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给我们几个销售人员规定了销售任务,如果能够完成,会有一定的提成。
我刚进入公司就感受到了公司的矛盾,主要是几名老员工对老板的意见很大。他们说老板朝令夕改,反正就一个目的,让你拿不了几个钱。
因为我刚到公司,对这个行业也不熟悉,本着好好干活混口饭吃的目的,专心于我的本职工作,即便是节假日,我考虑的也是工作方面的事情。
这并非我特别敬业,而是我对C市不熟悉,除了工作,我找不到更多的方式来打发时间。而对于提成等涉及收入方面的事情,我不是不关心,而是我认为既然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上,那就只能按别人的规则来执行。抱怨有什么用呢?只能增加心理负担。
我在这家公司干了三个月,虽然业绩并不突出,但因为积极肯干,仍然获得了老板的信任。不久,老板主动给我加了工资,并任命我为销售部经理。
我有些受宠若惊,我只是来混口饭吃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获得了老板的赏识。
看来,一个人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能力,而在于没有要求。当你不挑剔,没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就是你的才华展现得最潇洒的时候。
销售部经理实质上还是一名销售员,但因为有了这个称号,我干工作更加卖力,老板也更加信任我,逢人便夸我是他的得力干将。渐渐地,我在业内有了一定的名气,有好几家大公司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加盟他们公司。
我没有走,虽然我没挣到什么钱,但老板对我不薄,时不时地充当我的宣传员,我很感谢他。
但我还是走了。广州的一个公司要在C市成立办事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负责人,在老板的推荐下,我成了这家公司的驻C市办事处主任。
老板推荐我到这家公司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家公司是老板的供应商,他希望我当这个办事处主任能给他带来方便。
办事处一共五个人,主要做产品的渠道建设,合同签订后由公司直接发货。所以办事处的职能实际上还是销售。
这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美差。
我仍然秉承我在原来那个公司的做事风格:尽力,尽职。
在办事处,我接触了很多大的摩托车成车厂,也接触了很多大 老板。
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大老板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谦和,不摆架子,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相反,好些管理人员却喜欢摆谱,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好像离开他地球就不能转了。
如果觉得别人都不错,那他本人也一定混得不错;如果觉得别人都不行,那他本人也肯定混得不行。在和这些公司打交道的过程中,我似乎发现了这个规律。
在我担任办事处主任近一年后,我们公司被同行业的一个上市公司收购了。收购消息刚传出的时候,我们办事处的人都很忐忑,既充满期待,又害怕被淘汰。
我也一样,但我还是要求办事处的员工继续做好每一天的工作。我说,也许我们都会被新公司辞退,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懈怠的理由,好好干,接受新公司的挑选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这话听起来像套话,但你不能否认这个道理。
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陆续接到新公司各分管部门的电话,有人事部的,也有业务部的,似乎有填不完的表格。我总是尽力配合,尽力表现。
其间,我到新公司去开了一次会,向公司分管副总汇报了办事处的工作。我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能力,在这些老江湖面前,表现能力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你只需要就事论事就行了。
有两个员工找好了新的去处,辞职而去。我也在留意一些招聘信息,因为我感觉我们这个办事处不会存在太久。
我曾想过回到原来的老板那里去,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好,假如我要回去的话,我想他不会拒绝。但我不想回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希望越混越好,而不愿意又回到起点。
一个月后,我接到通知,我们办事处要和上市公司在C市的分公司合并,令人意外的是,公司领导竟然宣布由我出任分公司总经理。
像我这种文凭不高的人,能够一跃成为上市公司的中层干部,实在是莫大的荣誉。我开始有些飘飘然了,并深信自己的能力不差。
就任分公司总经理后,我感觉自己的权力更大了,我性格中轻率的一面逐渐暴露出来。很多不应该由我表态的事情,我也自以为是地表了态。这样的表态多了,便渐渐地力不从心。
有一次,一个经销商找我报销广告费,一共三万多元。我平时很信任这个经销商,就按他报的数字给报销了。后来总公司派人来审计的时候,查出了这笔广告费有问题,我立即陷入了困境。
公司已经不太信任我了,专门派人来审计我的所有支出。
我的确没法保证我的每一笔开支都合情合理,但我问心无愧。审计结束后,我被告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但我仍然被辞退了,理由居然还是涉嫌虚报支出。
也难怪,像我这样的小中专生,在公司又没背景,因为偶然的机遇获得了这样的职务,本来应该如履薄冰,小心做好每一件事情,逐步获得公司的信任,但我没有把握住机会,成了杀给猴看的那只鸡。
被上市公司辞退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光环和荣誉在瞬间消退,从此我步入低谷。
三年后的今天,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情景,没有朋友,没有要求,只想混口饭吃。
但我还能逐步翻身吗?
