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说笑,他说我是他偷偷跑出来的顽皮侄子,甚至还捏着我面庞让我唤他叔叔。
呵呵,现在想起来,我年幼时还真不算笨,大约想借他脱身山下,我应该是唤了声叔叔,甚至还装模作样将脑袋埋在他怀中认错道,”叔叔,我下次不敢再乱跑了。”
之后官兵们又问了几句,突然间就莫名其妙点头哈腰连连退去,而我这位半路认来的叔父便问起我家住何方,他还说要送我回家,当然了,那时候我哪敢叫人给送上碧泱山,若是被老师发现了我私自下山,甚至还差点惹出一场风波来,那我岂非又要被严令责罚,说不准面壁思过一个月不行,一年都有可能!
我在半山途中咬了他一口,跳下马车跑了。
很多年来,这件事在我记忆中一直都很特别,我甚至在小白面前也从未提起过,不过而今螭烺老师突然提及我的身世,我突然就想起这位半路认来的叔父,当时他端的是上上下下将我好一番打量,甚至还摘下了我衣带上的一颗明珠,对我笑言道,“还不说话?好,不告诉我名字,那我来猜,我猜你姓龙,对不对?”
当时他一口道出我姓龙,我自是掩不住眸中惊讶,而他一笑了然,甚至还继续道,“哈哈,我非但知道你姓龙,我还知道你名字里肯定有个字与水有关,是不是?”
虽然他还没神奇到能猜出我名姓龙衍,但初次见面就能说得如此精准,现在想起来,说不定还真与我有些渊源,只可惜那时候我一门心思就想跑,到最后只听得他在我身后唤道,“喂,小龙你别跑啊,珠子是算是送给我了吗?我可告诉你,我真算的上是你叔叔呢!小龙,小龙……”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
十多年了,我每每忆起总觉得他肯定是在诓我,可今天想起来,不会真的有可能吧?
幼年自那时起,有一段时间我死活缠着螭烺老师问东问西,问我父亲母亲的事,还问我有没有叔父,自然螭烺老师没答出个所以然,但是我记得他冷笑过一句,他说我那些名义上的族叔们,只怕个个都巴望着我不存在呢。有些话我当时不理解,可今天一条条回想起来,总觉得其中有异。再者,就那次我山下一行,虽然没被老师和小白发现,但其后老师端的是好一阵紧张过,他愣是叱令我在后山呆了整整一年,也正是那一年内,东海郡守虺己屡屡拜访,我从前总以为他来是想请老师出山,也许,那郡守大人根本是另有所图?
难怪老师有什么访客,从来不让我见,事实上,除了老师和小白,也许从来就没有人知道我存在……
44公子衍(下)
历数幼年往事,确有不少疑点,再加上此番我随凌水先生下山,一探百越,再访南城,当初我在百越族长面前提起螭烺老师,那族长大人好生讶异,说什么螭烺老师乃当世数一数二的帝王师,后来我去往南城,金羽府中与金羽王一番畅谈,金羽王又告诉我什么“真龙现世,天下大统”,人人皆道世有真龙遗脉,指的无非是龙朝先祖之嫡血后嗣,难道说我的先祖,正是他等口中所述,龙廷正宗?
百年前帝位更替,皇族内同室操戈,彼时嫡血一脉因子息式微而日渐衰落,据说最后唯一幸存的一位亲王殿下率残部不足千,远走海外,而这百年来,龙廷当权者为求斩草除根,从未放弃过寻找败走的同宗兄弟,只是随着时年久远,再无亲王音讯,至于他身后到底有无子嗣,则更是扑朔迷离,好似传说了。
然如今乱世,数十年来龙朝之下屡有各方举事,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人冒认龙廷正宗,声称太祖嫡血,誓要讨回江山,可每至龙廷镇压,这些依托权臣的起义军败走的败走,招安的招安,到最后无一不被证明是强言附会,实则与皇族一毫也无关联。
如此这般,多少年内乱,虽然还没有人能够完全颠覆龙朝在上的事实,也没有人能够真正取而代之,但这数十年来,各路权臣异心不断,以金羽侯自立为王为开端,这天下渐成割据之态,直至目前,尤以金羽百越,南海北天这四方诸侯坐大,当然,龙朝下还有数之不尽的草莽游勇,举义不断,可以说如今之龙廷,空有虚名,而偌大之江山,杀场指日可待。
近年来,屡有传说真龙遗脉,甚至那名臣之后凌水锦鲤还曾告诉过我,他说龙廷大内藏有真龙血,一滴即可识破血脉,而当初那些假言附会之辈,一旦为真龙血所识,哪怕到最后是投降伏罪的,同样难逃厄运,无一不死状极惨。因此,初开始龙廷当权者对真龙血颇为忌讳,而诸路反军也喜欢以嫡血正宗自居,可几番鲜血淋漓后,现而今怕是再无人敢随意冒认了。
这些事不知是真是假,然如今要成就帝王霸业,血统不过幌子,重要还在军备实力,民生后方,现在不管我身世如何,也不管老师有什么打算,其实我在碧泱山上清静惯了,就算事情真如我方才所想,万一我真是那传说中的嫡血之后,那我……,那我又能如何?
