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只要一想到他,她的背就会不由自主地微微抽痛;她现在的感觉简直、简直就像耶律尉曾说过的一句中原成语一样——
芒刺在背!
角落有人虽刻意压低音量交谈,但听在耶律蔷薇耳里却是格外清晰。
她无声地靠近、压低身子、躲在墙角偷听。
“公主打猎的技术还是差劲呀?”
“当然。”一名侍女塞了一颗葡萄进嘴里,心里想起先前听来的“趣事”,不免多加补充:“公主想射小羔羊却射中羊粪,想射老虎却中老鼠,最夸张的是,想射小兔子却射中一个大男人;那枝箭还真会挑地方,居然正中大男人的臀儿,你说好不好笑?”
“真的吗?公主太厉害了!那现在那个大男人呢?”
嚼着葡萄,侍女再拔下一颗剥着皮。
“王子殿下把人给带回来了。”侍女倏地将小脸凑近,“我听说那个男人现在被安置在长青宫里,因为他的臀儿中箭,他现在只能趴在床上动都不能动,那枝箭到现在还没拔下来,你说好不好笑?”
“长青宫?那不就在公主的蔷薇宫旁边而已?”
“是呀!”
是啊,那个该死的混帐离她只有一个毡包之距,一想到他离她离得那么近,耶律蔷薇就浑身不舒服。
原本可以藉着这次打猎摆脱跟了她十几年的坏名声,这下子全拜他所赐,不仅让她损失一只兔子,连带地还因为射中他的臀儿,让她受众人耻笑,更别说是要洗刷“冤屈”。
哼,这笔帐她一定会和他算清楚!
北漠皇宫虽不似中原的皇宫一样金碧辉煌,但北漠幅员辽阔,皇宫的规模也不输中原的,整体建筑十分有特色,其中还建造一座不小的马厩豢养为数不少的名驹,而这些名驹正是其他国家所觊觎,北漠最值钱的资产。
耶律蔷薇心爱的坐骑比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比蒙品种优良、极有灵性,而且奔跑的速度在北漠更是无“马”能出其右,不过就是个性……啧,怪了点!
它极度看轻自个儿主子的能力,总是冷冷地瞅着耶律蔷薇,彷佛在它心中,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儿;对于她的命令它也老是发出闷哼声,充满不信任。
可耶律蔷薇就是喜欢它,每日都会替它刷洗全身,带它到外头绕绕,免得它闷坏了;她舍不得比蒙与其他马儿一样住在马厩里,于是将它养在自己住的蔷薇宫里与她朝夕相伴。
一如往常,耶律蔷薇提着木桶准备替比蒙刷洗身体。
比蒙就住在她的寝宫旁以柽柳木搭建而成的小毡包里,毡包里铺了一大堆乾草,角落以挖空的长形大木头装水。
耶律蔷薇进入毡包里时,比蒙正伸长脖子在喝水,发现有人影晃动,它冷冷地睨了下,又继续喝水。
“比蒙,刷毛罗。”
比蒙依旧不理她,自顾自地喝水。
她有些尴尬地吐吐舌,但这样的情形每日都会上演,她早已习以为常,只能等它喝完水再说。
趁这时候,她整理了一下那堆乾草,将环境整理干净;抱起角落潮湿的稻草,她转身打算将这堆草抱到外头去。
比蒙在这时喝够水了,舔舔嘴后挺直身子默默地往外走去。
耶律蔷薇眨眨眼露出微笑。
比蒙虽然冷淡了点,但还是满听话的。
跟着它走出去,将手中的稻草放下后,她拿起木桶里的刷子开始替比蒙刷洗背。
比蒙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让她为它刷洗过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隔一个毡包的长青宫闹烘烘的,几名侍女跑进跑出,一下子端着铜盆,一下子端着放有剪子、钳子的铜盘,犹如火烧长青宫,每个人都在费尽心力抢救值钱的玩意儿一样慌乱。
耶律蔷薇也被这吵闹声响吸引。
“去请医管事了没?”
“去了去了,热水……司瓦纳提来热水了没?干净的棉布呢?”
