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不要进去,求求你,不要把我关到衣橱里,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求求你!”育溏恍若未闻,头似拨浪鼓般地左右摇动,犹如回到小学时期的自己,正哭闹不停地哀求着那个朝天冷哼着的齐静萍。
“嘘,不要哭,没有人会把你关到衣橱里去的。”
“有,她会。不要……你不要走!”察觉到他似乎有离去的打算,育溏更是如惊弓之鸟地,一把搂住了他的颈子,压根儿没注意到他赤裸胸膛上,布满了水气。
“咳……小姐,你……”对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知淼可是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已经吃够了这种人称艳遇把戏的亏,而且很不幸的,纠缠至今都还摆脱不了,所以他满怀戒心。
但身为一个身心健全的男人,他是怎么也无法忽略掉自己生理上自然而然的变化,在这万籁俱寂、风雨潇潇的深夜,即便是柳下惠再世,面对这娇呢嘤嘤的软玉温香,只怕也难以正心忍性吧!
低下头,在另一次闪电短促的电光里,他硬生生地将那些漫溢在脑海中的旖旎想象,全都压抑下来……
是她那无邪清澈如小鹿的眼眸,教他不由得将满脑袋瓜里的遐思,一笔抹消。
她似乎已经陷进某种狂乱的情绪之中,知淼仔细地端详她如覆上层纱的迷蒙眼神,已失去了正常的焦距。
“不要,我会乖乖的……求求你不要……”紧紧地搂着眼前唯一的人,育溏根本已经累得无法思考了,只要有个人可以陪伴,伴着她度过这幽黑漫长的夜,即便他是个恶魔,也无所谓……
“不会,我不会离开你。乖乖地把眼睛闭上,好好地睡一觉。”伸手环抱住她瘦削的肩膀,直到此刻知淼才发现,原来她竟是如此瘦弱单薄得惹人爱怜。
“不,我怕,在黑暗中会有可怕的怪物……”
“不会的,只要有我在,任何怪物都不敢过来的。”
“你确定?”育溏将头深深地埋进知淼温暖的怀抱内,浓浓地打了个呵欠,这场惊吓已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我当然很确定。放心,我会在这里陪你,等你睡着了再走,好吗?”握住她纤细柔嫩的手轻声安慰,连知淼都诧异于自己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不可以在我睡着之前走掉噢,我好累……可是我不能睡,那些怪物会在黑暗中躲着,偷偷地跑出来……”她在浓郁的困意中喃喃自语。
“我不会走,放心吧!”抱着她,知淼慢慢地摇晃着彼此,在大雨滂沱的夜里听着怀中传来的微细鼾声……许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正不成调地哼吟着那首布拉姆斯摇篮曲——
低下头看看已经进入熟睡状态中的女郎,他划了根火柴,在瞬间即灭的火光中,他细细端详女郎宁静如婴孩般的酣眠,心中隐隐传来阵阵悸动。
窗外风雨渐趋转小,不知不觉中月亮也自云端中露了脸。渐歇转弱的雨声中,某只不知是啥名字的虫子,划破静寂地发出第一声鸣叫,引发了整座森林中的虫鸟合鸣,而在这自然的大合唱里,知淼轻轻放下熟睡中的育溏,走出握星之家,朝那辆卡在两棵大树间的汽车走去,静谧蓊郁的林木中,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着虫鸣回荡而去。
宁静,这是第一个跃进育溏脑海的感觉,伸伸懒腰,她诧异地看着这间陌生的房子,仔细地思索着,才缓缓地忆起了自己何以在这里的原因。
她以最快的速度跳下床,赤着脚在房间和走廊间急切地寻找,但空荡荡的房子里,完全见不到那高大男人的身影。
推开大门的落地窗,她讶异地望着自己那辆破烂的宝贝车,此刻正好端端地停在前庭空阔的院子里。喜出望外地跑了过去,她睁大眼睛地盯着贴在方向盘上的纸条——
“钥匙在车上,走前请将门关好。”
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育溏将纸条收妥,迎向逐渐炙热的阳光,仰起头任阳光洒满全身,片刻后才拢拢飞扬在风中的长发,准备打道回府。
将衣物都换回来之后,育溏这才看到驾驶座旁边的大背包,背脊立即凉了半截。老天,我把老编所交代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草草地翻翻背包裹的文件之后,育溏苦着脸将头贴在方向盘上,她翻着白眼,心里直犯嘀咕。这下可好了,我该怎么跟老编回覆?
