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年春节刚过，惊蛰就到了。尽管气候还是乍寒乍暖，寒冷而漫长的冬季毕竟过去了，季节不等人，惊蛰不仅宣告了寒冷的结束，而且预示着腐朽的死亡，更是新生的开始。那些沉睡于泥土中的植物和小虫子，以不可阻挡的力量，破土而出，人们那压抑或尘封蛰伏的心也蠢蠢欲动，田地里大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影，人们猛然发现，今年的季节变化特别快，春季来得更早，让人有些骤不及防。
在市委大院里，已经上班的人们，有的还沉浸在新春假期的所见所闻里，更多的是充满了对新年的期待和梦想。在绿树掩映的常委办公楼里，市委副书记吴勇仓，正斜躺在靠椅上，两眼微闭，双眉紧锁，右手不停地拍打着有些微秃的头顶，这是自己人生最后一段的辉煌时刻，再过几个月，他就要退休了，离开这个自己为之追求和奋斗了一生的舞台。最近一段时间，一年一度的全国两会正在北京召开，他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官员已经不仅仅是人人羡慕和崇拜的职位，也是一个高危行业，那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在盯着你，犹如一颗颗定时炸弹，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哪一颗会突然失控爆炸，让你粉身碎骨。到了这个时刻，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平安安地给自己的政治生涯画一个完美的句号。正在这个时刻，秘书小李敲门而入，送来省委会议通知，通知他在近期去北京参加中组部召开的一个基层组织建设座谈会，看完通知，他转向小李问道：”什么时候？什么议题？“小李毕恭毕敬的答道：：不清楚”，他接着问道：“还有都是什么人参加？“小李回到：”不知道“。”这不清楚，那不知道，给我通知什么会议！“他有些生气，接着说道：”先搞清楚，再来〃。小李退出之后，他暗自想到，什么会议，为什么点名要我去？总不会别有用心吧？中纪委以各种名义从会场带走的人太多了。当他正在纠结之时，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电话，只听对方说道：“吴书记，您好，我是省委组织部干部处赵向东。”“您好，向东，请问有什么指示？“”是这样，吴书记，中央今年要表彰一批优秀县委书记，为了搞好这项工作，中组部需要召开一次座谈会，因为你在任县委书记时，是全省树立的优秀典型，所以省委就推荐你参加这次座谈会，会议时间地址已经电话通知，请做好有关准备。”“原来这样，谢谢您，向东。”接完电话，他如释负重，原来是这么回事，自己不仅是先进典型，说不定还能受到习主席的接见，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便拿起电话：“秘书室吗，请办公室刘副主任来我办公室。”刚放下电话不久，刘副主任已敲门而入：“吴书记，您找我？”“是这样，最近要去中组部参加一个座谈会，请按照省委通知的要求，提前订好机票。”刘副主任看了通知以后，问道：“吴书记，是订来回的，还是订单程的？”“这还用问吗？你这办公室主任是怎么当的？”他强忍住怒火接着说道：“当然是买来回的，会议已经结束了，我还留在北京干什么！”说完，把会议通知顺手扔向刘副主任的身上，刘副主任先是一惊，捡起通知，退门而去。
刘副主任走了以后，他有些后悔，不应该发脾气。他以性格随和，态度和蔼取得不少人的赞誉，他不是常发脾气的人，甚至都不会发脾气，更不想临退休之前发脾气而得罪任何人。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乱的很，对一些事情特别敏感，常常出现幻觉，总是担心去了回不来，不由自主的发脾气，不仅让对方难堪，也让自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他情绪无常并不是无缘无故，而是事出有因。人常说，相为心生，言为心声。那些不由自主的瞬间所暴发的，正式他自己潜在的人性的暴露。自从18大以来，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党中央，高度重视，全面推进党风廉政建设，在全国刮起了一场反腐风暴。从最初的八项规定，还有最近开展的三严三实专题教育，特别是没完没了的自上而下的层层巡视，环环相扣，步步紧逼，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轮番上阵，一大批**分子纷纷落马。如果仅就“八项规定”和“三严三实”来说，还在可控之中，但自上而下的层层巡视，特别是现在这个网络，使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总害怕被人举报，东窗事发而身败名裂，总觉得被人盯梢，诚惶诚恐，忧心如焚。天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或许是出于对自己过去所做的事情的懊悔和自责，也许是对党纪国法的恐惧，一股无名之火便在心中蔓延，不由自主的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与人有害，对己无益。
