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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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的病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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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的声音传来,由远至近:“谁?郭震?他不是在用电脑吗?”

“没人,你看——”胡护的脚边出现老刘的鞋子。我第一次注意到,老刘脚上的鞋子并不是我脚上这种拖鞋,而是休闲皮鞋。

“咦,刚才他明明在这里的,我看着他进去的。”

另一个护士的声音传来:“他不在房间里。”

我暗暗好笑,心想这倒是无意中的一个玩笑,索性不出去让他们再找一会儿。但胡护和老刘的脚前后跟着进了房间里,是发现我了吗?

不是,他们把门关上了。我疑惑起来,只听胡护颤抖着声音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个……”

老刘一改平日和我谈话的滔滔不绝,言语沉稳而踌躇:“但是,没道理啊……他还没有症状,我们不是都计划好了的吗?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但是,昨天失踪小李到现在都还没有……”

李护失踪了?我回想起她哼歌的样子,觉得莫明其妙。也许是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闷地方让人受不了了,年轻人翘班也不是不可理解。但老刘又道:“别说了,是什么原因现在都还没有找到。理论出现了重大的偏差也不奇怪,这个实验本身就要极高的风险,你来之前应该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计划?实验?什么实验?我疑惑窦生,老刘到底是什么人?

胡护道:“在小李失踪前,谁也不觉得有什么。我倾向于是幻觉。”

老刘嘿嘿冷笑了两声,道:“你和老家伙一模一样的德性,难怪当初你会看我不顺眼。”他的脚靠上胡护的脚,胡护后退两步,但他又靠了上去。

“别……”胡护叫道,“别在这儿,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她的声音清晰可闻,显然是口罩被摘掉了。她似乎挣扎着推了老刘一巴掌,老刘猛地退开两步。

“你说,”胡护道,“小李的事情,是不是你们计划好的?”

“你是说……开什么玩笑,没这回事。”

“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来做这事,哪一个不是你们千挑万选过的,怎么会忽然有个什么底子都没有的才从卫校毕业的小孩儿?”

“这样啊……呵呵……”他又往胡护靠上去,“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你……该死!放开我!”

“好、好,”老刘似乎见胡护真发火了,倒也不敢造次,放开她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小妞儿不是什么好鸟,才十六岁时就在卫校里被处分,原因就是和老师发生性关系,还不止一个。”

“哼,那又怎样?”

“怎样?她一没背景二没能力还正事不做,能找到工作吗?我们把她招进来,还不乖乖听话。”

“恐怕不是吧,你们该是想,哼……”

“我们可没硬要她去勾引谁。天,这么不人道的事情你怎么想得出来?”老刘阴阳怪气。“只是在贪腥的猫面前扔鱼,至于吃不吃,那可是她自己的事了。”

“我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胡护道,“那我问你,她又怎么会到楼下那里去的?”

“嘿嘿,有人代劳了,她不用再扮猫,当然就要熟悉熟悉业务了不是?去照料下面的也算是接触实质的东西了。再说了,养这么个闲人还不能在她面前露太多,你不烦吗?”老刘嬉皮笑脸又往上靠,但胡护退后一步道:“你少来。现在人不见了,没找到人之前,我没心思。”说罢转身出门而去。

老刘轻轻的不知所谓的嘿嘿冷笑了几声,却并不急于出去。他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口中喃喃有词。我屏住呼吸,仔细听他念叨,却只能听来额上回、海马回之类莫明其妙的词汇。

忽然听到他说:“真他妈有趣的医患关系呵……”随即便是标志性的嘿嘿冷笑。

医患关系?我没有听说过这四个字。不过我平日里也不去看报纸,现下有不少流行的词汇我都不知道。

这个老刘,看起来和这个疗养院熟得可不一般。我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周队和新来刑警队实习的漂亮女同事,对话也经常用老刘与胡护说话的口气。

那么,老刘该本身就是青溪疗养院的人。甚至,极可能是青溪疗养院的高层,院长一类的,这样既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对什么神经啊大脑啊之类的东西那么入迷在行,又可以解释他这副样子也可以勾引到护士与他亲热。

看起来,他们招李护进来,也是别有用心。只是胡护说的李护失踪是怎么回事呢?李护失踪,和他们的安排,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老刘终于出去,我出了口气,从写字台下面钻出来。对于今天这次意外的偷听有着特别的收获,我却毫无欣喜之情,只是心头的疑问更多了。我找了个空,先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确信没人看见。

一会儿陈青走进我的房间,我假装无事欣赏窗外风景的样子。但她却非常意外地将门关上。

“怎么?”我奇道。

“……”她脸色惨白,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

“你……知不知道?小李……李护,失踪了?”她颤抖着声音。

我摇摇头:“怎么失踪了?”