但……转头看看在晨光下,显得安详无比的木屋,昨晚的记忆又涌上脑海……突然想起有段遥远但亲切的旋律,她不由自主地轻哼着那温柔的音符,将车驶离了木屋。
育溏踌躇再三,犹立在公司门口,没有勇气踏入门内——
这教她如何对老编启齿说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开开合合的大门中传来间歇的笑闹声,一如平常她所习惯的声浪。再这样站在这里,委实也不是办法,她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铁了心地推开门。
室内所有的人在见到她出现的一瞬间,全都停止了手边的工作或谈话,怔了怔,才又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假装出很忙碌的样子。
她环视了周遭的同事一眼,勉强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后,自眼尾余光中打量着同样也是在打量着自己的眼光,眼观鼻、鼻观心地硬着头皮,如拖着脚镣般沉重的步伐往老编的门口走去。
手都还没叩上门,这门就猛地往里开去,育溏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却听到令她难以置信的消息——
“我还是觉得很不妥,王一成跟张雪梅才刚宣布破产,你若在这个时候要育溏走人,这不是太不近人情?”那个全公司嗓门最大的会计,抱着一大叠的帐本边往外走,边朝里头大吼。
“是吗?我也是要对老板负责的咧,她虽然号称是什么选美小姐出身的,但她进公司这么久,什么广告也没拉到,薪水我可是没少过她一毛钱,以那个价钱,我起码可以找两个同样,或是比她更强的花瓶来摆着。”
“哼,你们男人啊,全都是一丘之貉。”
“啊,这也怨不得我,我也是领人家薪水办事啊!”
“哟,你……”会计正要往外走,却见到杵在门外呆若木鸡的育溏之后,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一脸不太自然的笑容,草草地朝育溏咧咧嘴,便从育溏身畔挤了出去。
她们的对话在育溏脑海中一再回荡,背后也传来窃窃私语,那些幸灾乐祸地看好戏的目光,像是无数尖锐的刺,扎得她背上几无完肤。
任浅浅的笑意僵在脸上,她笔直地朝同样尴尬万分的主编走过去。
育溏缓缓地将硕大的背包放下,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将他昨天交给自己的档案夹取出来,置于桌上。
“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育溏对他轻轻地欠身,瞧也不瞧他一眼,挺直了腰背,面无表情地走出他的办公室。
“育溏,育……”
育溏带着复杂的心情,缓缓地任目光在眼前所有人的脸上溜过一遍,而后重重地吐出憋在胸口的气,她轻轻地摇摇头。
“谢谢诸位这段时日的照顾,让我见识到何谓人心,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不要再有见面的一天。”
在众人哗然的交头接耳声中,她用力地甩上大门,这是她唯一允许自己发泄情绪的方式,而后,强忍着即将滚落的泪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在往来路人的侧目中,急急地将车驶离那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漫无头绪地开着车子在街上闲逛,此刻育溏的心里已经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我还以为……老编愿意给我一个跟平常人一样上班的机会,结果……充其量他也只是希冀我能用那个令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头衔,在交际应酬之中,为公司拉些广告……
花瓶!我不过是只摆着好看的花瓶。除了爸妈的盛名,还有那个劳什子的选美头衔外,竟一无可取?想到这里,她泪眼朦胧地胡乱转着方向盘。
她完全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知在她回过神来时,她多灾多难的宝贝车,已经以很滑稽的德性,狠狠地咬上前面那辆车的屁股了。
由于受到极度的惊吓,育溏不由得微微颤抖着……她竭力地稳住自己的心跳,让理智回到自己身上,此时才发现车窗外那个正手舞足蹈,不,是挥动拳脚,气得破口大骂的男人……
她吁了口长气,双手撑在方向盘上,觑着围观指点的人越来越多,原因没别的,实在是这肇事的两辆车子阻断了整条路的交通,使原本已经够塞的交通,完全动弹不得……
好吧!长痛不如短痛!咬咬下唇,她鼓足勇气推开车门,转瞬间即发现自己正面对一大堵墙,即使她踮起了脚尖,也还只到他肩上的高度,而这个让她必须仰起头才看得到脸孔的男人,正喋喋不休地嚷嚷着——
“……难怪我一大早起床就眼皮直跳,就是有你这种粗鲁的女人,见不得别人的车好!这下子好啦,昨天才出保养厂,你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撞凹了屁股,我……我邬彬到底是招谁惹谁啦?”他唠唠叨叨地来回踱步,不时弯下腰去检查自己的车子,满脸全是心疼的神态。
“对不起,我心不在焉……”背后那些驾驶人的叫骂和按鸣喇叭声中,育溏又窘又急,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解决的方法。
“心不在焉?你说你心不在焉?”他伸手拍拍自己的额头,以一种夸张的大动作,在那里呼天抢地。“喂,姑娘,姑奶奶,我求求你好不好,你就算没知识,也要有点常识,再不然你看看电视也好嘛!有没有听说过交通规则,或是马路如虎口之类的口号?”
