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我确有考虑不周,我啊,大约真将实战当作纸上谈兵了。”
我一语感叹,颇带歉意,而金羽王不以为然,当即接话道,“龙衍,其实你并无考虑不周,若真要怪那也只能怪本王,其实当日听你提点我尚存犹疑,耽搁了好几日这才调兵遣将,若是当时本王能果决些,或许今天援兵赶至,早将那应夔大军团团围住了。”
话虽如此,不过这一战我首度践行兵法,的确有些轻敌,太过想当然,而这一刻思及二十万援兵即至,虽说粮草充足,可供给将士们于前线驻扎许久,然一不做二人不休,既然大军已调度,那么等三五月后雨季来临,或许渭南关倒可以采取水淹之法攻取。奈何今时,我心头考量尚未言述,却未料金羽王真真洞察我心,他不待我开口,竟已抢先道,“龙衍,你看你满面心思,眉头皱的这样紧,其实本王对杀伐征战一毫提不起兴趣,人若不犯我,我自不愿去犯人,渭南关,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金羽王厌倦征战,并无争雄之心,虽说这是各人性格使然,但我始终不解,忍不住终又问道,“金羽兄,虽然诱敌之计不成,但此际的确是乘热打铁的好时机,你这才将二十万大军调来,不会过几日又要将他等调回去吧?金羽兄,我知你不喜杀伐,但一族之首却必须精于此道,其实这一战我看到有些事,不知该不该提醒你……”
听我如是说,金羽王好生兴味盎然,“哦,什么事?你说。”
其实并无其他,我只是觉得他对部下将领不够了解,甚至在任命诸城守将时还有些不大上心,我一语实言,不曾想金羽王闻听自嘲,直笑道,“哦,这都被你看出来啦?龙衍,说句托大之言,本王自幼熟读兵书,虽不比你这般经世韬略,行军布阵也勉强不落人后,其实古有圣贤早有言,两军交战何为上等?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为最上等,说实话,本王执掌金羽门,只希望百姓安乐,血脉相承,至于杀伐征战,非到逼不得已,决不轻言。你也看到了,其实本王部将俱为当年我父亲旧部,大多好杀成性,不可理喻,其中偶有几个温和的,就像这馈三足,原本是个运粮官,遇事又抖抖索索,难成大器,唉,本王原就对他等武将谋布不甚在行,父亲去世后,金羽门杀伐之举骤减,本王的确不够上心。”
一言自责,他略作停顿,蓦然却又问道,“龙衍,你觉得征战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占地盘么?”
几度唏嘘,他最后这一问实在感慨良多,而我未曾答话,夜风中只听他叹息道,“本王以为征战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好好活着,无奈血肉疆场,往往预知不了后果,唉,不战而屈人之兵,实在太难了。”
金羽王所思,实叫我感触良多,不过我所认为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前提则必须先有强大的军备,更何况如今乱世,强者上位,若想不战,往往只能以战止战,但是许多事说不清,这一刻城楼上浓重的血腥味尚未远去,城楼下尚有不少龙廷士兵的残骸尸体,或许,金羽王不喜杀伐也是有道理的吧。
几许交谈夜色愈深,而我见气氛有些沉闷,不觉岔开话题问他道,“金羽兄,有件事我问你呀,其实我初下碧泱山,从未有过领兵征战的经验,你怎么这么相信我?就不怕这一仗我瞎指挥,到时候连累你焦头烂额?”
一言相询,金羽王初有惊讶,奈何不及片时,他竟笑语朝我道,“喜欢你呀。”
……
“金羽兄,你又拿我寻开心!”
明明只该当笑谈,可是这会儿我偏偏止不住面上发烫,羞窘无措,而金羽王见我尴尬模样,端的笑得开怀,许久过后,他倒突然一语道,“龙衍,那应夔可真倒霉。”
他话锋转的快,我一时不知该作何解,而金羽王大约见我满面狐疑,竟是近前笑问我道,“碰上你这般对手,不幸与你为敌,这还不倒霉啊?”
城楼上一番夜谈好生畅快,虽说关于征战渭南,金羽王态度不甚积极,甚至他一番言论我也不敢完全赞同,但是今夜他提及不战而屈人之兵,提及征战是为了让更多人好好活着,不得不说,这的确对我触动不小,事实上从前我以为逐鹿天下为的就是争雄称霸,哪曾想今天才发觉,无论征战也好,无论夺权也罢,好像都万般复杂,难说错对。
当晚与金羽王作别后,我辗转于榻,久未成眠,脑中不自觉将这几日战事仔细过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明日去告诫他夺取渭南关机不可失,若他真想金羽门一脉承袭,则更应该积极应对,可是当夜情势生变,正当我闭目欲眠时,竟不知是何人擅闯我寝处,来人身形极快,甚至连声息都轻的难以察觉,而我慌忙起身,避不开来人狠狠一巴掌扇于我面,“龙衍,你这个惹是生非,数典忘宗的小混账!”
42公子衍(上)
老师?三年前,哦不,四年前离开碧泱山云游四方的螭烺老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荼口,还是这荼口城中守备森严的营区大帐?这会儿我大惊不及回神,不曾想老师已一把拽我起身,不容分说即喝道,“还不快起来跟我走!”
