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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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烟-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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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来。起初大家都猜测是谁家里来的亲戚,到了跟前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惊天动地的噩耗以后,周志明顿时慌恐得不知所措。跌跌撞撞地跑到地头和往玉米根上撒化肥的纯芳慌张地打了个招呼,连身上穿的补丁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就跟着单位来得人急急惶惶地下了山。

  开始纯芳也执意坚持要跟着一块回去,可是她的要求却遭到了生产队长张欢的严词拒绝。

  这可坚决不行。生产队长板着脸一口就把话说死了。他把立着的锄头把拄到胳肢窝里,伸手接过工会来人分别递上的两支香烟,一支叼在嘴里另一支夹到了耳朵上。

  把含在嘴里的香烟点着之后,生产队长狠吸了一大口吐出去,然后又严肃着面孔继续说道:不是我这个当队长的不通情理,眼下生产队这锄二茬玉米的活路才刚开始,公社大队农业学大寨的口号叫喊得又在当紧处,你刘纯芳好赖也是个共青团员呀,这大道理就用不着我给你细讲了吧?

  沿着铺满车前子的羊肠小道,蜿蜒着将要翻过对面那道山梁的时候,心情无比沉重的周志明停住脚步满怀惆怅地回头望去。只见刚才就已经眼泪汪汪的纯芳,现在还端着盛化肥的搪瓷脸盆,象个呆呆的木头人一样站立在远处的山坡上。

  日后的无情岁月充分证明,这是纯芳姑娘属于周志明的最后一个镜头。因此这个场景就像生动的画面一样,永远深深地镌刻在了脑海当中,让他魂牵梦绕终生铭记。

  许多年来,每当回想起过去的日子,想起难忘的知青生涯,想起可爱的纯芳,他的眼前就会重新浮现出当时这刻骨铭心的一幕:初夏带着凉意的一阵阵山风,从吴山苍莽翠绿的山脊中荡吹过来。掠过沟底白杨树林泛白的树梢,像幽幽涌动的海水一般把层层连绵起伏的无形浪涌,不断推向山坡茂密的灌木草丛,推向田边碧绿连绵的蔓藤野蒿。一个穿着带补丁蓝色学生服的年轻姑娘,两条粗黑的辫子垂搭在胸前,双手端着雪白的搪瓷脸盆,满脸挂着凄楚的泪水和深深地忧伤,如同一尊静静伫立的雕塑一般,站在被日头晒得发白的土坡小路上。

  办完了父亲的丧事,又根据单位做出的照顾把家搬进运输公司的家属楼里,满脸忧伤的周志明这才胳膊上戴着黑纱,疲惫不堪地回到栗子坪。

  可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在离开栗子坪这段短短的日子里,知青组里竟然发生了一场天大的变故:他那情投意合的纯芳姑娘,现在已经睡到了赵泉的床上。

  那天夜里生产队长张欢喝了点酒,偷偷钻进了纯芳一个人住的屋子。万分危急的紧要关头,幸亏赵泉听到呼救声踢开屋门闯了进去。恼羞成怒的张欢当时借酒遮脸还想野蛮耍横,被赵泉一把拽着衣服领子,倒提着从地上拖到了房间外面。

  你小子有本事就给我等着。张欢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压低着嗓子咬牙恶狠狠地威胁道:只要我在这村上当一天生产队长,你狗日的赵泉这辈子就别想招工出去。

  周志明又象小时候那样,悄悄地把纯芳堵在了柳树湾的土坡底下。但是楚楚可怜的纯芳姑娘,蜷缩着抖动的身子不肯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是低着头悲切地抽泣和流眼泪,最后干脆哀痛欲绝地瘫坐在地上。

  周志明没有任何办法,知道纯芳这一回是真得找到了顶天立地的好哥哥。

  他悲哀地慢慢转过身去,充满绝望地凝视着远方昏暗的山岭和天空。然后又沉沉地低垂下头来,心情复杂地望着纯芳散乱的头顶,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默默走开。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三
因为那次突如其来的机缘巧合,刘纯芳和赵泉两个人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

