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爱他?
可是……她可以放任自己去爱他吗……
杭州街上,人群络绎不绝,有很多贩夫走卒及更多特别的玩意儿,不过基于上回的经验,冷耆知道妻子不爱那些首饰,而他,也早料到恢复健朗的自己肯定会成为众人惊愕的目光焦点。
事实也是如此,从他下马车的那一刻开始,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就盯着他们两人瞧,交头接耳的的不断议论着。
他当然很清楚原因,一来,两人的外貌皆出色,二来,也是他的脸已回复原貌,这就足够让这些百姓们拿来当茶余饭后嚼舌根的话题了。
为了不让他们成为众人目光追逐的焦点,他雇了一艘画舫,沿着西湖,一边品尝龙井名茶,一边欣赏沿途美景。
但他很快就发现妻子似乎心事重重。
所以,原本他还打算上莫千山赏景,便作罢了。
两人一回到湖边,马车早已候着,玄阳放上脚凳,好让主子跟少夫人踩上车,但就在此时,一名年约七、八岁的乞儿一路沿着湖边乞讨过来,他浑身脏臭、骨瘦如柴,可怜兮兮的乞求着。
“善良的大娘、大爷,可怜小乞儿吧,小乞儿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
看到这一幕,恩静贤的心顿时揪成一团,踩上脚凳的脚步竟沉重的跨不上马车。
她看着虚弱哈腰的小乞儿,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第5章(2)
那一年,她的爹娘带着她远从北方来到汝州依亲,没想到却双双染病而亡,她用仅存的盘缠葬了双亲,后来才发现他们要依靠的人早已搬离汝州,可怜她一个七岁娃儿,长得又黑又瘦小,只能开始过起乞讨的生活。
在她乞讨了三个月后,浑身脏兮兮的她遇上了跟她同年龄的小主子,是小主子先给了她一个包子,知道她无父无母又没有地方可住,便缠着父母收留了她,她才能活到现在……
此刻,她泪眼模糊的看着那些人都急急闪避着小乞儿,她就像在跟自己说话似的,喃喃低语,“小乞儿只想要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只想要安心吃饭……可以洗个澡、可以好好的睡一觉、可以上学堂……”过去乞求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一滴滴晶莹的泪水就这么滚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小乞儿只想要有个家而已……”
冷耆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虽然他一直知道她天生多了一份慈悲心,可是总觉得还有更深的意念从那双泪眸中透了出来。
突然,她伸手将发钗抽了下来,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饰品。
但冷耆的动作更快,他一手按住她的手,一手拭去她的泪,看着这张在泪水洗净下,更显得精雕玉琢,清灵绝俗的脸孔,温柔一笑。
恩静贤怔怔的看着他,就见他转身交代玄阳——
“把那小乞儿带到学堂去安置,食宿由山庄支付。”
闻言,她眼中再度涌上了泪水。
玄阳立即拱手,前去找那名人人走避的小乞儿,跟他说了些话后,只见小乞儿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还朝冷耆跪了下来,拼命磕头。
玄阳带着小乞儿离开,冷耆却注意到妻子的泪眼仍紧跟着那名乞儿。
“他会一辈子感谢你的……真的……就算在某一天,得牺牲自己的生命……只要能报恩……我都会去做的……我会的……我会的……”
冷耆浓眉一蹙。她一连以好几个“我”来陈述,为什么?而且,杭州虽然是大城,但乞儿不少,稍早搭马车来时,也有几名乞乞丐当街乞讨,也未见她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为何独独对这名幼龄的小乞儿——
“谢谢你,我代他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恩静贤泪眼汪汪的向他道谢。
冷耆凝望着那双善良而温暖的眼眸,暂且压下疑问,宠溺的拍了拍她的颊。
“小傻瓜一下,竟然为了个小乞儿哭成这样。”
她的心猛地一颤,但还来不及反应,冷耆已拥着她上了马车。
冷耆就抱着她坐着,这一次,她很柔顺的贴靠在他怀里,不似以往莫名的迟疑及紧绷。
马车继续前行,他也静静地拥着她,感觉到她激动的情绪已平静下来后,才柔声问,“会不会累了?还是今天别去商行?”