也不知是被他话里的讥讽之意所激怒,或是这一连串的挫败使然,总之,那股长久以来被自己极力压抑的情绪,此刻全部爆发出来,令她做出以往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啪!”清脆巴掌声传来,她才自愤怒中醒来,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育溏怔怔地看着那男人逐渐逼近的脸孔除了五爪印外,还有不容怀疑的怒气……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双腿一软便人事不知地瘫了下去。
闻着浓烈呛鼻的氨水,育溏几乎是被呛醒的。她挣扎着想要逃离那种刺鼻的味道,睁开眼看到正好整以暇,一手捏着自己鼻孔,另一只手以镊子夹团沾满氨气棉花,在她面前来回晃动的男人时,育溏忍不住地垂下嘴角。
“好啦,你总算醒了。小姐,咱们得好好沟通一下,撇开你撞我的车不提,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粗野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出手打人是很没教养的事?”他将棉花扔到垃圾桶里,喋喋不休地叫嚷着。
听到他对自己的形容,育溏差点没大笑出声。粗野、没教养?天晓得这些形容词是最不可能用在我王育溏身上的,自幼便是最有教养,文静娴淑的大家闺秀……
“喂,小姐,我拜托你集中精神好吗?你……该不会是撞成脑震荡了吧?”他满脸狐疑地盯着她瞧。
“邬彬,美国那边又打电话来催了,他们问你找到新的封面女郎了没有?”门口有人探头问道。
“去去去,我这会儿哪有空去管那档子事啊,帮我问一下保养厂,这回又要多久才能交车。”
“邬彬,封面女郎的事很紧急了……”
“火烧屁股也没我的车重要!”
门外的人眼见邬彬火气渐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耸耸肩。“随便你,顺便通知你一声,你要我们去接触的那些女星里,没有人肯再脱光拍照,你看着办吧!”
这回邬彬的答复是再清楚不过,他拾起一个大大的抱枕,往门口砸去,不过门口那个人伸伸舌头,一看苗头不对,拔腿便跑。
邬彬发出几声冷哼,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育溏身上:“好啦,现在咱们就速战速决,你想怎么赔偿我的车?”
“呃……你认为我该怎么赔?”
“基于肇事责任是在你身上,你当然要负担所有的损失,依据我被撞的经验来看嘛,七、八万是跑不掉的!”
“嗄,七、八万?就凭你那辆破车?”一听到那个价码,再想想自己已经快宣告破产的存款,她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嗓门喊道。
“喂,小姐,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请别侮辱我的爱车,它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却是我最心爱的宝驹,正因为它年事已高,所以更禁不起你撞!”
“请你说重点。”育溏实在懒得听他教训。
“嗯?重点就是你恐怕得大大的破财一番了。”
“这点恐怕很困难,现在我最值钱的就只剩那辆车,除了它之外,我一无所有。”
他睨了育溏全身上下几眼:“不会吧,你该不会暗示你是啥一级贫户……”
“不,我不是一级贫户,”在他稍事放心了些之后,育溏这才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但我比一级贫户更惨,我一穷二白,刚刚又被老板炒鱿鱼。”
原本半张的嘴,在听到育溏的解释之后,笔直地往下掉,只听见轻微的咔啦声之后,他便捂住下颊,哇啦哇啦地嚷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育溏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心里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只见他立即由下往上推打着下颊,咔啦一声后,他的下巴又回到原位——
“哈,我的下巴已经很久没有脱臼了,算你厉害!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你父母呢?”
“根据我刚才听到的马路消息,他们也破产了!”
邬彬定定地瞪着育溏,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阴霾,育溏真想找地方躲起来。但在她还来不及有所行动时,门口又传来刚刚那职员鸡猫子鬼叫的尖锐嗓门——
“邬彬,美国又打电话来催了,大老板要亲自看看你挑的人选!”
“我……我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好,好,好,他要人是不是?”转头在宽阔的室内东张西望了好半晌,最后他一把扭起了育溏的手腕,将她推到那职员的面前。
“就是她!你带她去拍张大头照,传过去给老板瞧瞧,下一次的封面女郎就用她!我要去修车厂看我的车,没事不要烦我。”草草地交代完,他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那些人交头接耳和怪异的眼神中,育溏小心翼翼地冀望由这些人口中套些情报,但无论她怎么问,得到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们的杂志很有名?”
“唔,相当有名气。”
“是服装杂志?”
“呃……跟服装的关系不大。”
“那是跟化妆美容有关?”
“嗯哼,可以这么说,皮肤不好,体形不匀称,脸蛋不漂亮的,我们压根儿连考虑都不考虑。”
“听起来挺严格的,是专业模特儿的杂志?”
“呃……很类似。”
“你们的杂志究竟叫什么名字啊?神秘兮兮的。”
“呃,我看还是等邬彬回来,再请他跟你详谈好了。对了,请你把你的名字写在下面。王……育……王育……”工作人员瞄着她所写的名字,念了半天就是念不下去,育溏只好为他解围。
“王育溏,跟唐朝的唐同音。”育溏随口说道。
“很特别的名字。”工作人员一脸吃瘪的反应,尴尬地陪着笑。
“王育溏……王育溏……难怪我觉得你很面熟!”正在收拾着摄影机和测光仪的摄影师,突然拍掌大叫。“你就是那个宣布退回后冠的什么梅小姐嘛,我记得你老爸老妈就是立委王一成和那个瑰琦饭店的总经理张雪梅,当初新闻还闹得很大,没想到邬彬能找到你来拍封面,我看这期的销路非突破五十万本不可了!”
在他恍然了悟的大嚷之后,原先已意兴阑珊地收拾着道具和场地的工作人员,全都一涌而上将王育溏团团围住。
“真的是那个风流立委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