  面对在各个方面都出类拔萃的赵泉,纯芳兴奋得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过去一向矜持稳重的她,现在竟然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自打两个人偷偷躲到柳树湾看管秋庄稼的草庵子里,有了男女之间那种事情之后,她对赵泉更是死心塌地得百依百顺。

  从那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很少再出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赵泉带着纯芳三天两头地跑出去到其它公社的知青点闲逛串队,双双夜不归宿更是成了家常便饭。赵泉在大家面前已经放出话来,说他们根本用不着担心工分和出勤表现,他父母早就亲口答应好了,一旦上面有了招工的机会,立马就会给他俩弄来名额指标。

  每次回城探亲或者由城里返回乡下的时候,赵泉和纯芳自然都是形影不离地结伴同行。为了避免路上碰见互相尴尬,周志明总是要等到他们都走了,这才悄悄地出门独自怅然起程。

  纯芳被赵泉掐死的那天晚上,周志明本来是不打算回栗子坪的。

  在公社所在地下了从城里开来的班车,已经是艳阳西斜的下午时分。他背着军色挎包正准备朝栗子坪方向赶路,可是在街上却碰到了一帮熟识的插队知青。

  庙沟二队的老尖不但人长得尖嘴猴腮,就连身上的收拾打扮也与众不同。今天因为来公社的街上闲逛,他刻意穿上了那套经常在大家面前显摆的行头:头上戴着崭新的的确良绿军帽,上身穿着粗白布的中式短褂,敞开怀的短褂衣襟两边,缀着两排手工编制的绊扣。最叫人啼笑皆非的是,他两条腿上居然规规矩矩地打着一副黄布绑腿。在七十年代的公社大院门口,出现这种战争年代才会有的装饰打扮,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伦不类。远远地望过去,那老尖既像一个打鬼子的武工队队员,更像是个投靠鬼子的卖国汉奸。

  这俗话说得好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老尖晃动着被绑腿紧裹的细腿,一边得意地伸着大拇指朝肩膀后面指点着,一边在吐沫飞溅地不住吹嘘:信不信全由你们。想打牙祭的,现在就可以在我这里排队报名。鸡肉保证管吃管够,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这香烟和美酒可得自己准备。咱谁也不能干指头蘸盐,舔着个脸他妈的跟去白吃白喝。

  原来他们昨天晚上偷偷摸出去,到姚庵山背后相邻的另一个公社进行了一回远程奔袭。这次扫荡一帆风顺战果辉煌,摸回来的鸡现在还没有吃完,就藏在宿舍床底下的化肥袋子里。

  听老尖眉飞色舞地这么一说,惹得大家马上摩拳擦掌地都来了兴致,连周志明听了也馋得满嘴口水。于是众人在街上立刻围成一圈吵吵嚷嚷地凑足了钱,闹闹哄哄地在供销社的柜台上买了烟酒,又一路上吆吆喝喝地往回走。

  刚才还明明亮亮的天空现在慢慢开始变得阴暗下来,远处黛褐色的吴山五峰,也已经让沉沉的乌云遮盖住了峰顶。吴山戴帽,长工睡觉。看来一场连绵的秋雨恐怕是避免不了了。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大家伙在酒精的刺激下都兴奋起来,禁不住连唱带闹又喊又叫。老尖仗着自己东道主的身份,更是张狂得有些把持不住。

  他把两只袖口一直挽到胳膊肘上,军帽的帽檐也顺手转到了脑后。一会身子朝后往炕上挺直一躺,嘴里开始胡吼乱唱:那个当兵的不是好东西,拉拉扯扯进了高粱地;一会又爬起来摇头晃脑地比划着,绘声绘色地讲起有关女知青的风 流韵事。

  说着说着嘴上已经开始把不住门的老尖,不知道怎么把话题就兴致勃勃地转到了刘纯芳的身上。其他人见此情景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筷子,把各种复杂的目光投向了周志明。

