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抓发麻头皮,她把牙齿刷得更起劲,没想到越用力刷,属于他的记忆就越鲜明,甚至连他那个……好闻的体香,也随着想象飘进她知觉里。
他宽宽的肩膀,并不会带给人压迫感;他大大的手掌,五指一缩,就会把全部的她收进怀里,他是个风流烂男人,她却不得不承认,他让人好眷恋。
不想他、不想他,连连摇头,她一点点都不要想他。漱掉嘴里的泡泡,挤出洗面皂,用力搓洗,她想搓去自己心中的他,没想到她的心是一面模糊镜子,越磨影像越清晰。
他那种蛮不在乎的笑、他老电人的双眼、他沁人鼻息的亲吻……唉……她的心出轨了,她不断不断想着老公以外的男人。
周俐瑶,你不可以这样!你必须忠于婚姻、忠于丈夫,忠于你自己立下的誓言!
冲掉满脸泡泡,她离开浴室,打开达新牌尼龙衣柜,里面的几套衣服,一式一样的白衣黑裙,不管春夏秋冬,她永远穿著白衬衫黑窄裙,养母说,这种打扮叫作端庄,她从未反弹。
尽管同学的打扮和她相差了半个世纪,她也很少在这上面多花费注意力,因为,她要忙着念书、忙着负责任、忙着当好小孩,至于其它的,她很少起想法。
把头发绑成马尾,扎起两根辫子,盘盘绕绕,用黑发夹固定,这个发型从小到大,她也没想过替变;换上白衣黑裙,拿起旧式包包,活生生一个复古美女出现。拿起钥匙,套上黑色粗跟皮鞋,她准备去面试。
“你好,你是新搬进来的房客吗?”俐瑶锁门时候,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她回头,朝对方笑一笑。
“对,我刚搬来,请多指教。”在养父母的要求下,她在家中绝口不说英文,所以她并未忘记过母语。
“我住在你对面,是A大心理学系的学生,叫曹敏。你呢?”
曹敏上下打量俐瑶,白衣黑裙外加发髻,那是老妈那代女人才穿的,会不会这个女人早已超过四十岁,只不过保养得当,才没四处龟裂?
“我叫周俐瑶,待业中。”她扬扬手上的通知书。“我今天要去面试。”
“台湾这几年经济不是太好,公司都快倒光了,如果没录取的话,不要太沮丧,再试试下一个机会,说不定下个工作会更好。”
四十岁找工作?中年失业是社会现象中严重一环,摇头叹气间,她预估了俐瑶的失败。没办法,这年头,想找工作的人比实际工作需求量多九成。
“谢谢你,如果没录取,我会记得你的话,尽量别让自己太沮丧。”
“那就好,晚上我们这栋楼的住户要举办烤肉大会,你要不要参加?很好玩的。”
她用悲悯眼光看俐瑶,那眼光和看九二一难民是一样的,除了代表同情之外,剩下的就是无能为力。没办法,她不是政府官员,对经济改革,提不出具体方案。
啊……对了,听说好象有种扩大就业方案,可以让人去拔杂草、扫坟墓赚钱的工作,嗯……好,等她面试失败,再叫她去试试看。
“我跟大家不熟,而且……今天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没有啦!不过是周休假期到了,有人发起就有人响应,玩玩罗,不要想太多。”
没头路的人通常自卑敏感,周俐瑶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一个不小心,挫折太多,她会从顶楼跳下去,这时候,就是他们心理系发挥长才的最佳时机。
“好,那……”看看腕表,她说:“曹敏,我快迟到了,晚上再聊好吗?”
“晚上聊,拜拜!”
看着她的背影,曹敏啃啃光秃秃的指甲,嗯……她没有穿红衣红裤,大概没有跳楼报复社会不公的企图,但有备无患,她还是联络整栋公寓,上上下下二十六口人,密切注意她的行踪,免得一个怪念头,咻……咚,人肉拼盘贴在公寓前巷道,从此鬼影幢幢,夜夜都要配戴佛珠入眠,否则就有个白衣黑裙女人在床边替你盖被!