心头繁杂,腹内不平,这一时半会儿我甚至都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境,正是好生茫然间,小白进来了。小白不知与老师商量过什么,这会儿他步至我身旁,开口先问道,“今年元朔后,眼睛就一直不见好转么?”
“嗯。”
一答心不在焉,小白显然有些惊奇,今时他见我如此态度,不觉笑道,“怎么了,刚才还大喊大叫的厉害,现在知道错了?龙衍,你可知螭烺老师为何要相助忠昭王?其实你的身世……,嗯,方才老师交代过了,他让我先陪你回碧泱山,待他处理完炵关战事,会回山上仔细与你讲,那我们在此处逗留两日便回去,好不好?”
果然提及我的身世,说不准还真与我想的没什么两样,这一时小白说到炵关战事,又提起让我先回碧泱山,而我不知怎的,蓦然就一阵气闷,冷淡只道,“小白,我自己的身世我自己清楚,你告诉螭烺老师,金羽王意不在天下,更不是他们心里想的什么夺位障碍,至少目前不是,此次炵关一战,不会有结果的。”
炵关驻扎金羽门二十万大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要金羽兄不将兵马回撤,我就不信螭烺老师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破城掠地,而此刻小白闻我所言,端的大惊,“龙衍,你说什么呢,你的身世你自己当真清楚?既然清楚,那为何还要相助金羽王,你知不知道忠昭王因与你亲缘最近,又屡次相助老师,已为龙廷猜忌,上次他截杀金羽王不成,好容易就势请下渭南关大军,此番十万兵马征战炵关,若能赢,赢的是兵家必争之地,渭南与炵关一线,雄关两座,良田万顷,这可是绝佳的拥兵之地,你难道不懂?”
小白言至此,我心中早已□不离十,这会儿我不知怎的就是气闷,虽然他所言无错,虽然螭烺老师用意高明,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一时竟又出言不逊道,“小白,你叫老师别做梦了,此番我相助金羽王,非但让他从后方调来了二十万兵马,甚至昨日提起用兵,我还教他等到三两月后渭水潮汛,以水淹倒灌渭南关。现在兵祸如此,以我对金羽王的了解,他想的是双方罢手,应该不会主动再战,若是老师还想强求,说不准他采纳我所言,到时候忠昭王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我实话实说,并无隐瞒,而小白听我说的这些,竟好似我在说梦话一般,今时他近前一把握住我手,“龙衍,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浑话?老师费心费力助忠昭王征战,为的可全都是你!你真知道自己的身世?你可知道你自己是龙廷嫡血,太祖后裔,当年那远走海外的锦王第四代孙,公子衍?”
果然我没猜错,我只是没猜的那么清楚,而这一时小白脱口而出,自觉失言,他看我一脸平静,只怕已有些心慌不解,然我一语赌气,起身即道,“我知道,我早就该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年幼时背着你和老师偷偷下山,有人告诉我的。”
我与小白一番言谈,到最后我心烦意乱已近胡诌乱语,谁料想这会儿螭烺老师不知何时步至门外,他不知是将我一通言语听进了多少,正是一语朝我喝道,“谁告诉你的?!”
听他一语,我心头一惊,回过神来端的满头恼火,“我叔叔!”
当日渭南关,将军帐下,螭烺老师被我气的火冒三丈,差点又要一巴掌甩在我脸上,而忠昭王闻讯赶至,益发叫我心头混乱,难以自处。却说昨夜荼口,城楼上我与金羽兄畅谈天下势,我还一力劝他以金羽门数年根基,争天下大有希望,可谁曾想一夜方过,莫名其妙我就成了太祖后裔公子衍,这,这叫我情何以堪?
简直荒诞!
一室僵持,到最后我甩甩衣袖,不理会螭烺老师,也不理会小白,径自对那忠昭王道,“兄长,方才听小白说起,我这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得你照看,这次又承蒙你厚意为我征战渭南,小弟实在是感激在怀,无以言表。不过此番误解,炵关实在不宜再取,若兄长有意争天下,不妨将眼光放长远,金羽王不是野心家,反倒是那百越族长不容小觑。”
言至此,我略作停顿,不待老师插话,急急又道,“还有,今次荼口一战,害兄长损兵三万,实在是小弟不知,若是我能早些预知,也许根本不会有此一战。唉,今天我只是表个态,接下来战事我不赞成再图炵关,当然,我也不会再去相助金羽王,既然老师叱令我回碧泱山面壁思过,那好,我马上就走,就是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兄长,万请兄长与我捎个信给金羽王,不必透露我身份,不必解释我去向,只须告诉他我有急事离开,请他万事随他所愿好了。”
言出,我知道这番要求若说与老师与小白,多半不得成功,反倒是诉诸忠昭王,还相对希望大些,只是如今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种种状况,回去,回去好,早些让我回到碧泱山,我倒要问问螭烺老师,为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告知我身世来历?为何这么多年来他要将我关在山上?
