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传言并不是假的,支氏真的曾有过鲜衣怒马为自己挣来如意郎君的鲜活,那到底是什么让支氏变作了如今的模样,自己,抑或是,自己那刚出世便没了气息的弟弟?
“姑娘,快劝劝太太啊!”
叶青殊声音凉薄,“长者赐,不敢辞,母亲虽是姓支,长姐却是姓叶”。
支氏一呆,面上的怒气慢慢沉淀下去,化作冰冷的苍白,“姓叶”
叶青殊看向支嬷嬷,“刀嬷嬷呢?”
刀嬷嬷是支氏的管事嬷嬷,与支嬷嬷的慈和可亲相反,她刻板而严肃,叶青殊少时最是讨厌这位会面无表情教训自己的刀嬷嬷。
上辈子支氏过世前将自己几个得力的嬷嬷丫鬟都给了叶青殊,其中就以刀嬷嬷为首,在其后的二十九年中,可以说,没有刀嬷嬷就没有叶青殊在付家后院一人独大的场面。
因此,叶青殊对刀嬷嬷极为敬佩,也极为信任。
“太太不放心大姑娘,留了刀嬷嬷和玉兰照顾”。
“嬷嬷伺候母亲洗漱更衣,遣个人去侧门候着,父亲一回来就来通报,再派两个得力的守着咏雪院大门,除了父亲,任何不得放进来,只说长姐伤重,怕影响了长姐休息,其他人都做自己的事去”。
支嬷嬷一叠声的应了,小心翼翼搀着支氏往里走,这回支氏没再反抗,乖乖让支嬷嬷扶着走了,叶青殊点了个小丫头,让她领自己去看叶青灵。
023 父亲的愤怒
叶青灵被支氏安顿在自己闺房的碧纱橱里,此时已服了药睡着了,刀嬷嬷面色严肃的坐在床边,玉兰坐在床边的锦凳上,正低着头抹泪,芳草和芳菲守着门口,见叶青殊来了,忙俯身行礼。
叶青殊摆手,轻步走到床边盯着叶青灵苍白的脸半晌,方示意玉兰跟自己走。
刀嬷嬷却站了起来,小声开口,“好生伺候着,二姑娘请跟老奴来”。
叶青殊随着刀嬷嬷进了东稍间,开口问道,“杭太医怎么说?”
“心口青紫了一大块,并未伤到心肺,养个十来天就好,”刀嬷嬷说到这顿了顿,“小丫头说不清楚,还请五姑娘将当时发生的事仔细与老奴说说”。
叶青殊将当时的场面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父亲马上就要回来了,嬷嬷还要想好怎么跟父亲说才是”。
刀嬷嬷诧异看了叶青殊一眼,叶青殊面色淡然,刀嬷嬷脸上便露出欣慰之色来,“五姑娘放心,老奴自会想好说辞,二老爷定然会为大姑娘做主的”。
做主?
叶青殊面上浮出讥讽之色来,“刚刚母亲拿着马鞭说要去找老太太,被支嬷嬷死命拦了下来,这人多口杂”
刀嬷嬷一凛,“老奴这就去办,还请姑娘多劝劝太太”。
“嬷嬷放心”。
刀嬷嬷匆匆去了,叶青殊又去了碧纱橱。
支氏握着叶青灵的手坐在床头,她已经梳洗过了,衣裳却没换,面上干巴巴的不见泪迹,只面色较之平时更加苍白。
不过片刻的功夫,怒色从她脸上退去,那股子活气仿佛也随之不见,又变回了平日苍白而安静的模样。
叶青殊上前掀开叶青灵的被子,解开她心口的衣襟,触目一大片青紫跃入眼帘,因着有段时间了,那青紫颜色暗沉,横亘在叶青灵白皙的肌肤上,越发显得狰狞。
叶青殊瞳孔猛缩,定定看了半晌,才掩起叶青灵的衣襟,小心替她盖上被子,眼角余光扫到支氏,她刚刚还干净的脸上又布满了泪痕。
叶青殊从小便与她不亲,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只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干巴巴道,“别哭了,长姐的仇,我会替她报”。
支氏接过帕子,却没有去擦眼泪,她没有将叶青殊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儿女一时意气之言。
母女俩一坐一站,相对无言,碧纱橱中只余支氏偶尔控制不住的抽泣声,沉重的令人压抑。
在这一片压抑中,焦急而沉重的脚步快速靠近,叶青殊回头就见叶守义一阵风般卷了进来,他向来君子风度,泰山崩于前亦意定神闲,叶青殊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毛糙的模样。
“灵姐儿”叶守义的脚步在看到叶青灵的瞬间猛地一顿,强自按下心焦,深吸了几口气,待心情平复下来,才又开口问道,“阿清,灵姐儿怎么样了?”