吐出第两千三百口长气,孟余邦再也受不了这个花痴秘书,好象除了盯着他看之外,她没别的事好做。
“蒋秘书。”他扯了喉咙连喊五声后,蒋秘书才睁开迷蒙双眼,回应他一声。
“我要的联展企画呢?”
“在……在……”她转动上方涂了紫底金粉的眼睛,笑盈盈地咬起自己的食指……无辜!
“我昨天就跟你说过,我今天、迫切、要使用。”勉强扯出的笑脸,他的斯文用罄,震撼人心的残暴将被唤醒。
“我知道啊……可是,人家忘记了,对不起哦。”咬咬下唇,天真的表情控诉着他的态度过分粗鲁。
“可不可以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企画书?”
皮笑肉不笑,若在此时,孟余邦揽镜自照,会发现自己的这号表情叫作黄鼠狼给鸡拜年。
“嗯……马上好不好,我打个电话给档案室,请他们帮我把企画书调上来,然后,我给你泡杯咖啡,休息一下下,你就可以看到你最想要的东西了。”娇唇微努,裹在短裙下的长腿轻轻勾了一下,右眼快速眨动,媚力外送。
孟余邦压抑往上提的怒火。老爸好友的女儿,不适合当秘书,适合到民视演八点档。
压压涨痛的太阳穴,在她的高跟鞋离开他的地盘时,叩!前额落在桌面上,无奈……
哀怨气尚未尽吐,室内电话响起,娇娇柔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董事长,请问你的咖啡要半糖还是全糖?”她的声音已经加上八分糖,从现在起,孟余邦宣布,他对糖类过敏。
“可不可以请你先调档案出来。”
“档案……哦!我差点儿忘记了,谢谢董事长提醒我,我马上去做。拜——”那个拜字尾音上扬,像绕了几圈的棉花糖,松松软软。
她又忘记档案!受不了、他再也受不了!拿起电话,把全身力量都集中在食指中央,准备发射一阳指,叮叮叮叮叮,他是只得了躁郁症的狮子。
电话接通,他连番炮轰。“老爸,不管怎样,我都不要再用蒋津桦。”
“不行,如果你不用津桦,就连老爸一起开除。”他的话让另一只狮子也传染躁郁症。
“她根本没有半分工作能力,我把她留在身边,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不是让她去工作,我是让她去公司和你培养感情。”
这才是重点好不好,反正他要的是一个媳妇、几个小孙子,至于媳妇的工作能力是不是白痴级,随便啦!只要繁殖能力强就够了。
“我的工作因她严重拖延。”她的效率简直“好”到让人想动刀子……
“你真麻烦,上次那个,你嫌她没有女人味,我换了一个有女人味的,你又有意见。”
上回那个……哦!他想起来了,那个以为自己是董事长,规定他每天要签几份文件、看几个企画案、应酬几场,有一回,他身体不舒服,要求她把行程取消,她竟亲身到他家里逮人,抓起他到办公室,把整天的工作量全完成了,才肯让他拖着病体回家。
当天夜里,他发烧到三十九度半,差点因过劳而死,这种秘书谁敢用,他可不想和自己过不去。
“我要请的是秘书,不是老板。”
“好吧!再上一个,那个有气质又聪明的晓瑄,你还不是有意见。”
“那一个……”
天!你能想象找一个舞蹈老师来当秘书的情况吗?她在办公室里播放古典音乐,没关系,培养气质嘛!忍忍就过了。
她穿著舞蹈软鞋来上班?随便啦!公司又没订制度非要女职员蹬着高跟鞋四处走动。
她每次送文件,都要用那种芭蕾的跳跃姿式,拿东西用莲花指,说个话要比比水袖,这些都没关系。
最严重的是——被他骂过后,她居然在办公室里疯狂跳舞,直到香汗淋漓、筋疲力尽,才吐着气,告诉他——我没事了。
“你就不能找个正常一点、有专业素养的女人,来当我的秘书吗?”
