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已废,连个子嗣都没留下来,秦王一脉从来都没入过他的眼,宁王更是让他失望透顶。
两个年幼的小皇子还不满五岁,孙字辈,除开秦王,只有安王有三个庶子,还皆是庸碌不出彩的。
他从儿子数到孙子,就没一个得心意的,每每看到叶守义与叶青程如一时之瑜亮般立于朝堂之上,他心里未尝不是忌妒的。
叶守义只得一个庶子,还是个不出众的,可人家收了个好义子!
他皇室自然不可能像百姓家,随随便便就收个义子养子的,他没有好儿子,可至少也得给他个好孙子啊!
太子好色,根本就生不出儿子来,秦王一脉不入他的眼,宁王年幼,只剩个安王。
在得知安王偷偷瞒着装残废后,他曾着意要抬举几个皇孙,可安王那三个庶子的资质,实在,实在是让他提不起兴致!
可现在,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他一直羡慕的别人家的儿子,成了他的孙子!
可惜,这块馅饼长了一张他父皇的脸
虽然德仁帝早已过世过年,可也许是当年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即便今天德昭帝明明确确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叶青程,是他嫡亲的皇孙。
而他现在正恭恭敬敬跪伏在他脚下,甚至此时他还没抬起头来,他都感到一股难以解释,更难以名状的压力o(□)o
唔,说到压力,他还是别让长了一张父皇的脸的人跪久了,这些有的没的,等他走了再想也不迟。
“平身”。
“谢皇上”。
德昭帝咳了咳,没话找话道,“此行可还顺利?”
他遣了两个侍卫一路跟随叶青程而去,叶青程此行如何,自是一清二楚,只是仓促下找不到更好的话题,脱口就问了出来。
德昭帝话落了音,也知道自己犯了蠢,又忍不住咳了咳。
不想,叶青程忽地又猛地跪了下去,抬头看向德昭帝,“皇上,臣,臣实在没办法了,求皇上”
叶青程面色悲凉,满是血丝的双眼中尽是绝望,却又燃烧着死死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希冀和期盼。
德昭帝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的浑身一震,随即竟诡异的生出一种满意,甚至满足来!
叶青程这一路的行踪自然瞒不过德昭帝派去贴身跟着他的两个侍卫,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德昭帝却也大致知晓了是叶守义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将叶青殊送去摇铃山礼佛。
叶青程此次出京就是为将叶青殊接回来,不想好不容易找到摇铃山,却发现叶青殊的丫鬟、婆子、侍卫全部横死,叶青殊不知所踪。
五年前,先是宇文玮欲掌掴叶青殊,结果落得被逐出京城,还连累了宇文璇和宁王一事。
接着是宁王落水一事,德昭帝对叶青殊印象很深,总结起来大约可以用十二字来形容,聪慧狡黠、牙尖嘴利却又爱护长姐。
自从对叶青程的身世起疑后,叶青殊又高居他要排查的人榜首。
皇帝陛下要查一个人,消息自然雪花也似的飞向他案头,从叶氏族学初遇时的青眼相加,一直到摇铃山山洞中那“娶妻生子,安享余生”八字。
德昭帝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叶青殊确实是将叶青程当做嫡亲的兄长看待的,比之她待叶青灵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一回想当初,叶青程对华太后明显意有所指的他与德仁帝长的几乎一模一样时,义正言辞的说着什么人有相似的话,德昭帝觉得很有可能,叶青程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毕竟,他已经到了神农山,见到了扁医姑,甚至还轻易的求得了十几年不曾出手治病的扁医姑答应医治支其华。
这样滔天的富贵,他为什么不愿意要?
从他一贯的表现看来,他叶青程可不是个什么安贫乐道,淡泊名利的!
德昭帝想来想去,觉得理由只有一个,他不愿意离开叶府,不愿割舍那一段对四年前的他有如救赎般的亲情!
小小年纪的他在那种环境下尚且勤学不怠,可想而知他对博学儒雅,名满天下的叶守义的孺慕崇敬!
他从小被养母抛弃,被养父虐待,可想而知对从天而降的对他无微不至予取予求的“妹妹”叶青殊的感恩眷恋!
这两个人对他的意义已经超过了皇室血脉所意味着的一切!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德昭帝是十分不满的,小儿就是小儿,平时看着再怎么聪明,一到关键时候就犯糊涂!
有什么能比拥有这天下最尊贵的身份还重要的!
再说了,他恢复了皇孙身份,也不妨碍他与叶守义和叶青殊的感情!
甚至,他只有恢复了皇孙身份,才能更好的孝敬叶守义,照拂叶青殊!
这不,看看,再任你怎么尚书公子,少年探花,聪慧绝伦,关键时候,还是得求朕吧?