支氏早已干涸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她不愿让叶守义见了自己脆弱狼狈的模样,忙用帕子捂着脸低下头去,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哽咽溢出嗓间。
叶守义一见她这个模样,眼角也泛起了红,顾不得叶青殊还在,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莫哭,我定会为灵姐儿讨个公道”。
叶青殊别开眼神,她的父亲,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个深爱妻子的好夫君,疼爱女儿的好父亲,可他上辈子在长姐的枉死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看到疼爱的长女死于非命,看到深爱的妻子因长女之死呕血而亡,看到她短短时间内便先失长姐,后失母亲,孤苦无依,又是怎样的心情?
“支嬷嬷,送太太回房休息,燃上宁神香”。
支氏在他怀中挣扎起来,叶守义加重力道,一手抚着她颤抖的肩膀,“乖乖听话,这件事交给我,哀伤肺,别叫我担心”。
支氏忍不住哽咽出了声,叶守义半搂着她站了起来,亲自送了她回房,半晌才又回了碧纱橱,先仔细看了看叶青灵的面色,探了探她额头,才低声道,“来人,去请刀嬷嬷,阿殊,你也过来”。
……
……
给叶守义报信的芍药慌乱下只知道一个劲的说,叶青灵被庞氏踢了一脚,芳草抱着她去找杭太医了,别的一问三不知。
叶守义一路赶回来,心几乎跳出了胸腔,这时候才慢慢平复下来,先问刀嬷嬷道,“灵姐儿伤的如何?”
“心口青紫了手掌大的一大片,”刀嬷嬷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手,“因是伤在心口,不方便叫杭太医瞧,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伤痕,杭太医诊了脉,说只怕伤到了脏腑,先吃几服药看看效果再说,就怕姑娘留下病根”。
刀嬷嬷说着一贯板正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哀容,“姐儿多尊贵的人儿,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太太连根指甲都舍不得碰,想不到今天却受此大难,若是留下了病根疤痕,日后可怎么好?”
叶守义面色一痛,半晌才哑声开口道,“阿殊,你当时也在,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
叶青殊声音冰冷将当时的场景又说了一遍,没有一丝夸大,“……我打发了芳草将长姐抱回咏雪院,芳菲去找杭太医,芍药去给父亲报信,祖母就突然指着我晕了过去,我挂心长姐便回了咏雪院,也不知道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叶守义面色铁青,庞氏什么样子,他这个做儿子的再清楚不过,怎么样?她还能怎么样!
叶青殊忽地跪了下去,哭道,“父亲,这次都是我害了长姐,不是我要穿漂亮衣裳,祖母也不会如此生气,还迁怒到长姐身上,请父亲责罚!”
她说着便将头上赤金镶红宝石的牡丹大花扯了下来,掷到一边,因扯的急了,连着拔出了好几根头发。
她痛的直抽冷气,又去扯脖子上的项圈,哭喊道,“这些我都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该听外祖母的话,以为穿的喜喜庆庆漂漂亮亮的,祖母就会喜欢我!我不要了!”
刀嬷嬷扑上去一把抱住她,“我的姐儿!这怎么能怪姐儿,要怪也只能怪太太命苦,带累了两位姐儿,老夫人,老婆子没用,没伺候好太太啊!”