  周志明当然明白大家眼光之中透露出来的深层含义。听着眉飞色舞的老尖,把那么淫 荡下 流的描述和纯芳联系到一块,让他坐在那里听得浑身都不自在。随着老尖将细枝末节描绘的一步步深入,就像被人当众给扒了衣服一样,他的心里越来越感到窘迫难堪。众人眼里射过来的一道道怪异目光,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血淋淋地来回划过。

  周志明表情尴尬地坐在桌子旁边,咬住不断抽搐的嘴角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为了做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他开始大声招呼别的人吃肉喝酒。

  可是从其他人充满怜悯的目光当中周志明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这种可笑的做法只是在自欺欺人。

  即使纯芳现在已经离开他同赵泉走到了一起,但是在大家的眼睛里,他周志明如同被钉到了耻辱柱上一样,在这种话题上永远都别想脱了干系。

  来来来,喝酒吃肉莫谈国事。有人很同情周志明此刻的处境,试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打断老尖的滔滔不绝:咱们大家现在都端起自己的酒杯,为早一天离开农村招工出去干上一杯。

  可是已经半斤白酒下肚的老尖见自己的话题引起了众人的兴趣,蹬鼻子上脸地正在兴头上,哪里还管他周志明此刻是什么感受。

  只见他低头晃着肩膀忍住一个酒嗝,然后直愣着眼睛摆摆手,把众人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也不想想赵泉那是什么人,能看上她?人家后面跟着一火车呢,也就是拿她玩玩取个乐子罢了。只有她刘纯芳自己觉不着,提着裤子还以为自个这回捞着稠的了。看上去盘子长得好像还不错,其实也就是大傻 逼一个。

  恼怒的周志明这下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突然蹭地从炕边站起身来,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也没有开口和他争辩,冲着脸面狠狠地一拳打过去,把毫无防备的老尖结结实实地打倒在炕上。

  屋子里一下子乱了套。大家先是张着嘴吃惊地一愣,然后又赶紧起来劝架。

  有话好好说嘛,干嘛要动手呀。

  老尖也是他妈的没眼色,哪壶不开提哪壶。

  打打打,不打不热闹。

  屋子里的人全都站起身来,边劝说、边埋怨、边起哄,你拉我扯推推搡搡,杯盘狼藉的桌子也在混乱当中,不知被谁顺手给掀了个底朝天。

  老子今天非亲手宰了你不可。吃了亏的老尖脸上和身上都蹭满了鲜红的鼻血。他拼命地推开劝架的人群,狂吼着不肯轻易善罢甘休:周志明有本事你别走,今天不让你在这个地方血债血还,我老尖他妈的就不是人。

  可是等老尖挣脱了众人,从灶房里双手提着菜刀骂骂咧咧追撵出来的时候,周志明已经被其他几个知青连推带搡地送到了村口。

  我看你还是先避避风头吧。平日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四宝,本来已经为周志明准备好了过夜的床铺,现在也只好耐心地劝着他: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尖他这口恶气没出来,回去肯定跟你没完。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因为是阴天脚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发白的路面,远处高大雄伟的吴山,早已经悄悄地躲进了漆黑的夜幕当中。只有近处那些黝黑的连绵山脊,在朦胧灰暗的夜空衬托下划出一条浅浅的不规则曲线。

  今天晚上本打算在这个地方过夜,现在看来肯定是不行了。等到跑得气喘吁吁的四宝匆忙送来一个手电筒,周志明丝毫也没有犹豫,一头扎进已经开始带有些微潮气的夜雾之中。

  今天之所以会和老尖在酒桌上翻脸,除了他当众出言不逊话说得难听之外,也和周志明最近的沮丧心情有关。

  纯芳和赵泉走到一起让周志明成了别人取笑的话柄,可是在城里面对她的家人,他却还得违心地替他们打掩护。这次回城里见到纯芳妈她问起纯芳最近为什么没回家,周志明都不敢说实话。只好撒谎说公社里庆祝国庆节,纯芳被留下参加排文艺节目了。

