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元只觉得有一股冷意窜过全身,心凉了半截。
第8章(1)
揉揉惺忪的睡眼,耶律蔷薇懒洋洋地问一句:“你们说什么?”
金莲、金菊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十指交握,不停地摩擦,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重复一次。
耶律蔷薇伸展四肢,羊毛毯子瞬间滑落,使她露出雪白高耸的双峰。
凉风轻拂而过,为她的小脑袋瓜注入一帖猛药,使她迅速睁大双眼,高举的双手僵在空中。
“你们刚才说什么?”
金菊望了望金莲,咬咬牙后回答主子的话:“雷贰不在他的毡包里,比蒙也不在它的毡包里,我、我们觉得雷贰可能跑了。”
耶律蔷薇的眼眸睁得更大,狼狈、仓皇地从床上挣扎起身;她睡着时缠住身体的薄毯在她的挣扎之下更形紧缚,害她差点跌倒在地上。
耶律蔷薇赶紧拉高毯子挡去自己的绚丽春光,而金莲、金菊两人也连忙扶住她,协助她逃离这阵仗。
金莲拿起干净衣物替耶律蔷薇穿上。
“其他地方都找过了吗?”耶律蔷薇显得有点焦急。
白皙纤细的手臂穿过手工精致的衣袖,然后将其系紧,再穿上套在最外头的衣物,腰间绑上以出色女红编织而成的绢带,下半身穿上由耶律尉从中原带回来的丝绢裙,她整个人显得十分亮眼。
“都、都找过了,公、公主,我想雷贰是逃了。”一瞧见主子投来像要杀人的目光,金莲吓得低下头。
“他怎么可能会逃?”忆及昨夜的情景,她猜想他准是见着自己与她同床共枕,还袒裎相见,一时吓破胆跑才掉。
不行,这怎么可以!
如果他跑掉,那么她不就前功尽弃。
“公主,雷贰早晨见着我和金莲时,一双眼睛睁得比你手上的铃铛还大,感觉上,他真的被吓坏了。”
金菊捧来雕花银盘,上头摆满大大小小的手饰,耶律蔷薇只取了她平时常穿戴着的铃铛手环。
“如果他跑掉,一切就毁了。”
不敢说出口的是,他若跑掉,那么她就白白和他窝在同一条被子里,让他吃尽豆腐了!
“谁跑掉就毁了?”
耶律尉的声音陡然在门口响起,教耶律蔷薇吓一跳。
“皇兄。”
“王子殿下。”金莲、金菊两人半蹲身子作揖,互望一眼,心里都想逃离这里,因为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昨夜金莲只不过代替耶律蔷薇参加宴会而已,耶律尉就已气成那样,现在若再让他知晓耶律蔷薇昨夜是与雷元在一块儿睡的,那么……
金菊和金莲两人的目光再度望向门外。
耶律尉在凳子上坐下,而随身保护他的侍卫司瓦纳就守在门边。
金莲、金菊两人面露愁容,心想连逃跑的最后机会也没了。
“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发愁?”耶律尉走近耶律蔷薇问道。
“皇兄,这么早来找我有事吗?”她鼓起双颊,语气冷淡。
“明日我将与阿术大臣一同前往京城,将今年的贡品献给中原皇帝,我只是来问问看,你有没有要我帮你带东西回来。”
她噘嘴小声娇嗔:“反正你都要把我塞给狗蛋了,不用对我那么好。”
耶律尉沉默不语。
一旁的金莲与金菊打个冷颤,双脚缓缓地往毡包的最角落移动。
他根本不想在忙着准备上京城朝贡的事宜时,还被熊旦的事烦。
他打算在去京城的这些日子里想出个对策,若她打定主意不嫁给熊旦,那么他就另外想法子解决,所以这时候实在不想分心再去烦这件事。
不过既然她提了,他就乘机问清楚他一直感到疑惑的事。
“你真的与雷贰私定终身了?”
