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柯没防备,冷不丁地被他扑个正着,重重压倒在地。
脊背实打实硬撞在实木地板上,饶是他向来很能忍,也不禁痛得呲牙咧嘴,可把他给气坏了,咬牙冷笑:“你又发什么神经?!”
迎上他冷飕飕怒冲冲的眸子,叶析慌忙爬起来,又讨好地赶紧伸手将他拉起来,呵呵赔笑:“你没事吧?我是见到你太激动了。”
“我没事,”骆柯甩开他的手,站稳,阴测测说,“不过,你会不会有事就很难说了。”
糟了,骆柯真的火了,叶析忙比比划划解释:“我睡到半夜,忽然发现屋子里有只无头鬼,你又不在……”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看见骆柯嘴角的阴笑又扩大了几分。
“你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当然不是!”叶析直着脖子喊。
“那好,你最好祈祷那只鬼还在。”骆柯说着噔噔噔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房门。
事实证明,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里面别说鬼,连鬼影都没有一只。
看着骆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叶析欲哭无泪,就差指天画地的赌咒发誓了:“我没乱说,刚才真的有只无头鬼。”
“很晚了,明天再跟你算账。”根本不理睬他的辩解,骆柯脱掉外衣,上床盖被睡觉。
“骆柯,你相信我啊……”叶析还在愁眉苦脸地嘟嘟囔囔,骆柯不耐烦地伸手拽住他,将他扑通拉倒在自己旁边,*裸威胁,“你再继续啰啰嗦嗦打扰我睡觉,我就召来几只鬼陪你玩通宵。”
吐吐舌头,叶析赶紧往他身边蹭蹭。
不管怎么说,有骆柯在,悬着的心总算落底了,管它什么鬼,横竖有骆柯在前面挡着,比什么开过光的护身符都管用。
折腾大半宿,叶析也累了,闻着骆柯身上熟悉的沐浴乳味道,听着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很快睡着了,这回睡得特别踏实,没再做梦。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早餐桌上没见到旷昀父子,反而看见了爱漓。
她说旷昀身体不适,在房间里静养。
至于旷野,因为今天夜里,祖尔的遗体就会被走脚的先生带回来,所以他早早地去宋阿嫂家帮忙准备盛棺入殓的事宜,特意叫她过来煮早饭兼给他们当伴游。
叶析很高兴,比起曾经跟骆柯有奸/情、似乎到现在还纠缠不清的旷野,他更喜欢这个大大咧咧没心机的女子。
俩人很快相谈甚欢,唧唧咕咕没完没了,反而把骆柯晾到一边。
旷野忙到吃晚饭时才回来,理所当然,晚饭是爱漓做的,比旷野掌厨时丰盛多了。
不但有只瘦巴巴状若信鸽的小母鸡,还有一碟咸腊肉,熏得黑黑的,跟抹了锅底灰差不多。
叶析嫌恶地噤噤鼻子,干脆闷头吃白饭,来个眼不见为净,省得倒胃口。
来湘西才短短几天,他腰围已经暴瘦了一大圈。
早晨起床换衣服的时候,骆柯还嘲笑他越来越像竹竿,气得他半死。
吃完饭,骆柯和旷野、爱漓坐在大厅里闲聊。
旷昀因为身体不适,早早回房歇息。
叶析不愿意对着旷野,索性把骆柯揉成好几团的脏衣服、脏袜子都拣出来,和自己的一起拿到院子里,打井水洗了。
他还记得骆柯说过,晚上衣服不能晾在外面,会被鬼借去穿,所以在走廊里架起竹竿,抻抻平晾在那里,然后又回房铺好被子,才招呼骆柯回去睡觉。
旷野把他贤惠得不能再贤惠的行为,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脸色难免又阴郁几分。
白天跟爱漓逛了不少地方,还去了几户人家做客,脑袋挨在枕头上,才知道的确累了,叶析牢牢抓住骆柯的一只胳膊,准备好好睡一觉。
咳咳,虽然这个举动很让人汗颜,但是绝对不能怪他。
谁叫昨夜骆柯在他睡着的时候,跑出去和旧情人约会呢?
叶析不是很介意骆柯溜出去约会,可是他非常非常介意自己被独自留在房里时,有鬼夜访。
所以才会做出这个连他自己也觉得十分丢脸的举动。
骆柯当然反对被当成把手握着,使劲甩了几下也没能把他甩开。
叶析假装睡熟了,死巴着不肯放手,骆柯早已见识过他莫名其妙的固执,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牢牢抓着骆柯,叶析睡得特别香,谁知好梦正酣,忽然被刺耳的哭声吵醒。
他恼火地睁开眼睛,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尖锐凄惨,象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又象是受伤猛兽的哀号。
竟然不是做梦!