她在他胸前微微摇头,但并未抬眼看他,“不,你说那是冷家大业,而且几乎是你一手建立的,那是你的成就,你要跟我分享。”
“好,那我们去。”
他低头,轻轻的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恩静贤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窝在他的怀里,方才她脑子里全想着自己跟那名小乞儿的事,完全忘了这样的举动有多不合宜。
她急忙想从他怀里离开,但冷耆却将她抱得更紧,“我们是夫妻,紫嬣,你要习惯,虽然我可以等,可是,别连这种拥抱都闪躲好吗?”
他的温柔令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只能点头。
他每喊一次小主子的名,就将她泛滥成灾的感情压回了心坎,可是——她愈来愈不想离开他了,她知道这样不对,所以害怕,害怕自己成了抢走小主子幸福的坏人……
想到这里,她就不敢拥抱他。
注意到她原本紧抱住自己的双手突然放开,冷耆不得不吸口气,压抑涌上心头的挫折与失落。
然后,他也放开了她,就看到她迫不及待的坐到窗边,看向窗外。
马车内顿时被一股低气压笼罩。
来到接近冷家商行的大街上时,马车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因为人车拥挤,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遍布许多商家,有酒楼、客栈、茶馆、绸布店、玉石店,甚至还有卖小吃杂货的摊贩,还有人表演杂质挣钱。
这其中,最多的是卖陶瓷的商家,几乎就占了半条街,但最吸引恩静贤目光的,却是穿梭在人群中叫卖糖葫芦的小贩。
因为家境清贫,她从未吃过糖葫芦,只能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自己猛吞口水。
七岁后,虽然被潘家收留,更因为小主子的坚持,她也跟着吃好穿好,但小主子不爱吃甜食,就算上街也不会看糖葫芦一眼,所以长这么大,她仍然未尝到它的滋味。
“想吃糖葫芦?”
冷耆注意到她的眼神几乎是随着那名小贩移动的。
她一愣,脸儿迅速涨红,“没,没有,我没有。”
他蹙眉看她,此刻的她看来就像一个做坏事被逮到的小孩一样,只是他真的不懂,身为潘府的独生女,为何会以那样渴望的眼神看着不过几文钱的糖葫芦?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宠她,想满足她想要的任何东西,即使以他的身份及年纪来说,去买那项甜食实在有些不妥——
由于车子几乎呈现半停的状况,他拉开车帘,向驾车的古安说了些话,随即下了车,挤在人车中,买了一串糖葫芦回到车内。
面对他的,是妻子热泪盈眶的美丽脸孔。
恩静贤真的好感动!他竟然会注意到她的渴望,而且完全不在乎他身旁的百姓们见到他这名齐郡王买糖葫芦的错愕,以及更多的不可置信,她只觉得一道暖流缓缓的流入胸口,令她的眼眶发热,浮现泪水。
“别哭了,待会儿到了商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他的口气带着宠溺的笑意。
闻言,她不好意思的破涕为笑,连忙将泪水压了回去,接过那一串她渴望多年的糖葫芦,照着记忆里别家小孩吃糖葫芦的方式,轻轻的舔了一口,“嗯,好甜!”
