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到的这件事,实际上正是我第一次遇到丁思甜的情形,在梦里隐隐约约觉得那女孩子就是丁思甜,她很快就应该回过头来,对着我们微笑说话,我心中觉得有一丝丝又温暖又酸楚的感觉。
梦中的丁思甜突然回过头来,但那张脸冰冷至极,并不是我熟悉的丁思甜。虽然穿着黄色的军装,戴着红卫兵的袖标,但她脸上戴了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金属面具,面具的眼睛部位是两个云深邃幽暗的窟窿,与我一打照面,立时射出两道寒光。被那寒星般的目光一罩,我立刻觉得心肺如触坚冰,遍体生寒。
我惊出一身冷汗,立刻从梦中醒来,心头怦怦乱跳,见这仓库中一片漆黑,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定了定神,心想还好是个噩梦,这辈子可再也不想与那戴着面具的老妖婆打交道了。睡了这一觉,精力恢复了不少,觉得手脚有了力气,只是肩上的伤口,尚且又疼又痒。据说伤口发痒,是即将痊愈的征兆,但我觉得手背上也有些麻痒,一摸之下,手面上尽是脓泡。我急忙拨亮胸前的工兵照明筒,发现手背开始微微溃烂了,闻起来就像臭牛奶,还有股烂鱼的腐腥气。
这才想起来光顾着给丁思甜解毒了,脑子里都蒙了,竟然把我和胖子被尸参腐液溅到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刚发现的时候曾经怀疑过可能中毒了,现在一看果然不假,可脐红香都给丁思甜吃了,半粒也没有剩下,而且守宫爪上的红色肉粒,只能克五毒之类的虫蛇之毒。那回回国的尸参,非植物非动物,都是腐烂死尸身上的毒素,毒物千奇百怪,虽知是毒,却不知毒性如何,连找解药都不知道该找何物。
我心沉大海,不过好在平时就对个人生死之事看得比较豁达,想想时间也不早了,该动身上路了,要死也别死在这鬼地方。
我拿着工兵照明筒照了照其余的人,胖子鼾声如雷,嘴里还嘟囔着发狠的梦话:“***……敢吓唬我?哼哼哼哼,我他妈……把你连灵魂……带肉体……统统扫进历史的……大……大垃圾堆……”
而丁思甜的病情似乎已经好了起来,胸口一起一伏也在说着模糊不清的梦话。我看见她憔悴的容颜,心想真是侥幸,刚才冒冒失失只凭以前的一点经验,竟敢给她吃了那些脐红香,要是万一吃下去加重毒性,或是对她无效,岂不是害了她的性命?如果现在再让我选择一次,我未必有那种拿她性命作赌注的果敢决绝了,那时候全仗着急昏了头,误打误撞倒把她救了,看来无产阶级果然有一种创造奇迹的伟大力量。文心阁隼风手打。
我毫不在乎身上中的尸毒,反而对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有些沾沾自喜,可我突然觉得不对,大脑从沉睡到噩梦,再到清醒的过渡终于结束了,这时才发现被捆住手脚的老羊皮不见了。地上仅剩下被割断的皮带,康熙宝刀扔在皮带旁边,原来老羊皮利用我们睡得太死这一机会,倒背着手从胖子身边偷走了长刀,用刀锋磨断了皮带,潜逃而去。
我赶紧叫醒了胖子,跟他说明情况,必须赶紧把老羊皮追回来。这时丁思甜也被我们说话声吵醒了,她虽然神智清醒了,脸上那层青气也已不见,但面如金纸,迷茫的问我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办法隐瞒,就把她昏倒后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胖子又补充说老羊皮是潜入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丁思甜说这怎么可能,胖子指着我说:“他说的,回去还要开说理斗争大会揭露老羊皮的黑帮嘴脸。”
我只好说出实情:“咱们两天一夜未曾合眼,我是担心大伙累得扛不住,都睡着了之后,老羊皮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才找个借口把他捆了。想不到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岔子。你们别看老羊皮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他主意很正,人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会来,我看他肯定是迷信思想严重,想去给他兄弟羊二蛋招魂引魄。”文心阁隼风手打。
