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已经到达机场的时候接到了程牧阳的电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你在哪?”
“啊,我,我……”田田语无伦次,“我有点事,要回去……”
“刚才……对不起。”他诚恳地说,无论如何也是他挑起的头,还把她吓走了。
“不不不不不是你的错!我没怪你,不是那个意思,”田田拼命摇头,忘了他也看不见,“我是真的有点事,明天一早就要赶去——刚才你在里面,有人给我来电话的。”这倒是真的,可能水声太大他没听见。
“哦,”程牧阳的语气听不出来是相信还是不信,“那我们……以后,还见面吗?”
田田在电话那边忽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她忽然说道:“我要进去了,改天再说好吗?”
“好,我还有一个礼拜都在美国,”程牧阳说,“你有空了就打我电话,我等着。”
田田说了声好就匆匆挂断了,程牧阳听着那头传来的忙音,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床单上那零星几点指甲盖大小的血迹,一直发呆到了天亮。
真纠结啊(2)
何田田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属于自打耳光的找抽行为,你不是喜欢程牧阳么,你不是喜欢得不行不行的么,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人家这么积极主动你倒开始装鸵鸟了?!她都能想到,如果豆豆知道了绝对也会这么评价她。
豆豆绝不是那种喜欢劝着别人三思的人,她如果知道了今天这件事,绝不会说什么你冷静一点啊,你看上他什么了啊他就是个渣男,她只会在确认你是认真的之后,默默塞给你一叠保险套,然后淡定地说,拿去试试,最新的。田田常常因此而仰慕豆豆女神般的魄力。
下了飞机打开电话,田田原以为程牧阳还会再跟她说点什么,或者写一封邮件也好,可是什么都没有。
曾经田田每天三顿饭前都要告诉自己,我还年轻,大好的青春年华,世界是我的,男人是我的,每天出门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没有来不了的明天。有时候田田还会拉上Gibson和她一起喊,两个人站在阳台上对着下面的马路大吼大叫,有的人会笑着抬头看他们,有的人则骂他们是神经病,无论收货了什么他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Gibson失恋的时候,田田也如此开导他,同样的一件事情,我们可以去安慰别人,却说服不了自己。每个人遇到这种苦闷和困惑都需要有人来重复这些话,并非他们不懂,只是特别需要听到这种重复性的安慰而已,好让自己觉得这是真金一般的道理。
没错,Gibson是个男人,是个曾经直过现在却再也直不起来了的男人。所以田田最初站在阳台上高呼我要男人的时候,Gibson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她的行列。田田能够理解他的感情,而田田自己的感情他却未必会懂。好像老美们在这些方面特别拿得起放得下,他们失恋了就去泡吧去喝酒,然后再结识新的人,痛快干脆地忘记过去,执着于一个人的爱在他们看来实在是件没有必要的事情。
田田有时候也会想,我究竟喜欢毛头什么呢,我究竟在等什么呢?我其实也只是没有遇见比你更好的吧,所以我不介意迁就你,可以一直保持着仰望着你的姿势,可以随时告诉你,我在这儿啊,你看见我了吗听见我了吗看我一眼吧!可是你好像从来也没看过我啊。
就连昨天晚上那样足够称得上是艳遇的经历,她也不能确定,那是真的程牧阳吗?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她吗?还是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场酒后寻欢呢?她得不到确定的答案,所以她什么都不敢。身体的疼痛是小事,她只是不敢想第二天醒来会是什么情形,程牧阳又恢复了一贯冷冰冰的表情,然后对她说,昨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如果是这样她宁愿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也许得不到的才真的是最好的吧,两年之前见到他和章梦妍之后,她正是抱定了这样的心思离开的。既然得不到你,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吧,我也有我自己的追求,你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她申请绿卡,申请岗位,一切都顺畅无比,好像人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什么事的时候,所有的障碍也都不成为什么障碍了。
抵达肯尼迪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早晨,接近四小时的飞行让她得空好好补了一觉,走出舱门来竟然觉得神清气爽。看看表时间还来得及,赶紧回去还能偷空洗个澡换件像样的衣服。
“Tina?”听到开门的声音,Gibson从房间里走出来还在揉眼睛,睡眼惺忪的样子,“我以为你要下午才到……”
“赶巧了夜里正好有趟飞机就回来了,不然要等好久。”田田冲进房间里拿衣服出来又一头扎进浴室里。
田田是经过一个同学的介绍找到Gibson这里的,他一开始也是跟一个女生合住,后来那个女生工作找在了布鲁克林,这边的房子住不了就空了下来。田田捏着地址找到这里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Gibson那时候刚刚失恋,在房间里囤了一个多礼拜了,首如飞蓬胡子拉碴不说,那房间门一打开就是一股子发酵过了的臭味。田田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了,抓住那个牵线的同学就数落。那同学也很委屈,不会啊我见过那人啊不是你说的那样吧……
后来再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他已然恢复了过来,白净斯文的一个小伙子,虽然胡子剃干净了体毛还是看着很旺盛,但已经比其他白人少了很多。
“可是跟个男的一起住……不太好吧?”田田跟那个同学加同胞说话用的是中文,但Gibson还是体察到了她们的意思,他很真诚也很平静地对她们说:“Im gay。”
田田被他吓一跳:“什么?!”