睡意登时不翼而飞,叶析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趿拉着鞋跑到窗前。
用木杠支开旧式木格子窗,探出脑袋好奇地往外张望。
黑乎乎的暗夜里,依稀看见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影影焯焯,似乎聚集了不少人。
随着窗子打开,哭喊声越发清晰地钻进来。
骆柯也被吵醒了,揉着闷痛的额角,含糊不清地咒骂了句,懒洋洋爬起来,凑到叶析身边,也抻长脖子往外瞧。
模模糊糊的,见有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往大门口跑去,看身形体态应该是旷野,忙喊道:“旷野!出什么事了?!”
旷野听到叫声,扭头往他们这边瞄了瞄,略带懊恼地回答:“把你们吵醒啦?走脚的先生刚刚把祖尔的尸体带回来,马上要盛棺入殓,我得赶去帮忙,你们先睡吧,没事的。”
骆柯一下子联想起在赤柱峰上遇到的那个赶尸匠,忙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不太好吧。”旷野犹豫了下。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认识祖尔。”
见他坚持,旷野只好应道:“那好吧。”
骆柯穿上外套往外走,叶析当然不肯独自留下,万一昨夜那只无头鬼又来闲逛就惨了,于是理所当然的变成三人同行。
“怎么半夜三更办丧事啊?”叶析不停揉着直打架的眼皮,一路上眼泪汪汪的,呵欠连天。
旷野慢声细语地解释:“赶尸的规矩,是到达目的地前会事先通知家属,准备好衣衾棺木,等‘喜神’一到,立刻将寿衣寿帽给他穿戴整齐,装进寿木。
整个过程,都由走脚的先生来承担,绝对不允许旁人插手旁观。
因为僵尸接触到活人的阳气,会有‘惊尸’的危险,所以入殓必须选在三更半夜、阴气较旺的时候,待先生将一切安排就绪,死者装殓后,丧家才可以认领哭丧。”
“原来死人也这么麻烦。”叶析感慨。
“是啊,人出生不容易,死得安然也不易呢。”旷野喟叹。
三人赶到宋阿嫂家时,里里外外已经围满了人,一口大红描花棺材横在院子正当中。
现在的情形,显然是已经到了哭丧的程序。
见到棺材,叶析就浑身不自在,说起来挺丢脸的,其实他挺害怕死尸之类的东西,连死鱼都不大敢碰。
他不愿意靠得太近,和骆柯远远站着。
隔着前面晃动的人影,看见红色棺木中横陈着具男尸。
旁边一个年过五旬的瘦小妇女被两个同样上了年纪的女人搀扶着,哭得死去活来,嗓音嘶哑,拼命往棺木那边扑:“祖尔……祖……尔……”
撕心裂肺地声声哭叫着,毫无疑问,她就是死者的母亲宋阿嫂。
距离她半米处,面无表情摆弄着香烛供果、相貌丑陋的中年男人,正是骆柯和叶析路上遇到的赶尸匠,依然戴着青布帽、穿着青布长衫。
棺木中,祖尔紧闭眼眸,面容平静,看起来不象是死亡,而仿佛只是在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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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十六
“祖尔!祖……尔!我可怜的儿……啊!!”宋阿嫂的哭泣声钻进叶析耳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他想起在俞允泽葬礼上哭得晕倒的俞伯母,想起了她一夜间灰白的鬓角。
“宋阿哥走得早,宋阿嫂好容易把祖尔拉拔大,如今突然走了,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以后要怎么过活……真真是可怜……”
“是啊……宋阿嫂命真苦……”
“老天真是不长眼啊……”
“……”
“……”
身旁的人窃窃私语着,割掉的,不是自己的心头肉,除了说几句同情怜悯的话,又能怎样呢?
看着那个嚎啕大哭的老女人,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叶析只觉得心里涩涩的,眼眶热乎乎的发胀。
不由自主地瞥了眼棺木中的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紧闭着双眸,苍白的脸孔,显然已经被修饰过仪容,看起来并不可怕,只是双手紫胀,象是风雨摧残了千百年的古树皮。
“呀!”看清楚他的身形体态,叶析忍不住脱口惊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不满地看向他。
“你又怎么啦?”骆柯皱眉小声问。
“他,他就是昨夜出现在房间里的无头鬼!”叶析压低嗓音,凑到他耳边说。
骆柯微微变了神色,走近几步,细细打量死者。
“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赶尸匠厉声呵斥,“离远点,诈尸你负责啊?!”
“我负责又怎样?”骆柯挑着眉角,满不在乎地说。
“好大的口气,你想找死吗?!”赶尸匠语气很冲,恶声恶气警告,“如果惊了尸,大家都别想活!”
宋阿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弄得愣住,停了哭声,张着红肿的双眼,愕然望了望骆柯,露出思忖的神气,迟疑地叫:“你是……骆柯?”
