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废话了,不比我美,你能瞧得上眼吗?”宝日根本没留心他的强调,只在乎“很美很美”这几个字。
“你当然也很美,她像天然白的冬梅,你像嫣嫣红的桃花,各有各的美。”韫麒小心翼翼安抚脆弱的少女心。
“说吧,她是哪个王府的格格小姐?”有美得像冬梅的格格吗?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印象有谁美得像冬梅?
“她不是格格,她的身分是连娼妓都瞧不起的优伶。”韫麒神情平和地说。
宝日骇然失色,瞠眼直瞪着他,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姿清雅灵洁的影子来。
但是……
“她是染云龙。”
韫麒证实了她的猜测,她整个人惊跳起来,无法置信地狂喊——
“他是男的!”
“我保证她是女的。”他低叹。
“你保证?”宝日倒抽一口凉气。
“奶奶寿辰的五天堂会中,我跟她夜夜都在一起。”韫麒顿了一顿。“而且是裸裎相对。”
宝日震惊得无法响应,蓦然间,百猊若有深意的话语窜进她脑海里——
“宝日,你一定会后悔。”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老天,她到底做了什么?她把染云龙重金礼聘到怡亲王府出堂会,结果竟然送到她恋慕多年的韫麒床上,还让韫麒爱上了她?
这么蠢的事居然是她干的?她居然亲手挖了一个坑让自己跳进去!
她又哭又笑了起来,转身踉跄了一下,碰翻了桌上茶水。
“宝日!”韫麒急忙伸手扶她。
“恕我打扰了,告辞!”她挥开他的手,愤然奔离凉亭,不顾身后韫麒错愕地叫喊,迫不及待逃开这个恶梦。
韫麒瘫靠入椅背,仰头闭目,深深吐息,他的心情犹如困在隆冬里,又彷佛在大雪纷飞的竹林中迷了路。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晨曦,天色将明未明时,一匹快马从前门大街疾驰而过。
打磨厂街胡同口慢悠悠地抬出一顶绿呢小轿来。
隐约听见快疾的马蹄声从街道尽头飞也似的传来,抬轿的轿夫虽然急急煞住,但是奔驰中的马来势太快,吓得轿夫惊慌失措,差点闪避不及,幸而驾马的男人机警地拉转马头,才没有直接对撞上,但是受了惊的马儿不断扬蹄狂嘶,男人极力控制安抚,这才没有从马上摔跌下来。
“是哪个不长眼的,要是撞翻二爷的轿子,非剥了你的皮不可!”饱受惊吓的轿夫和随行的小厮全指向马上的男人狂骂不休。
“喔,是哪个府里的二爷,还请报上名来,容我日后到府致歉。”男人控御着身下的马儿,冷笑道。
轿帘蓦地掀开来,露出一张错愕不已的脸。
“韫麒!”
“原来是额琭贝勒。”韫麒挑眉淡笑。“害二爷受了惊,实在罪过。”
轿夫和随行小厮一听见来人是韫麒贝勒,吓得有如惊弓之鸟。
“谁让你们狗仗人势了,马上的那位才是二爷,我看不长眼的是你们这些个蠢东西!”额琭气急败坏地教训一旁呆若木鸡的轿夫,就怕韫麒把这笔帐记到他的头上来。
“额琭,这么早要上哪儿去?”韫麒坐在骏马上,居高临下睥睨着轿中形容猥琐的人物。
“我才刚要回家呢。”额琭暧昧地一笑。“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么早要上哪儿去?”