“都齐了,只等医管事来;啧,真准,那枝箭就这么直挺挺地插在臀儿上,他恐怕要趴在床上不少日子。”
“嘘!”一名侍女连忙举起食指警告嚼舌根的人。
另一名侍女愣了愣,顺着同伴“指引”的方向望去;两人脸色瞬间惨白,困难地吞咽口水,牙一咬,一下子跑得不见人影。
原本在替比蒙刷洗身子的耶律蔷薇小手僵放在马背上,柳眉一挑一皱地,脸上咬牙的表情清晰可见。
刚才侍女们的谈话她全听见了!
见鬼,为了那男人,她今日面子算是被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
耶律蔷薇的气愤完全影响到她刷马背的力道,只见她用尽吃奶的力气上拉下扯,手中的刷子也毫不客气地在比蒙身上留下几道清楚可见的痕迹。
比蒙痛得嘶哼了声,头一扭、嘴一张,粗暴地咬住耶律蔷薇的衣襟。
她整个人瞬间背向被提起来,而比蒙的目光就这么锐利地瞅着她,显然她刚才的力道惹恼它了。
“干嘛,连你也要和我作对吗?”这算什么,她今天和这些个男人有仇吗?
比蒙冷冷瞪她一眼,显然不想理会她的挑衅,随即放下她,转身走回自个儿的毡包里吃草。
哼!
都是那男人害的,现在她连心爱的比蒙都瞧不起她。
耳边听着“隔邻”的动静,她眯起双眼,嘴角逐渐绽放出一朵不怀好意的笑靥,小脑袋里有了决定!
第2章(1)
长青宫里一群人挤在一张毯子边,脸色凝重。
为首老人摸着下巴上苍白的胡须,蹙起眉,低头沉思着。
身旁的人望着他,都等着他吩咐要他们怎么做。
趴在毯子上的男人俊颜像煮熟的虾子般红透了,恨不得挖个洞把整颗头埋起来。
雷元羞愤得想咬舌自尽!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老人身旁的小跟班捺不住性子道出大伙儿心里头的疑问。
“医管事,你倒是说说话,咱们好依令行事呀!”他们已在这儿站那么久了,久到脚底都发麻,医管事仍是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吭。
医管事的脑袋有节奏地频点着,像是决定好要怎么帮雷元诊治,却又一句话也不说,简直要急死众人了。
“医管事。”一旁的侍女苦着小脸,将手探进铜盆里。“水……快凉了。”
众人望向侍女,又望向医管事,等着他吩咐。
“医管事,这钳子要、要在火里烤多久啊?”站在火盆前将钳子放进火里烤的侍卫,因为不耐钳子的热度,双手不停地互搓,烫得跳脚。
一群人再度将头转向医管事。
雷元趴在毯子上咬牙切齿、怒气冲天地瞪着医管事,屁股已痛得快没知觉,眼前更是掠过一道白雾。
修长的十指揪紧毯子,昂贵的皮毯被他紧紧抓在掌心里,他牙咬得更紧。
“喂,我快没血可以流了!”他的怒咆声震耳欲聋,差点将半圆形的帐幕给掀翻。
医管事的身子剧烈一震,这才有了反应,抬起头来环视众人。
瞧他双目无神、嘴巴微张的呆滞样,聚在毯子边的众人差点昏倒,一旁的小跟更是无力地翻翻白眼,频频深呼吸。
“医管事,你又睡着了啊?”
医管事眯起眼,“啊?是啊,我又睡着了;呵——我睡着了。”他吸吸嘴边的口水。
雷元双手抽搐。
谁、谁能给他把刀,他想杀了医管事……不,他想自裁!
“请……快点……把箭拔出来!”这句话终于从齿缝间迸出,雷元渴望杀了眼前这位老人。
“让我考虑考虑。”
“你还要考虑?”雷元破口大骂,随即意识到自己无礼的举止,于是放低音量:“你还要考虑什么啊?”
他快死于流血过多了,医管事究竟还要考虑什么?
医管事摸摸胡子,眉毛挑了下,脑子里似乎真有什么伟大的计划在形成。
“嗯——我在想……是先脱裤子还是先拔箭好?”
