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的醒悟:“是罗卫民!”
我们全体跳起来冲向罗卫民和曲建所在的房间。在昏暗中,没有任何光源的走廊被妖冶的火堆的火勾勒得猩红一片。诡异的“哒哒”声依然如故,在前方的房间里。
我们冲进房间,罗卫民的身体正悬浮在半空中,他的脸刚好转过来。
他上吊自尽了!
“啊!”陈青一声惊叫。我们所有人都呆立在当场。就在局势已经逐渐明朗的时候,会有这样的陡变,罗卫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床上,曲建的尸体蜷缩成一团。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紫色的舌头跌落出来。脖子上,是一圈输液管线。
我们拿出手电,在墙上发现罗卫民咬破手指留下的一行字:无辜者不死。
将罗卫民取下来放平放,已经无可救药。我们在外面聊天耽误了太长的时间,何况罗卫民已经虚弱到极点。
但他用最后的力气勒死了曲建。
为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盯着墙上的字,罗卫民的遗言。
无辜者不死。
血红的字,以鲜血写成,仿佛是某种神秘的诅咒,或者誓言。
金惠生喃喃道:“无辜者不死,无辜者不死……”
金惠生猛然醒悟道:“无辜者不死,就意味着……”
我道:“无辜者不死,不是无辜者,就都得死。”
听到这话,荣锋和老刘的脸变得惨白无比。
用意很明显了。
罗卫民将通道作用的曲建杀死,使得没有一个稳妥的进出阴间的通道。这样剩下的人,会被迫面对那个可怕的东西。接下来他先自杀,则是出于对自己处境的绝望。
让另外一个人的大脑,存在于自己精血供养之中,而且对方还是造成一切痛苦的元凶,无论如何,都是极端痛苦的事情吧。
只是我,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或者说,逃避想到这一点。
无辜者不死。李护的鬼也好,或者其它什么东西也好,杀死过护士,杀死过打手,杀死过工作人员,也杀死过主刀的黄景亮,但从来没有碰过我,或者金罗二人。
这,或许就是推理小说写手罗卫民,最后的推论。
处理完两人的尸体,回到火堆前,五人木然习坐。
没人说话,只有雨水的哗哗声伙同间歇有的火花跳跃产生的噼啪声。
陈青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我的肩头,我没有意识到。
对面,荣锋的脸,在火光随着山风跳动,阴晴不定。
我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无论如何,荣锋,你不是这事的元凶。你甚至在来这里之前都不知情!你绝对应该算无辜者,就好像这些护士一样。”
荣锋点点头,所有人都看向老刘。
老刘的圆脸瘦得早已只剩头颅一圈曲线。在我们的眼光中,他不停的战抖。
“哇哇……”忽然他跳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冲到门口,撞开门,消失在黑夜的雨中。
“回来!”我追到门口,拿着手电四处照射,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算了,让他去吧!”金惠生在后面道,“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我看着面前的积水,没有说话。
回到大厅,只剩下四人。
荣锋道:“我不是认为无辜不无辜的问题。你们一共就三人,即便是从随机概率来说,没有找上你们,也很正常。我是担心,没有可以利用的通道……”
“罗卫民的遗言,显然有点一厢情愿,”金惠生道,“但反过来说,我们计划让李护出来就可以平衡,其实也没有多少道理好讲,都只是试一试罢了。”
我道:“还有一条路可以走。”我扭头,看着陈青。她正愣愣地盯着我。
无论我是死是活,我记得我承诺过,要让她活着。我必须试一试。
“肾上腺素?”我道。
捏着针管的陈青习惯性地弹了弹针筒,点了点头。
房间里,两张床并拢在一起,我和金惠生并排而卧。
由于我们都停了抗排斥的药,所以排斥的反应来得很快。稍微有点征兆,我们就立即行动起来。
接下来,为了让身体的排斥反应更强烈,持续时间更长更稳定,再加上一定量的肾上腺素做辅助。
注射完肾上腺素,我和金惠生都不住地喘气。肾上腺素是刺激人体兴奋的激素,既能刺激免疫器官,让排斥更猛烈,又能让我们本来的躯体兴奋。
我道:“这样怕是不行,我们每次都睡着的。现在我可一点困意都没有。”
荣锋和陈青对看一眼,荣锋从怀里取出一只怀表,在我眼前来回晃荡。
“有效果吗?”他不确信道。
我用手将那晃得我心烦的物事挡开:“别晃了,没用的。你们还是出去,让我们自己来吧。”
荣陈二人出得门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金惠生两人。
金惠生道:“有把握吗?”
我道:“没有。”
金惠生道:“我不是不想帮忙,不过,你为什么要执意带上我呢?”
我道:“你忘记了吗?你的声带是换过的,时常走音跑调?也许,当我们发作的时候,你可以给什么东西说话?”
金惠生道:“别说了,一想到我说话的声音不是来自自己而是来自一个死人,我就想呕。可是,在梦里,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怎么说话?”
