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瞪大眼睛,道:“未曾开?在哪里?引我去看。”
夏知说道:“奴婢记得,在西南角的翠亭子那边,有几盆栀子……”季淑心头一震,撇开两个向着西南边跑去,果然见有一座小小的亭子,里头有几盆花儿整齐摆放,其中几盆,绿叶油油,却没有花儿,只有一盆,憋着个小小的花苞,却连个花苞都是绿色的,连个绽放的迹象都无。
季淑呆呆地看了片刻,恨不得那花儿一瞬间绽放。可终究不过是妄想,冰冰冷冷看了许久,终究转身出了亭子。
季淑跪在地上,便在花枝底下挖了个坑,将芍药埋了进去,一边碎碎念道:“为何偏是将离,不要将离……我要跟爸爸永远在一起,为什么栀子还没有开花,为什么偏偏是你。”说着说着,那泪便一点一点打落下来,打在季淑沾满泥的手上。
“淑儿。”身后有人轻声唤道,季淑跪着未动,那人便走上前来,单膝半跪,双手握着季淑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抱起,见她脸上汗津津地,合着泪,一瞬间极为心痛。
47。芍药:看取三春如转影
花醒言将季淑送回屋内,见她满头脸的汗,手上也沾着泥,便叫丫鬟打了水,令她坐在床边,亲牵着手替她洗手上的泥。
季淑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便缩了手,道:“爹爹,我自己就可以了。”
花醒言替她洗了一只手,说道:“你这孩子,我先前以为你长大了,便自有主张,都跟爹爹隔阂了,没想到竟还是一般的傻……”欣慰地笑了笑,又道,“只不过,以后切莫要如此了,知道么?不过是一朵花儿罢了,也是爹爹一时唠叨,多说了话,惹得淑儿伤心不高兴,是爹爹的罪过了。”
说话间,不由分说地便又替她将另一只手,细细洗的干干净净地,又说道:“你自己要学的乖着些,不要如此赌气使性子的,别人不知道,说什么都无妨了,你是我的女儿,我会不知?你那性子,外冷内热,色厉内荏,做的那些事,伤了别人对不住别人,我倒觉得高兴,只要你无事就好,只是我又知你这孩子性子犟,又爱犯傻,往往是别人不觉得怎样,你自己却无限伤心……唉,爹爹最不放心的也是这个。”
季淑先前已经没了泪,此刻却忍不住又泪汪汪地,也不敢抬头,只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抽噎说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永远这么傻,爹爹永远以为我这么傻,这样的话,爹爹就可以护着我一辈子了。”
世间有种种无奈之事,最惨痛的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果可以,季淑宁肯自己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备受关爱的小女孩,那样便也不会走到失去或者分离的一日。
花醒言正拿了干净的巾子替季淑擦手,闻言动作便停了停,才又叹口气,说道:“淑儿……唉,傻孩子。”
将季淑的手慢慢地擦干净了,花醒言探手,将季淑的头轻轻一揽,令她贴在自己胸口,季淑吸了吸鼻子,双眼一闭,泪沁出来,打湿了花醒言胸前衣裳。
花醒言令季淑歇息片刻,他便自行出去到书房,处置些事务。
季淑在床上睡了半个时辰,养足了精神又起来,两个丫鬟将她有些乱了的发髻收拾了一番,恰花醒言进来,见她起来了,便道:“正想来看看你醒了不曾,既然醒了,来陪为父饮茶。”
季淑很是高兴,便同花醒言两个向着外头而去,两人一路边走边说,亲亲热热的,季淑便挽着花醒言的手,靠在他身边,几乎不想放开。花醒言就问她在上官家的种种事,过的如何,季淑就虚虚应付着。缓缓到了花园内,此刻风停日暖,也没了料峭春寒,院中花朵竞相绽放,果然好一派景致。