“我朋友的女儿又不是个个都当秘书的,你就不能将就着用吗?”
“我如果事事将就,孟氏企业就准备倒店。”
“不然你另外再找个人来帮忙,反正你不准把津桦辞掉。”
他的人脉快用光,要是儿子再没办法从当中选出一个好媳妇,难不成要孟家到这一代断种?从此无主牌位堆满整个地下室,没人祭拜、没人供养,孤魂野鬼死后话凄凉。
“爸,你认为我一个人需要用几个秘书?”
他没好气的用十指在桌面上敲敲叩叩,要是这些力道能用在那个花痴秘书头上,他会觉得更痛快!
“你是做大事业的人嘛!要用二、三百个秘书,也不会有人提意见。”二、三百个……对哦,要是办一场选美会,说不定机会更大……
“每个月付掉两、三百个秘书的薪水,我会提早破产。”
“你忒谦虚了,就凭我儿子的抢钱功夫,怎可能破产?”
“好了,我不跟你扯这些,你真不准我辞掉蒋津桦?”
“当然不准、肯定不准、绝对不准。”
“我先告诉你,不要打如意算盘,我绝对不会娶蒋津桦当妻子。”
“儿子啊!你要相信老爸,话别说太满,老爸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乡,世界上的事,没有百分之百绝对。”
想当年,他还不是打死不娶儿子他娘,现在呢?两个人甜甜蜜蜜、恩恩爱爱,还打算结个来世缘,下辈子共聚首。
“爸……”他无奈到极点。
“别老喊爸,想想看,孟纯离开那么久了,难不成,你要一直不结婚,等她回来吗?”
提到孟纯,老人黯然。这是他们全家人的痛,领了个童养媳,宠上天、溺到不行,本以为两个孩子会顺顺利利结婚,给他们添几个金孙。
哪晓得,在结婚前夕,孟纯离家出走,没人知道为什么,她连一通讯息都不捎回来,让人老心里挂着。
“至少,我要确定她平安车福。”
“要是她一辈子不和我们联络呢?你打算等她一辈子吗?”
一辈子?他没想过那么久的事情,他心心念念的是孟纯的幸福与快乐,她是他疼人心的人,不论是谁,都更改不了这份感情,
“好了,下次再谈,你放心,我不会把蒋津桦辞掉。”
挂掉电话,孟余邦拿笔的手,在笔记本上写下无数个孟纯。
她还好吗?那个影响她离家的男人对她好或不好?多年来,他始终没让父母亲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存在,为的是……他不放弃她,他最宠爱的孟纯。
叩叩叩,清亮的高跟鞋声响起,他突然想念起上上任,那位舞蹈秘书的芭蕾软鞋……
“董事长,你喝喝看,我泡的咖啡是不是特别香醇?”
她巧笑倩兮,偎近余邦,手肘支在办公桌,上半身靠在他鼻前三寸处,惹火的“UP、UP、UP”在他眼前晃荡。
“把会议纪录打进档案里。”他用公文隔开两人距离。
“可是,人家打字有点慢。”
她伸出十指,长长的指甲上面,画上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她……真的很闲,有那些花长在手上,谁想打字快都难。
“算了!”