“她……”她似乎在说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她不见的时候,有人看见了的。”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什么叫失踪的时候有人看见了的?有人看见的那叫失踪吗?我想开个玩笑,看到她的脸色并不像是开玩笑,于是我道:“怎么回事?”

她连连摇头:“我……我也说不好。他们让我来问问你最后看见李护是什么时候?”

我偏偏头:“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在那边走廊那个餐厅里。”

“嗯,还有刚才你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

这才是主题吧?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却看着别处,是窗外。我顺着她眼睛望了一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于是我耸耸肩:“我玩了会儿电脑就回来,感到有点困,小睡了下。怎么了?”

她瞪大眼睛:“可是,刚才你这间房我来找了的,你不在!”

我无奈道:“刚才我去了趟厕所,也许错过了。怎么,你们以为我也失踪了吗?”

她没有说话。但我分明从她眼睛里看出些东西来。那东西我见过,第一次在花园酒店套房的洗手间里,那个被人切了一个肾脏扔进冰块浴缸里的女孩子,眼神里也是这个东西。

那是巨大的战栗和恐惧。

我道:“你们觉得…………我和李护失踪……有关系?”

“不,”陈青警惕地回头望了眼,门依然关得死死的,她道,“小李不是失踪。”

“那是什么?”

“你能想象一个活人,在你面前,一眨眼就不见了吗?”

“你是说……”

“小李失踪的时候我在场,”她道,“我不知道你刚才去哪儿了。但小李,我知道。她肯定不在这幢楼里。看着她失踪的人,是我。”

我愣了足足有十秒钟,这样的话没有逻辑,但是排除掉其他可能性,她的意思是说——

吃晚饭的时候老刘并没有出现,胡护士长也没有。只有陈青和另一个胖胖的孙护坐在边上。这是自我从病床上苏醒并在餐厅喝稀粥以来,周围人最少的一次。金惠生和罗卫民依然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三人一人一碗清得可以当镜子的稀粥,只不过他们两人则吃着肉包子和蔬菜。不,准确的说,是罗卫民一人在吃肉包子和蔬菜,因为被允许吃的金惠生一副活不起的样子,喝了两口稀粥就连连干呕,看包子和蔬菜的眼神像看仇敌一样。我对陈青道:“我能吃肉了吗?”

陈青道:“还不行,不过你情况比较好,等黄院长回来之后安排给你彻底检查一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明天就行吧。”

我看着香喷喷的肉包子直吞唾沫,自从苏醒过来之后,我就彻底没有吃饱过。于是我问金惠生道:“你是什么病?怎么也得吃饭吧。”

金惠生阴沉的脸露出一丝苦笑,他摇头道:“没办法,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没味道。是胃病吧,在疗养。”

我愣住了,如果是胃病疗养的话,似乎应该多一些容易吸收消化的食物,天天硬逼着吃同样的单调食物是疗养手段吗?一旁的罗卫民一边嚼着咸菜一边道:“你应该多吃点,像我——不过这些东西确实味道不大好,我闻起来也很不地道。不过入口还好,管他的,当是吃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曹护站起来打断我们的对话,“金惠生,如果吃不下,就回房吧。”说着过来搀扶金惠生的样子,但被金惠生拒绝了。“我再试着吃一点。”他道。

奇怪,为什么不要我们聊天说话?是我敏感过度吗?我不动声色,罗卫民却鼓着眼睛瞪着曹护,最终还是低下头继续吃饭。我回头,发现陈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但曹护打消了我的怀疑,她主动道:“我也得下去吃饭了。你们现在病情都稳定了,应该可以多活动活动,互相聊聊天,也是个伴儿。金惠生你自己能回房间?”

金惠生表示自己没问题。于是曹护也下楼去。

待曹护一走,三人都像憋了好久一样张开嘴巴。我立即抢先道:“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金惠生道:“三天,你呢?”

罗卫民道:“我也是。”

“三天?也就是说,昨天吃饭,你们其实也是第一次见面?”

两人都点头,我道:“那个老刘呢?你们以前见过他吗?”

两人一起摇头,罗卫民端着盛粥的晚,顿了一下:“不过他就住在我对门。他说他本身就是这个疗养院的创建人之一,不过现在疗养院建成,自己倒身体垮掉了。”

我点点头:“这个和我了解的情况也差不多。不过——你们知道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罗卫民和金惠生都点头,罗卫民奇道:“老兄,这里在大山之间,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吧?”

我苦笑:“我要知道那就好了。”我将我的情况告诉给了他们二人,二人都啧啧称奇。

“看来你是得的失忆症。”这时罗金两个业余医生给我下的会诊诊断。

罗卫民是个报刊作家,专门投稿给报纸文娱版,在版面最底部连载那种商场啊官场啊情场啊之类的小说,而金惠生则是个电脑工程师。听到电脑工程师这几个字顿时让我肃然起敬,不过他却愁眉苦脸。

“拉倒吧,我现在干什么都没心情。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我懂,但是舌头上总是感到有股怪味,吃不下去东西。”

罗卫民好奇道:“什么怪味?”