“阿嫂,我怀疑祖尔的尸身有古怪。”骆柯温声说。
周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看表情,大家都不相信他的话。
“你不要胡说八道!”赶尸匠狞声道,表情阴狠。
“是不是胡说,验证一下就清楚了。”骆柯扭头对旷野说,“帮我找盆清水来。”
“骆柯……”旷野为难地欲言又止。
“相信我。”骆柯笃定地说。
旷野直视他的眼睛,半晌,弯眉一笑,轻声说:“我当然信你。”转身吩咐旁边一个黑瘦的小伙子,“你去打盆水来。”
小伙子动作很麻利,很快端了盆清水来。
骆柯接过水盆,毫不迟疑就往尸体上泼。
瞧见他的举动,好几个人都失声惊呼,赶尸匠的脸色则倏然变得惨白,趁大家都没留意,悄悄向人群后退去。
“你做啥子呦?!”宋阿嫂哭喊着扑上来,那么大的力气,以至于身旁两个身强力壮的妇女都几乎拉她不住,嘶哑的嗓音因为气急,后面已经戛然失了声。
“你别急,先看看祖尔。”骆柯平静地说。
宋阿嫂懵懵懂懂地将目光转向棺中,顿时尖叫着捂住嘴巴。
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窃窃私语。
只见祖尔除了脑袋、手足,整个躯干都塌陷下去,似乎只余下两三根肋骨支撑着。
旷野走到棺木前,俯下身子,一把掀开衣料。
这回大家看清楚了,里面竟是纸糊的,就像给死人扎的纸人,用几片竹子做成简单的撑子撑着——这就是隔着衣服看起来像肋骨的东西,纸被水浸透,全都软软的糊成一团,躯干当然就彻底塌空了。
“先生……”宋阿嫂仓促地转身,这才发现,赶尸匠趁着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祖尔的尸身上,已经悄悄溜出了院子,正沿着山路跑远。
愤怒的村民哄地骂开了,忙不迭争先恐后追出去。
骆柯站在原地没动,随手捡起棺木前放着的贡品馒头,抡抡胳膊、晃晃手腕,左脚后退半步,摆了个便于发力的姿势,像掷铁饼那样猛扔过去。
他手上功夫极准,风干了的馒头又冷又硬,狠狠砸中赶尸匠后脑勺,效果不啻石块。
赶尸匠被打得顿时仆倒在地。
他反应还算快,痛得哎呦一声,马上跳起来,捂着脑袋继续狂跑。
骆柯又抓起个馒头继续丢,赶尸匠再次被砸到。
这么一耽搁,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已经成功追上他。
赶尸匠脑瓜很机灵,见根本跑不掉,索性也不做徒劳的挣扎了,转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直磕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哀告:“各位阿伯阿婶阿哥阿嫂饶命啊!小老儿也是没法子哟!”
愤怒的村民将他倒剪双臂绑成粽子,推推搡搡带回来,宋阿嫂边哭边扑过去死命地捶打他:“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把祖尔还给我!把我儿子还给我!”
旷野见她激动得气喘吁吁、手足直发颤,担心她悲伤过度经受不住,忙示意旁边的两个女人,将她连拉带拽,拖到一边竹椅上歇息。
自己走到赶尸匠面前,厉声质问:“你说,祖尔在哪里?到底怎么回事?”
“不瞒您说,祖尔胳膊腿都断了,只能背尸。
爬赤柱峰的时候,小老儿实在走不动了,万般无奈才想出这个阴损的主意。
把他的脑袋手脚带回来,身子扔进了赤柱峰下边的山涧里。”赶尸匠眨巴着鼠眯眼,边说边小心翼翼睥睨他的脸色。
他话音刚落,宋阿嫂又哭着要扑过来。
“事已至此,杀了他也没用,”旷野拦住她,温声劝道,“叫他赶紧把祖尔的尸骸找回来才是要紧。”
“各位活祖宗,”赶尸匠哭丧着脸,声音都抖了,“赤柱峰下边儿可去不得哟,那儿真真的闹鬼,你们就饶了小老儿吧!
小老儿也就是为了糊口饭吃,但凡有活路,也不会干这个赚喜神钱的营生!”说着,砰砰砰继续不停地磕头。
叶析听他连哭带嚎说得很凄惨,不禁有点心软。
旷野板着脸道:“你知道下面闹鬼,还把祖尔丢下去!简直是太可恶了。”
骆柯似笑非笑地搭话:“你不愿意主动下去也行,大不了把你丢下去嘛,正好和祖尔作伴,省得他在下面寂寞。”
赶尸匠顿时像被卡住脖子的兔子,张着豁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灰褐色的脸膛上淌出两道沟。
宋阿嫂歇息了大半天,又被喂了点水,这会儿精神了些,突然挣开扶着她的人,走到骆柯面前,扑通就跪下了:“骆柯,阿嫂知道你不是普通人,阿嫂信不过那个畜生,他趁机逃掉阿嫂也没办法。
别人又都没法跟他同去,你帮帮阿嫂,跟他一起去把祖尔带回来吧!”
叶析和旷野忙往起拽她,谁知她死死抱住骆柯的双腿,说啥也不肯松手。
“宋阿嫂,你别为难骆柯。
大家都知道,这两年,那条山涧里死了多少人,骆柯又不是寨子里的人,怎么能让他去犯险呢?”旷野叹了口气,“你别担心,还是我走一趟,一定把祖尔带回来。”
“不行,你不行的,万一……”宋阿嫂使劲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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