他快速拿起外套,冲往门外,顾不得已经严重延宕的工作进度,因为再不离开,这里会变成刑案现场,被分尸的人是秘书蒋津桦。
俐瑶以为自己被录取的机率很高,毕竟自己的学经历都不错,何况那不过是一份月薪不到三万块钱的工作,没想到居然失败!难怪曹敏说,台湾经济不景气。算了,相信在地人的话,说不定下个工作会更好。
坐到麦当劳里面,点一杯柠檬红茶,摊开报纸的求职栏,从包包里面拿出照片、笔和空白履历表,认认真真地从报纸里面挑出适合工作。
企画是她的专长,但征企画的公司太少,她一间间找,到最后连幼稚园征美语老师,她也不想放过,
孟余邦自窗外走过,一眼就看见俐瑶的身影,她的打扮实在太引人注目,白衣黑裙,挽起的高髻,夜晚走在马路上,说不定有人会误认她是六○年代的鬼魂,没事出来外面飘一飘,寻找人气。
他走进麦当劳,让蒋津桦惹起的火气,在看见专注的俐瑶时,被浇熄。坐在她前面位置,不客气地拿起她的红茶喝下一大口,心凉鼻透开,爽啊!廉价红茶比高档咖啡好喝千倍。
抬起头,看到孟余邦,有惊讶,也有遇见故人的欣悦。
“是你!”
“没错,是我。”点点头,他证实她看到的人是孟余邦本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消气。”
“什么?”
“你没听错,我被一个蠢女人气到火山爆发。”
“男人不都喜欢女生笨一点,比较好拐?”这些话是养父养母告诉她的,所以,打小她就被训练成精明、聪慧,以免他们家的小媳妇被外面的坏男人给拐走。
“女人要用拐的,不对!女人是用来贴的,看到哪个男人是绩优股,女人就迫不及待,一屁股贴上去,先贴先赢才不会让别人抢先。”他说得苛刻。没办法,你不能要求刚吞下火药库的男人理智。
“说的很有经验,仿佛你自己就是绩优股。”俐瑶对他不屑地轻嗤一声,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我当然是绩优股,我不像吗?”说着,又连连灌下几口红茶。
“台湾的公司都快倒光了,哪来的绩优股。”她套用曹敏的话,眼睛看着对方猛喝自己的红茶,犹豫着该不该阻止。
“你说错了,台湾大大小小公司林立,会被淘汰的,都是没有实力的公司。”
“是吗?我的求职经验可不是这么说。”
“你在找工作?”拿起她前面的报纸,看看红笔圈起来的部分。
“你的英文能力很好?”余邦问。
“当然,我是受美式教育长大的孩子,美语怎可能不好。”她的眼睛仍然看着对方手中的红茶,她并不是想喝,可是……
“你擅长做企画?”
“那是我之前的工作,我做得很不错,没想到你们台湾的老板居然不用我,那是他们的重大损失。”瘪瘪嘴,她的自信被严重伤害,她要自己找…点回来补充。
余邦拿起她的履历表,看她的学经历。
“不会吧!你是史丹佛毕业的?”
“怎么,怀疑?”仰起下巴,她很骄傲。开玩笑,她的毕业证书可是货真价实。
“不简单哦!”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史丹佛的毕业生会沦落到台湾、饿死在台湾。”唉……时不我予,要是养母不反对,说不定她现在已经从研究所毕业。
“要不要当我的秘书?”对她提出邀请,他再也受不了花痴。
“你的……秘书?”斜眼睨他,无数念头飞快窜过俐瑶脑袋。
“放心,我的公司很稳,未来二十年都不会倒。”
“当你的下属,会不会有高度危险性?”
可不是,才刚踏入国门,别的新闻还未接触到,她就晓得有两个知名艺人,抢他抢得水深火热,说他不危险才有鬼。
“危险性?你以为我领导的是消防队?”
再灌几口红茶,他发觉俐瑶一直用眼睛盯住他手中的杯子,小气?他就偏偏故意把她的红茶喝光,怎样?
“你保证不会对你的秘书性骚扰?”她要弄清楚,免得一个不小心失身,到天国的养父养母,会向太阳神借来金色马车,人间走一回,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性骚扰?你以为我生荤不忌,只要是女的都可以上床嘿咻嘿咻,大玩卡路里消耗游戏吗?”
“我不太了解台湾的生态,说不定一夜情,是你们这里正流行的新玩意儿。”
“就算我们这里正流行一夜情,我也不会挑个已婚妇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