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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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门-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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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准。

  吃糠咽菜肯定没这块。

  那倒是。她说。心想,这人好随和好可爱,肚子里肯定都是油水。

  这天午饭,两人又坐一起随便聊了起来,她问:怎么,又吃肉呀?意思是说你家真有钱呀。他说:你也来一块?吃吧,别客气。

  她说,谢谢不想吃。他说,不瞒你说,我就是爱吃肉。夹肉的筷子在空中划条弧线,最后停在自己嘴边,心想,怎么每次吃肉都让她碰上了?

  她问:你家是不是经常吃肉?他说:没准,反正想吃就吃呗。她说:我想也是。心里话有钱人才吃肉呢,没钱吃得起嘛?这家伙浑身冒油肯定有钱。

  怎么,你不吃肉?他问。

  我不爱吃,一吃就腻。她说。心想我家没钱吃不起。

  那你爱吃嘛?

  爱吃醋。

  是嘛?我也爱吃醋,炒肉时加点醋那是个香呀!他说。说得她总想往外冒口水,但实际他是不吃醋的,主要是受不了那种酸酸的感觉。照他话说,看别人吃醋自己牙根就倒酸水,但为了讨好她,就谎说自己吃醋,轻而易举骗了她。

  胖男是身份有钱人的象征,瘦女是贵族千斤小姐的坯子。那时时髦瘦女找胖男,是想以后的日子,能像男人那浑圆的大肚子一样肥实冒油,哪曾想他越长越缩巴,反倒是原先那个尖嘴猴腮的余音梁越来越肥硕,后来想要再交换或是变换一下,已经没有机会了。

  胖子。李平平道。她喜欢叫他胖子。哎,叫我啦,什么事,你说。吴子栋凑近问。

  你知道最近你为什么瘦了?

  为什么?

  你是累的。

  我不累。

  还说不累,你看你成天忙活的,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多少活呀?!以前吧,你还让我干点,现在家务活全成你自己的了。

  我是怕你累着。

  你呀,以后还是少干点,一个男人光知道在家里伺候老婆怎么行?

  我愿意伺候你,再说啦,就你那身板提壶水都沉,万一有个闪失不是更麻烦?

  你听我说。

  你说,我听你的。

  要说咱现在的日子也不错了,可跟人家一比,咱又差了不少,你看现在哪家不是除了那点工资,都有点外快活钱?咱没有啊!

  是,我想也是。

  看你这块头,拉出去往那一站,不说像个领导吧,起码是个老板,要是咱整天吃大白菜,亏了你不说,就我这身子骨也受不了。

第五章 忙碌的媳妇忽然失踪了。
对对,你说,我听你的。吴子栋说。两手按住发涨的脑袋。

  只是挣钱哪有在家伺候老婆那么容易?甜美世界里没有了物质基础,浪漫的爱情也便少了许多绚丽多彩的光环。这天晚饭,一锅大白菜,两个热馒头。菜上桌了,李平平倒在床上,没半点吃的意思,吴子栋闷头坐在桌边。

  李平平问:胖子,昨天咱不是刚吃过馒头,怎么还是馒头?就不能做点新鲜的?

  吴子栋耷拉着脑袋说:这月给老爷子看病,钱都花了,没钱了,今晚对付一下,明天开支给你做好的,行嘛?来,我扶你。走过去擦把汗,忽然想起菜里忘放醋了,转身去拿醋瓶子,晃晃,空的,再摸摸衣兜又缩了回来。

  你算了吧,连点油星子都没有,吃什么醋呀?!

  不行,没醋我吃不下。

  你以为是喝凉水啦?我说胖子,你不是爱吃肉嘛,怎么成天跟醋摽上了?哄弄我啦?结婚大半年,没见你吃过几次肉呀?她问。忍不住戳穿了他。

  就那点死工资,哪吃得起呀!

  噢,你知道呀?你家没钱呀?原来你那身肉膘是白面发的,不是在油罐子里闷的?那你吹嘛?你不是说你家有钱嘛?你说,说话呀?

  对不起,实话实说那是骗你的,我家没钱,根本吃不起肉。

  那你为什么要骗人?

