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弟弟在他的出租屋内炒了两个小菜,买了一瓶酒,边喝边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想在学校这个工地进行的同时,再去联系其他工地,滚动发展。至于运输的车辆,我请老李帮忙寻找,反正他也能得到好处。
如果顺利,我们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先按揭一套房子,把我们的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
我出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敢想过买房子。因为没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钱,我们那些乡下的亲戚到城里来时,我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就在外面简单地招待一下。
而我们那些在乡下的亲戚,却认为我们在城里混得很好。
“喏,都娶了城里的老婆,那肯定是混得不错的。”
本来很潦倒,却又被误认为风光,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想花钱的人是我的亲戚,想挣钱的人是我的同伙
2005年10月19日 星期三 晴转多云
今天,工地如期开工,却遇上了两个问题:
一是工地的包工头不愿意垫付油钱。按以前老李他们搞运输的规矩,车辆进场,工地都得先支付一部分油钱,运输费用十天或半月结算一次。包工头对我不了解,怕我拿了钱玩“失踪”。
二是内讧。老李知道我接的时候是200元一车,而包给他才190元一车,每车次我白赚10块钱,他不情愿。
第一个问题其实不难解决,我已经跟包工头说好了,把每辆车的行驶证复印一份留给他,让他心里有底,不至于认为我是骗子。
关键是第二个问题。
本来我给老李都说好了,我帮忙联系业务我要赚钱;同时,他带来的车,他可以每车次抽2块钱。但事到临头,他却反悔了。
大约他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我白赚一万多块钱。
我不得不让步,提出每车次分给他2块钱,他不干。我再让步,5块,他还是不干。
在老李看来,我什么都没出,挣的却不少,他想不通。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看见别人挣钱心里就不舒服,看见别人受穷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换成俚语就是“看不惯穷人吃饱饭”。
老李就是这样的人。
最后,老李提出给我3000块钱,由他直接对接工地的包工头。我同意了,但提出他得先把这3000块钱给我。他也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到银行去取钱,到了银行,他却说卡上只有2500块了。我笑,二千五就二千五。
对2005年的我来说,一万是巨款,二千五也是巨款。
这是2002年到现在,我挣到的第一笔钱。
这2500元我分出1500元给弟弟保管,余下的除了给儿子买奶粉外,剩下的作为我联系运输业务的经费。
通过这次和老李的合作,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但同时我也有收获,那就是我认识了几个和他一样跑渣土运输的车主。他们的车,就是我的渣土运输队的车了。
2005年10月20日 星期四 多云
我又开始联系跑运输的业务了。
身上有钱的确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不再担心我没有车费了,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精心计算着公交车的线路了。
我信心满满,觉得这个行业存在着不少机会。
其实,每个行业都存在机会,就看你会不会寻找。而要找到这种机会,你只需找到两个人:一个是想花钱的那个人,另一个是想挣钱的那个人。
你呢,就是他们中间的那座桥:要从桥上过,留下买路钱。
但是,我显然太自信了些。
我对渣土运输业务的了解越深入,我就越觉得这碗饭不好吃。
事实上,渣土运输业务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好联系。一般工地的包工头都有自己固定的运输合作伙伴,我要想接业务,除非比别人价格低。而价格低了,车主又不愿意拉。
我谈了好几笔业务,都是因价格问题而最终泡汤。
看来,我之前能做成那笔业务,除了有些运气外,靠的是无知者无畏的勇气。
对手有资源优势,我没有
2005年11月20日 星期日 阴
一个月过去了,我没能联系到一笔业务,而身上的钱,也早已用得精光。
今天早上,我坐公共汽车路过滨江路时,看见半山上有一个工地,有两台挖土机正在挖掘,但没有看见运输的车辆。
直觉告诉我这里有运输渣土的机会,我当即下了车,朝半山上的工地走去。
工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要绕很大一个弯才能到,不通车,我沿着简易公路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
我向一个开挖土机的师傅打听工地的包工头,挖土机师傅叫我等等,说包工头一般下午才会到工地。
我就坐在工地旁的石头上,看着挖土机师傅“平场”(工地开工的时候,一般先用挖土机对工地进行清理,我们叫做“平场”)。
深秋的阳光有些慵懒,我坐在石头上无精打采地苦等。
午后,终于有一辆白色丰田轿车沿着简易公路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们夹着公文包朝工地旁的办公室走去。
我连忙小跑着跟着他们走进办公室,恭敬地向两人递上名片,说明是来联系运输业务的。
其中一个人穿一件有四个兜的夹克,他戒备地看着我,不耐烦地说,渣土运输早就谈好了,叫我赶紧走人。
这是我经常遇到的结果,意料之中,我随口问他渣场在哪里,多少钱一车。
他说,180块钱一车,渣场还没落实。
我失望地退出办公室,突然心里一动:渣场都没落实,又怎么会有价格呢?