没错,他是怕我下山会有危险,可是我,现在我,我烦透了!
45定风波(上)
一路回返碧泱山,螭烺老师并未随行,而经此一议,炵关之战想必会偃旗息鼓,不过老师与忠昭王大约还有其他事宜相商,于是当日渭南城,螭烺老师送别我与小白,他交代完小白后,又朝我严词道,“先回去好好想想,这一路上听白暨的话,不准再惹是非,至于眼睛的事,等我回去再仔细与你看。”
闷闷点头,我随小白踏上马车,直往东向,一路上我闷声不吭,小白好生惊奇,此刻他挨在我身旁,连连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不高兴?是不是被老师打了一巴掌,心里委屈着呢?”
咦,他怎么知道老师打了我一巴掌?
我心头纳闷,这会儿还没问出话来,没曾想小白竟已扑哧一笑,“到现在脸上红痕还没消呢,这次老师可真是被你气坏了”,他说着一手抚过我面颊,接口又道,“龙衍,自百越脱身后,你怎么会想起去救那金羽王的?其实这次真不怪老师发这么大火,你知道两军交战,功成一线,老师谋兵布阵,眼看荼口即将收入掌中,就因为你,你居然连攻城地道也跟他对着干,一把浓烟彻底毁了荼口一战。”
小白说的好似我罪大恶极,而我今时虽无昨夜愤懑,不过心里仍是不快,当下脱口道,“我那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师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不该高兴么?”
“哪,还在狡赖,其实这次螭烺老师还真的提起过,他说你初次下山即能有如此运兵谋划之力,实在了得,他的确高兴啊,一心指望着你兴邦救国呢,可是你偏偏要去相助金羽王,你说你,你还好意思生气呢?!”小白顺我言语说开,一番话倒说的我好似真真有错,而我当下语塞,半天哼了声道,“小白,金羽兄待我有救命之恩,不管我身世如何,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不愿与他为敌。”
我一言道出内心所想,而小白闻此却好一阵不解,“龙衍,不是你救了那金羽王么,什么时候他对你也有救命之恩了?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脱困百越的,是偷偷溜走的,还是半途又出了什么事?”
小白问起我百越脱困,可那一番遭难我实在不愿多说,今时我扯开话题,摆手忙道,“好啦,小白,别问那么多了,你还没告诉我,当时你与凌水先生随那孔雀走后到底怎么样了呢,凌水先生呢?他回去了么?”
我提起锦鲤,小白知我在转移话题,他当下似有不悦,只答我道,“我与锦鲤踏入龙廷所辖后就与孔雀分别了,那光禄大夫不知是将你误作了哪位达官贵人,更不知是将我与锦鲤当作是你何人,说实话,这孔千羽态度古怪,日后最好不见,至于锦鲤,锦鲤出身名门,凌水家族则更是对太祖一脉忠诚有加,龙衍,凌水先生可真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小白素来对锦鲤欣赏有加,而我随锦鲤一路游历,自然也知晓他胸怀大才,年少才俊,不过当时结交,我但凭心之所好,谁料想如今一夜身份改换,就连小白对我说话,竟也变得如此多方考量了。
今时小白话音落,我好半天没答话,半刻来时时摇头,轻声叹息,而小白不知我为何不悦,开口又道,“龙衍,现在凌水先生在碧泱山上呢,当时他随我一同回东海,上山后我收到金羽王来函,急急赶往去见老师,凌水先生不便同行,他又总认为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于是就先在山上住下了。”
“哦。”
颔首应答,这一番言谈我总也提不起兴致,而小白察觉我异状,不免有些奇怪,这一时他近前,只怕是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现在有什么话,对我也说不得了?方才你对老师说什么小时候偷偷下山,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小白,那些都是我胡诌的,我只是突然心里很烦,这么多年,我的身世老师不告诉我,你也不告诉我,我还没生气呢!好了好了,我问你啊,碧泱山上那些突然多出来的大湖怎么样了,哎,那个龙涟姑娘还在吗?”
思绪回转,我想起一年前离开碧泱山时种种古怪,哪料到这会儿问起来,小白只笑道,“哪里有什么大湖啊,更没有什么姑娘,当时在百越都城,你说什么下山是因为山中精怪,我就怀疑是你这家伙与锦鲤串好了词来诓我,果然不假,现在还诓我呢?”
咦,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小白为什么要说我在诓他,就算那龙涟姑娘可能离开,但是那凭空而出的大湖,难道也消失了,不见了?当初那龙涟姑娘口口声声唤我皇兄,本来事到如今,我还想着既然我身为太祖后嗣,也许她也是,可现时听闻这一番怪事,莫非龙涟唤的皇兄不是指公子衍,难不成又是说青龙帝?
愈想愈头大,这一路返程,我心头百转千回,疑虑重重,而真正抵达碧泱山时,我与小白方是踏上山路小径,蓦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半山途中正遇上那凌水先生一路跌跌撞撞,这会儿他看到我与小白,不由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