她双眸熠熠发亮,笑得好灿烂,继续一口一口轻轻的舔着、尝着,一脸舍不得咬的样子。
冷耆几近着迷的看着她的表情。多数女人都会要珠宝首饰,她却对那些没兴趣,只对一串糖葫芦这么渴望。他不曾吃过糖葫芦,因为他从没有兴趣吃,可是现在见她满足的吃着,糖浆沾上她的嘴角,像要勾引他趋近品尝……
他再也无法抑制的上前,舔了下她的嘴角,她顿时呆住,也不敢再咀嚼嘴里的糖葫芦,只是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
这一点糖自然是满足不了冷耆,他进一步的探舌而入,咬走她尚未咬开的果肉,吃完了,他又咬下木串上的一颗糖葫芦,送到她口中。
恩静贤不知所措的让他与自己的唇舌交缠,这一串糖葫芦吃下来,竟让她脸红心跳,他则一脸邪魅。
当马车抵达冷家占地宽广的陶瓷商行时,从马车里走下来的俊男美女,令步出商行准备迎接主子的近二十名男女全都傻了眼。
毕竟冷耆卧病一年多来,都是由一名相貌平庸的贴身总管前来执行他的政策,在这儿做事的人已有一年多没见到正主儿了。
可没想到,他那张传言被毁容的脸孔不仅没事,反而更加俊朗出众,整个人更是英挺迷人,还有那不曾见过的少夫人,绝丽出尘,有着沉鱼落雁之貌,透着红晕的脸颊煞是迷人,两人站在一起,堪称绝配。
冷耆拥着爱妻进入门面宏伟的冷家商行,一进门就是古色古香的正厅,他们的出现再度吸引了仍在里面工作的男男女女惊艳的眼神。
察觉爱妻的不自在,所以冷耆不走商行左后方专门处理瓷窑进出货的广大中庭,而是直接带着她经过好几道拱门,茶厅,院落,一直到他专用的别院,进到书房,然后要尾随的古安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打扰。
他拥着爱妻,拿起桌上的帐册及一些图表,谈起他经由杭州的市舶司与异族人贸易经商的种种。
这两年多来,冷家还成立了同行组织,各地陶瓷的从业人员都加入了行会,再由身为行头的冷家负责与官家做生意,安排行户的货物价格,工资及交货期,让一些被官家欺凌的小工匠或小户不再吃闷亏。
由于利益共享,不管是各大名瓷,名窑皆成为行户,冷家也因此成了最大的民营瓷窑集散中心,不管是专门烧制瓷器给宫廷的汝瓷,还是龙泉青瓷,景德镇的白瓷,烧制成红釉的钧瓷,在此处皆能供货。
因为海上贸易及陆上四通八达的驿站与人工运河的便利,冷家及其他行户一年的收益就有数千万贯,不仅扩大了经商的区域,也让许多行户一跃家财万贯……
恩静贤凝望着冷耆自信而动人的俊颜,既为他感到骄傲开心,却又无法抵抗心中另一股急涌而上的浓浓沮丧。
他的卓尔不凡,更显出她的卑微平凡,即使她为他动了怀,动了心,可悲的是,他们之间犹如天与地,她终究不配与他站在一起……
第6章(1)
一个月后,在汝州,也有个人怒气冲冲的喊着“不配”,还一古脑儿的将桌上的瓷壶杯盘全数扫落,乒乒乓乓的跌碎一地。
“不配不配!潘紫嬣那个野丫头跟冷哥哥怎么相配?又怎么可能恩爱异常?”
杜府,杜娇娇正在自己的闺房里大耍脾气,看到东西就扔就丢,把房间弄得一片狼藉,然后火冒三丈的坐在床上,气愤的猛槌枕头。
她气!她恨!她好恨!
杜德开在丫鬟们急匆匆的前来通报后,三步并作两步的直奔女儿房间,却见整间房差点没让她给拆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大为光火的怒斥。
相貌娇艳的杜娇娇一双美丽瞳眸里有怨,有恨,也有怒。
她瞪着圆润婑胖但个性阴狠的父亲,“爹都没听说吗?冷家冲喜真的冲去了霉运,冷耆的身体已经康复,而潘紫嬣也没有半点病态,两人不仅同游西湖,夫唱妇随的到冷家商行,冷耆他……”她在街上听到这些事已经够呕了,居然又听到有人说——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还为了潘紫嬣下马车买糖葫芦,而且,就因为潘紫嬣喜欢吃,便天天要卖糖葫芦的小贩送几串到山庄去!爹,都是你害的!如果当时你让我嫁过去,现在外面谈论的就会是我跟冷哥哥恩爱异常了!”