我道:“把舌头伸出来。”
金惠生依言。我伸手到他变了色的舌头上,想起这是张家康的舌头,不由一阵恶心。但是我还是道:“这是什么味,记住了么?”
他点头。
接着我用第二根手指,忍痛使劲咬破,放到金惠生嘴里:“这是什么味,也记住。”
金惠生点头。我道:“如果我们能成功进入的话,第一次我将没有血的舌头放在你舌头上两次,你就知道是我来了。在那里,你什么都感觉不到,所以我揣摩,我能让架起你走动而你也没有知觉。总而言之,当我把血的指头放在你嘴里的时候,就表示那个东西来了,而我已经毫无办法,就剩下你说说话,试试看了。”
“好吧。”金惠生点头表示同意。
梦终于来了。
也许是肾上腺素的缘故,我们久久没有睡着。即便是睡着之后,我也一直有相当清晰的思维。
接着,排斥开始了。巨大的痛苦袭来,我感到自己不住的颤抖着。那痛苦绵延无止境,仿佛是铁锯在不停地锯着大脑。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大脑那样一个娇嫩的器官,如何经受住如此大的痛苦的。
但我竟然没有醒来,而是和痛苦一起,来到了迷雾笼罩的世界里。
湖边。
白雾依然笼罩,仍然只能看见几米远的距离。
脚下一高一低,深浅不定的碎石。我拾起一块,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一样。
那是死人的骨头吗?
如果是的话……我抬起头,看向周围。沿绵不绝,没有尽头的石头。
那得多少人的骨头来堆砌呢?
这,就是阴间?
湖水腥臭,沉静得一片死寂,却没有一丝风。我看向湖水,本来应该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却发现除了湖水昏黑的颜色,什么也看不到。
失去了罗卫民,本来应该没有听觉的。蒙手术失误所赐,我侥幸能听见一些。我皱皱鼻子,看起来,他们的手术失误得还更多,我甚至还有一些触觉和嗅觉的味道。
记得有一回,我觉得那是福尔马林的味道。现在闻起来,显然不太对头。我看我是把尸臭和福尔马林搞混了。
金惠生在哪儿?
我没有看见。他应该在我身旁才对。
我迈步往前走,只有自己脚步踩着并不严密的碎骨上,沙沙作响。
也许,会像上几回那样,先看见李护?
好像也是有一回,她在给一滩水说话,接着水中,死去的曹护就冒出了头。
这一回,我会碰见什么呢?
我大声叫嚷:“金惠生!”
接着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果然,我的声带不能发生。我将手指头塞进嘴里,舌头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也许是在大脑中,控制这两个地方的脑细胞隔得比较远吧。
隐隐中,有声音传来。我侧耳细听。
我没有张家康死人的耳朵,而是用自己的耳膜,而且大脑内的细胞移植肯定也不完整。听上去,声音隔得很远。
我循声而起,朝那方向跑去。
这就是阴间吗?阴间也未免太轻松了,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慢着,我猛然一顿,谁说这就是阴间来着?
这只是一个通常惯用的名词。也许,这里是另外一个空间……
我感到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我仍然拼命地往前跑着,前面的地势开始有些起伏来了。我感到自己的速度并不算慢,湖水早已被我抛向脑后。
雾有些散开了,可以看见的距离更远,这是好事。
但我仍然没有看见金惠生。
后脑的疼痛,时隐时现,我感到有点坏事。
排斥在梦里面,几乎感觉不到,而一旦感觉到,都是要醒的信号。
一种恶劣的预感充满全身,如同当初第一次脱逃时候一样。
那一次,恶感成为现实,我没有能逃出去,如同预感一样。
这一次呢?
我咬紧牙,拼命地挥动着双臂,朝着前方跑去。没错,声音就是在前方发出的!
前面,硫磺味中,又有湖水的腥臭!
又是一个湖吗?我踩着脚下碎骨的哗哗,慢慢停了下来。
还是……我一直不过在原地打转?
不对,有声音!
那声音道:“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那是金惠生的声音!
我重新兴奋起来,朝着声音迈开步子。
但当我翻过一座小丘,我却一个踉跄跌倒。
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
金惠生,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湖水里!湖水已经没住了他的腰部!
李护,正拖着他的手,一边笑,一边拉着他往前行进!
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张家康!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不断从一旁将自己的手递到金惠生的手里。每递一次,金惠生都点头,说一句:“好的……”
“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他们一步一步,慢慢深入湖中……
“不!”我哀嚎道,“不要!金惠生!”
但我的嘴里,却什么都没有发出。我拼命地扣着自己的嘴,用尽力气呼喊,如同任何一个恶梦,没有一点声音。急中生智,我猛地拾起一把石头,朝他们扔去。石头洒在他们的身上,张家康扭过头,对着我狞笑。
金惠生没有反应,他没有触觉!
石头在湖中没有引起任何涟漪,直接就不见了。
不!
金惠生!
一阵猛烈的头痛!