凭这段时间的接触,我敢断言老羊皮肯定是提前醒了,然后偷着回到那间地下密室去找那口神秘的铜箱。只是我们睡得太沉,也不知他已去了多久了,现在再从后追上,怕是也已晚了。
胖子说:“好啊,老胡,你个倒霉蛋儿又别出心裁拿我当大刀片耍,我还以为你是警惕性够高,找出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原来老羊皮还是老羊皮啊,现在怎么办?咱们赶紧回那密室找他还是怎么着?我……我刚才睡着了,还梦见那密室中的女尸了,那张冰冷冷的鬼脸可真他妈邪门,不过我天兵怒气冲霄汉,横扫千军如袭卷,把它连灵魂带肉体,统统踢进了堆积历史尘埃的大垃圾堆。”
丁思甜听了胖子的话,低声惊呼:“啊……怎么小胖你也梦到那女尸了?我……我刚刚也梦到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反正我觉得……那女尸……她……她还活着……”
我刚才听到胖子的梦话,就知道他是梦到了那大鲜卑巫女,想不到丁思甜也做了同样的梦。两个人可能属于巧合,三个人都梦到了,那真是见了鬼了。而且丁思甜所说的那种感觉,我也切切实实地有所体会,不过那好像并不是活人的感觉,不是直观的,难以用言语来描述,只是一种强烈的感觉,一种令人全身发毛的感觉。
第四十四章 冥途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稍一计议,便作出了决定,就算密里里真有鬼,也得硬着头皮回去,必须找到老羊皮,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以前是做过倒斗的盗墓贼。按成分来划分,也应当属于可以团结的大多数。那倒斗的是手艺人凭手艺吃饭,并没有生产资本,最多算是个手工业者,跟我们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而且所盗之墓的墓主,几乎全是站在劳动人民对立面上的剥削统治阶级,再往大处说,历来造反起义的各路英雄豪杰,大有多发掘帝陵的英雄事迹,从赤眉军到张献忠,古代农民军没干过这种事的不多。所以在当时我们没人觉得倒斗的手艺人有什么说不过去的,那万恶的旧社会,有多少穷人的血泪仇啊,不倒不反能行吗?无论如何也得把老羊皮皮找回来。
我本想让丁思甜和胖子留下,由我自己去寻那老羊皮,可丁思甜不顾身体虚弱,咬牙要跟着一起去,无奈之下,只好三个人一同再走回头路。那时候我们对那不腐的女尸有个先入为主潜移默化的认识,虽然嘴上没说,但在心中的潜意识里,拿它当作白骨精一类的女性怪物了。所以不知不觉就念“金猴奋起干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氛又重来”给自己壮胆。我们走着念着互相鼓励着,说来也奇怪,竟然一点恐怖的感觉都没有了,可见精神原子弹真不是吹出来的。三人觅得原路,很快再次绕回到了那间密室的门前。
胖子还在絮絮叼叼地念着“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给众人壮胆。我按住他的嘴,对他和丁思甜说:“你们有没有感觉这附近有什么变化?好像跟咱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大一样。”
丁思甜天生比较敏感:“好像……好像密室里的那个幽灵不在了,没有第一次来到这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她说得没错,我在这密室门前便已觉得有异,黑暗中那种从冥冥中而来的威慑感不存在了,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精神原子弹增添了自身胆气,而是密室中让人心慌不安的东西已经消失了,难道那戴着面具的女尸已经不在了?