“有要事,告辞了。”韫麒面无表情地丢下话,倏地扬鞭策马,风驰电掣地奔离额琭的视线。
“居然在这儿遇见他,真倒霉。”额琭朝韫麒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咦!二爷,这儿掉了一封信!”随行小厮好奇地拾起来。
“上头有写给谁的吗?”额琭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没,封信上头没写名字。”小厮翻来覆去的瞧半天。
额琭疑心顿起,从小厮手里拿过信来,抽出信封里的信纸,细读上头清俊的笔墨——
“你选择与我离别的憾恨和痛苦我都了解,然而近日阿玛重病垂危,无法立即给你任何承诺,但我心里一直都在筹划着如何让你回复女儿身,并摆脱戏子身分的办法,这封信和凤玉镯便是我给你的订礼,我已订下你的终身,今后不管你人到了多远的地方,永远都是我的人,虽然会有好长一阵子你我将饱受思念的煎熬,但是终有一日,我会正大光明将你迎娶进门,嫡福晋之位只留给你一人,这封信里有我给你的承诺和对你深切的情意,如若怕我变心不认,只管妥善保存好这封信和那只凤玉镯,我随时会等你来要求我实现这些承诺。”
额琭念到此,身旁的轿夫们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原来是封情书啊!”
“这可不是一封普通的情书。”额琭微微一笑,两眼闪出像是发现猎物般的捕杀光芒。
“情书还有分普通与不普通的吗?”轿夫疑惑地对视着。
“当然。”额琭愈笑愈狰狞。
他还有最后一句话没有念出来,那是一句清清楚楚的署名,写着——“爱新觉罗·韫麒”。
“走,陪二爷到东便门去瞧个热闹。”他把信收在怀里,幸灾乐祸地坐上轿。
“东便门?”轿夫大为吃惊。
“没错,来兴,你过来。”额琭唤来小厮。“你现在立刻赶到怡亲王府去通风报信,就说韫麒贝勒正在私会染云龙,让他们即刻去逮人。”
“喳!”
额琭忍不住窃笑个不停,几乎可以想见待会儿的戏会上演得多么精彩可期。
韫麒呀韫麒,你再跩一点嘛,再跩也没有多少时候了,你这个二爷就要栽在我这个二爷的手里了。
胜利的狂笑声回荡在空寂无人的大街上。
抓住这个机会,额琭铁了心要杀个众人措手不及,让韫麒从此身败名裂。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当心点,抬好了,那衣箱里可都是云龙贵重的行头!”染同青站在船头指挥着徒弟们。
云龙伫立在船尾,宁静安详地深瞅着河面泛起的水花。
因为爱得太深,她选择分离,尽管很痛苦、很软弱、很渴望他的抚慰和拥抱,但为了爱他,她只能拋弃这些渴念,让自己坚强地去遗忘。
就要离开京城了。
在离开以前,她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即使只能远远的看一眼都好,想到这一阵子他日日派人送信给她,她一次一次地回绝收下,每拒绝一次,她的心就痛苦得淌血,可是除了拒绝,让自己心里的血流干,她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她不想让自己再对他存有任何幻想和希望,那只会让痛苦更加绵延无尽期。
“云龙,这个麒麟香炉你自个儿收着,免得被师弟们给碰坏了!”染同青把棉布包裹着的麒麟香炉搁在舱舱的矮桌上。
云龙斜睨着棉布包,心头隐隐一悸。
能不能再见他一面?再见一面就好,她就会死心,只见一面……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不禁潮红起来。
隐隐约约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她下意识地转眼望过去,远远驾马奔来的身影让她霎时分不清是梦是幻,甚至怀疑是自己太想念他而产生的幻觉。
但是从身边所有人脸上出现的错愕与呆愣的神情看来,那不是幻觉,是真的,韫麒真的来了。
“韫麒贝勒,您、您怎么会来了?”染同青傻眼。
周围云禾班的众师兄弟们也都隐隐诧异着。
“我奶奶有样东西要赏给云龙。”韫麒翻身下马,径自走上小船,目光在搜寻到云龙的身影时停住,与她痴痴对望。
“老福晋瞧得起云龙,赏给了她那么多宝贝,真是我们云龙的造化呀!”染同青脸上难掩得意之情。
韫麒没有理会染同青,径自走到云龙身前站定,眸光专注在她的脸上,宛如注视着世间罕有的珍宝。
云龙不曾在这么多人面前与他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一时间仓皇羞怯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可是又怕自己娇羞的模样会引来下必要的揣测,便深吸口气,抬头挺胸正视他。