  还是叫她请上几天假回来吧。纯芳妈满脸忧愁地告诉周志明:再过几天,她就该过十八周岁的生日了。

  距离栗子坪还有一里多路的时候,山里阴冷冰凉的秋雨终于从夜空中飘落下来。开始先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一会工夫豆大的雨点就挟着风劈头盖脸地朝身上袭来,穿在身上的单薄衣服很快就让雨水全部湿透了。周志明冷得打起了哆嗦,他连忙绷紧身体咬紧牙关,这才感到好受了一些。

  周围已经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山路两边纷乱的杂草和灌木丛,在疯狂雨点的不住敲打下发出阵阵刷刷拉拉的响声。手电筒开始渐渐模糊的光亮,像一只奔跑的野兔一样在脚下昏黄地闪跃跳动着,仅仅能照见前方不远的一点路面。四周都是无法触及的无边黑暗,眼前这片短小狭窄的视野,反倒减轻了人走夜路的恐惧。

  迈着艰难沉重的步子跌跌撞撞走到村口的时候,周志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泥人。一道闪电突然从空中飞快划过,村子里的道路、树木和错落的房舍在暂短地闪现之后,又陷入到一片更深的黑暗当中。高苟科家养的那条黑狗,只是在院子里呜咽着叫了两下,便钻进窝里不再吭声。

  周志明停住脚下艰难的脚步,面对着前方暗夜中熟睡的村庄,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握在手里的电筒现在只剩下一团发红的光晕。好在过去每天晚上到饲养室记工分的时候,经常要在村子里摸黑走夜路。他凭着记忆当中的感觉,小心走过核桃树下小溪上的便桥,踏着满脚满腿的泥泞朝村子另一头的知青宿舍慢慢摸去。

  国庆节回城里呆了几天,周志明不清楚现在这个时候还有哪个知青留在生产队里。看到纯芳住的那间屋子从门缝里微微透出一丝灯光,便悄悄走过去用手轻轻地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的情景立刻把他吓了一大跳。

  只见纯芳赤身 裸 体地躺在床上,雪白的肚子隆起着,一条胳膊松软无力地垂挂在床边。周志明惊愕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迟迟疑疑地想抽身退出来。

  这个时候赵泉躲在房屋门后的墙跟,正慌慌张张地往身上绑扎一块塑料布。听见身后传来吱吱呀呀的推门声,吓得他惊恐万状地转过身来。

  很短的时间内赵泉就恢复了往日的那种镇定。只见他敏捷地疾步窜过来一把抓住周志明的领口,把他连揪带拖地拽进屋里,顺便麻利地用脚踢上了房门。

  周志明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直到赵泉把他压在床边同时肘关节紧紧地顶住下巴,太阳穴的血管像爆裂似地剧烈跳动,连呼吸都开始有些困难,他才有点明白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

  赵泉用低沉的声音恶狠狠地厉声问道:快说!你和谁一起回来的?冷冰冰的眼光当中,透出一股从来没有见过的阴森杀气。

  周志明真得感到害怕了。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巨大恐惧让他紧张得浑身像筛糠一样不住发抖,在庙沟二队喝的那点酒也早就全都给吓跑了。他努力控制住不停哆嗦的牙齿,结巴了半天才费力地说出,自己是一个人回来的。

  听他这么说赵泉不由松了一口气,胳膊上也稍稍地松动了一下,说:听着,刘纯芳现在已经死了,你要是想活命的话就给我老实点。说完手上猛然又一用力,疼得周志明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叫。

  赵泉又伸手抓住头发用力将他拉起来,把脸扭向躺在旁边的纯芳。

  躺在床上的纯芳双目圆睁头发凌乱地朝四面散落着。已经没有血色的面孔上呈现出一种痛苦的扭曲,在昏黄惨淡的灯光下面,泛着叫人毛骨耸然的苍白和青灰色。

  致命的恐惧再一次象电流一样霎时间贯通了全身。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周志明,已经被惊吓得面无人色。他想挪动一下不听使唤的四肢,但是身体却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只好挣扎着闭上眼睛,试图靠什么也看不见,来暂时平息一下心脏让人窒息的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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