面上一掌火辣辣疼,我稀里糊涂随螭烺老师离开荼口,一路上他不让我出声,更不允许我惊动四围守卫,甚至在遭遇几名守城兵士时,我甚至连兵士们拔剑之声都未闻及,他等竟已然命丧螭烺老师之手!
事有蹊跷,不便多问,这一路疾行至城外野地,我双目不便,唯有依仗辨音紧紧跟随,这会儿好容易站定,我忙出言道,“老师,你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是谁允许你擅自下山的?!”
虽然不见他面上表情,不过单听声音我就知道他现在火冒三丈,不能招惹,此刻野地里风声呼号,我颇有些支吾道,“老师,我眼睛看不见,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回去,回哪儿去?回荼口,还是回南城?你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的?我叫你不要下山,不要下山,你都当作耳旁风,真要是下山来看看新鲜也就算了,现在你自己说,你已经闯下了多少祸?!”他一语质问,好似已知晓我在百越之地惹下多少是非,甚至连得罪龙朝说不准也知道了,而我当下心虚,不觉小声试探道,“老师,小白找到你了?”
“哼!若不是昨天白暨跑来军中寻我,我还没想到那金羽王用兵如此难缠,居然是你在从中帮携?!我让白暨看着你,先不提他看着着就自己看下山去了,他还说什么你跑到百越寻他,惹下一通祸端,更有匪夷所思,说什么前些天收到金羽王来函,信中居然提及你对那金羽之首有救命之恩,怎么,原来当初忠昭王截杀金羽王,半路上横生枝节,竟也是你这个小混账在胡搅蛮缠?!”
螭烺老师一通大骂,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谁曾想他言至此好似还不解气,紧接又道,“应夔初开始与我言说,我还没想到,直至昨日白暨一来,忠昭王仔细道出当晚境况,说什么搭救金羽王之人年少尊贵,气度不凡,他一说起什么青衫绣袍,姿容极为俊美,我就知道跑不了是你!唉,都怪我疏忽大意,月前来此助阵忠昭王,就没想到要仔细问问前后事由,若是我能早些听他提起这些,又怎会任你闯下如此大祸!我真该前些天夜探荼口,无论如何也要先将你这混账东西给揪回来!”
螭烺老师一番话,好似痛心疾首,而我心下一沉,半是疑惑半是郁闷,“老师,我为什么就不能相助金羽王?难道四年不见,你也投奔了龙廷?你以前不总是说龙朝衰朽,末日即至么?那我相助金羽王,又能有什么错?”
“你还敢狡辩?先跟我回去,回去再说!”
“回哪儿去?回渭南关,还是回碧泱山?如今我坏了龙廷截杀金羽王之大计,难道还没被全朝通缉?若是在渭南关见着了忠昭王,那他还不得将我剥皮抽筋,哼。”
螭烺老师莫名其妙一通指责,我心生不快,故此冷哼,而今时他见我这般态度,不由更为火大,当即又骂道,“还在浑说,那忠昭王与你素有亲缘,他怎会加害于你?好了,不要再啰嗦了,快随我走!”
咦,龙廷嗣王怎会与我素有亲缘?
从前螭烺老师鲜少提及我身世来历,这会儿他语焉不详,方吊起我满腹狐疑,却又不吭声了,而彼时夜半,我真真算的上是被他一路揪了回去,好不丧气。
按说忠昭王日前兵败回撤,大军应该尚未至渭南,不过今时螭烺老师拽着我赶了大半夜路,一到目的地,他还没开口,我就听见小白的声音急急传来,“龙衍,你真的在那金羽王手里?”
“小白?”
“小白,金羽兄于我有救命之恩,怎么能说我在他手里,前时他去函不是与你讲的清清楚楚么,我不过是在南城暂住罢了。”白暨言出,我立时解释,而此刻在场明显不止小白一人,那忠昭王应夔显然也在,应夔一见我,莫名奇妙一声惊叹,他移步近前,开口即朝螭烺老师道,“先生,正是这位公子,当晚就是他救了金羽王。”
就是我怎么了?
我满腹郁卒,无从排解,先不说大半夜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带到这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现在难不成还要治我罪不成?更可恶就连小白说话也怪怪的,他们到底在玩什么鬼名堂?
眼睛看不见,我蓦然感到一阵孤立无援,而螭烺老师见我面有不服,居然嘱咐那忠昭王道,“应夔贤侄,你先找个清静地方让他面壁三天再说,这小混帐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呢。”
“老师,你还没告诉我,我错在哪里呢!我又不知道你与忠昭王素有旧交,再说了,那金羽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助他行军布阵,这叫知恩图报,我哪里有错?”自幼来,螭烺老师待我即极尽严苛,早年间于碧泱山上,面壁三五天是家常便饭,好在那时候还有小白偷偷过来陪我,谁料想如今我都已年过弱冠,他还要这般惩戒于我,更过分还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气急甩袖,僵持不允,半刻后小白近前,低声劝哄了半天,“龙衍,你听老师的话,他都是为你好,你还说不知错在哪处,你偷偷跑下山就是大错,百越境内与那百越族长一通治水,现在又跑去金羽门下与忠昭王为敌,你简直错的离谱啊!你知不知道忠昭王是谁?他可是你的族兄啊,论亲缘,你该唤他一声兄长,可是现在你看,十万大军被你弄得折损三成,连老师布下的阵法都被你搅和的乱七八糟,龙衍,你先听老师的话,他们还要商议渭南关如何守,炵关如何破,你就先面壁三天,我会去陪你的,听话,快听话,啊?”