花醒言早叫人在亭子间备了工具,同季淑两个到了里头,说道:“此乃北疆使者送来的香茶,茶不过是上好的凤凰水仙,只不过里头有一种北疆特产的香花,此花生在雪岭之上,很是稀少,却具极好的药性,北疆那些官宦贵族,若是得了,多会用来当作滋补药物,此花花香又极淡,要十朵才能出得好香,可偏偏闻着无味,要泡入水中才能散出香气,前几日皇上赐了些过来,我就心想等你回来一并尝尝。”
花醒言将袖子束起来,亲自把些茶叶放进罐子里,一点一点碾碎,季淑留心看,见里头果然有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渐渐地碾成了绿色的粉末。
此刻,火炉上的水罐冒出热气,是水开了,花醒言便将磨碎的茶叶放进茶罐内,倒入滚水,刹那间袅袅热气散在空气之中,季淑便嗅到一股很淡的香气,甜而不腻,果然奇香,不由地精神一振,道:“这茶得来真是不易,花儿也难得,不知道味道怎样。”
花醒言道:“你尝尝看就知道。”把茶汤倒入杯中,合了盖子,又用滚水浇了一遍,等面上的水干了,才取了一杯给季淑,道:“留神,烫。”
季淑答应了声,低头看去,却见跟自己以前喝过的茶全都不一样,这真真是“茶汤”而非“茶水”,茶色碧绿,色泽匀厚,轻轻嗅了嗅,茶香同花香交相缠绵,难分彼此。
这盛茶汤的杯子也并非是瓷杯,而是陶土所制成的古朴杯子,没有瓷杯的轻薄,很是厚实,手感极好,同茶汤色泽,香味,配合的天衣无缝。
季淑微微一笑,试着喝了口,果然舌尖尝到一股苦涩味道,待喝了口下去之后,才又觉得渐渐地回转甜来,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花醒言费了一番功夫,却只得一人一杯茶,就又把水重新煮了。
季淑缓缓地喝着,一时忘了说话,不一会儿一杯茶便喝完了,回味了会儿,才得闲说一句:“果然好茶。”
花醒言道:“你若喜爱,我这里剩下的,给你包了带回上官府。”
季淑摇头,道:“我不要。”
花醒言问道:“为何,你不是喜欢的么?”
季淑笑着看了花醒言一眼,说道:“我是喜欢喝,不过不喜欢带走。”
花醒言微微一怔,便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也不再说,只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两人喝过了茶,季淑便说道:“爹爹,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花醒言说道:“何事?”季淑问道:“爹爹,皇上对我们花家很好的么?”
花醒言神色微变,却只是一刹那的事,便道:“这个……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季淑说道:“我就是有些好奇。”
花醒言道:“我同皇上从极小的时候就在一块儿,一直到如今,关系自是比其他之人要好些,皇上又是个明君,知道哪些人该重用亲近。”
季淑笑道:“爹爹是能臣,皇上自然会另眼相待了。对不对?”
花醒言也一笑,道:“怎么,忽然如此夸奖,莫非是有事要相求爹爹?”
季淑摇头,说道:“没……只是……我回家之前,发生了一件事。”
花醒言问道:“何事?”
季淑说道:“是朝阳公主,她前去上官府中找我,说是有个人出了事,她要我去求皇上开恩。”
花醒言双眉一蹙,道:“是祈凤卿?”
季淑点点头,道:“爹爹也知道了?”
花醒言说道:“嗯……皇上听闻公主藏匿了个年轻男子在宫中,大怒之下,就要将他杖毙的。”
季淑一呆,心中暗惊,却问道:“那、那为何又打入天牢?”
花醒言沉默片刻,若有所思看着季淑,说道:“淑儿,你怕他会死?”
季淑心头涌动,呐呐道:“爹爹,我……只是得闲问问。”
花醒言道:“淑儿,你对祈凤卿仍留旧情?”
季淑摇头,道:“我同他已经形同陌路了,只不过……”便把祈凤卿在宫内听风阁上救了自己之事同花醒言说了一遍,又道,“我并没有答应朝阳去救人,却觉得古怪,为什么她叫我去求皇上,她是公主,尚且求不得皇上开恩,莫非我就成么?”