平日冷淡不苟言笑的人,一旦哭起来更加有说服力和震撼力,比如叶青殊,又比如刀嬷嬷。
024 失去的恐慌
平日冷淡不苟言笑的人,一旦哭起来更加有说服力和震撼力,比如叶青殊,又比如刀嬷嬷。
叶守义被两人哭的,心头火一簇比一簇更高,心头冷意也一重寒过一重,那是他的母亲,他嫡亲的母亲,却如此对待他的女儿!
他的次女不过还不知事,穿的衣裳有些微过格的地方,他的长女,从来都恭顺温柔的长女,从不曾违逆过她半分,竟招来了她那般的辱骂责打!
“阿殊,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若是没有,便来与父亲说,父亲给你买”。
叶守义握住叶青殊兀自死命扯着项圈的手,“阿殊别伤心了,此事是你祖母老糊涂了,与你无关,你乖乖在这陪你母亲和长姐,父亲去与你祖母理论!”
叶青殊垂着头低声哭着,嘴角却扬起一抹冷笑,能让叶守义在她面前就骂庞氏老糊涂,可见叶守义是真的气狠了。
叶守义又摸了摸她的头,叮嘱了刀嬷嬷几句,气冲冲往养德居去了。
刀嬷嬷耳听得叶守义走远了,便止了哭声,劝道,“姐儿别哭了,伤了身子,太太和大姐儿可不要伤心?”
叶青殊乖巧点头,由芳草、芳菲伺候着净了面,换了玫瑰红万字流云妆花小袄并白色挑线裙子。
又散了头发,只打了个辫子垂在身后,身上一件首饰更是摘的一干二净,这才又回到叶青灵床边守着。
刀嬷嬷见了她这副装扮就满意点了点头,二姑娘这次从国公府回来果然懂事多了。
叶守义却是迟迟不见回来,刀嬷嬷看着已到了午时,叶青灵与支氏都沉沉睡着,低声道,“老奴吩咐摆饭,姐儿好歹吃几口,老爷回来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叶青殊定定看着叶青灵鬓角几不可见的湿意,点了点头,“嬷嬷与我一起用一些吧,这里有玉兰和芍药就好”。
就在这时,前去打探消息的丫鬟回转,低声禀告道,“姑娘,老太太罚了二老爷跪祠堂,没说什么时候能回”。
叶青殊转头看了看叶青灵,“务必瞒着太太和大姑娘,看好咏雪院的人,不得肆意妄动”。
刀嬷嬷忧心,“怎么老太太都是老爷的亲娘,老爷也是难做”。
“嬷嬷不必担心,照看好长姐,我自有主张”。
……
……
再说叶守义被庞氏押着去祠堂跪着,一直到申时初也没人来传庞氏或叶老太爷的令,让他回去,他便有些焦急起来,担忧叶青灵的伤,又担忧支氏知道自己被罚了跪祠堂伤心动怒。
他有心遣人回去问问,可庞氏命人将祠堂锁了,他在里面来回转了几圈,外面竟一个人影都没有,想来是庞氏的吩咐,故意叫他知道害怕的。
叶守义正等的心焦,就听祠堂大门上有轻轻的敲击声响起,他赶紧走到门口,“什么人?”
