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哥哥……”李宓心头莫名的恐惧与惊悸在心中泛漫开来。
“我以后再也不能常常见到宓儿了。”江笙喑哑着嗓子,神情凝重的伸手轻抚李宓肩上的麻花辫。
什么意思?江笙——她的笙哥哥要走了?他要走到哪儿去?
目光落向地上打包的行李,李宓的呼吸一窒。
“我要到法国。”江笙浮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爸爸的丧事已经处理告一段落了,留在这儿,只有触景伤情的份。”
“法国?”李宓的声音空洞茫然。
听起来仿佛非常遥远的名词,十二岁的她只知道那是地球仪上的某一点,其余的她一无所知。
“那儿有我的梦想。”
那一刹那间,江笙的神情恍若离她很远,缥缈的、严肃的,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
“梦想?”李宓怔怔的重复,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
她的梦想是什么?十二岁的梦想是什么呢?除了幻想自己穿着白纱,偎在江笙的怀里,她什么都没想过。
“别哭!宓儿!”江笙温柔的替她拭去落个不停的眼泪,“总有一天,我会学有所成的回到这里,到时你要记得来接我,用你头上的黄丝带——”
“黄丝带?”李宓泪眼模糊,不解的抬头望他。
“Tie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江笙眸神柔和的笑望着李宓,“那道歌的故事,还记得吗?”
大手轻轻抚过她麻花辫上系着的黄丝带,黑眸里忍不住闪烁出泪光。
“嗯!”李宓哽咽的点头,小手指向对面花团锦簇的阳台,“我会绑……好多……好多的黄丝带,呜……你一定……一定要回来……”
母亲的事她决定闭口不言,江笙就要走了,她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然而遏抑不住的伤心,让她趴在江笙身上失声啜泣,大滴大滴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肩头……
梦?是梦对不对?
朦朦胧胧的,那双长睫毛眨了眨,睁开一双迷朦深幽的大眼,十二岁绑着麻花辫的身影倏然消失在顶上白花花的天花板。
真的是梦!
李宓唇边逸出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脑袋昏沉的又想坠入那一片无边际的沉眠。
“你醒了!”床边突然传来压抑怒气的低沉嗓音。
李宓大吃一惊的侧过头,这一看,几乎教她吓飞了三魂七魄。
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深邃的黑眸炯炯有神,此刻沸腾着令她莫名所以的怒气,一样高挺的希腊鼻,两片孤形完美诱人的薄薄唇瓣,深刻有如混血的贵族轮廓,不同的是——加了一丝丝的疲惫和一些些的风霜,却仍是她梦中俊美异常的脸孔。
“你——”稍稍回神,李宓心中一窒的坐起身,这才惊觉自己不是身在逃避灵魂的天堂。
医院?!老天!她在医院做什么?!
望着那张错愕惶乱的清丽面容,江笙心中一阵莫名揪痛。
“认不认得我?宓儿?”除了心痛,江笙语声里还有更强烈压抑的怒气。
认不认得他?呵!即使他化成灰她也认得。
深吸口气,李宓试图稳住自己狂乱未甫的心跳,她告诉自己不再是从前的宓丫头,属于江笙的宓儿已经死了。
“不认得。”冷漠如常的口吻,李宓很满意自己的冷静。
“你认得我。”江笙灼灼的黑眸凝视着她,“你明明认得我。”
七年了!即使过了漫漫两千多个晨昏,他的霸道却依然未变,依然——认定他是她的主宰。
可恶!可恶透了!
“你老兄贵姓啊?”李宓怒极反笑,一副嘲谑的太妹样,“我为什么一定要认得你?”
说着,李宓纤指探向自己的口袋,摸出一根香烟和打火机,灼烧起一片火光,然后用力的吸了一口,打火机也“口当”的掷在病床旁的桌面。
抽烟!?