不明真相的忐忑比起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感到心中不安,与其在门前乱猜,不如眼见为实,进去看个真切。想到此处,我们三人对着室内叫了几声老羊皮的名字,见无半点回应,便紧紧靠在一起进了密室,用工兵照明筒四下里一照,依然是狼藉满地,枯死的尸参和那些腐尸堆了遍地,再往里面一看,我们都忍不住“咦”了一声。文心阁隼风手打。
事情出人意料,那头戴面具的巫女尸体依然平静地躺在石桌上,不过这次再看到它,就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它与这研究所中的其余死者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没了灵魂的躯壳,室中那层好似阴魂萦绕的威胁已经荡然无存。
在我们过于疲劳而睡着的时候,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变化。我带着胖子和丁思甜再看其余的地方,密室里也没有老羊发的身影,那身穿黑衣腰系红绦腐烂发白的羊二蛋,却还平放在地上。胖子自作聪明地猜道:“老羊皮可能害怕开他的说理斗争大会,结果脚底板抹油——溜了,我看最有可能逃到国境线去投靠苏修吃奶油面包去了。”
我摇头道:“不可能,要是想投敌叛变,他就不会再来这间密室了。咱们离开的时侯,我明明记得把那口黄大仙的箱子踢到了角落里,但你们看看,那铜箱怎么不见了?一定是老羊皮又回来把它取走了。”
丁思甜担心地问:“老羊皮爷爷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现在又到哪去了。”
我说:“也许那口招魂箱的事情,他对咱们还有所隐瞒……”说到这,我突然想到,这密室中突然没有了那鬼气森森的感觉,很可能是因为那口黄皮子铜箱不在了。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在主观上盲目地作了错误的判断,因为看到这密室中的女尸,又感觉到这里好像有亡灵在徘徊游荡,然而实际上那种令人从心底里感到不舒服的阴寒之气,都是来源于刻有黄皮子头的铜箱,那铜箱被老羊皮取走了,所以这密室中没有了那股幽冥无形的气氛。
到目前为止,我们尚且不能很得知那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不过似乎是凶非吉,想不出老羊皮的动机何在,难道这密室里的尸体根本不是羊二蛋,否则老羊皮怎会丢下他不管?姑且不论老羊皮意欲何为,他现在都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确定因素。
我对胖子和丁思甜说:“现在不知老羊皮的去向,百眼窟地形复杂,危机四伏,只凭咱们三人,想找他简直是大海捞针,先撤出去再商量办法。”文心阁隼风手打。
胖子说:“临走前给这来把火,免得留祸患。”他对放火的勾当情有独钟,也不等别人同意,说完就去找火头。这密室中有的是木板木条。他址了块盖东西用的白布,找了些酒精倒上,立时便点起火来。
我心想烧了也好,尘归尘,土归土,留下百年不腐的尸身,未必是死者所愿,烧化形骸,免得再让它们留着出丑了。见到火势渐增,我们不得不开始退出密室,经过那具女尸近前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好奇心,心想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我倒要瞧瞧死人为什么要戴面具。于是用康熙宝刀挑下了罩在女尸脸上的面具,谁知这尸体竟然没有脸,面具下的人脸被挖了一个大洞,显得异常恐怖。
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可怕,这时丁思甜见我在后面磨蹭,便回过头来看我。我赶紧对她说别回头,可话说完了,她也见到了那女尸脸上的窟隆被骇得愣在当场。
我心中忽然一动,这没脸的女尸可能大有蹊跷,但已不及再去观看,肆虐的火舌已将那巫女的尸体吞噬,其实说是尸体,却仅仅是具人皮躯壳,眨眼间便被焚成了灰烬,只有那金属的面具在火中发着金红色的奇异光彩。
想不到火势蔓延,烧得好生剧烈,地下通道里浓烟涌动,我和胖子拉住吓坏了的丁思甜,三人冒烟突火夺路离开,直到返回地面楼门前,这才停住脚步,商量下一步该当何去何从。