杜德开能怎么说?这些传言他当然也听到了,而且这些传言也已传到皇上耳里,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这种事谁料得到?”
“是爹不好,明知道我爱冷哥哥,却不让我嫁。”她就是不甘愿!尤其传言还说,冷府上下都将潘紫嬣当成宝,疼得不得了,连梅姥姥、冷王妃都将自己珍藏的珍贵首饰全转送给她,那之中,随便一件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呢!
杜德开受不了的直摇头,“当初你也不肯啊,装病的事还是你想出来的!”
提及这一点,杜娇娇咬着下唇,有羞有怒,但有更多的有恃无恐,她下了床,骄纵的拉着父亲的手臂又摇又晃。“我不管,爹不是最有办法的吗?我要爹帮我想想办法。”
杜德开烦躁的拉开她的手,“我哪有什么办法可想?”天知道,他的懊恼可不比女儿少!
“爹,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杜坚不知何时也站到门口,只见他走了进来,看着父亲道,“爹想想,放眼天下,有多少人想跟冷家结为亲家?可是冷家的第一首选却是妹妹,可见冷耆对妹妹是有意思的。”
“哥说得对极了。”杜娇娇顿时笑靥如花。
“所以,我觉得爹只要再使把力,把潘紫嬣暗中逼走,妹妹就有机会了。”杜坚也可算是风流倜傥,只可惜不学无术,空有一张好皮相。
长子的一席话没有引来杜德开的赞赏,反而给了他一记白眼。
他当然知道儿子在打什么主意,如果他们跟冷家结成亲家,顶着齐郡王的小舅子之名,这混小子要进到轩腾堡要恩静贤那美若天仙的小丫头,相信轩腾堡是不会不买账的,但若以他此刻的身份,不过只是这个小地方的监察官吏,财大势大的北方霸主可不会将他们放在眼底。
“爹,你听到了没?干啥瞪哥呢?我觉得哥说得对极了。”杜娇娇急道。
“对?那里对?潘紫嬣是正室,你去当小妾吗?真要如此,去当皇上的嫔妃不更好?你为什么不要?”他简直快被这两个子女给烦死了。
“爹!我不要当嫔妃是因为皇帝汰旧换新的速度太快了,我进皇宫可能不到两个月就得进到冷宫。”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让杜德开找不到话驳斥女儿。
“不过,当冷哥哥的小妾就没关系了。”杜娇娇看似真的不在乎,让一向精悍的杜德开被她吓了一大跳,差异的瞪大了眼。
她耸耸肩,“小妾比较惹人疼啊,爹应该会认同这一点嘛!”
杜德开有三妻六妾,但大多是下不了蛋的母鸡,只生了这一对子女而已。
他已经够呕的,女儿还拿这事糗他,他狠狠的瞪她一眼。
杜娇娇可不介意,再道,“这么说吧,一开始当小妾,之后想办法让正室坐不住,我这小妾不就爬上正位了?”
杜坚抚着下颚,邪恶一笑,“妹妹说得对,爹,你就先写封信到明伦山庄去,说咱们一行三人要到杭州玩,顺道去拜访他们,关切齐郡王的身子。”
杜德开来回看着这一对外貌出色的子女,想了想。如果真能跟冷家攀亲,以冷家日进斗金的现状,要挖一座金山银矿也是很简单的事……
他贪婪的笑了起来,很快前往书房,挥笔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到明伦山庄。
夜色如墨,明伦山庄里,寂静的流酣斋又传出一声声女子难过的低泣——
“小主子……对不起……我要说……我会说的……真的……对不起……小贤……不是故意的……”
睡梦中的恩静贤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同一时间,才刚入睡的冷耆已从床上起身,很快下了床,走到仍坚持睡躺椅的妻子身边,而一墙之隔的卓相文也已披上外衣跑了进来。
“她又作恶梦了。”
冷耆心疼的看着在睡梦中哭泣的妻子。他们从冷家商行回来的那一晚,她就开始作恶梦,总是说着一些不明话语。
卓相文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