“有劳……二爷辛苦跑这一趟……”老天,她的声音怎么会虚软得像要喘不上气来。
“不客气。”韫麒微微一笑,灼热的目光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流连,彷佛在用眼睛亲吻她。
云龙的脸烧红到了耳根,她猝然低下头,不敢再凝视韫麒那张迷人的笑脸,害怕自己万一在师弟们面前失态就完了。
突然,韫麒牵起她的右腕,轻轻一套,便把凤玉镯套进她雪白皓腕中。
云龙赫然掩住红唇,不敢置信地看着手腕上玉质温润柔和的凤镯,整颗心为他疯狂悸动。
“这、这么贵重的赏赐,我们云龙如何还得起这份恩情呀!”染同青看一眼那润泽得像要出油的和阗玉镯,便知价值不菲,惊喜得无以名状。
“我有话想单独跟云龙说,染班主可否回避一下。”
染同青呆愣住,韫麒的要求点醒了他,他是何等机灵的人,怎会看不出这两人之间蔓延着一股奇异微妙的气氛,尤其是云龙从离开王府之后,就像变成了一尊木雕人偶似的,当时他还不明白云龙是怎么一回事,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能够解释云龙这阵子的异常了。
从韫麒一出现,云龙无神的双瞳突然间有了神采,整个人立刻活了过来,那副情窦初开的女儿娇态,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原来是为韫麒动了情。
原本喜不可言的激动情绪霎时冷了下来,他不希望韫麒玩弄宝贝女儿的感情,毕竟他们两人的地位身分相差太悬殊,何况云龙原是女儿身的事实未曾明朗,他担心韫麒迷上的是云龙似男似女的身心形貌,而不是真心地爱她。
见染同青望着他们两个人怔然发呆的模样,韫麒和云龙都知道两人之间的情愫必然被他看穿了。
“爹……”云龙不自在地交缠着十指,怯怯地瞅着染同青。
染同青转身看了看船舱外头,看见徒弟们忙着搬运衣箱行李上船,没有人留意他们这边,他立刻回过头来,朝韫麒深深一揖到底。
“贝勒爷,求您高抬贵手,我们云龙是一个伤都受不得的呀!”
他的话震住了韫麒,也让云龙惊讶得红了眼眶。
“我不会伤害云龙,染班主别污辱我的人格。”韫麒俊容严肃的说道。
“但是我们云龙……我们云龙不是……她是……”染同青语无伦次,急得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染班主不必多说了,我知道她是谁。”韫麒淡淡一笑。“缠身布帛下的秘密我已经见过了,我会负起责任,云龙手上戴的凤镯就是我下的小定,我已经把她拴起来了,这辈子她除了我谁都不能嫁。”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已经……”染同青彻底被震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云龙。
云龙羞得抬不起头来,真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口说无凭,我已写下一封白纸黑字,染班主若是信不过我,可以留下这封信当成证据……”
韫麒探手入怀,微一摸索,随即脸色骤变。
“怎么了?”云龙被他森然肃杀的表情吓住,一颗心不安地跳动着。
“信不见了!”他微玻勰幼旁屏
染同青惊抽一口气。
云龙更是心脏狂跳,脸色惨白,想到那封信一旦落入有心人手里的后果,她浑身的血液就几乎冻结。
第八章
“真不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贝勒爷现在原路回去找能找得回来吗?”染同青焦虑地在船舱内来回踱步。
“老天保佑,但愿别让官家的人捡了去。”云龙站在船头,忧心如焚地望着韫麒远去的方向。
“如果被不识字的老百姓捡去了倒还好,怕的是识字的,更怕是识得你染云龙的,万一你女扮男身的事情传扬了出去,咱们肯定要吃上欺瞒诈骗的官司。”染同青愈想愈害怕,浑身哆嗦了起来。
“我只怕会给韫麒惹祸上身。”云龙暗暗担忧,她情愿是供养他的雨露,也不愿成为沾污他的泥土。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咱们还是赶紧上路,逃命要紧!”染同青主意一打定,立刻走出船舱催促徒弟们上船。
“可是……爹,韫麒贝勒已经寻那封信去了,我们是不是该等等他?突然就这么怕事走了,不知韫麒心里会怎么想我……”云龙不安地跟在他身后,嗫嗫嚅嚅地说着。
“现在还管得了那么多吗?人家好歹是贝勒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兄弟,真要惹了祸也会有数不清的手伸出来替他摆平,可咱们是哪根蒜啊,一旦惹到官府,不死也要脱上几层皮!”