“二老爷,奴婢是三太太身边的芳环”。
芳环的声音明显还是童音,叶守义透过门缝看着她还不到自己腰高,顶多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不知道阮氏派了这样一个小丫头来找他有什么事。
不想芳环人小,说话却极伶俐清楚,脆声道,“二老爷,太太让奴婢来告知二老爷,五姑娘上午受了惊,歇了午觉就发起了热说起了胡话,杭太医瞧了,说是热度太高,只能用针先去了热,否则会烧坏脑子”。
“二太太听了就晕了过去,好容易醒了就说要带大姑娘和五姑娘回国公府去,还说明儿就遣人送和离书来,刀嬷嬷遣人来给二老爷送信,可老太太派人守着不许人来见二老爷”。
“刀嬷嬷又去求见老太太,老太太说病了不见人,刀嬷嬷没法子只得去求了我们太太,我们太太这会子已经去了咏雪院劝二太太,又怕事情闹大了,遣奴婢来给二老爷说一声”。
“奴婢个头小,趁着姐姐们和看守的婆子拉扯,趁那两个婆子不注意偷溜了过来,只我们太太吩咐奴婢嘱咐二老爷一声,二老爷可千万不能说是我们太太通的风报的信,否则老太太怪罪下来,我们太太可担待不起”。
叶守义听到那句“明儿就遣人送和离书来”,脑子就砰地一声炸开了,之后芳环说了什么,他听得清清楚楚,却怎么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脑海中只剩和离书三个字一直在轰鸣,和离书,和离书,合离……
“二老爷?”
芳环喊了几声,见里面一点动静没有,有些害怕起来,忙道,“二老爷可要记住了,奴婢不能久留,先告退了”。
芳环又等了一会,见里面还是没有声息,只好匆匆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叶守义忽地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死命搡着祠堂厚重的镶铁梨木大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叶守义喊声极大,远远守着的两个婆子也听到了,年轻些的害怕道,“二老爷在里面喊呢,我们怎么办?”
年长的面上也带了惊恐之色,这府中谁不知道二老爷温和亲切,对下人说话也是温声细语。
她们离的这么远守着都能听到二老爷的吼声,可想其震怒,可要是开了门,老太太怪罪起来
年长的一咬牙,“我去给老太太报信,只说以为二老爷在里面不好了,你去开门!”
她话音刚落,就见芳兰带着两个小丫头急急赶了过来,她眼前一亮,忙迎了上去,“芳兰姑娘”
芳兰不耐摆手,“快,去开门!”
两个婆子如释重负,忙朝祠堂跑去,离的越近,叶守义的喊声便越清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走路都有些哆嗦起来。
好不容易相互搀扶着跑到门前,因着叶守义一直在狠命搡着门,门锁不停的晃动,她们又因害怕手止不住的抖,竟是怎么也打不开门。
这时芳兰也到了跟前,狠狠推开两人,“滚开,连个锁都开不开,我自己来!”
芳兰还算镇定,不一会就打开了门,不想门一开,叶守义竟就兜头一脚踹到了她小腹上,又一把推开她身边的小丫鬟,提起袍子就跑。
芳兰哎哟一声跌倒在地,痛的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流,几个丫鬟、婆子都吓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背着芳兰急急往养德居跑去。
叶守义一路疾奔,进了咏雪院就发现院中死一般的寂静,他一路悬起的心,猛地下沉,阿清
026 辞官
叶守义一路疾奔,进了咏雪院就发现院中死一般的寂静,他一路悬起的心,猛地下沉,阿清
难道刀嬷嬷没拦住阿清,她们已经回支国公府了?
叶守义想到这,步子更快了,眼中一片血红,焦声喊了起来,“阿清,阿清……”
他一路喊到了主屋门口才终于见着了人,顾不上去问,自己一把掀开帘子闯了进去。
支清纤弱的身影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他心头猛地一松,身体却止不住的发软,一头往下栽去!
“老爷!”
屋中一时惊呼声四起,及时扶住叶守义的芳草见他大约不会晕的样子,又放开了手,不想她这一放,叶守义竟是无力坐倒在地,芳草有些犹豫,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再去扶他。
惊的差点站起来的支氏见叶守义无碍,又恢复了冰冷的神色,看也不看一眼。
叶守义也不起来,就那么狼狈的坐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望着支氏痴痴一笑,“我就知道她们在骗我,阿清怎会与我合离?”
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的支氏突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盯着叶守义一字一顿开口,“若是叶大人不愿与我合离,便请赐一纸放妻书,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叶守义只觉脑子一空,一时间竟是连支氏的面容都看不清。
支嬷嬷哭道,“老奴的小姐啊,这放妻书怎么能随意开口啊!老爷也不想的,他不想的!小姐只当可怜可怜老奴,别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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