从来没有过的痛苦!如果说以前那痛苦是巨大的,是刀,是钢锯,那么现在,这个痛苦根本就无法形容。
“啊——”我的惨叫响彻自己的耳朵。
与此同时,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一切都完了。因为我已经醒来,否则我不会听见自己的声音。
在痛苦中,我再次昏厥了过去。不过,我想,那会是因为太痛苦的缘故吧。
清晨,我从巨大的痛苦中醒来。我发现自己无法睁开眼睛,眼睛上依然被黑压压的眼罩罩着,什么也看不见;另一方面,我的手和脚依然可以感到自己在床上。 我似乎是被绑在了床上。我可以感到两只手腕上皮带的凉意,以及脚踝上的皮带。腰部还有一根将我固定在床上。后脑和眼睛都在剧痛,痛得我难以容忍,满头大 汗,不断喘气。最后在喘气的间隙间不得不在发出呻吟声。我不停地用头蹭着枕头,枕头很快被我的汗水湿润了。巨大疼痛让我无法去多想之前的事情,比如自己为 什么又会被绑在床上。痛苦产生的阵阵麻木感引起我熟悉的幻觉——我以为我的后脑快要掉下来了。
我,只能简单地躺在床上,接受痛苦,没有反抗余地。
但痛苦并不比从前强烈,比之我第一次苏醒过来后,多多少少的,还是要稍微好一些。
最后痛苦如同潮水退去。这不是个让我很舒服的比喻,但很贴切。潮水,意味着这痛苦将还会再回来。然后再来,然后再来,再来……
慢慢的,痛苦终于开始减弱,如同退潮一般,缓慢,但是确实是在减弱。
住院的病人
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最后听见窗外又响起了雨声。
我最终醒来了。
但是,我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又被绑在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一直都都被绑在床上?
难道,之后金惠生来解救我,密室被解开,陈青与我和好,荣锋讲述一切,罗卫民杀掉曲建并自杀,老刘跑出去,我们设计自救,都是做梦……
或者,从来都是被绑在床上,我从来没有起来过?
我蹭掉眼罩,睁开眼睛。
不,不是做梦。
两张床,我在右边,左边本来应该是金惠生睡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
为什么要绑起我来?
“陈青!”
“荣锋!”
“你们在哪儿?”
“陈青——”
直到我再次用牙解开自己手腕的皮带,我一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还是在一楼。
一楼更加凌乱,大厅中间的火堆已经熄灭。我看到地上,有一个打火机,和一只丢弃的应急灯。应急灯的塑料已经碎开来,露出里面的蓄电池。
金惠生真的……
可是,他们人呢?
大厅下一级台阶,哗,脚下一凉。
水声!
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积到了走廊上来!
黑色的水,不能反射出我的样子。
我心里一颤,我还在阴间!这里就是阴间!
我抬起头,看着外面。
大量的泥浆正一片一片的下滑,带着一些树木。树木甚至还是完好的,有茂密的枝干和树叶。
塌方吗?
他们跑出去了吗?
我来到门外。
那条公路早就不知所踪,现在唯一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因为山体滑坡而成的深凹。积水正是在这里来的。
这雨,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找遍一楼每个房间,都空空如也。连罗卫民和曲建的尸体也不见了。我来到外面,外面那根破解密室的树还好没有断。奇+shu网收集整理我踩着这根树,爬回二楼。
“陈青!荣锋!你们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
我急着找遍二楼每个房间,甚至那道曹护死后就封住的走廊,也在我砸碎玻璃门之后进入。门都被我打开,每扇锁住的门都被我踢开。
锁住的门背后,都是空的,除了灰尘。
二楼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的房间依旧凌乱,但黄景亮被遗弃在床下的尸体也怪异的不见了。
金惠生的房间仍然有一些不知道功能的大机器,不过已经没有电让它们亮起来了。
餐厅是我们最常待的地方,也是最有人气的地方。我看到我们常吃饭的餐桌被掀翻在一旁,于是将它扶起。
罗卫民的房间,依然没有变化。电脑房的门关着的,不过我毫无心思进去用电脑。
我来到护士值班的台子前,拿到一个手电。那里有一口钟,上面指着十二点十四。
人都到哪儿去了?
就算有什么意外,那么黄景亮、罗卫民以及曲建的尸体呢?
如果陈青和荣锋将他们的尸体处理了,可他们现在人怎么又会不见了?
黑暗的走廊上,只有我沙沙的脚步,以及手电射出的小小黄色光圈。曾经是空空的脚步,从走廊厕所一头跑向另一头楼梯,或者从另一头跑回去,为了各式各样的原因,奇Qīsuu。сom书或者是追踪什么,或者是逃避什么。
现在只剩下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踩着我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天花板上,早就不再亮起的日光灯,一盏一盏,彷徨地缓慢游移着。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干的。
除了无奈苦笑。
重新走回电脑房,我忽然发现电脑房是被锁死的!
奇怪!电脑房从来没有被锁过,除了曹护死的那次!
我一个寒颤,猛地拍门:“陈青!荣锋!你们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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