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小队
故事发生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
一个南方小城里有座火车站,火车站里有间货物仓库。每天火车从四面八方装运来很多货物,卸到这个仓库里,然后由搬运队用人力板车给货物的主人送去。
这里有几支搬运队,其中一支搬运队只有七八辆板车,却有十几个拉车的人。因为车手都是女的,力气小,就叫家里的人来帮忙,有时是老少三代三四个人围着一台车前呼后拥的。
这支搬运队的队长是成员中唯一的男人,大家叫他阿发。阿发不是本地人,今年四十五,单身一个人过日子。
阿发有个特点,就是面嫩,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像三十以下的人,有的甚至说只看得出二十四五。凡是新认识他的人,只要知道了他的年龄,总是睁大了眼睛,像看动物园里的稀有野兽一样惊奇,一边连声说看不出,看不出。
阿发也有过老婆。解放前,他被抓了壮丁,在国民党军队里当个三等兵伙夫,后来当了解放军的俘虏,释放回家,老婆早就不知道了去向。他辗转来到这座小城住下来,就没有再讨老婆,他觉得没有家室倒也自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个板车搬运队里还有母女两人,母亲叫阿珍,也是四十来岁,男人死了,只给她留下一个女儿,别的什么也没有留下。她没有别的本事,只能靠拉板车卖苦力赚钱过日子,孤儿寡母确实很艰难哟。
阿珍的女儿叫阿兰,今年十八岁,小学毕业后没钱上初中,也找不到别的工作,十三岁的阿兰也来这里和母亲一起拉车,一个拉一个推。一拉就是五年,现在也可以算老车手了。
每天早上,这个小队的人和板车,都集合在火车站仓库大门旁边的空地上,阿发去调度派班室领来送货单,队员按顺序接活,摊上什么样的货,全靠各人的运气。
阿发除了分派工单,还有不少事,每次都要给这些婆娘们交待货主的地址呀,该走那条路呀,注意什么呀等等。你听,下面就是阿发在给这些婆娘们派工。
陈婆,你送这里,你熟吧?
其实陈婆并不老,总是喜欢不老卖老,大家就这样叫她。阿发接着说:问一下他们有不有回头货要运走,顺便带回来。说这话时阿发也扫了大家一眼,意思是大家都要这样问问。
小何,你去农资站,知道走吗?……。不对那是农技站,农资站在大庆路,靠右手边,知道吗?
傅姐,你跑四机。傅姐比阿发大月份,所以叫姐。
阿珍,你送 357 兵站,知道在那里吗?……。东桥那段路有个大水坑,陷进去就出不来了,别走那,你拐湘春巷过去。
又交代阿兰,你们送的是易碎品,仔细检查,绳子捆紧一些,多留心些,有事给我搭个信。
我去 15 中。大家注意安全呀。要仔细检查货物,搞清楚再动。捆绳要捆紧,绳头别在地上拖,会把绳子拉开的,啊!