德昭帝带着让他通体舒畅的满足感和居高临下的长辈对迷途知返的浪…子的宽容怜悯,亲自俯身扶起了叶青程。
“爱卿”
德昭帝顿了顿,觉得这个时候再叫爱卿显得有点生分了,倒叫叶青程觉得惶恐,咳了咳,换了个称呼,“程哥儿,你先起来,此事朕也有所耳闻,贼人嚣张至斯,朕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叶青程哽了哽,哑声开口,“臣谢皇上隆恩”。
德昭帝眉头微皱,他都叫他程哥儿了,他竟然还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皇上的?
322 捂不住
不过,唔,也许,只是因为他还未正式下旨,这孩子一向是个知晓分寸的
德昭帝皱起的眉头又舒展了开来,“此事不好过于张扬,这样,朕送几个擅长追踪的人手给你,再嘱咐宣茗助你一臂之力”。
是送,而不是遣
叶青程目光微闪,再次跪了下去,“臣谢皇上大恩!”
“起来吧,那天太后所说的”
德昭帝咳了咳,顿住声音。
“皇上”
叶青程激动下起身的动作猛了些,不想还未站直就一个踉跄,直直朝德昭帝摔去。
德昭帝下意识伸臂接住,这一接就发现叶青程竟是意外的轻,连他这个老头子都能轻轻松松一把抱住。
德昭帝心头难得的划过几丝怜惜,他虽不满叶青程因为叶守义和叶青殊不愿认祖归宗,甚至在这个时候这么及时的“晕”过去,也说不准就是个缓兵之策。
可也正是他这番重情重义,不忘旧恩,才让他对他另眼相待!
“来人!快宣太医!让院正过来!”
太医院的彭院正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本以为是德昭帝怎么了,结果却看到德昭帝好生生的站在那里,御书房**德昭帝暂时休息的龙榻上却躺了个年轻男子。
他心中猛地一惊,这是什么人?皇上竟然让他睡在龙榻上!
“老臣”
“别废话了,快来看看!”
彭院正连忙上前,这才看清竟是叶青程,不由得又是一惊,早就听说小叶探花受皇上宠信,没想到竟受宠到这个地步!
待看清叶青程的脸色,顿时又是一惊,“怎么弄成这样了!”
叶青程去西北前,他曾远远见过一次,当时还是个丰神玉朗的美少年,这才去了多长时间,就折腾成这副模样了。
西北冯氏真的想诛九族了?!
“快,取我的银针来!”
随行的太医忙从医箱中取了银针出来,彭院正刷刷刺了十余针,叶青程方悠悠醒转,一眼扫见自己身边明黄的锦被,吓了一跳,就要起身。
德昭帝本以为叶青程是装晕,不想他竟是真的晕了,心中更是怜惜,忙一把按住,“快别起来,等彭院正给你诊脉”。
“皇上”
叶青程挣扎着撑起身子,却又无力跌回床上。
彭医正将脉枕放在他手腕下,伸手拿住他的脉搏,仔细诊断了一番,开口,“小叶探花,你这是长期不眠不休,三餐不继,兼之又郁结于心,奔波劳累,所引起的气血不足,血脉不畅,才会导致突然晕厥”。
“小叶探花可千万不能仗着年轻力壮就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你现在还年轻,养一段时间可能就不觉得什么了,却不知道所有的气虚都是……”
德昭帝不耐打断他,“怎么治!”
彭医正噎了噎,“当务之急是先吃饱了,再好好睡一觉,唔,最好吃些温软的东西,老臣再开个方子,只要小叶探花肯好好睡觉,好好吃东西,再好生调养一番,就可无碍了”。
德昭帝听到这,不免又是心情复杂,“来人,拿一些温软的吃食来”。
“皇上,臣还有事”
德昭帝厉声打断他,“还有什么事?天大的事也得等到吃饱肚子,睡足觉!你今天不吃饱了睡足了,就别想出这个门!”
叶青程,“……”
彭医正目光闪了闪,开口,“还请小叶探花换一只手,老夫再仔细诊一诊,才好开方子”。
看来这位小叶探花前程不可限量啊,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要是有什么隐疾之类的,他没看出来,估计他这院正也就做到头了!
……
……
德昭帝十分体贴的没再提起叶青程身世的事,叶青程也十分顺服的没再提有事的事,乖乖吃了东西,却十分坚决的要求移到耳房休息。
德昭帝没再勉强,许了。
彭院正看着叶青程睡下了,又过了片刻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低声对拿着奏折却明显心不在焉的德昭帝道,“皇上,小叶探花,思虑极重,郁结于心,只怕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
“以他目前的情况,按理说,就是站着、坐着也能睡过去,可小叶探花闭着眼躺了一刻钟了,身体却还是处于一种紧绷亢奋的状态,长期下去”
彭院正说到这,顿住声音,德昭帝默了默,开口,“要怎么治?”
