设色山水,其传世之作《游春图》百余年来模仿者甚众但均未有突破。而这幅不同,你看这构图之法,江岸不画边际,显得烟波浩渺,横无际崖,阔远之姿大出前人窠臼。你看这山势的峻拔,这树叶形状的变化多端,匠心独运,堪称前所未见……”
  钟绍京说了什么,元桑一个字都未入耳,她的视线在扫到画题处之后,就再也离不开。
  那上面有一首诗:
  梦甲舟楫梦甲谣,
  山湖烟雨忆前朝。
  昆仑举手分银汉,
  泾渭横流唱黍操。
  寂寞繁花尘下瘗,
  绸缪春草渡边邀。
  寒笛吹彻三山遍,
  无那长河万顷涛。
  诗倒还罢了,让她呆立当下动弹不得的,是笔迹。
  这辈子都不会错认的笔迹。
  六年了,当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她这些年迅速扩张势力结纳达官显贵的原因,忘记那个莫名其妙扔下一张纸就走得无影无踪的冤家时,却看到了他的字。并且显然是最近才写成的字。
  那么这回,你逃不掉了。
  不顾礼节地,她打断犹自滔滔不绝的钟绍京,用自认最镇定的语气问道:“这字,是谁人所写?”
  钟绍京听到她的问话,非但没有不悦,反倒更勾起了兴致:“果然是知音那!你也发现这手字写得非常奇特对不对?以楷书笔意写魏碑,别有一番风致。而且用向来古朴重拙见长的魏碑来写如此情致缠绵的诗句竟不见鄙陋,反而自有一腔凌厉凄迷之气,实在是妙到致极……”
  她知道那是魏碑,尤其是这种收笔处没有定式的字迹!某人当年兴致勃勃地练过,还在信中临摹了一段寄予她,叹息说总不能跳脱自幼浸淫的楷书笔意,不管怎么模仿,写出来的,也不过是伪魏碑而已。
  “钟大人说得极是。”她随口敷衍着,凝视画中江心舟上的男子,心中自语:“‘无那长河万顷涛’,你也是无奈的吗?你会真的见到山湖烟雨就忆起前朝吗?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深吸一口气,她一字一句地又问一遍:“大人还没告诉我,这诗来自何处,是哪位高人所题?”
  她咬牙切齿的明显声响让钟绍京微微吃惊,但他也知趣地并未表示什么,只一脸神秘与得意地说了三个字。
  五王宅。
  五王宅在隆庆坊。相王旦的五个儿子居住于此。这五位贵人,元桑早有所耳闻,他们可算是京中大名鼎鼎的话题人物。
  英俊年少,家世非凡,就算有些已有家室,也还是足以令长安城的——众女子芳心大动。支持者最多的就是老三临淄王隆基,此君仪表堂堂,文武双全,还精通音律,调情技术据说更是一等一得好,所以虽然已经娶了正妻,并且姬妾无数,却依然荣登最受欢迎贵公子的榜昌。老四隆范腹有诗书风流蕴藉,老五隆业高大威武慷慨豪迈,也迷死了一大票闺阁名媛小家碧玉。相传只要他们兄弟携手出行就会造成万人空巷尖叫震天,让“有识之士”颇有看杀卫蚧之忧。
  之所以说相传,乃是因为隆范和隆业这会在外地任职不住京城,所以没办法亲眼见到那种壮观的情景。
  老大成器和老二成义则在弟弟们的对比下相形失色。衡阳郡王李成义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步门不出,默默无闻,连宫里人都很少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的,寿春郡王李成器是相王正妃的儿子,颇受当今皇后娘娘的赏识,经常进宫伴驾,但他的活动范围局限于宫里和自己王府,平民百姓也不常见到,据见过的人说他的样貌比几位弟弟还要好上几分,只是不出游不打猎不上酒楼,自然就没什么“人气”,而且一个男人到了三十一岁的份上竟然还没有完婚只养了几房姬妾,说完全没有问题谁信啊?还有一种说法是他与韦皇后安乐公主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总之负面的评价大大多于正面,倒是最近的一件事让寿春郡王大大出了一回名。
  就在前段时间,这位王爷用下三烂手段把一个饼店老板的妻子弄来当小妾,有一回王府里宴客唤她出来敬酒,在座有个叫王维的年轻人为她作了一首长安城现在正在四处传唱的诗,叫做《息夫人》:“莫以今吋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由此可知这位小娘子与“狼”共枕的生活是多么委屈无奈,于是长安百姓对寿春郡王的评价除了“神秘莫测见不得人”外,又多了句“横行霸道、巧取豪夺”。
  元桑出入宫禁多次,巧的是都没有见过那位寿春郡王,倒是常听皇后公主对话中提到他又弄了什么新玩艺儿出来消遣,大概也就是个谄媚逢迎之辈。这些年走南闯北,权贵劫夺百姓妻女的劣行不是没听过,她是生意人,从来没立场也没兴趣去管这些个事。
  但这次不同。那位诗中的“息夫人”,是她好友、昔日手下的爱妻,整件事也不过是起因于夫妻吵架,刚好寿春郡手派人来要人,那女子性如烈火,径自答应人家进王府去了。到现在竞弄得两地相思,满城风雨,做好友的也不能看着不管,好歹与皇家有那么一点接触,又正好想去五王宅探个究竟,今日觑个空,她便来到隆庆坊五王宅前。
  对门口侍卫施了个礼,她还没开口,只听那稍矮的士兵说道:“今天临淄王不出门,也不见客。你回去吧。”
  看他熟练的样子,估计已经打发过很多这样的爱慕者了。元桑暗暗觉得町笑,清清嗓子道:“妾身夫家姓王,是寿春王房里翠幄夫人的闺中好友,千里迢迢从扬州赶来长安,想见夫人…面,不知二位大哥可否通融?”
  那矮侍卫情知自己弄错,颇为尴尬地咳了咳,又瞪了一脸讪笑的高侍卫…眼,粗声道:“你在这等着。”
  过了约摸一刻钟,侍卫出来,身后跟着个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福了福身说道:“这位娘子请随婢子来,我家夫人有请。”
  跟那丫鬟七拐八拐走了好久,终于某阁楼上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元桑心中不住咋舌:这里虽然不比皇宫内苑,但皇家气派总是非同小可,仅寿春郡王自己的院落就比她扬州的别业大上一倍有余,雕梁画柱,奢侈得不行。
  一身翠绿的美丽女子正在侍女服待下对镜梳妆,从镜中看她来了,容色一整,将下人遣退。
  “稀客啊。你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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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女孩素来冷淡的口气元桑早已习惯,因此也不计较,只笑着说:“扶风让我来看看你。”
  翠幄闻言,一双纤纤玉手将梳子握得死紧。“有什么好看的?!当初我走的时候他拦都不拦我一下,现在倒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他来不了。”
  “什么叫来不了?有什么比妻子让人抢去更重要的?莫非……他在筹备你们的婚礼?你终于决定要嫁给他了?”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不禁从座位上站起快步走到她身前。高挑健美的身材理该是种压迫的,何况还是一头愤怒的母狮,正常人都该知道退避三舍在此时的重要性。
  但元桑处变不惊,反而跟着很虚伪地惊叫:“怎么可能呢?他还没写休书,你们也没有去官府和离,他娶我难道让我当妾吗?”
  这么说,他们真有成亲的打算?翠幄一时万念俱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心里一直只有你,他总是念着你的好处!我……我……”玉足一跺,她竟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
  元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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