有些人嫌他罗嗦,叫他阿发婆。其实这样不厌其烦地叮嘱也有理由的。有的人找不到收货人在那,转来转去最后还是把货物又拉回了火车站。有次阿珍阿兰送货,货主发现箱子里面科科作响,人家说是她们在路上摔坏的,阿珍有口难辩,急得直哭。阿发帮她跑这跑那,幸亏遇到火车站货运室的好心大姐,查了货票根,那里托运人写着“箱内有响声”,不关阿珍的事,才了脱这一难。有了这一回,每天阿发分活时,都要如此这般提醒一番。
这个小搬运队主要拉送一些零星货物。成批的,量大的他们轮不上,因为他们车少气力小。虽是零星,也有“重头”货,比如危险品。这类货大家都喜欢送,因为运输费率高,跑一次要多赚几角钱呢。那个摊到这样的危险品,阿发就特别关心。
阿发对阿珍母女的关照是要多一些,因为他们还是隔壁邻居。阿珍阿兰俩出车晚了没回来,阿发就到巷子口张望。有次都快五点了,阿珍母女还没有收车,阿发沿路去找,原来阿珍的板车钢圈歪了,阿兰的脚也崴了,母女俩正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时候,阿发赶来了。
这情况自然先得送阿兰回家,阿发弯下了腰要背阿兰。一般情况下一个十几的大姑娘是不会愿意让男人背的,可是阿兰并没有扭扭捏捏,毫不经意地爬在阿发背上,让这个不是自己亲人的男人背了回家。
阿发和阿珍母女都住在火车站仓库不远处的棚屋里,泥巴糊的墙,茅草顶。厚厚的茅草总是各种小虫的最佳藏身住所,它们闲着没事也要出来看看风景透透气,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有时还跌落到饭桌上。至于老鼠蟑螂那更是日夜与人为伍了。下雨就更不得了,这里漏那里滴,每次都是阿发帮着阿珍冒雨爬上屋顶,这里塞塞那里堵堵,弄得湿透了一身。阿珍家的事,只要阿珍开口求助,阿发从不推托,就是不开口阿发也主动去做。
别看他们居住条件这样差,可阿珍家里还是收拾得洁洁净净亮亮堂堂的,连木门木窗也洗抹得露出木材本色纹路。拉板车泥里来灰里去,一天下来,别人个个都像泥巴糊的人一样,惟有阿珍阿兰还是索索利利的。
正因为这样,有人说阿珍是某财主家的小姐,甚至连排行都知道,说是三小姐。阿珍听到这些议论根本不理会。她也从不跟人说自己的身世,就是对女儿阿兰也不说。
阿发住在阿珍隔壁,在生活上自然也得到阿珍母女的照应,隔三岔五阿珍就帮阿发收拾屋子,洗衣浆纱,所以阿发家里也还像个样子,不像光棍的房子。
姻缘
这个队也和别的搬运队一样,没有固定的工资,拉了多少货,就拿多少钱,每半个月算一次帐。每次算帐阿发总是叫稍有文化的阿兰去帮着写算,每次算帐阿发都会换下家里昏暗的 8 瓦灯泡,安上25 瓦的,这时小屋里特别亮,邻居们都知道这是阿发在算帐了。
这次算帐也和往常一样,阿发换了灯泡,叫来了阿兰,不同的是阿发买了几个橘子,剥开递给阿兰。阿兰吃着橘子,一边整理运货单据,一边谈论这半个月的收入。
这半个月老四的运气最好,几次的一类货都让她碰到了。我就碰着一回,还是个大铁桶,上他们单位里的那个坡,都累死我了,幸亏有人帮忙,要不还真没有办法呢。
阿兰说的一类货是指运输费率最高的货,二类低一些,五类是粮食化肥之类,运价最低。
是的,她大概比我们要多拿###块钱。阿发赞同着。
陈婆也不行,也没赶上好货。
开始算帐了,阿发念着派工单子:傅姐,二类 256 公斤,再加 78 ,三类,178 再加 121 ,一类 155。……。
一阵算盘声后,阿兰念道:总共是 287 块 7 毛 8 分,扣除管理费 14 块 8 毛 9 ,还有 272 块 8 毛 9 。傅姐一共是 23 块 7 毛 5 ,老四是 36 块零 8 ,………。零总两边的数都对上了,没有算错。阿兰嘘了口气。
帐算好了,明天去会计那里领来钱,按数分给大家就行了,阿兰收拾算帐的家什准备回家。
阿发突然有点结巴地说:阿兰今晚你就别回去了,就睡在我这里吧。
阿兰听了有点惊讶,但是她没有骂阿发,也没有说什么,只有点发呆。
阿发接着说:以后你就住在我这里吧。
谁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已经十八岁的阿兰当然明白这是在向她求婚,一次阿 Q 吴妈式的求婚,干巴巴不过的求婚。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阿发过来把阿兰搂在怀里,拉灭了电灯。