我心下雪亮,这回是遇到同行了。
这段时间通过联系渣土运输业务,我发现和我做同样工作的人其实很多。也难怪,空手倒腾,用别人的资源赚自己的钱,不光我一个人想得到。
我本来打算收场算了,但想起这个同行令人厌恶的样子,特别是他挥手让我出去的神态,好像他就是包工头一样,我决心和他斗一斗。我站在工地办公室的转角处,寻思着怎样才能拿下这笔业务。
根据这段时间我跑工地的经验来看,这个工地的运输业务应该还没承包出去,但也是近在眼前的事,这对像我这样的掮客来说,是一个应该全力以赴的机会。
正想着,只见一辆越野车直接开到了工地办公室的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直觉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的包工头,我连忙跟了进去。
里面那两个人正在向包工头递名片,四个兜的夹克向包工头介绍另一个人:“这就是我在电话里给你讲过的陈队长。”
包工头客气地请二人落座,以为我也和他们一起,请我也落座。
四个兜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起的。”
我连忙站起来,也向包工头递了一张名片,满脸堆笑:我是专门搞渣土运输的。
包工头笑了笑,让我先到外面等等,回头和我谈。
我只好退了出来,心里想:也好,先谈的未必比后谈的有优势。
除了挖土机的声音,工地其实比较安静,他们三个人在屋里的谈话被我在外面偷听了个大概,越听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得知,那陈队长就是分管这个片区的城建执法队的队长;而那四个兜,是陈队长的朋友。
熟悉渣土运输业务的人应该知道,城建执法队对一个工地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工地不和这类人搞好关系,出去一辆车罚你一辆车——渣车能有不掉渣的?
而这个姓陈的,就是专门干罚款这勾当的。
在我以前跑工地的时候,就听说很多城建的人私自联系渣土运输,今天我终于见到活生生的实例了。
再听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要价格不过分,这笔业务我是没法拿下来了。
原来我还想和他们斗一斗,没想到还没交手,我就败下阵来。
我遭遇了传说中的资源优势。
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另一个工地,我和土石方老板已经就价格达成了共识,但隔天他却以高于我的价格包给了另外一个人。看来,这种手中握有资源优势的人在每一个工地都或多或少地存在。
我沿着简易公路往回走,心里突然憋得慌,身上虚汗直冒。
难道我的渣土运输业务就到此为止了?
我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不错的致富之路,但刚上路,就看见了前方的死胡同。
我感到了对未来的极度恐慌。
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今天就只能这样了。我索性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休息。
我的脑子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除了一些焦躁外,说不出在想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我看了看号码,是母亲打来的,我立即挂断,再回拨过去。
母亲问我在做啥子,我想了想,说刚和客户谈完事情,没事。
母亲在电话里有些支吾,我听出意思来了,她有些缺钱。
我说:“你缺钱我给你,明天先给你汇1000块回去。”
母亲高兴地说:“哪用这么多,500块就够了。这是以前买肥料时找邻居借的钱,原来讲定卖了肥猪还给人家,但他家有急用,只好来找你们了。”
母亲在电话里解释着,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挂了母亲的电话,我赶紧给弟弟打电话,让他给母亲汇1000块钱回去。弟弟说他那里总共只有三百多块钱了,这个月维修生意不好,连带我给他的1500块钱都亏进去了。
我想了想,对弟弟说:“那就先打300块钱吧。”
这是多年以来,母亲第一次找我要钱。以前,我和母亲通电话时,都会问她是否缺钱花,母亲总是说不缺。问得多了,便知道母亲不会找我们要钱,她希望我们把钱留在手里干事业。所以有时候即使身上没钱,我也会大方地假意要给母亲寄钱,反正知道她会拒绝的。
如果不是遇到难处,母亲绝不会主动找我要钱。
但作为儿子,在母亲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这份内疚,让人难安。
我们兄妹共五人,三个姐姐已经出嫁,弟弟还没成家。
按农村的观点,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个姐姐都是“外人”。弟弟比我小七岁,又没读啥书,无形中,我就成了母亲心目中的顶梁柱。
但她不知道我这个顶梁柱是如此的潦倒,就连答应孝顺给她的钱都凑不齐。
在她的记忆中,我从那家上市公司出来后就和弟弟合伙开起了公司。她认为开公司的人就是有钱人,所以她常跟我在老家的那些乡邻说:“我两个儿子都在开公司!”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想对母亲说我混得很差,但我真的开不了口。
母亲六十多了,我不想让她再操心。
在简易公路边的石头上,我静静地坐到了天黑。
如果我混得好,家就不是现在这样
2005年11月22日 星期二 阴有小雨