不知道,先干好民工再说。
从五块钱开始
2006年2月9日 正月十二 星期四 阴
今天,弟弟从老家回来了,带回来几块腊肉,紧挨后腿部分的,猪身上最好吃的肉。
母亲亲手腌制的腊肉吃起来很香。母亲总是想着儿子,把最好的东西给儿子。而我,带给了母亲什么?
我没有告诉弟弟我决定去建筑工地,没必要说。
我给周媛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的未来会好起来的,请她坚持,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可以离婚。
我想,她看见我的不仅仅是贫穷,还有怯弱。
我开始急不可耐地出去寻找建筑工地。
我想找一个偏远一点儿的工地,为的是避免碰见熟人。
春节刚过完,建筑工地一般开工都比较晚,所以我并没有找到 活干。
我只能住在弟弟那里,晚上两兄弟挤在一个铺上。
2006年2月10日 正月十三 星期五 阴转多云
早上,我来到一个叫AT的建筑工地,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地上的“咚咚”声。
他咋呼着问我做啥子,我老实回答说来看工地开工没有,想来找点儿活干。
我被他当成了骗子,他说我不像民工。
我诚实地告诉他,我之前的确不是民工,但现在处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饭吃。
他仍然不信,独自跑到工地门口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问我是否真的想挣钱。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让我跟他走。
我想他刚才可能是到工地门口去找搬运工了。因为刚过春节,很多农村来的搬运工都还没就位,找不到人,所以才让我帮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带到那里,让我把一个纸箱搬到另外一栋楼的一个房间。
第一下我差点儿闪了腰,没想到纸箱如此沉重。
他在旁边笑着说:“这里面装的可是铁家伙。”透过纸箱的缝隙,我看见里面全是钢膨胀螺钉。
这一纸箱螺钉至少有七八十斤重,虽然只有百十米的距离,但我中途歇了好几次才搬到目的地。
事后,他给了我十块钱。
他说如果是普通的搬运工,他只会给五块钱。
也就是说,另外五块钱包含着一些其他方面的意思,也许是怜悯,也许是他觉得不好意思。
我退给他五块。
我只想做个普通的搬运工,挣一份普通的钱。
被人为地拔高,后果很严重。
我向他打听工地什么时候开工,请他帮我介绍一下工头,我说我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
交谈中,我得知他姓陈,大家都叫他老陈。他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工地的主体框架包工头的亲戚,负责材料这一块。
老陈说恐怕没有哪个工头会收我,因为我看起来很文雅,不像干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为当一名建筑工人很简单的,只要你愿意,谁都可以干。
现在我才明白,每一个群体都有它自己的轨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入这个轨道的,尽管,看起来很简单。
他突然说:“你其实可以安装桥架,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大喜过望,想递一支烟表示感谢,见他抽的是十块钱一包的烟,就没有递。
他递烟给我抽,我推说不会。
我对桥架安装工充满了憧憬,尽管我确信那不是我终生的工作。
2006年2月11日 正月十四 星期六 晴
工地要农历正月十六才开工,没想到我今天就接到了老陈的电话。老陈要我给他帮个忙,到机电市场买30根L20的镀锌管送到工地去,给我20块钱一根,含我的力钱和运费。他走不开,工地现在又没几个人,便想到了我。
他说他以前买过,18。5元一根。
一根赚1。5元,30根可以赚45元。但他要我先垫钱,到了工地上再给我。
我说我没钱垫。老陈说你让卖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来收款。
这样我就到了机电市场,问了一下价格。厚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从十来块钱的到十七八块钱的都有。
我打电话问老陈到底要哪一种,老陈说一般的就行,不用太好。
我不放心,又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和老陈通了电话,确认了他要的型号,才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备货。
镀锌管谈定14元一根,一共420元。说好老板免费送货。
到了工地上,我给老陈说14块一根,我的力钱让他看着办。
老陈付了420元的货款,另外给了我50元的工钱。
其实,我完全可以和卖镀锌管的商量好,找老陈收600块钱,但我没有这样做,不是我品德高尚,而是我有求于老陈。
2006年2月15日 正月十八 星期一 晴
正月十六,在老陈的介绍下,我到AT工地做了一名桥架安装工人。我们安装桥架是分段承包,三个人一组,安装一米10块钱。理论上一个组一天可以安装50米,但实际上一天只能安装30米的样子,因为像转角的那些地方是很费时间的。
这么算下来,一个人一个月不就可以挣三千多块吗?不是的,有时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有活干。