“怎么办？”决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还没有怎么样，自己先乱了阵脚。他一会儿在客厅踱来踱去，一会儿在沙发上闭目思考，特殊时期，一定要沉着冷静，全国那么多贪官，能查几个？老虎多因路线错误，苍蝇都是不择手段。自己向来做事谨慎，领导手艺超群，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还放心不下，何不找神力相助？想到这里，他突然眼前一亮，过去自己人生的每一次重大转折，每一步成长，都与他不无关系。有了冥冥之中的神人相助，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想到的，是多年前认识的一位南山隐士，来往甚密，交情深厚。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走就走，第二天，他就找了一个借口，驱车独自前往。人常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终南山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其以独特的隐士文化，却驰名中外。历史上诸多的大师高僧都曾在此隐修，因而有“天下修道，终南为冠”之誉。正所谓“虚竹邻里易得道，大树底下好乘凉。”近几年，来终南山修道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学佛问道，有的练气养生，有的忏悔开悟，趋之若鹜，香火日盛。到了山前，他停好车，便拾阶而上。那忽远忽近的木鱼声声，那若有若无的焚香的清香，那若隐若现的山峦叠嶂，那肃穆庄严的古刹大殿，让他立刻感受到一份超尘的清净和安详，领略于一份庄严与宁静，他自然而然地步入大殿，请了一份大香，身后是山，眼前是佛，心中默愿，毕恭毕敬，礼佛三拜。起身后，便径直向后院走去，只看见在一个绿树掩映，溪水环绕的石屋里，一位居士正在安然而坐，手持黄卷，看见他来，自是喜出望外，赶忙起身迎进屋内，单手置于胸前说道：“施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他连忙答道：“承蒙大师多年来的厚爱和指点，一切都好，我人虽然在党内，但时刻铭记大师教诲，一心向佛。今天特来致谢，还望笑纳。”说完，便将一万元红包躬身双手俸上。只见居士微微一笑，双手立于胸前：“阿弥陀佛“接着说道：”施主身居要职，想必公务繁忙，今日到此，不知有何贵干？“他略加思索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已年届花甲，还有不到半年就要告老还乡。但近日来，不知何故，眼皮不停在跳，不知道是何征兆？使人惶惶不可终日，特请大师指点，以保平安。“这大师是何等人物，从对方的言谈举止中已经略知一二，心想，佛讲因果，人求庇佑，何等荒唐。但不好直说，何况这个社会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地方多了，也不能都用因果来评判。便双目微闭，双手拇指在手掌中指指点点，片刻说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施主不必担忧。”说完，便起身递给他一副护身黄符后说道：“从今以后，施主要将这道护身符装于贴身衣服内，要秘不示人，不要丢失或者损坏。同时，你虽不信佛，但要敬佛。不要做任何有损佛尊的事情，只要平安度过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平安无事。”他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护身黄符，小心翼翼地装在自己内衣的口袋里，鞠躬说道：“谨遵大师教诲，在下深表谢意。”接着，又聊了一会，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下得山来，望长安万家灯火，红尘滚滚，只觉的神清气爽，倍感轻松。从今往后，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不要得罪任何人，再说还有神符庇护，一定会度过危险期，平安着陆。
自从终南山行之后，已经快一个多月了。一切按部就班，相安无事。唯一让他烦恼的是在北京开会期间，一次洗澡时不小心把那道护身符给打湿损坏了。让他几个晚上睡不好。不过转眼一想，不就是一张黄纸吗，无关大局，眼看着离四十九天就要到了，只要向佛敬佛，佛祖也会保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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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这天早晨七点，他按时起床，洗漱完毕，特意穿着一套普通的休闲服。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18大以来，特别是“表哥”“房姐”的事件曝光以后，他就告别了原来所有名牌行头，他不能犯“表哥”“房姐”一类的低级错误，今天，市委在迎宾馆召开全市“三严三实”专题教育活动大会，尤其像这样的公众场合，他反复告诫自己，低调，再低调。谨慎，再谨慎。他简单吃了早餐，便驱车向会场驶去。当车行驶到东风大街口时，只见大成县副县长刘芸早已在路口等候，他把车在路口停下，刘芸随即开门坐上了车说道：“吴书记，好久不见。早就想来看看您，目前这种情况，多有不便。”吴书记拉着刘芸的手说道：“最近怎么样？”刘芸答道：“托吴书记的福，很好。”他把手放在刘芸的腿上，用劲捏了一下，说道：“那就好，今天还有什么事？”刘芸说道：“最近有朋友送我一副徐悲鸿的骏马图，特送来让老领导鉴赏。”说完，便放下后排座椅，把东西放在了后备箱。他本来已经不再收受任何东西，但徐悲鸿的马是他梦寐以求而始终没有得到的。便假意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刘芸微笑着说道：“人都夺了，还在乎一幅画。”他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土匪。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刘芸答道：“还是老领导说得对。此处不便久留，会议就要开始了，您先走，告辞。”说完就下车步行而去。