什么,他们还没死心?还要再战炵关?
等等,忠昭王是我的族兄,忠昭王应夔贵为龙廷嗣王,乃是龙朝皇族,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族兄?他是皇族,那我……
什么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43公子衍(中)
与其说是让我面壁,不如说根本是将我关了起来。此地渭南关营区大帐,忠昭王还算客气,他寻了处鲜有人至的将军帐让我思过,奈何螭烺老师总觉得我顽劣无药可救,他又怕我万一私自走脱再惹事端,真真是恨不得要寻处牢房来直接将我锁了才好。
而我莫名其妙遭此变故,心头万千思绪理不清楚,这一时独坐帐下,方才想起昨晚一声不响离开荼口城,如今这会儿,金羽兄寻不着我,若是他再发现那几名兵士惨遭毒手,哎呀,他指不定该如何着急了。
“小白,你让老师放我出去!”
黑漆漆的四围,与牢笼几无二致,此刻我喊了半天,小白也不知到底在不在,直至许久无人应答,我垂头丧气坐回原处,这才静下心来,将当晚之事仔细思索。
自我有记忆来,好像一直都身在碧泱山,年少时候螭烺老师告诉我,他说我父亲母亲英年早逝,留下一大笔遗产置于山间,而这些年来我随他修文习武,一旦被发现有些许偷懒懈怠,轻则严词训诫,重则面壁思过,若是我再有什么过分处惹他不快,他还会长吁短叹,说什么我将来是注定要成大事的,一定要戒骄戒躁,一定要胸怀高远,一定要……,一定要……
每每耳提面命,年少时我根本半懂不懂,有时候只不过口中答应,待他一转身我便我行我素,早先小白还经常帮着我躲避老师苛责,可不自知何时起,小白也开始变得跟老师一般古里古怪,甚至有时候,小白还不如老师,老师至少不罗嗦,可小白却时常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不过这么些年自幼及长,小白一直都很照顾我,还总是很让着我。
山中岁月,清苦漫长,年少的我还真真有些顽劣异常,那时候老师叮嘱不让去做的事,我就偏偏想要去试试,那时候他越不让我下山,我就偏偏要下山,其实有一次,我曾经背着老师,甚至连小白也被蒙在鼓里,偷偷溜到过山脚下的小镇上。
现在想起来,当时也算事有蹊跷,事实上那时候我年幼远未及弱冠,有一日乘着老师和小白都不在,我一大早便偷偷摸摸自后山下,说起来真有些难堪,那时候我一路跑一路怕,山路走了一半,一见老师还没追上来,居然就因此兴奋到在路上连摔了几跤,之后我灰头土脸爬起身来,晌午时分到达山下集镇时,竟至于就那么呆呆看了好半晌,哇,果然跟小白说的一模一样,有很多很多人,还有很多很多从没见过的东西……
我初开始只敢立在远处看,慢慢的就想近前去摸摸那些花花绿绿的小风车,可奇的是当我颇有些胆怯从山道上走近时,不知怎的,蓦然就有许多人围着我,在当时的我看来,那些人都很古怪,当然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人家无非是见我稚龄又身无家人陪伴,故此颇觉好奇罢了。可是那时候我被一众人团团围观,有人问我从哪里来,有人问我家人身在何方,还有人问我多大了,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一下子见着这许多陌生人,我蓦然就有些心虚,那时候我抿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一时间也不想再看山下好玩的东西了,满脑子就想着赶快回去,可突然之间,不知人群中有谁嚷了一声,“快看,快看那小公子的衣带,那上面是什么?天哪,龙纹啊!”
突如其来的嘈杂将我围得密不透风,甚至还有人伸手过来扯我,直扯的我头晕脑胀,好生不快,而我在人群中跌跌撞撞,这才体会到螭烺老师死活不让我下山的原因。其实严格说来,彼时的我甚至都称不上是少年,确切来说,我还是个懵懂不知世事的顽童,说真的,那时候我是真有些害怕了,而且还相当的后悔。
最后大概还惊动了官府,当带刀的官兵们斥开乱作一团的民众时,我甚至都记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脱身的,反正那时候我碰上了一位自称我叔父的过路人,嗯,我敢肯定那是个过路人。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位客人衣衫华美,容止清扬,他身后有数名侍从,三两车驾,其时他弯下腰一把将我抱起,对着那些官兵们悠然说笑,他说我是他偷偷跑出来的顽皮侄子,甚至还捏着我面庞让我唤他叔叔。
呵呵,现在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