和我一个组的是老刘和小张,开始他们不愿意和我一组,说我不是干活的料。我向他们承诺,可以把最累的活给我干,他们才愿意。
最累的活是打眼,用电锤在墙上打眼。
电锤拿在手里就像一把冲锋枪,一摁开关,钻头就“呜呜”响。
看起来很好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桥架是吊装,电锤得举过头顶。一个眼还没打完,我的手已经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灰尘也不断往眼睛里钻。
但我得咬牙坚持,我承诺过我干最累的活。
我打一个眼,然后狠狠地甩一甩手,又接着打第二个。第一天,我打了近百个眼,双臂已经痛得抬不起来了。
那晚,我没有回弟弟那里,就挤在老刘他们的工棚里。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我能挣钱了
2006年3月14日 星期二 晴
自从干上桥架安装后,我就很少回弟弟那里了。我对弟弟说我在外面做事,至于做什么,我没跟弟弟说。
工地有时没材料,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找老陈摆龙门阵。老陈说我现在真的像个民工了。
有时,老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让我去帮他买点材料,钉子、水泥、铁锹,等等,很杂。
大多数时候,我会如实跟老陈说花了多少钱,有时我也会报假账,挣个顺手钱。
帮忙帮多了,我发现老陈对材料的价格并不完全清楚,都只晓得一个大致的价格。也难怪,工地上杂七杂八的材料那么多,老陈又不是电脑。
但他常自吹他对材料的价格非常熟悉。
现在我和老陈已经很熟络了,我会笑着向老陈要烟抽。老陈总是整盒烟都扔给我,让我自取。我取一支,然后又扔回去。
做着事,日子就过得快。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结了一千六百多块工钱。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能挣钱了,能养活自己了!
这是我从上市公司离职后挣的第一笔工资,虽然我搞渣土运输也挣过两千多块钱,但现在这个钱感觉更踏实。
我和老刘、小张保持着良好的团队合作,所以我开口找他们借钱时,他们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凑足了4000块钱,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这4000块钱交给我的岳母。不知道那保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不知道她的卖保险的朋友有没有在背后议论过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许她已经决定和我离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他想我吗?
我在工地洗了个澡,找老刘借了一件干净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一个破烂的小卖部里,我给儿子买了盒4块钱的优酸乳,用塑料口袋提着。
我顺便照了一下镜子,与以前相比没啥变化,只是皮肤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时候是晚上,我估摸着岳母他们吃完饭才回去。
我推开门,迎过来的是诧异的目光。儿子跑过来,亲热地叫着爸爸,随后高兴地喝着优酸乳。
周媛默默地看着我,无话可说。
岳母接过我递过去的钱,说给多了,要找给我。我没接。
我们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岳父起身到书房去了。自从退休后,他就喜欢上了电脑,没事就在电脑上捣鼓一些东西。
岳母要把儿子带到楼下去玩,儿子不干,她只好独自下楼了。
我和周媛就这样坐着,谁也不开口。儿子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笑着闹着,一家人看起来似乎很和谐。
周媛始终沉默着,我也无从开口。
我说什么呢?我该告诉她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
按照常规,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应该是当建筑民工的,再不济也得是个白领啊。
但我确实是个民工。
终于,我开口对周媛说,希望她能给我一点儿时间,我的境况会好起来的。
还是沉默。
良久,我站起身,抱着儿子亲了一下,拉开了门。
遇见一个上了大学没脸回家的人
2006年3月20日 星期一 晴
从家里回来后,我又回到建筑工地,继续我的安装工生活。
白天蓬头垢面,晚上鼾声如雷。
我已完全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论形象还是语言,都与民工一般无二。并且,我早已不用通过专门干重体力活来表现自己了,重活都是轮流干。
平时没事,大家就在一起摆龙门阵,天马行空,无所顾忌。
我与老刘和小张已经相处得很不错了。他们曾多次问我过去是干什么的,我都说我过去在外地打工。他们又追问我在外地打工时干什么工种,我想了一下,说是干仓库保管工作。
老刘说:“那是好工作,不会日晒雨淋的,难怪长得比我们白 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