“最好,自然是让小叶探花解开心思,目前,就只能先用药看看,只是时间长了,定然于身体有害”。
德昭帝叹了一声,摆手,“用吧”。
半个时辰过后,彭院正弯着身体小跑着到了德昭帝面前。
他一出现,德昭帝的目光就盯了过来,显然一直在等着他。
彭院正感觉到德昭帝的目光,额头的冷汗就更多了,扑通跪了下去,“皇上恕罪,小叶探花意志极其坚定顽固,臣已用了双倍的分量,却还是,还是无济于事,臣不敢再加重”
他还未说完,德昭帝手中拿着的奏折便重重朝他砸来,他不敢躲,硬生生受了。
德昭帝显然怒极,那一下砸的他生疼,估计头皮都被奏折坚硬的折角砸破了。
“朕现在不过是叫你让他睡一觉,不是让你去起死回生!还跟朕说什么坚定顽固,砌词狡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这院正也别做了!”
“皇上恕罪!”
彭医正磕头如捣蒜,“臣请旨用针灸之术!”
德昭帝忍住将所有的奏折全部砸向他的冲动,阴沉沉盯了他一眼,“准!”
……
……
叶青程一觉睡醒,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外西沉的夕阳,他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腾地坐了起来。
不想他这一坐起来就看见了坐在床沿上,穿着简单的兰色窄袖上衣、棕色马面裙,却雍容华美如身着皇后翟衣的华太后。
叶青程惊的面色剧变,忙要起身跪拜,华太后伸手按住他的动作,轻飘飘叹了一声,“不必了,哀家听说你病了,来瞧瞧”。
华太后美丽雍华的面容在夕阳的光辉下漾着温暖的光芒,叶青程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样的话,只得僵着声音道,“多谢太后娘娘挂怀,臣惶恐”。
华太后点点头,起身离开,侍立一旁的华嬷嬷沉默跟上,叶青程愣了愣,忙下了床跪下,“臣恭送太后娘娘”。
华太后如她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走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叶青程却知道,她这一来,一去,他的身世,就真的再也捂不住了……
323 局(一)
叶青程向德昭帝告了辞,便匆匆往宫门赶去,他这一耽搁就是一天,也不知道七九查出新的线索了没有。
“小叶探花”
叶青程用眼角余光迅速扫了一眼突然从假山后拐出来的长乐公主,退开几步俯身拱手,“臣见过公主”。
他已经快到了通向宫门的那条仅能供两辆马车并排而行的狭窄甬巷,长乐公主却突然在这里出现,身边只带了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长乐公主靠近半步,“小叶探花,本宫有话和你说,你跟本宫来”。
叶青程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一眼,“公主有什么话在这说就是,时辰不早了,叶某还要出宫”。
长乐公主急了,“你过来,我真的有话和你说”。
“公主恕罪,”叶青程深深一揖,转身就要走。
长乐公主咬咬唇,迅速扬了扬手中一直攥着的簪子,“你不想知道这支簪子主人的事?”
叶青程双瞳猛缩,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你从哪来的?”
长乐公主手上赫然是一支花枝凤尾簪,支其华送给叶青殊的那套红宝头面中有两对花枝凤尾簪,待得叶青程在摇铃山的山洞里找到时,只剩了三支。
他不知道叶青殊到底带了多少首饰财物去,但从山洞中撒的到处都是的首饰玩物,连这套价值连城的红宝头面也几乎全在,就能看出那群杀手显然接到了严格的命令,不许拿任何东西,以免东西流露出去,露出马脚。
可现在,那支遗失的凤尾簪出现在了长乐公主手中!
不,或许并不是那一支,长乐公主只不过是拿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引他上当。
可就算不是那支遗失的,长乐公主拿出一支一模一样的凤尾簪,说出那样的话来,也定然与阿殊的失踪有关系!
长乐公主一扬手后,不待叶青程有多想的时间,转身就走。
她走的很快,却不时回过头来,显然是担心叶青程不会跟上来。
叶青程迟疑了片刻,快步跟了上去,长乐公主一见他跟了过来,提着裙子就跑,应当是怕他拦住自己。
叶青程试探放慢脚步,果然长乐公主也慢了下来,又不时回头来看他。
叶青程紧紧盯着她手中露出的金灿灿的簪身,四下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乐公主早有安排,远近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连给他引路的小太监也在刚刚他与长乐公主说话时,跑的没了踪影。
这是一个局,他很清楚,可同样的,设局的人很清楚他的软肋,死死捏住了,根本不怕他不钻!
每多耽误一刻,阿殊就多一分危险,就算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个引他钻的局,就算他钻了,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他却根本赌不起!
叶青程心念急动,猛地加快步子,长乐公主一惊,又提着裙子就跑,跑了一段发现后面没动静,回头去看,却见叶青程单膝跪在地上,痛苦垂着头,佝偻着腰。
他这样的姿势,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捂着嘴痛苦的压抑着什么。
长乐公主想起他今天在御书房留了一天,彭院正进进出出的事,只她还保留着一点警惕心,不敢上前,远远喊道,“喂,你怎么了?”
“没事”
叶青程说着剧烈咳了起来,抬头看向长乐公主,他面色痛苦,捂着嘴的指缝间鲜血宛然。
摇铃山的事需要长期的布置和庞大的势力人手,绝对不是长乐公主这般居于深宫的一个公主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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