  不是喜欢你,为了让你高兴。

  让我高兴就可以说谎啦?吃不吃是小事,你什么行为?

  我错了,我改,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去挣钱行嘛?

  说改就没事啦?给我写检查。她嘴上这么说,心里美滋滋的,毕竟人家是顺着你的,东西多少,人也是先紧着你的。好话谁都乐意听,两口子过日子要是硬较真,那才是个痛苦。吴子栋找出纸笔,坐桌边真真假假地写起检查。李平平掩嘴笑了,说:算了,饶你一回。

  那我立功赎罪,给你揉揉背?吴子栋说。

  她顺从地转过身,自言自语道:要是再有钱就好啦。

  是。吴子栋圆头肥脸,憨厚老实,表现出来的是唯唯诺诺的顺从和宽容,挂嘴边的话是,你说,我听你的。开始听到这话,李平平还有一种满足,时间一长就觉得别扭,眉头一皱问: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主张?

  有啊,你说,我听你的,怎么,错啦?

  怎么说你呢,你是男人,男人得有男人的样子。

  男人是什么样?

  男人得有力量会嚎叫,还得有事业指点江山,一挥手上来一大帮。

  那是男人嘛?那是领导,老百姓就是实实在在,比如在家伺候老婆啦。

  亏你这身膘。

  想嘛啦?

  啊,没呀!吴子栋收回了迷离的眼神,回到了现实中,一抬头看见了马兰花,问:你知道月色门吧?

  你管什么月色门,你快看看你媳妇吧。马兰花急急地说。

  媳妇怎么了?

  你自己去看呀!

  吴子栋跑出屋,眼见李平平追随着余音梁钻进轿车里,一时失神。这时手机响了,是李平平打来的。

  李平平说: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吴子栋问:大晚上的,什么事明天单位说不行?喂,喂!话没说完,机子已经关了。吴子栋只想哭。

  媳妇想干嘛?会去哪呢?

  吴子栋带着马兰花迎着风雪,在冰天雪地里茫然寻找着。一无所获。回家一头栽在床上。 。。

第六章 媳妇在忙嘛?会去哪呢?
雪停了。

  熟睡的吴子栋仰面朝天,一翻身天亮了。四壁冰凉,冷冷清清,媳妇一夜未归。

  吴子栋激灵从床上爬起,打开门。冷风袭来,映入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看得人心底拔凉,浑身发颤,转身抓起桌上的干馒头啃口,再喝口水。一声叹息,飞出一缕白气,扩散开,随风飘向远方。

  吴子栋急急忙忙到了单位,没看到媳妇。余音梁也没来。他想跟人打听打听,可又不好意思开口,焦虑惶恐,在时间与空间的交汇点上旋转,晃荡一圈,一个人坐屋里呆呆望着,随手抄起电话拨过去,仍是不通。

  这时马兰花进来了,沏杯热茶递过去,靠近问:怎么,嫂子一夜没回来?说话,你倒是说话呀!吴子栋没反应,大脑电影胶片似地跳跃。

  1978年的北京,虽说太阳很少有探头的时候,进入严冬竟感觉不出一丝寒冷。灰蒙蒙的天翻卷在云层里,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正在为新年的到来做最后准备。这时一位老人站到了中国最高讲台上。一个封闭的门户,一个曾经辉煌灿烂沾满了灰尘的大国,一个苦难深重勤劳善良的民族,在经历了百年屈辱和十几年的“窝里斗”之后,终于慢慢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百里之外的土城,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子,正跟小伙伴们玩着一拍一的游戏,但她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命运已经彻底发生了转变。几年之后,一个冰雪消融的时节,北京老人在家人陪伴下,乘火车转渡轮,默默踏上了南巡之路。老人精神矍铄,表情凝重一路无话,心早飞到了天外。爬山时女儿上前搀扶道:爸,我们可以慢点的。老人回过头说:咋地像个小脚女人,没有一股气是爬不上山的。此时千里之外的小女孩,正坐在课堂上读着《爷爷的故事》。年轻的余音梁刚刚参加工作,走出车间大门扭扭僵硬的脖子,自叹:这世道说变就变啦?