所有人忍不住哀号。
一旁忽然传来一道巨响,拿着钳子的侍卫再也受不了钳子的高温而将它扔在地上,跳脚往外冲。
雷元气得将脸埋进毯子里。
他真的打算一拳让这位老人家一睡不起。
“将裤子脱掉,再来商量要怎么将公主的箭拔出来。”考虑许久,医管事终于吩咐一旁的小跟班。
这小跟班是他新收的徒弟,因为他年事已高,每每在重要时刻老是昏睡过去,于是得开始培养接班人了。
雷元迅速抬头。
“先清场!要脱我的裤子前先清场!”这房里至少有五名以上的年轻侍女,他可不想在这些女人面前被剥光裤子,裸着屁股见人。
“哪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一道娇柔的声音顿时在门口响起,众人连忙转头,只见耶律蔷薇站在那儿,露出无害、善良的微笑。
一股冷意迅速窜过每个人的背脊。
“蔷薇公主。”
耶律蔷薇踩着莲足朝雷元走来。
她小巧的脸蛋教人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身上流有游牧民族的血统,尤其她五官精致,除了那对深黑的眼睛外,其余的倒是和这些侍女们大相迳庭。
耶律蔷薇在毯子旁蹲下,小手撑着下巴朝他眨眨纯净的双眼,桃红色的小嘴儿始终弯成弦月状。
“痛不痛?”她故作关心问道。
睨着她脸上的微笑,雷元只觉得刺眼,而且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让我插把箭在你可爱、细嫩的臀儿上看看。”他咬牙道。
“呵,看你的样子似乎有许多不满嘛。”睇着他插着箭的臀儿,她觉得那儿现在倒还真像插了香的炉子。
她的小手缓缓往那儿滑行。
他冷冷瞄眼一她的动作。“你最好别碰我!”
她巧笑着。
“怎么,怕我呀?”粲笑瞬间歛去,清澄的双眸转而变得混浊,她活像尊女罗刹靠在他耳边低语:“你害我今天丢足面子,你觉得我会让你好过吗?”
他话才说完,一道冷不防的剧痛如惊涛骇浪般朝他袭来。
耶律蔷薇发狠地徒手将雷元屁股上的箭拔起。
“啊——”他拉长脖子痛呼,紧握拳头的手臂上青筋浮现;他一手抚着汩汩流出鲜血的屁股,一手伸长想揪住她。“该死!”
反应灵敏的耶律蔷薇动作敏捷地往后跳,立刻让自己远离魔掌。
而雷元伸手扑个空,整个人就这么趴在地上痛得不能动。
一伙儿人早在看见耶律蔷薇脸上那抹只有在捉弄人时才会出现的甜蜜笑容时,便已迅速逃到角落。
“我可是帮助你早些脱离苦海,你怎么骂我该死呢?”她噘起小嘴故作万般委屈,其实心里愉悦得想跳舞。
“该死,你这个罗刹女!”雷元发红的双眼、张大的嘴巴、气到快竖起来的发丝,让他像极发狂的魔头,耶律蔷薇若在这时被他逮住,身上的骨头恐怕会一根根被折断。
耶律蔷薇站起身,双手抱胸睨视着他。
“别像个娘们似的鬼吼鬼叫,这样有损你大男人的尊严。”她送给他一抹挑衅的笑容,随即转身,将箭塞进医管事的手里。“交给你了。”
“你别走,有胆你别走!”
站在门边的小跟班扯扯医管事的衣袖。“医、医管事,现、现在怎、怎么办?”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望着趴在地上,下半身痛到不能动,只能耍耍嘴皮子不停诅咒人的雷元,医管事皱一下八字眉,愣了好一会儿才镇定开口道:“咳——嗯,我想还是先脱裤子吧!”