江笙怔愣当场,十二岁绑着麻花辫的那张清丽笑颜,在雾茫茫的时光隧道中仿佛渐渐消褪不见。
“江笙!”江笙伸手拿过她夹在唇间的“七星”,“你永远也不可能忘掉的名字。”他一把将烟丢向窗外,动作简单俐落。
“你——”李宓呆住,愣愣的注视那抛物线极美坠落的火星。
“为什么?”江笙没头没脑的一句质询,那双黑眸又直勾勾的盯视她,眼底闪烁着与昔日相同的关注。
一簇怒火像引信点着的猝烧,然而她却强自抑住,“什么为什么?”
“白子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江笙黑眸燃着无比的压抑,“你逃家七年了。”
白子霖?白子霖的医院?!
李宓一双美眸微眯了起来,然后面颊紧跟着窜上一片火红。
是!她想起来了!元井水澈的比赛、她的绞痛……天!那个救她的男人是江笙?!还有……“内出血”?!
老天!为什么这儿没有地洞可钻?!她下意识绞紧了身上的被单,李宓的脸红得快要发紫。
“为什么?”江笙仍不放弃追问她的一切。
“你以为你是谁?!”李宓在猛然间爆发,冲着他怒声咆哮,“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的!我去尿个尿,要不要也要向你报备啊!!×!×××!”
脏话?!一堆脏话?!江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
“你——”有生以来,他失去昔日控制自如的冷静,气结得口不成言。
“你什么你?!”李宓怒冲冲的抱着被单下床,“我不管你姓什么叫什么!我是我,你是你,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互不相干!”
说着,她抱着被单光着脚丫就要走出病房,浑然不知自己一向沉稳不为所动的大姐头风范已荡然无存,此刻的她,像极了小时候那任性蛮横、乱使性子的宓儿。
“你上哪儿去?”一只大手用力钳住她的手臂,李宓跌跌撞撞的倒向他怀里,小手仍绞着身下的被单。
一番挣扎无效后,李宓悻悻然的转头对他大吼:“回家啊!懒得理你这个神经——”
双唇角度恰好的刷过江笙光滑的下巴。一刹那,两人全身窜过电流般的战栗,沉默的僵立当场。
良久,先是江笙打破这气氛诡异的魔咒。
“跟我回去!”他低沉的嗓音中不再存有爆炸的怒气,反而添了份绷紧的温柔。
身前那张娇容红了红,继而又开始奋力挣扎,“回去哪儿?我又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跟我回家,我就放开你。”江笙的语气不容反驳,更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叫非礼!”李宓瞪着江笙,也不甘示弱的威胁。
非礼?!江笙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她鸡猫子鬼喊鬼叫了起来。
“非礼啊!非礼——呜——呜——”
一只大手捂住了李宓的嘴巴,叫她咿咿唔唔的出不了声,半晌,却传来江笙的痛咒。
“啊!该死!”死丫头!竟然咬他的手!
猝痛间,他慌忙松手,未料还来不及有下一个动作,身前的李宓又重踹他的脚胫,然后丢给他一抹耻笑的鬼脸,像只泥鳅似的滑窜了出去。
“Shit!”江笙痛得抱脚低咒,一个儿不稳的又摔倒在地,跟着又是一阵诅咒连天。
“发生什么事了?溜冰大赛吗?”白子霖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金丝边眼镜下的斯文面孔要笑不笑的探在门口。
“快帮我去把她给追回来!快!”江笙痛得龇牙咧嘴的对着白子霖大吼。
“追回来?”望了望已经空无一人的走道,白子霖转过一脸的笑容面对江笙,“以她刚刚盗垒的速度,现在只怕已经坐上计程车逃之夭夭了。”
“该死!”恨声的诅咒一句,江笙这才踉跄的站起身来。
这丫头跟他玩真的!还好只是光着脚丫,要不,他现在可能还在地上唉唷的痛叫。
“你还好吧?”白子霖关心的口气却带着浓浓的嘲谑笑意。
“死不了!”江笙在心中诅咒,揉着脚胫,黑眸忽而闪过一丝锐光,“那些飞车党的巢窝在哪里?老地方?”