  街上。匆匆忙忙的男女,羊群般涌向商场。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们,仰头望望天,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伸个懒腰,眼前豁然一亮,像一群爬出洞穴的饿猴儿,爬上了挂满鲜果的树上,以为进了花果山;奇怪的人睁大奇怪的眼睛,看着这新奇的世界,满是忧虑担忧,不声不响偷偷摸摸,开始尝试改变自己;精明的人则躲在路边,老鼠一样,眨巴一双小眼窥探觅食;普通的人,过惯了普通的日子,习惯了往日的生活节奏,随大流不慌不忙、按部就班,过着安稳的日子。

  这一年吴子栋十五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他对过去的贫苦有着深切的体验,对新生活充满喜悦和期待。十年后,当跟李平平组成家庭,看着一件件新做的实木家具(木头是托人买的,优惠了的),桌子上的三五座钟,门边的蝴蝶牌缝纫机,大红双喜脸盆暖壶(所有的东西都是走后门买来的,打了折的,花了好多钱,又省下不少),还有精心缝制的布面沙发,挂在墙上的大红驼绒窗帘,哪一件都是父辈们向往而又从未享用过的,尽管兜里没钱,生活仍不是太富裕,但他已经十分满足了。

  搞对象时,吴子栋天天盼望的是周末跟李平平的约会(当然,有时也会跟高雅雅闹一闹),白天见面不敢多说,怕人笑话,下班前后脚出厂门,到体育馆边相视一笑牵着手,专捡黑暗的角落里走,坐下,谈得最多的是过去的苦日子。 。 想看书来

第七章 媳妇在忙嘛?会去哪呢?
李平平说:那时讲究家庭成份,人分三六九等,工人阶级是无产阶级,是国家的主人;知识分子是小资产阶级,是可以改造的;红卫兵战士是革命先锋队,是无产阶级的后备力量;地主资本家走资派牛鬼蛇神,是无产阶级的专政对象,属于被打倒之类,按当时话说,叫批倒斗臭,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你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那时我家成分高,属于被专政对象,全家人整天低着头走路,不敢见人。我大哥第一个勇敢站出来,带上了红袖章,说是要革命要造反,要跟地主老财划清界限,接着我们兄妹几个也都带上了红袖章。我爸被人剃成阴阳头,每天蹲在墙角,等着被人揪斗*,看到爸爸狼狈不堪的样子,全家人心里难过,但还是挥起了拳头。过年了,别人家孩子都穿上了新衣服,我爸不让我们穿,怕人说复辟之心不死。我说,我要穿新衣服。我妈不理,坐门边偷偷抹泪。我说,我要穿新衣服。大声喊着。心想,我为什么不能穿?呜呜哭着。忽然,我爸上去给了我一巴掌,接着搂过我失声痛哭。我变得狂躁起来,站屋中间跺脚挥拳,大喊打倒大地主。结果爸爸吃了更多苦头。

  李平平说不下去了,眼圈红红的,分明落出泪来。吴子栋听得两眼滚热涩涩的。

  吴子栋说,那时我们兄弟几个都特别能吃,好像从来就没吃饱过,可我爸还总嫌我们吃得多,棒子面山药粥,每次喝一碗就不让喝了。我舔舔嘴边的碴子,举碗递过去。我爸憋足劲,拉屎似的用小勺蒯点再送过来。我说,不够的。我爸说,够了够了,不少了。我说,我没喝饱呢。我爸探过身,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拍拍我小脸说,孩子,咱留点肚子晚上再喝吧。那时家里穷,没钱没办法。但说归说,老人家还是想尽法子让我们能吃顿饱饭。每到月初,我爸把家里白面都换成棒子面了,除逢年过节,平时全家人很少吃白面。当时定量供应,一斤白面可以换二斤棒子面,可还是不够吃。每月开支我爸都要走二十里路,到郊外扛回一大袋干薯片。干薯片一块钱十斤,够全家人吃半月。我爸将干薯片往屋地上一扔说,孩子们吃吧,窝头吃不饱,干薯片管够。玉米面薯片粥,再加点罗卜咸菜,那是个香啊!吃得人小肚子滚圆,鼓涨涨像个球,走路得挺着身,再喝口凉水,还净放冷屁。我爸问,孩子们,吃饱了嘛?满是得意。我们齐喊,饱啦!合着屁音。如今我们兄弟三人个个强壮,就是当年吃红薯撑的。不过,到月底也有断顿的时候,这时我们每人端个大海碗,坐小桌前瞪大眼,等着,看着,盼着。我爸坐不住了,走过来问,孩子们,是不是饿啦?我们点点头,饿得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我爸说,忍忍,再忍忍。摸摸我们枯瘦的小脸。后来我想,当时我爸说这话,心里肯定在流泪。一天三顿饭,变成了两顿,到月底最后几天,就成每天一顿了。吃时我爸又走过来说,孩子们,咱商量点事。我们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蔫蔫地望着。我爸说,没事,你们吃吧,不过以后得悠着点,别撑着,吃得多拉得多,没什么好处。表情严肃,语调沉重。