“就是一种,腥味,”金惠生道,“我也说不上来。有时候好像是血的味道,有时候又很涩嘴,总之就是不对头。吃什么东西都不管用。”

我没兴趣听他们抱怨身体。我只对自己在这里的境况感到焦急。我道:“你们,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其实是被软禁在这里的?”

罗金二人怔住,金惠生首先点了点头,罗卫民则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就……不会吧,黄院长我认识,是我老熟人了。是他让我到这里来疗养的。”

“我倒觉得,之前几天,我们甚至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除开吃饭就管在自己房间里,今天这样放开让我们交流,是不是故意的呢?”金惠生道,“反正我进来之后,就对这里没有什么好印象。”

“为什么要故意让我们交流?”我道,“交流病情?或者……你们听到楼下那声音了吧?”

二人都点头,我又道:“你们知道失踪护士的事情了吗?”

罗金二人茫然摇头,我心道难道是要我将这件事情说给他们听?但是看不出有什么不说的理由,于是我道:“楼下那个病人的叫声恐怖吧?他的情况非常糟糕,今天我的那个护士给我讲,他浑身上下没几寸皮肤是完好的,双手的末梢神经都被重新整理过,失血,过敏,排斥——感染,还产生幻觉。”

“什么幻觉?”

“他总是觉得有人在靠近他。楼下还另外有组人。昨天临时有事,结果我的那个护士和小李护士以及另外两个人照看他。他后来中午又发病了,你们听见了的?”

“对。”

“他们四人一齐上去按住他。他的力气很大,但平时他们又不能把他绑在床上,因为皮肤损毁严重,长时期接触床单会粘在上面感染的。所以他一发作,他们只好人工上去将他按住。我的那个护士拉住他的一条裤脚;另外一人拉住他另一条腿;一个人上去从背后卡住他脖子将他往回拖;本来小李是第一次让她干这个,在一旁吓坏了,结果那病人伸手挣扎的时候,抓到了小李护士。”

“然后呢?”

我道:“然后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护士告诉我的时候,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你们看过吸尘器吸东西没有?如果把这个场景逆转过来,或者拍下来倒着放,你们明白?”

两人大惑不解:“什么吸尘器?”

我道:“那病人的手!一只手抓着小李护士,另一只手呼一下,像倒着放的吸尘器吸尘场景,喷出一堆东西来。”

“什么东西?”

“没人知道!没人看清楚那是什么,一溜烟就不见了!”

罗金二人面面相觑,我耸耸肩:“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在脑海里想象出这个场景来的。”

罗卫民沉吟道:“刚才你说小李护士……”

“他们都所有人都注意那个跑出来的东西,等他们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小李护士不见了?”

“不见了。”

“就这样消失了。”

我摊开双手:“这是我的护士告诉我的事情。”

他们都表示怀疑和不信任。显然,我这番不着头脑的说法无法让二人相信。罗卫民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了呢?”而金惠生则对那团东西表示怀疑:“三个人盯着,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人看清楚,未免太悬了吧?”

我没能继续就这个问题说下去,因为楼下的护士们很快就上来了。她们将我们吃剩的东西端走,并让我们回房间。

“休息!”胡护冷冷道,“休息很重要。”

我对于这种如同囚犯的待遇感到愤怒,这个事实已经证明我们实际是被软禁起来的,甚至彼此之间都不能像一般监狱囚犯一样沟通。但是后脑偏偏在这个时候痛了起来,我不得不依靠着墙壁往回走。

看起来,昨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不知道今天会怎样。很奇怪,我现在在电脑上敲字越来越多了,我记得以前我看见文档都是头痛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很无聊的缘故。

现在是28号早上,今天还没开始呢。看起来以后都会是在早上叙述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刚才想去找罗卫民或者金惠生聊天,但被护士拦住了。我认为现在还不到动粗的时候,因为我昨天晚上以来头痛得很厉害,病情似乎有反复的迹象。

我应该更小心行事才对。

1998-01-30 07:39 雨

雨一直下个不停,这个通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复。不过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个绝好的借口。我不相信一个重病疗养院会建在一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通过这两天的观察,青溪疗养院的设施相当先进的。

写完前一天的事情,我并没有急着从电脑房出来。

前一天的怪梦意味着什么我无从知晓,天知道,也许梦根本并不意味着什么。但那梦引起的极其沉闷压抑的气氛一直影响着我,直到此刻。

周队是否出卖了我,如果是,又为什么呢?

一本叫《梦的含义》的书抓住了我一扫而过的视线,从电脑桌对面的书柜里。我将书抽出来展开,一页一页地翻弄着。

书里的专业术语很多,但也有我看得懂的内容。比如说,其中一节引述一个西方学者的观点,认为梦是大脑机能中主思维休息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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