“我不知道他们的巢在哪里,老地方只是那些混混闹事的地方。不过——”白子霖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神掠过一抹深沉,“我奉劝你别去招惹那些家伙,他们都不是易与之辈。”
“我不能让她再待在那里!”江笙眸中闪出固执坚决的光烁。
逃家?与飞车党为伍?他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而李宓是惟一的解铃之人。不管他们的巢在哪里,他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以为你是回来度假休息的。”白子霖极不赞同的瞪着江笙捡起地上李宓的长统皮靴。
“我对她有责任!”江笙一句话四两拨千金似的,理所当然。
“责任?你对她有哪门子的责任?”白子霖一副嗤之以鼻的口气,继而又转为正经八百对好友的关怀,“你没听过那些传闻,李宓已经不是你从前的宓丫头。”
迎上江笙固执的眼神,白子霖撇了撇嘴,“你知不知道那些家伙怎么称呼她?宓姐!”白子霖自己回答:“十九岁的飞车党老大啊!”
“她是宓儿!”江笙倔执的瞪白子霖一眼,“她是小时候胡搅蛮缠,跟在我身后口口声声唤着我笙哥哥的宓丫头。”
空气沉默半晌,白子霖盯着他,脱口道:“你在自找麻烦!”
“就算是吧!”江笙迈开还隐隐作痛的长腿,语气仍是毋庸置疑的坚决,“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老天为证!”
瞪着江笙走远的身影,白子霖瞪眼的朝他大吼:“你以为你是上帝啊!?”
眼见他的背影仍是荆轲受死般的决绝和无动于衷,白子霖紧皱眉头的捶了下房门,忍不住的在嘴里嘟哝:“带回来?变不回来又有什么用?白痴……”
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度秒如日似的。
盯着桌上旋转缓慢,像过了一世纪之久才快要停下的骰子,李宓蹙紧的眉头愈是加深,攒得像打结一样骇人。
怪了!连骰子都和她作对吗?
“瘪十!哈……”
阿咪等人的笑声,在乍见李宓阴沉的表情之后,霎时凝冻在空气中。
“呃——”还是阿丰反应快,笑嘻嘻的,“是豹子嘛!你们看!”他大刺刺的将骰子翻面。
“是啊!是豹子嘛!呵……”众人忙不迭的点头陪笑。
是啊!他们头头的脾气近来怪毛怪毛得很,不豹子也得是豹子。
两道漂亮浓眉还是纠结着,阴森森的直起身子,“你们玩吧!”
众人不敢噤声的注视李宓旋身走向窗台的高挑背影,然后眼光直扫对方一眼,无可奈何的自顾地玩了起来。
腿一抬,脚一跨,李宓坐在窗台上,一丝丝窗外斜飘的细雨打得她微怔。
那张傲气的脸庞垮了下来,突地渗出些微的悲、伤、愁、欲泣般十分女人的神情。
是了!就是这样飘着小雨的夜,母亲走了、江笙也走了的那个夜,就是这样低低沉郁的颜色,冷冷凉凉冷透悲痛的温度。
那一夜,丝丝的小雨打湿了她的发、她的衣,她那时才明白这样的细雨也会让人湿漉漉的,就连心情也湿漉。
“宓姐?!”听起来极为遥远的声音,飘过李宓的耳际。
置若未闻的接过一滴飘来的雨点,在她的眉睫圈成一圈水晶珠帘似的,美丽不可方物。
“宓姐?”声音清晰了起来,是大块头很少发出的高音调。
李宓别过头来,那盈盈发光的水晶坠了下来,黑幽的美眸不见任何表情的迎上众人关注的视线。
“什么事?”李宓很少见到大块头那样犹疑不决的表情。
“外头——呃——”大块头些微的迟疑,“有个高大的男人想要见宓姐。”
男人?李宓漠然的说,“这还用请示吗?赶他走!”