会议按时召开。参加会议的有市县各大班子全体领导成员，市级各部门全体领导，市属企事业单位全体领导。对于这样的会议，他已经司空见惯，这是部署工作，抓好落实的主要方法之一。但对于今天如此高规格、大规模的会议，尚属首次。会议由罗市长主持，由他代表市委市政府做关于在全市开展三严三实专题教育活动的工作报告，最后由市委王书记做总结讲话。会议短暂而非常重要。
多年以来，他越来越喜欢开会，以至于对开会如醉如痴。如果一天不开会，他就感到不舒服，总好像缺少点什么。他特别喜欢坐在主席台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一生中工作的主要方式和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形形色色的会议中度过的。就像张天翼先生笔下的“华威先生；”如果说近期没有统一安排会议的话，他就会自行安排一些各式各样的汇报会、研讨会，而且凡是他召集的会议，必须一把手参加。这不仅是工作需要，更是树立个人威望，落实责任的好办法。他的讲话都是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形势和意义，第二部分是任务和要求，第三部分是领导和责任。因而不论什么会议，什么内容，他都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今天，更是慷慨激昂，语重心长，言犹未尽。“同志们，三严三实，不仅仅是严以修身，严以用权，严以律己和谋事要实，创业要实，做人要实，这是新形势下我们党对党员领导干部政治品格和做人操守作出的最基本的规范，当大吃大喝成了官场禁忌，公款送礼成了过街老鼠，贪官落马成了大概率事件，滋生于**的各种思想病毒正在被清除，为民、务实、清廉的价值追求，已成为今天政治生活中势不可挡的主潮流。但是，“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最可怕的**，正是社会价值观的腐蚀堕落。正风反腐不仅事关政治生态净化，更是一场社会价值观的较量。正如中央领导同志指出的，当前“不敢腐”初见成效，接下来还要向“不能腐”和“不想腐”迈进。这是一场必须赢的价值观较量。
会议结束以后，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打开刘芸送的骏马图。欣赏了一会，然后收好，放在保险箱里，待有机会找人鉴定一下。多年以来，他已经总结出一套收受好处的原则，就是四个凡是。按此操作，绝不会有事。凡是求办事或者谋求升职的人，初次送来的，一概不收；凡是亲手提拔到重要岗位上的人，并且来往密切的干部，放心的收；凡是领导干部送来的，他们一般综合素质较高，可以放心收；凡是与商人包工头有联系的人，一定要慎之又慎，避免落入圈套，一般不收。凡是收了的，必须是自己职权范围可以办得到的事情，而且必须符合程序，不能留有任何把柄。官做到他这个份上，既不是老虎，也不是苍蝇，既远离政治中心，又和普通百姓不着边，就好像一个权力的真空地带。多年来，正是有了他的几个凡是，让他在利益面前，游刃有余，名利双收，既心安理得，也问心无愧。
当他正在为自己的一套凡是沾沾自喜时，市委办公室机要秘书小张送来会议通知。请他于下午2时到市委2楼小会议室开会。他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一会，就躺在床上休息，并且很快进入了梦乡。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隐隐约约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崖边。周围一片漆黑，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索着，突然，一声炸雷，一脚踩空，便从很高的地方掉了下去，他恐惧万分，但又无可奈何，使出全身力气，大声呼唤，双手乱抓，但没有一个人来救他，自由落体式的摔向万丈深渊，他呼吸急促，猛然惊醒，原来是做了一个梦，惊出一身冷汗。记得小时候，也做过类似的梦，母亲告诉他，那是小孩子在长个儿，为此，他还经常憧憬着梦中的情景，幻想多做几个那样的梦，长个高个。可现在都六十的人了，还在做儿时的梦，真是不可思议。
下午2时，他准时来到市委，那值岗的武警，进进出出的车辆，那行色匆匆的行人，大门外那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烫金大字，那整齐的绿荫大道，是多么亲切，又是多么神秘。在市委办公大楼的后面，有一座绿树掩映的二层小楼，人们称之为“常委楼”，有多少事关全市500万人的重大活动，改革举措，人事安排，项目建设，就是通过哪些在“常委楼”办公的决策者们研究制定的，从而影响着全市500万人的生产与生活。这里不仅是多少领导干部向往的地方，也是体现他们这些当官的威望与价值的所在。他先到自己的办公室，放下公文包，满面春风地向二楼小会议室走去。
“吴书记请进”，当他走近会议室门口时，秘书早已恭候在会议室门口，一边打开房门，一边礼貌地做了请进的姿势。当他走进会议室的一刹那，看见市委王书记和几个陌生人已经在此，好像是专门等他一个人似的。他热情地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想和王书记等人握手致意，可王书记伸出的手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伸向他，而是示意他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王书记首先把在座的各位成员依次向他做了介绍，中间那位是中央巡视组的成员，紧挨的分别是省委组织部新来的赵副部长，里面坐的两位是省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