  李平平咯咯笑了,又笑出泪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章 媳妇在忙嘛?会去哪呢?
吴子栋继续道:真的,真是这么回事,比我家惨的还有,我们同学莫凡属,家里兄弟六个,一共八口人,老爷子一个人挣钱,每月收入四十一块六,你知道成天吃嘛?冬天啃树皮,夏天挖野菜吃槐花,逮个老鼠扒了皮,全家人抢着吃,没办法,饿的,哪像我家还有红薯。

  你不是说你家吃肉嘛?

  那也不能天天吃呀?!

  李平平抹着泪道:你看那时候吃的,有点肥肉了不得了,现在天天吃肉还专捡瘦的。

  吴子栋看看天说:变化太大啦,走,我带你到饭馆啜一顿。说着,两人走进一家小饭店,要了两盘肉炒饼,一碗鸡蛋汤。

  李平平问:怎么就一碗汤?

  吴子栋说:我不爱喝汤。顺手提起醋壶递过去,再摸摸兜,兜里剩下两个分币,不够喝碗汤。

  吃完饭两人走出饭店,伴着月光走进一片小树林里。

  夜色幽幽,星光灿烂,闪亮的月亮在幽静的空中漂浮,接近云彩时黑暗的边缘发出一道光亮。月亮进入了云层。

  你看月亮在动。李平平说。

  不是月亮动,是云彩动。吴子栋说。

  你一句我一句,两人越说越带劲,越说越热乎,突然他老鹰扑食般搂住她。她撕扯着拼命地挣扎,乱抓乱叫。手挠破了,脸被抓出血印,他仍死死抱住不肯松懈。她像一只被宰杀的小鸡,只扑腾了几下,忽然就不动了。黑暗中远处站着一个人。

  李平平推开吴子栋说:你看,谁在那?说话中,人已经走了过来。

  高雅雅?你,你,干嘛?吴子栋问。

  高雅雅说:怎么,许你们热乎,就不许我随便走走?刚跟朋友一块吃完饭,散散心,没想到,不是故意的。

  我不介意。李平平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将手搭在了吴子栋肩上。高雅雅假装没见,对吴子栋说:你这人太不够意思了,你说给我家打煤球,请我吃饭,我告诉你,看电影就算了,你要是真想去,我请你。李平平问吴子栋:怎么回事?吴子栋看着李平平,再看眼高雅雅,不知说什么。

  高雅雅说:别害怕,实话告你吧,明天我就走了。说完,扭头去了。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平平问。

  吴子栋说:什么事没有,都是她瞎编的。结果,高雅雅真的就调走了。

  春暖枝绿,青砖瓦房,一个难得的休息日。太阳挺起身的时候,往日沉静的院落变得热闹起来。大人们借着自家门前老树系好绳子,扛着被褥走出家门;活蹦乱跳的顽童,在房屋老树与被褥之间戏耍;撒欢的鸟儿,搧着翅膀站在屋檐上鸣叫;一对情意绵绵的胖男瘦女,坐在屋外晒阳聊天。忽然李平平说:我想,吃醋。不吃饭,你吃什么醋?吴子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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