那同学明显比她兴奋许多,拍着Gibson的肩膀使劲摇啊摇的:“啊哈哈就你了小可爱!”
田田赶紧打住她:“你冷静一点!我还没同意呢!”
Gibson善解人意地摊手:“OK我懂,我无所谓其实。”
田田后来也找了很多出租屋,无奈房子好的租金就过高,不然呢就是房间一塌糊涂根本不能住。找来找去的还真只有这间比较划得来。
再度敲开房门的时候Gibson一看见她就乐了:“Heyyou!”
田田呵呵呵地干笑了几声:“Hey……”
那个空置的小房间还真的挺好,还有田田喜欢的小飘窗,床啊衣柜啊什么的也都是现成的,其他设施也都很全,只要把自己连人带东西挪过来就行。
Gibson是个很会穷开心的人,田田又很有几分自来熟,那天俩人还各自呼朋引伴地整个了小派对算是接风,又啤酒又外卖的搞得十分惬意。田田教他说自己的中文名字怎么也教不会,Gibson的舌头好像就不会发出TIAN这个音,他看着田田举着纸片一个一个字母指过去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哎呀这个调到前面来不就是Tina了嘛!这多方便,以后就叫你Tina好了!
田田想这倒是个办法,工作时周围的那些人老是TING啊TING啊的叫她,还不如这个好呢!于是从善如流的田田成功变成了众人口中的Tina姑娘。
“你回来之前有人给你来电话了,”Gibson对着正在吹头发的田田说,“让你给他回过去。”他扬了扬下巴,“留言在桌子上。”
田田拿起了电话留言,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一串号码和一个名字,确切的说是一个由Gibson奔放的笔迹写下的姓氏,WONG。
田田看得明白,他写的Wong是指的翁樾,是不记得哪次通过袁嘉炜认识的人。当初嘉炜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很有点撮合的意思,他觉得翁樾会是田田喜欢的类型,成熟稳重什么的。翁樾是一名医生,在美国这是非常高收入的职业,一个牙科医生可以毫不费力地负担整个家庭的开销,虽然翁樾是皮肤科的,但也是非常难得的了。
美国的四年制医学院要大学本科毕业、拥有学士学位的人才能报考。田田的学校哥大的医学院每年报考和面试的比例是都差不多是10∶1,而面试和录取比例是8∶1 整个过程是真正的百里挑一,而外国人想要在美国行医更是难上千百倍。嘉炜提起过他有一个朋友,知道自己被录取后,立刻拉着女朋友到第五大道的T家买了一只两万多刀的钻戒,当场求婚,全然不顾即将面对十几万刀的学费。
不过翁樾是美籍华人,他没有他们这些普通外国人的担忧,至于金钱方面,他们家也是几代行医的,更是衣食无忧。田田和翁樾后来见了几次面,都是一堆人的场合,不过感觉不算坏。翁樾也不像一般的ABC那样已经全盘西化,他倒是更接近国内的男人,沉默内敛。嘉炜一方面觉得田田跟他挺合适,另一方面则想得很实际:“如果你可以跟他结婚,那根本不用考虑绿卡的事了,直接入籍。”
田田初听见的时候不以为意,心想这世界上的闷葫芦我只受得了程牧阳一个人,那翁樾三巴掌也打不出个囫囵话来,难道还指望她再浪费个十几年来辛勤开发不成么,何况为了入籍而嫁人这种事,她怎么想都觉得诡异。而且俩人工作起来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是单独吃了几顿饭,一起散个步沿途看看街景什么的,连小手都没有拉过,最多只是在告别的时候简单的拥抱一下,简直算不上是有进展。
他来电话干什么呢?虽然奇怪,但还是拨了过去,对方电话接了语音信箱,应该是在工作中,田田留了言,立刻匆匆换了衣服拎了应急行李奔出门去,留给Gibson一句飘在空气里的话:“有人找我就说我出差了,留言啊!”