月光透过小窗照射进来,照在他们两人身上。阿发亲着阿兰,轻轻地解开阿兰的纽扣。阿兰没有抗拒,也没有挣扎,本能的扭动了几下,就不动了,顺服地让阿发抱着她上了床。
阿兰也曾想象过自己将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他们搬运处有好几个小伙子,也都主动和她搭话,她从来没有奢望能遇到什么白马王子,她只希望家里有根顶梁柱,有个男人可以依靠。阿兰听说过关于人字的故事:女人是人字的一撇,男人是人字的一捺,男人支持着女人,女人帮扶着男人。她就想有个支撑她们娘俩的男人。虽然阿发常帮她们,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当阿发的老婆。今天阿发把话挑明了,不知道怎的,她竟然没有感觉到反感,没有想到拒绝,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之间 25 岁的年龄的差异。好像他们之间早有婚约一样,默认了眼前的一切。
她就这样完成了人生的一次转变,从姑娘家到###的转变。
阿发倒是有所准备,也想到可能会碰一鼻子灰,甚至挨斥骂,这些他都有思想准备,他还想过就是遭到拒绝,也还要像以前一样关照她们,就是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他有点喜出望外,因而更加怜爱怀里的小女人。他一直觉得她们母女太难了,自己是个男人,应该为她俩做点什么,可是他又想不出他能给她们什么?
风雨后好久好久,阿发对怀里的阿兰说:我去去就来。
阿发到了阿珍的小屋里,递过几张钞票说:阿兰就在我那里睡了,明天你俩不要出车,去扯点花布给她做件衣服,再买点菜,以后我们两家就合在一起过,好吗!
最后两个字“好吗”不是询问,而像是早就商量好的结束语。
阿珍听了这些,伸手接过那几张钞票,什么话也没说。
对于女儿的成家,阿珍自然早有所想,她希望女儿嫁个好的婆家。可是女儿出嫁后,自己怎么办,孤身一人过日子……?她倒是想有个倒插门的女婿,可有谁会愿意到这穷家苦户来呢!她不敢往下想。阿发说的两家合在一起过,倒是个办法……。对刚才阿发说女儿的事,她似乎早有预感,现在想想阿发这人,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也没想到女儿和阿发的年龄差异,在她嫁人的年代,差个二三十岁是很常见的事……。
阿珍想到,初夜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没有来得及告诉阿兰。这些话是本该是由嫂子或者嫁了人的姐姐来说的,可是她们家没有这些人,只能由当娘的来说了。现在晚了,没法说了。阿兰不会因这个和阿发打架吧……。
想着想着睡着了,这是阿珍多年来的头一次独自一人睡觉。
阿兰第一次在男人的怀里过了夜,觉得很安心。第二天阿发出车了,阿兰像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一样,收拾房间,拆洗被褥。床单上的血迹引起了她的注意力。阿兰知到这血迹是阿发使她留下的。
去年一个叫兰花的女孩结婚。兰花是他们板车队的,两人很要好。婚后的兰花曾经悄悄告诉她,新婚之夜的男人像老虎一样猛,弄得她痛得要命,出了好多血……。
兰花的描述让阿兰害怕,曾经下决心不嫁男人。昨晚不知道为什么忘了自己的决心。现在回过头想想,男人也没有兰花说的那么可怕。阿发进入她的身体时是有些痛,不过一会就不痛了,像打针一样,针头进去就不痛了。床单上的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阿兰倒是记得,阿发出了好多东西在她里面,滚烫滚烫的。这个兰花也说过,是射精。
第二天,阿珍母女俩去百货公司买了几尺花布,这是给阿兰做衣服的。阿珍还买了一条印着红花和大红喜字的白毛巾。家里不缺毛巾,阿兰不知道妈妈买毛巾干什么。
下午阿发出车回来,三人吃了一餐丰盛的晚饭,人生的头等大事就这么完成了。