“可是——”大块头有些惶惑的说,“他手上拎着宓姐的靴子,说是要亲自还给你。”
靴子?李宓漠然的神情有了一丝微变。
但,仅是一刹那,瞬间又罩上无关己事的冷然。
“赶他走!”李宓决绝的口吻,异常的冷。
“可是——靴子?”大块头呐呐的注视李宓。
“不要了!”冷声里添了份旁人不解的震怒,好像无所谓的口气又好像不是真的那么无所谓。
“是。”狐疑的,大块头仿佛有些明白,神情却依然惶惑的领命而去。
过不了半晌,他有些颓丧的又退了回来,覆命道:“宓姐!他不肯走,执意要见你一面。”
空气顿时凝然,李宓的脸色恍若风雨欲来。
“宓姐?”一旁的阿丰开口了,“是不要是我们‘一起赶’?”
风雨欲来的脸庞又一阵千变复杂,已经空白七年了,那个男人到底还想怎么样?
这该死的天气!该死的度日如年!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那个该死的男人,他得对这一切负责!
咬了咬牙,李宓用力的撇嘴:“赶、走、他!”
以体型而论,将近一八五的身高,结实的两头肌、胸肌、腹肌,称得上身材魅梧,但是一比上近两百公分的大块头,江笙就变得十分袖珍了。
“你听见了?”阿丰冷冷打量那张仿佛艺术家精心雕刻而成的俊挺面孔,“宓姐不想见你,你可以走了。”
“我是来还靴子的。”江笙一八五的体格,不知道为什么显得特别巨大,那股威严的气势硬是把大块头给比了下去。
“宓姐不要这双靴子了!”阿丰眯起眼,透出一道狠光,“你走是不走!?”手里的弹簧刀一进一出的闪着利烁。
阿丰是真的打心底厌憎这个家伙,没来由得!
或许是他那双过于犀利的眼睛,批判、不屑的眼神,还有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即使那可能是他与生俱来的傲岸。
还有,这家伙大概大他十岁有余吧!他最最讨厌这种又臭又硬的老家伙了。
“见不到李宓,我是不会走的。”闪耀的刀光吓退不了江笙,他还是一副又臭又硬的老芋仔口气。
江笙在老地方梭巡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打探出这个逃避灵魂的天堂所在,说什么他都不会徒劳而去的。
“不走是不是?好!”
“好”字一落,阿丰手里的弹簧刀也飞劈而出,险险削去江笙一截手腕。
手中的靴子轻轻落地,江笙冷笑的避过刀锋,不过一个反手再反手,就将阿丰踹倒在地。
打架对他一向不是件难事,在法国替东方民族出头更是家常便饭,而对付这种小孩子,大概只能称得上是暖身运动而已。
“你——”跌了个狗吃屎,阿丰爬起身来异常狼狈,恶狠狠的目光像是要杀了江笙。
“你不是我的对手。”江笙冷冷的噙着一抹谑讽的笑意。
即使一堆人已向他迫来,手里的棍棒、铁条、利刃再再警告他在劫难逃,他却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泰然。
“一起上吧!这样也省点儿事。”江笙嘴角的笑谑不减。
大言不惭的口气真的激起了众人的愤怒,一时间全体喊杀的冲向江笙……
一切正如他所预料的易如反掌,姜毕竟是老的辣。
闪过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打倒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性小伙子,江笙唇边总掠着一抹冷谑的笑意,直到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二楼窗口一个白茫的身影……
“李宓?”江笙唇间逸出了轻轻的一句,失神不过半秒,颈椎处却传来重重一击。
“中了?!”大块头不敢置信的瞪视自己手中弯曲的铁条。
“中得好!”阿丰眼中迸出厉芒,刀锋一个箭步的趁势劈向他。
江笙眼前忽地一片黑暗,摇摇欲坠中,他仿佛听见破空传来的咻咻风声。
直觉的,江笙往左移步,利刃偏过他的小腹,却刺中了他的手腕,跟着他便意识模糊的倒地,鲜血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