花醒言垂了眸子,叹道:“原来他肯舍命救你,倒是不枉先前你待他的情谊,只是……”
季淑说道:“只是如何?”
花醒言道:“只是淑儿,此事你不可插手。”
季淑答应,道:“爹爹,我不会插手,只不过,我想问问,倘若我真的去求皇上,皇上会答应么?”
花醒言将头转开一边,只望着亭子外的花开千姿百态,片刻才说道:“淑儿,不会发生之事,便不用去想。”
季淑咬了咬唇,见花醒言故意避而不谈,就说道:“好吧,淑儿听爹爹的。”
花醒言点点头,才又转过头来看着季淑,说道:“淑儿,今夜回上官府罢。——我听闻你替子正纳了一房妾室?”
季淑听他主动提出要她回府,心里头不由地一沉,却点点头,道:“嗯,是我昔日的丫鬟,暮归……”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脑中便又浮现先头在书房内做的梦,一时之间颇为恍惚。
花醒言道:“你如此大度,子正想必很是欢喜?”
季淑笑道:“爹爹,天下男子,莫不是如此的,得陇望蜀,他自然很是欢喜的了,大概还乐不思蜀呢。”
花醒言闻言,也蓦地笑出,那笑容极为温和,却如暖阳一般,看的季淑心里暖暖地,呆呆想道:“若是他总是这样笑笑就好了。”
花醒言道:“你啊,岂不是连爹爹也说进去了?”
季淑忍不住也笑,就道:“我话还未曾说完,我下面的一句是:只有我爹爹除外!”
花醒言哈哈笑了两声,两人从相见到此刻,花醒言才着实开怀起来。
季淑却又问道:“只不过……母亲仙去,我又不在家里,爹爹一个人……”
花醒言淡淡一笑,眼波极为温柔,看着季淑说道:“你还会时常回来探望爹爹,何况,爹爹知道你好端端地,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你方才也说过,爹爹可不是个得陇望蜀之人。”说着又是一笑。
季淑方才那话,有几分试探,也有几分潜藏的建议之意……毕竟,花醒言此刻不过是个三十开外的正常男人,又如此风流倜傥,身边儿竟没个侍妾之类的……实在是有些……
只不过,倘若花醒言说自己要纳妾,亦或者有诸多的“红颜知己”,这个答案……却更是季淑私心不想要听闻的。
当下季淑便不再相问。
一阵风过,花醒言道:“起风了,回房罢。”季淑生怕回房后他又要去处置公事,而她也要回去了,便道:“我不冷,要再坐一会儿。”
花醒言似明白她的意思,便也未曾坚持,当下便又冲了杯滚茶,让季淑握在手心里暖着,才问道:“淑儿方才说起祈凤卿,你是否想让为父出面?”
季淑怔了一怔,垂眸说道:“我心中其实不想他就这么……也的确曾有想让爹爹相助的念头,只不过,我知道公主是不会叫他死的,方才父亲不要我插手,想必也有此意。”
花醒言微微而笑,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季淑笑道:“其实我也想为难一下朝阳,谁叫她总是针对我,爹爹,她会怎么救祈凤卿?”
花醒言道:“朝阳任性的很,也没什么心机,不过是些一哭二闹,只是皇上是不会因此改变主意的,除非她去求另外一人。”
季淑问道:“是何人?”
花醒言道:“当然是皇上最宠的那个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便透出几分寞然,又看了季淑一眼,季淑望见花醒言的目光,心头一动,说道:“爹爹说的那个是上官家的……”
花醒言笑道:“是了,正是清妃,私下里,你要唤她姑姑。”季淑心头一转,就猜到清妃大概是上官纬的妹子,便问道:“爹爹,皇上真的很宠爱清妃?”