今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一个姓姜的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岳母闲谈。
之所以把“家”打上引号,是因为我从来都没办法融入这个家庭。周媛一家都是城市人,我是地道的农村人,生活习惯、价值观念,都有差异。
这些尚可以磨合,但是因为我没房,不得不借住在岳父家,我成了事实上的上门女婿。
如果我混得好,我可以和岳父一家人谈笑风生,心理优势会起 作用。
但我混得不好。
周媛嫁给我的时候,我除了没房,其他尚可,岳父一家人并不嫌弃我。
现在我混得不好了,他们会嫌弃我吗?我总觉得我正被轻看。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回来,出去,空气般进出。他们从不过问我的事情。不问,或许就是一种态度。
很多个深夜,在周媛和儿子酣睡的时候,我还在客厅抽烟,一明一灭的烟头诉说着我的无眠。
我在想我的未来,我确信我的未来不是梦,但它却的的确确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我也想我和周媛的婚姻,尽管我混得差,周媛也并没有嫌弃我的意思,但是,我觉得我没有获得她足够的理解。
比如,有时候我需要一点儿安慰,让我感觉到我并不孤单,还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做不来这些。
她最擅长的,是使城里女人的小性子,动不动就和你赌气。你别指望她走进你的内心,体察你的难处。
所以,在这个家中,我没有体会到团队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独自扛着。
我很孤独。
姓姜的女人是我岳母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是一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
我对推销保险的确没什么好感。这些推销员给人的感觉就像受过传销训练,把保险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我认为凡是靠吹牛皮拉业务的,都不大靠谱。
所以我只是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往里屋走。
但姜姓女人把我叫住了,她告诉我说,周媛和岳母做主,在前两天给我儿子买了两份什么教育保险,一份一千八百多元,两份就是三千多元,年年都得交,今天是送发票来的。
我很吃惊,本能地回应道:“已经买了吗?”
原来姜姓女人前不久和周媛她们谈妥后,已经将保费垫付给了保险公司,今晚是过来找我收钱的。
给儿子买保险不和我商量,收钱为什么就直接找上了我?我有些愠怒,但当着姜姓女人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只是说我今天没带钱,改天再给她。
姜姓女人走后,我把周媛叫到卧室,问她给儿子买保险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周媛说:“保险公司的说了,这只当是给儿子存钱,又不会亏的。”
我说:“你猪脑子啊,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相信?”
周媛说:“卖保险的这人是儿子外婆的朋友,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周媛这话把我噎住了。我总不能诋毁岳母的朋友吧?
我说:“那你的钱准备得怎样了?”
周媛说:“我还指望你拿钱呢,我没这么多钱。”
我说:“我现在哪有钱啊?要不把保险退了,咱暂时不买,等条件稍微好点再说。”
周媛说:“这样恐怕不好,那人是我**朋友,怕她会面子上不好看。”
我无言以对。
稀里糊涂就欠了三千多元的账,我心里很是郁闷。但欠了债总是要还的,我开始为这三千多元的保费发愁。
我和周媛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唯一的办法是向别人借。
说实话,虽然我混得不咋的,但从来没有向别人借钱的习惯,这是我最后的一点自尊。
我穷,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富有,但我向你借钱了吗?没有,所以我们是平等的。
事实上我也没地方借钱了,以前一帮清谈的朋友,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往,总不能找上门去借钱吧。如果这样的话,别人会怎么看?
几个至亲呢?我摇摇头。三个姐姐都在农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说了,在她们眼里,我应该算有钱人,断没有找她们借钱的道理。即便借,也不会只借3000块钱,在农村人的眼里,3000块钱已经不是个大数目了,难道我连这3000块钱都差?
心里有一点儿小小的期待,期待着由岳母来帮我们支付这笔保费。毕竟,购买保险这件事情,岳母起了主导作用。
如果她知道我的处境,而又力促购买保险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帮忙付钱?
这是一种可耻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有这样的期待。
以前我没钱为儿子买奶粉的时候,不也是岳母帮忙出钱购买吗?
所以我虽然为保费发愁,但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