应急行李是平时就打点好的,里面有日常洗漱用品还有一点干净衣服,以备不时之需。昨晚接到公司电话,说是在迈阿密有栋上个月动工的楼,需要他们去查看一下。田田说我现在人还在LV,不能直接过去么。对方答曰不行,图纸要回来带上。田田暗骂一声,MD,搞这么形式主义,图纸就在老娘心中好不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下工地这种粗活都要叫上她一起,美其名曰可以实地学习预算。田田曾经跟一个同时期进去的同事小小的抱怨过,不料那姑娘柳眉竖起:“是么,我宁愿跟着总工他们去工地也不想在这里打材料!要是换了我,高兴都来不及。”田田暗自吐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可能时至今日还会有很多人觉得,去了美国就是过了天堂般的日子,这让她们这些挣扎在梦想边缘忍受孤独寂寞的海外学子情何以堪啊。诚然现在有大批的富二代官二代来到这里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可越是这样就越凸显出她们这些只能靠着头破血流争来的奖学金和微薄的打工收入来维持温饱生活的学生的清苦和悲哀。
绝大部分的时候,绝大部分的人,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没有背景,没有贵人,没有奇迹,只有向前走,相信梦想并坚持下去。美国这样的社会里永远不缺乏奋斗的例子,别人不会主动提供给你什么,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自我证明,找到你想要的尊严,否则免谈。她学习和工作的地方鲜有女人的身影,面对偶尔出现的女性面孔时那些男人们则会报以习惯的戏弄嘲讽的心态,好像她们和那些穿着低胸套装招摇过市的无脑白领们没什么区别。
那些男人们大多数不知道什么叫做女士优先,你必须足够好才行,必须打败他们,事事都做得比他们每个人都出色,他们才会承认你的存在,才会忘记你的黄皮肤黑头发,把你真正看做一个竞争对手。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比什么都靠得住。
学建筑的男人们一旦开始尊重你敬畏你,也就意味着你成功融入了他们中间,从另一个层面解释就是,你已经成为光荣的灭绝师太,下工地钻探井这种活是少不了的,男人们能上的你要跟上,男人们上不了的你也要试试。
她从来不告诉父母自己在美国究竟是如何生活的,她怕他们不能理解,更怕他们觉得她受了委屈。其实这种苦比起最初的没有归属感要好了许多倍,最起码这让她有事可做,不会闲在一旁胡思乱想。何田田原本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早已磨砺成金刚不坏之身,已经飙升到了另一种境界,只是这所有的冷静到了程牧阳面前,竟然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在迈阿密的工地里风吹日晒了足足一个礼拜之后,田田终于顶着一身臭汗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纽约的住处。从Gibson那里讹了号称有提神醒脑作用的浴盐撒进浴缸里,薄荷的香气包围着她,舒服得直叹气,泡得差点睡了过去。
正在半梦半醒着,Gibson咣当一声推门进来:“电话!”
田田吓得惊叫一声:“你怎么进来了!”
Gibson鄙夷地看着她:“你又没锁门。”
田田甩了甩手上的泡沫接了过来:“喂?”
“田田?是我,翁樾。”电话那头传来不温不火的声音,“晚上有空吗?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啊……”田田犹豫了一下,她本来想蒙头大睡的,可是现在缓过劲来了,又觉得吃一顿也挺好,“好啊,时间地点?”
“晚上6点半我去接你吧,”翁樾很少有地补充了一句,好像等不及要强调什么一样,“有惊喜哦!”他用的是“Surprise”,田田放了电话却想,别是惊吓就行。
然而电话却是不肯罢休似的又响了起来,田田就有些不耐:“喂!”
“……田田?”对方像是被她吓到,“你在哪?”
“你是谁啊?”田田一累了脾气就有点不好,“找我干嘛?”
“我是……程牧阳,”毛头君的语气居然有点小心翼翼。
“啊?!”田田半个身子从水里窜了出来,她猛然想起了那天程牧阳好像是说,我等你电话来着。
“我我出差去了,刚回来,真的!”田田语无伦次了,“我……你……你还在?”
“嗯,我现在就在曼哈顿,明天的飞机,”程牧阳说,“晚上有空吗,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真纠结啊(3)
“晚上有空吗,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田田啊了一声,半晌没说话,程牧阳试探着问道:“怎么,没空?”
“啊,不是……你等等,等等我啊!”田田慌慌张张地按掉他的电话,又拨给了翁樾,“喂喂,我……我,那个,忽然有点事……”
翁樾奇怪:“晚上你们又要加班?”
“呃,”田田想这真是个好理由,不过骗人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她还是不要这么麻烦了,“是这样,我有个……朋友,从国内来的,现在要回去了,明天的飞机,想和我晚上……”
“那正好,”翁樾好像很开心地插嘴,“让你的朋友一起来啊!”
“不用了吧!”田田吃惊,“太麻烦了……”
“没关系,我还没见过你国内的朋友呢,”翁樾一副很期待的样子,“让他一起过来吧!”
田田咬牙切齿地想,平时多TM识趣的一个人怎么现在话里话外暗示成这个样子了都当没听见啊!刚想踌躇着对他说:“不然我们改天吧?”
结果就听到了翁樾继续兴奋着:“带过来吧啊?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MD!慢一步!田田只好再给程牧阳拨过去:“那个,毛头啊你现在在哪?”
“刚从大都会博物馆出来,”程牧阳抬头看了看天色,“离你那儿近吗?”
“呃毛头是这样,晚上多一个人行不行?”田田有些忐忑,“我刚刚跟一个朋友约了,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立刻又解释道:“本来我也打算推掉他的可是他说我们可以一起,反正,反正……”反正也没什么,反正又不是我付钱,反正都已经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