我刚刚跑得太急,肩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我捂着伤口对胖子等人说:“在东北黄皮子庙底下,埋着两具用人皮为衣的黄鼠狼,死人被掏空了的躯壳就像是口人皮棺材。我刚刚看见那巫女的尸体里面也是空的,面具后可能是给老黄皮子待的地方,它躲在人皮里面装神弄鬼蛊惑人心,那所谓的巫女可能就是这么回事。看来在大兴安岭团山子的黄皮子坟,几乎就是完全效仿这百眼窟的复制品,只不过规模形势都小了许多。”在东北的民间传说中,有石兽耸立的山上洞窟密布,其深处便是通往冥府的门户,人死之后,一缕阴魂不散,都要奔那个去处。那是死人的世界,里面城池楼阁都与人间无异,只不过是死人的世界,不属于活人。”
若说到世上有没有鬼,我最近的态度有些模糊,因为有些事情确实难以理解,不过说到楼阁宫殿重重的阴曹地府,便绝对不肯相信,听到胖子如此说,我骂道:“胡说八道,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哪有什么通往阴间的大门。所谓的鬼衙门,只不过是个群葬的大墓穴,里面埋的死人多了,便被越传越邪,说成了是亡灵聚集的阴世。”
丁思甜说:“我小时侯听外婆讲过许多水陆图里的故事,在阴曹地府里有很多酷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小媳妇,被小鬼们将下半身塞进石磨的磨眼里,碾成了肉浆和血沫,有条黑狗在磨边舔血,没被舔净的碎肉淌进一个瓦盆里,在来世都要变成蛆虫蚊蝇让世人拍打,而被磨了一半的那个小媳妇上半身竟然还活着。听我外婆说,对长辈不孝顺的女人在死后就会落得这种下场,当时真把我吓得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那种阴曹地府简直太可怕了,但愿老羊皮爷爷没跑进后山的鬼衙门。”
胖子说:“思甜你怎么越变越胆小了,就算世上真有阴曹地府,咱们革命唯物主义者去到那也是族旗十万斩阎罗,给他牛头马面挨个贴大字报,揪斗阎王老子。”
我看看四周雾气不聚,天色发暗,眼看天又些黑了,我们离开牧场已经整整两天一夜了,也不知倪首长是否派人出来找寻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找到老羊皮,要不然都没法跟牧区的人交代,便打断胖子的话说:“行了行了,你还没贴够大字报?我看什么鬼衙门或是什么鬼门关,都跟咱没什么直接的利益关系,不过眼下咱们不得不到后山的洞窟里去一趟,因为老羊皮已经进了后山了,如果说那鬼衙门真是通往阴间的入口,老羊皮现在怕是已经踏入这条冥途了。”
在楼门前地面的泥土上,有一道延伸向后山的痕迹,是有人拖拽东西留下的。百眼窟有着风水一道中罕见的自然环境,本来草原荒漠上昼夜温差极大,但这里却并不明显,气温和湿度都较高,另外土壤中的特殊成分,对尸体有种天然的保存作用,大部分死者尸身上都化出鸟羽般的尸毛,全世界未必能再找出第二个这样的地方了。
正是由于土壤独特,土粒的间隙较大,所以土质较为松散绵软,使得地面上那条拖痕十分明显。我们第一次到研究所主楼的时侯,还没有见到这条痕迹,不用问,肯定是老羊皮把黄皮子铜箱拖进了山里,虽然那口铜箱不大,但要长时间抱着走还是会很吃力,他是连拖带拽,拖着钢箱进了藏尸洞了,天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丁思甜凡事都往好处想,她认为也许老羊皮是想找地方毁掉那危险的招魂箱,免得留在世上为患。我在看到老羊皮之前,难作定论,只说但愿如此吧,随后三人便寻着那条痕迹追踪上山。
我和胖子手上麻痒的感觉渐渐难忍,但又不敢去挠,一碰就流清水,疼得连连吸气。我怕丁思甜担心或是怪她自己连累了我们,所以也没敢把身上中了毒的这件事对她说,只好强行忍耐,但实在说不好以这种状况,还能坚持到几时。
不过最让我欣慰的是总算把丁思甜的命救回来了,看她身体和精神都好了许多,我心头的压力也减去了不少,抖擞精神走进了研究楼后的那道山丘。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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