偌大的厅内气氛非常严肃。
这个厅正开着族长会议,目的在于协助北漠国内各民族的和平安定,是场不对外公开的秘密会议。
耶律尉坐在矮凳上,矮凳脚只有两个拳头相叠那么高;他很轻松地盘坐而起,手肘撑在膝上聆听着各族长的报告。
“我已经受不了了!”随族族长手舞足蹈,激动地道出心中的不满。“那个熊旦不断地侵占我族的土地,态度嚣张至极,害我们损失不少牛羊;他倒好,坐享其成,当牛羊长大到能换取利益的时候,他就跑来硬抢!”随族族长气到必须不停深呼吸才能把话说完。
坐在他身旁的诺族族长也附和:“一开始他还只敢在夜晚来偷,现在大白天的,他就敢率领一队人马大剌剌地闯进咱们的国界,当着所有人的面抢夺牲畜,我们怎么防守都抵挡不了他的人马袭击,他的人马太精壮了。”
“串联各族守在国界呢?”耶律尉早听说察哈族的现任族长熊旦身强体壮,拥有一队精良的人马保护他,而各族都居于弱势拿他没办法。
“王子殿下,这样是没用的,我们的国界太长,各族最精良的队伍无法拉那么长的防守线,熊旦的人马只要专攻一处,就能轻易冲破防守进入。”
耶律尉抚着太阳穴,沉默地思考该怎么解决这难题;他若不解决这头痛的难题,北漠绝对没有安定的一天。
耶律尉的随身侍卫司瓦纳这时走进毡包,手里拿着一卷麻卷,笔直走到他身旁俯身低语。
“王子殿下,察哈族熊旦捎来的书信。”
耶律尉惊讶地看看司瓦纳,再低首瞧瞧司瓦纳手中的麻卷。
耶律尉接过麻卷,拉开以牛皮制成的绳索,摊开它。
麻卷上头有着以北漠文字书写的字句,但只有短短几行,末了还有察哈族族长的封印。
两道英气十足的剑眉此刻拧得紧紧地,耶律尉合上麻卷沉默不语。
“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耶律尉的烦躁令其他人感到不安。
望向众人,他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大家熊旦来信的内容,却又不敢冲动行事,决定还是先让他父王知道此事再想办法解决。
“各位族长,熊旦的事我会和父王商讨看要用什么办法解决,请各位再多忍耐些日子。”
烛光摇曳将人影倒映在帐幕上,撑着额头,影子的主人就这么坐着半天没动过,让人很容易感受得到他忧郁的心情。
站在门边守夜的司瓦纳回头往里面望,交叠在胸前的手缓缓放下,看见主子如此烦恼,他感到不舍,犹豫许久后才大胆地走进毡包里。“王子殿下。”
耶律尉被司瓦纳的声音惊扰到而抬起头。“有事吗?”
“王子殿下,属下见您似乎很烦恼熊旦今日送来书信的事。”
经司瓦纳提及,耶律尉的视线自然地移到一旁被摊开搁在矮桌上的麻卷;在烛火的映照之下,麻卷看来是如此晦暗、如此烫手。
耶律尉揉揉额际,“面对熊旦的要求,我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王子殿下,可否告诉属下信的内容,说不定属下能分担您的烦恼,”
耶律尉抬手阻止司瓦纳继续说下去。“没有用,为了给予各族安定的生活,熊旦的要求或许是唯一能解决这个难题的途径。”
“熊旦在信里狮子大开口要求什么吗?”
耶律尉抬头看着司瓦纳,俊美的五官布满忧虑。
“熊旦想娶蔷薇。”耶律尉最后还是说出熊旦的要求了。
雷元趴在床毯上,伸长双臂想拿到小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肉汤。
试了几次,手臂一往前伸,连带就会拉扯到屁股上未痊愈的伤口,教他总是痛得缩回手,大口、大口地吸气再吐气,试图缓和那难以承受的疼痛。
该死的耶律蔷薇!
咕噜——
他闭上眼,清楚听到肚子饥饿的咕噜咕噜声,鼻前的香气越浓郁,他的肚子就更饿了。
嘴馋地舔舔唇,望着肉汤的双瞳冒火,说时迟那时快,不管由屁股传来的痛楚,他快速地往前移动,也不在乎铜碗有多烫人,端来肉汤后立刻缩回床毯上。
“好烫!”他受不了铜碗的热度,将其搁在床毯上,抓着耳垂呼喊。
耶律蔷薇,这笔帐等我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