“话是不错,可是……”
“别可是了,你呀,他要是真能娶你,犯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吗?一封信和一件小定能代表什么?别痴心妄想了!”染同青把云龙推回船舱坐下。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的心意。”她怔怔望着手腕上圆滑光润的凤镯。
“我也没说不相信他,就算他是真心想娶你,可王府里那些长辈们能同意吗?你还是安分守己当个平凡人,别以为收下了人家的凤镯,就真能攀上枝头成凤凰。”染同青叹口气,在她身旁坐下,苦口婆心地劝着。
“我没有想过要成为凤凰。”云龙垂下眼,轻轻抚摸着玉镯上的凤纹,淡然说道。“我只盼望能变成一只蝴蝶,时刻飞在他身旁,偶尔在他肩上停一停,也就心满意足了。”
染同青怔然望着她,万分怜惜地长叹一声。
“傻孩子,爹是不是害了你……”
“师傅,不好了!”
小毛气急败坏地冲进船舱。
“怎么了?”
“额琭贝勒来了!”
染同青和云龙霍地站起身,惊恐地对视一眼。
“云龙,你怎么就要走了呢?你的戏我还没看过瘾呢!”嘲弄的语声随着手摇折扇的男人悠悠晃进船舱来。
身后跟来的几名轿夫粗暴地踢翻船上装满戏衣行头的衣箱,云禾班众师兄弟气愤地冲上来阻挡,两边恶狠狠地打成一片。
“别打了,都别动手!”染同青急忙喝斥自己的徒弟。
“得了得了,我叫你们来看热闹,可没叫你们来抄家!”额琭慢条斯理地取出鼻烟壶,撮了点鼻烟深深嗅了嗅。
云龙紧咬着牙根,目光直瞅着地面不敢抬起来,免得被额琭看见她憎恶的眼神会更加激怒他。
“哎呦,额琭贝勒,我的贝勒爷呀,您这是干什么呢?小的什么地方得罪了二爷,二爷就请明说得了,犯不着又打又踹的是不是?”染同青连连鞠躬哈腰。
“原来你眼中有我这个二爷呀,我还以为你们云禾班只认得怡亲王府的那位二爷。”额琭这句讥讽吓得染同青和云龙满脸呆愕。
“这是从何说起呀,小人的眼中当然有您两位二爷啦!”染同青尽可能地陪小心。
额琭左右瞥了一眼船舱,颇扼腕似地叹口气。
“没堵到人真是太可惜了,否则这出戏会更好看。”
云龙的背脊窜起一阵寒意。
“敢问贝勒爷,您到这儿来有何指教?”染同青也感到额琭来意不善,战战兢兢地问道。
“干什么一声不响地走人?”额琭脸一沉,像审贼的口气。
“这……”染同青低声下气地笑说。“多谢贝勒爷对云龙的厚爱,日后贝勒爷若有机会到苏州去,小的一定让云龙给您唱出精彩好听的戏。”
“走得这么急、这么仓促,不是有什么隐情吧?”额琭冷冷讪笑,像一头野兽般地看着云龙。
云龙不为所动,直挺挺地疏离以待。
“贝勒爷真会猜,哪有什么隐情不隐情的,纯粹是苏州戏园子重金聘请我们云禾班……”
“染班主!”额琭阴冷的眼神朝染同青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