花醒言道:“她是贵妃,除了皇后,就她最得宠了,有时候她说一句话,比皇后说的都管用,只不过皇后跟清妃素日有些不对付,朝阳平日也看清妃不顺眼,倘若朝阳懂事,低声下气去求一求清妃,这件事就可有转机……不过你放心罢,为父也不会叫祈凤卿就死的,毕竟,他也曾救过我的女儿。”
季淑低头喝了口茶,先苦后甜,心头上的千思万绪,都在里头浮浮沉沉。
相会的时候总是短暂,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上官府中也派了人来相接季淑回去。
季淑无奈,依依不舍地辞别了花醒言,乘车回到上官府。入了府内,正带着丫鬟往自己屋里头去,就听到隔着院子,有人叫嚷,道:“你打死我罢了!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用要了!”声嘶力竭的,竟像是瑶女的声音。
季淑一惊,那脚步就微微停下,却听得又一个声音喝道:“你当我不敢么?你这下贱无知的女人!”
说话间,里头砰砰乱响,几个丫鬟身影乱晃跑了出来,而后是瑶女厉声叫道:“杀人了!”
48。芍药:折来一笑是生涯
只听得上官青的声音,叫嚷道:“你当我不敢么?你这下贱无知的女人,素来就会在哥哥面前告我的状,你是有多想讨好他,竟把我也不放在眼里了?连楚昭一个下仆都知道维护我,你却忙不迭地背后捅我一刀,你还当我是你夫君么?我留你何用!今日便解决了你!”说话间,就听到瑶女嚎哭几声,道:“杀人了,杀人了!”跌跌撞撞地奔了出来,可怜见儿的,身边儿竟没个丫鬟扶持。
季淑本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小两口吵架,别人最好不要干涉,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是此刻,眼睁睁地看着瑶女狼狈逃出,身后上官青跳着追出来,暴跳如雷,凶猛如虎,叫道:“贱妇,你给我站住!”
季淑跟瑶女之间本也是关系泛泛,听闻花季淑跟她关系甚好,可是季淑心中却没什么特殊感觉,何况前日瑶女来“出首”那件事,更是隐隐地透着诡异……然而此刻见这幅模样,季淑仍旧忍不住皱了眉。
前头瑶女奔了出来,上官青气势汹汹追着,几个丫鬟各自逃开,没人相帮。瑶女仓皇间泪涟涟地,抬头一看,却见是季淑站在远处,当下哭着叫道:“嫂子救我!”便逃了过来。
季淑看看左右,身边儿都是些丫鬟,个个面露惊诧之色,而前头上官青又咆哮如虎,瑶女跑到季淑身边,道:“嫂子救我,二爷要杀我。”
此刻上官青已经到了身边,季淑便将瑶女一挡,道:“二爷,你停下,光天化日的,闹腾的家宅不宁,你这是想干什么?”
上官青自追出来开始,就早见到季淑在场,可自见了季淑,那精神头不见收敛,却似乎越发长了几分,见季淑出声,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嫂嫂,你无事就在屋内安稳坐着,看好戏便是了,做什么横插一脚出来?我闹腾的家宅不宁?说的嫂嫂比我好多些似的……我自管教这贱妇,跟嫂嫂何干?——就如同哥哥管教嫂嫂一般,嫂嫂这个都不明白?”
季淑见他很是嚣张,说话更是夹枪带棒,便道:“瑶女身怀有孕,你纵然同她口角,也要有个分寸,倘若她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纵然你自己的良心给狗吃了,太太老太太跟前,你交代的起么?”
上官青笑道:“嫂嫂倒是关心这贱妇的很,嫂嫂怎不替自己想想,给她生下了孩子,嫂嫂的日子可更不好过呢,嫂嫂有这空闲,不如跟哥哥多……”
季淑见他语带下作,便喝道:“你够了,越来越胡说八道!你这幅德性,还当自己是上官府的二爷么?”
上官青竖起眼睛,说道:“我是不是,大家伙儿都知道,倒是你……我给你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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