正在喝水漱漱小嘴儿的耶律蔷薇差点将嘴里的水喷出来。
慌乱地将水吐掉,她还差点呛着。
被耶律尉这一问,她的思绪完全拉回到昨夜,不禁想起全身赤裸的雷贰。
耶律蔷薇忍不住掩面,娇羞的红潮泛上了粉颊。
她一想到那画面,一股热气便从她的脚趾窜燃到她的发梢;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出这种丢脸到家的计谋,或许这就是人家说的,狗急跳墙吧!
见她这般娇羞的模样,耶律尉已稍微明白。
“你与雷贰的事,等我这趟从京城回来再说,让我在这段时间内好好想想。”他不再多问下去,起身准备离开。
“皇兄。”唤住已步行至门边的耶律尉,耶律蔷薇支吾了下,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想和你一同前往京城。”
耶律尉蹙眉。
“为什么?这趟京城之行并不是去游山玩水,是有正经事儿要做,你不要太淘气了。”
“我、我只是想去将雷贰追回来。”
“追回来?”
“金莲说,今早他骑着比蒙出宫了。”
“出宫?”耶律尉不解。
一旁司瓦纳附在他耳边低语。
随着低诉的时间越长,耶律尉的眉头就蹙得越紧。“为何他会骑着比蒙往中原的方向去?”
“大概是他不想负责任吧!呜呜——我看我还是嫁给熊旦好了,反正我也已非完璧,呜呜——”耶律蔷薇掩面啜泣,却偷偷由指缝观察耶律尉的一举一动。
耶律尉俊美的脸庞上布满怒气,那模样极为骇人。
“金莲、金菊。”
“在、在!”原本已放松身子的两人惊吓地贴着墙壁,动也不敢动一下。
“替你们主子收拾衣物。”耶律尉踩着沉重的步伐愤怒地离去。
“是、是!”
耶律蔷薇高兴地奔到屏风后头,翻箱倒柜找出许久未用的檀木大箱子。“快来帮我把衣裳塞进箱子里!”
窗外细雨纷飞,凉爽得让人昏昏欲睡,尤其是窗外一直飘来淡淡的药草香味。
深呼吸——
斑龙佛跳墙、何首炖乌骨、雪蛤莲花瓣……高挺的鼻梁吸了吸,雷元探出头去。
推开窗扉,他发现外头没有寻常大户人家家里该有的造景,整座园子里仅有的柳树正逐渐枯萎,原本该生气蓬勃的枝桠地低垂着随风摆荡。
园里到处都看得见大大小小的坑洞,坑洞旁满是杂乱的工具、碎石,活似被地鼠彻底肆虐过。
而原本该发出潺潺水流声、鲤鱼活跃于其中的水池,正处于干涸状态,池中央的凉亭里也尽是枯叶。
这里像是没人敢住的鬼宅!
鼻尖陡然出现,紧接着一张俊美的脸孔也跟着出现,雷元闭眼深呼吸,露出贪吃的模样,像只好吃的小狗一样动着鼻子。
以锐利的目光扫向从墙旁迅快速闪过的绿色身影,他只看到一袭绿纱,连喊人的机会都没有。
他全身虚软无力,头还有点晕眩,肚子更是饿得咕噜咕噜叫;双脚无力地拖着步伐往外走去,他推了好几次才推开那扇沉重的檀木雕花门。
这时候他真恨家里有钱。
“碧儿,碧儿。”
雷元扶着墙垣,一步步走出院落,有几次差点被沿路的石子绊倒。
好不容易,他靠着灵敏的嗅觉找到美食,迳自推门而进入,扑鼻而来的香气不客气地窜进他的鼻腔里;他闭起眼,伸长脖子,恨不得将所有的美食全吞进肚子里。
好香!