这能叫结婚吗?那有这样的结婚呢!没有婚宴、没有鞭炮、没有大红喜字、没有祝贺的人、也没有结婚证、什么也没有,这能叫结婚吗?许多人会用今天的要求衡量若干年前的事物。
但是在阿发和阿兰心里,是结婚,他们两人组成了一个相互支撑的人字,有了支撑就会有生活的力量,他们太需要支撑了。
第二天刚入夜,阿珍过来把一个毛巾卷塞在阿兰的枕头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阿兰拿出来看,就是上午买的毛巾缝制的垫子,妈妈把红花和喜字折叠缝到中间,阿珍还在白布的一个角上绣了“欢乐”两个字,背面是全白。阿兰左看右想,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也原样放在枕头下了。
上床后,阿发抱着妻子要做那事。
昨晚弄赃的床单,刚烘干铺上,又要弄赃了,又没有床单换。阿兰发愁了。她不便拒绝丈夫的要求,心里想要是有个东西垫垫就好了。这时想到妈妈缝制的垫子,她突然明白了这垫子的用途。
后来阿兰知道了这垫子叫女儿垫,又叫欢乐垫。女儿过门由娘家准备,小俩口初夜###时垫在床上,白的朝上,第二天早上由新媳妇呈给婆婆验红。
莫名祸起
阿珍三人都不认为,没有登记结婚就睡在一起是件犯错的事,没有遮遮瞒瞒,还给板车队的同事每人一小包糖,算是通报他俩办了喜事,只是没有告诉更多的人。
他们新的生活,没有在亲朋熟人中引起什么,却引起了另外一些人的注意。这些人是一个特殊的群体,非常有着时代特征。这些人吃着自家的饭,走街过巷打听别人家的私###,那家来了个生人,谁买了件大件物品,俩口子拌嘴,家里老人数落孩子……,都是他们打探的内容。他们并不是某个组织单位的人,没有合法或者合情的公务,当然也没有任何报酬收入。他们中的少数人口袋里可能有个印着执勤字样的红袖圈,有的连红袖圈都没有,还是包打听一切。他们除了探听街巷里弄的消息外,也做些公益事情,如救助行动有困难的老人,打扫卫生,消灭四害,宣传防火防盗等等。他们爱打听的行为使一般人难以接受,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是中老年妇女。有人就给他们取了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字“小脚侦缉队”,小脚仅仅表示她们的年龄层次,侦缉就是她们的行为写照了。绝对不能说他们是坏人或者歹徒,还是应该将他们归纳于好人之列,她们只是被那时代扭曲了善良的心。
阿发和阿兰同居的事,自然没有逃脱这群小脚侦缉队员们敏锐的眼睛。她们在议论这事:这男人都四十多了,还弄个十八的大姑娘,真是缺德。一个年轻一点的小脚侦缉队员这样说。
可不是吗,这妹子图的什么?另一个提出了疑问。
一定是这男人###了这女孩,生米煮成熟饭了,妹子没有办法,才……。第三个人推理认定。
她们总是用怀疑的眼睛观察身边发生的事物,那时流行天平效应,像天平一样此低彼高。把人家设计得越坏,自己的无产阶级警惕性,思想觉悟性就越高。
小脚侦缉队员们认识到阿发阿兰问题非常严重,感觉这一定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必须马上向上面会报。作出这个决定的人是这些小脚队员们的小头人,这个居民委员会的治保组长。
她们提供的“情报”得到上级表扬,并且认同她们的推理,表示一定要紧抓这个“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阶级斗争本来是个政治概念,在这特殊的土壤中,竟然能物质化,角质化,能产生如此这般的神奇力量,可穿墙过壁,钻到别人的帏帐里面。这是一般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一天晚上,几个侦缉队员一齐涌到阿发家里,说了句林主任找你有点事,不由分说推拥了阿发就走。
一路上阿发一再问:你们主任找我什么事?
得到的回答总是:你到了就知道了。
阿发觉得自己没有干什么坏事,也就顺顺从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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