睁开眼,斑龙佛跳墙、何首炖乌骨、雪蛤莲花瓣……全数搁放在房中央那张由百宝镶嵌的雕龙桌子上,盘子里热气缓缓而升,这样的画面简直就是一幅巨作,最重要的是,巨作的内容物是能品尝的。
雷元那脸馋相像恶虎扑羊般丑陋,飞奔至桌边,他赶紧拉张凳子坐下,抓起汤匙进攻,舀了少许勾芡的汤料送进嘴里。
“唔——”发出愉悦的赞叹声,他再舀一匙汤料送进嘴里,整张嘴塞满雪蛤、雪莲子、白木耳还有红枣。
他舀起乌骨鸡汤,香香浓浓的鸡汤尝起来很甘甜,而黄耆、当归、川芎、红枣、桂枝、红椒等中药皆是以米酒提味,让他嘴里满溢着中药味。
嘴里仍在吃着鲜嫩的鸡肉,眼睛却盯着另一盅佛跳墙,他不免抱怨起来。
雷贰那家伙每天都吃这么好的药膳,却净让他吃些清粥小菜,三餐都是如此。
偶尔俞完叔会偷拿一只鸡腿给雷元,但自从被雷贰发现后,就再也没人敢偷端些更滋补的食物给他。
喝粥和小菜很容易饿,他每餐饭后没几个时辰肚子便开始咕噜咕噜叫,饿得他有好几次都想随手抓住下人的手来咬,雷贰却餐餐大鱼大肉。
他快速咽下嘴里的食物,动手舀起佛跳墙。
或许是太兴奋了,他握住汤匙的手微微颤抖,急切地想直接捧起装着食物的盅大吃一番。
饥饿感渐减,他动作变慢下来,开始打量起这间房间。
他已有几年的时间没回来了,家里倒是改变不少。
雷贰的房里没有太多摆饰,角落的一张如意纹香茶几上摆了座琉璃盆,盆里有几只鱼正优游地徜徉在其中;房间的内外厅以屏风隔开,另一间房里摆放着案桌与一张太师椅。
这间房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到处可见的深蓝色册子。
案桌两旁堆积如山、床上还搁着一本已打开的册子,这显然是雷贰在让三元更衣时随手搁下的。
他这时才发现眼前这张案桌上也搁着一叠书册。
咀嚼鸡肉的动作停住,雷元眯起眼盯着那叠深蓝色册子猛瞧,陡然惊恐地扔下汤匙。
若他没看错,那上头题的三个字应该是“福禄园”,而下方所附注的年分还是他离家出走的那年。
雷元这下子头皮开始发麻了。
来不及将偷吃的罪证磨灭,他转身就想逃,可惜……
“看样子,府里跑回来一只会偷吃东西的耗子。”雷贰站在门边,双臂环在胸前,一派优闲地倚门而立。
雷元拉下脸,试图先壮大自己的声势。“你不觉得你很过分?”
“我过分?”雷贰失笑。
雷元指着眼前满桌子已接近杯盘狼藉状态的情景道:“这些天,我吃清粥小菜,你却每天大鱼大肉,午时以后晚膳之前,碧儿还会替你端来药膳;你瞧瞧,斑龙佛跳墙、何首炖乌骨、雪蛤莲花瓣……全是些大补阳气、滋养气血的东西,你觉得自己还需要壮阳、补气吗?”他大动肝火。
雷贰不怒反笑,踏着稳健的步伐往他走来,拉开一张凳子坐下,瞄了眼桌上的残渣。
第8章(2)
“我有伤在身,元气大伤,需要药膳来调理身心。”
雷元不屑地哼气。
“有伤在身?若没有我,那牌楼会倒得那么恰好;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那几条比手臂还粗的绳索上动手脚,你却忘恩负义,自己吃香喝辣还有美女可抱,我却成天只有清粥小菜可吃,简直比寺庙里那些和尚还可怜。”
“我忘恩负义?”雷贰指着自己,俊美的脸庞突然变得有些吓人。
雷元挑了下眉,头皮又开始发麻。
雷贰伸手将桌边的那叠册子搁到雷元面前。
“同样都是雷家子孙,该接手福禄园的人应该是你,你是长子、长孙,我现在就真的做一件忘恩负义的事;这些帐册是你的责任了,在你回来的那天,我已命俞完叔从帐房里搬来往年的帐册。你该庆幸我为人太过善良,才没从我接手福禄园的那年、那天算起,将全数的帐册丢还给你。”
雷贰说得慢条斯理、不愠不火,就像在念诗朗词般流畅,但听在雷元耳里,雷元却觉得他的话远比刀锋还锐利。
只见雷元倒抽口气,眯起眼来,“这就是你欢迎我回来的方式?”
“远不及你送给我的『惊喜』来得让人诧异。”
雷元狐疑地听着他的“弦外之音”,却不明白里头的意思,只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我已将你推到我头上的帐册全数批完,你甭想再扔垃圾给我!”他可是一面喝清粥,一面就着微弱的烛火批示帐册,可怜的程度简直能媲美当年苏武牧羊茹毛饮血的惨况。
他真的生长在经营全国最大家香铺、棺材店的雷府里吗?
为何他的日子过得这么艰苦?
雷贰可没让他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击掌数下唤来在门外候着的三元,指指桌边成叠的帐册说:“你知道这些该往哪儿扔了吧?”
“是。”三元吃力地搬起那叠帐册,差点没被压扁倒在石材的地板上。
雷元脸都绿了,一时间竟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雷贰瞄到桌面上杯盘狼藉的一幕,顺道吩咐三元:“还有,告诉碧儿,大少爷抱怨成天只吃清粥小菜活像个和尚,要她以后每餐都替大少爷加菜。”
雷元一听差点没痛哭流涕,跪下来叩谢“弟恩”。
没办法,他长年离家在外,在这个家里,雷贰已算是当家主子,雷府上上下下无不对雷贰唯命是从,所以他才会没有立足之地,沦落到“虎落雷府被犬欺”的下场。
他也见识过雷贰怎么对付花喜儿这个小女人的手段,那已经不能说是“放长线钓大鱼”这么简单了。
花喜儿这女人根本是他瓮里的一条鱼,他不用费劲便能将她手到擒来。
“贰少爷,要告诉碧儿加什么菜给大少爷吗?”
雷贰望睨雷元一眼,冷冷地挑眉,随即转头吩咐:“豆腐乳。”
该死的雷贰!
该死、该死、该死!
雷元气得抓起帐册就想往地上摔,双臂高举后却又停住,气到发昏的脑子顿了下。
该死的雷贰,以为没人能治他是吗?
雷元嗤之以鼻。
哼,走着瞧,看是谁厉害!
四人大轿还未放定,里头的人便迫不及待冲出轿门,娇小的身形像阵旋风般杀气腾腾地跑进雷府的宅邸里。
简直像生人回避似的,雷府上上下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害怕被煞气感染到,到时连渣都不剩。
“雷元!”
正被困在大厅里与算盘、帐本为伍的雷元抬起头来,原本该嘻皮笑脸的面容现在却蒙上一道阴森青光。
“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戏?提亲这种事也拿来玩,你是待在北方太久,太久没被人管了是吗?”花喜儿撩起裙角气愤地在凳子上坐下,迳自拿起水壶替自己倒杯水。
“没什么,我被雷贰那小子逼得想去投井,听说你是那个罪魁祸首,只有我一人受罪就太说不过去了。”
花喜儿闭上眼,忍住不出拳对付他。“雷元,你命俞总管领着一队人马扛着聘礼上欢喜命馆去,原因就只有这样?”
雷元咧开冷笑,“我知道雷贰已数次向你提亲,而报复他的最佳手段便是抢先他一步下聘,如果能因此气死他最好。”
揉揉额际,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退雷元,花喜儿很纳闷自己怎么会和这对兄弟纠缠不清。
“你要想清楚,现在全凤阳城的人大概全部知晓你下聘的事了,雷贰若是因此气死,倒霉的还是你;因为如果他气死了,福禄园的担子便会落在你的肩上,接下去就不只是看帐本这么简单了,你还得每日上工坊与店铺盯着,这你能忍受吗?”他若是过着这种生活不气死才有鬼!
雷元脸色铁青。
他一心只想吐吐心里头被雷贰欺压的窝囊气,没想那么多。
在被眼前这些帐本困扰几天之后,他一气之下,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什么也要拉花喜儿下水。
结果千算计万算计,他倒没料到若雷贰被气死,到时候他最不想接手的福禄园便会顺理成章落到他手上。
说什么,他都不能让这种事在他有生之年里发生。
“那么就当是我替雷贰正式向你提亲吧!如此他肯定能活得比我久,我也希望他能比我晚死。倒是你,早过摽梅之年,也该出嫁了,干嘛赌气不肯答应嫁给他呢?”
“雷元,我是来说服你把那些聘礼抬回来的,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