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这还有血呢!”
“这还有呢。”
“哎,这有三个子弹壳,一定是中央军刚才打的。”
走,咱们回去告诉奶奶去。
我们把中央军偷鸡的事情告诉了奶奶,奶奶问:
“中央军在哪?这些王八蛋!”
我说:“中央军己经到了铁道南,往东走了,他们准是松花江镇的。”
奶奶嘟嘟哝哝地骂中央军,去外头往家里叫鸡去了。
中央军三三两两的一进村,人们就要满院子赶鸡,把小鸡追得鸡飞狗跳。真是黄鼠狼子进鸡架,小鸡没命了!我记得有一次,天到中午,我和哥哥姐妹们刚端起饭碗,两个中央军揹着冲锋枪,眼睛贼溜溜地看着小鸡进院了。那个高个的长得又粗又大,喘气呼哧呼哧的,像个黑狗熊。那个短个的长得又瘦又小,轻飘飘的,全身没有四两肉,像个干巴猴。他们进院就抓小鸡(这是常事,抓了小鸡还不给钱),小个的干巴猴跑得快,把小鸡撵得满院子跑,到处乱飞。一只黑母鸡飞到那个高个子跟前,他一扑没扑住,闹个狗抢屎。我奶奶在屋里看得清楚,急忙招呼我们,把小鸡赶到院子外面去。我们急忙出去,往院外赶小鸡。可是小鸡已经受惊了,满院子乱跑乱飞。那个高个的黑狗熊从地上爬起来,操着一口湖南话,指着说:
“把那只黑母鸡给我抓住!把那只黑鸡母给我抓住!”
我姐姐小声对我们说:“那个胖子要抓那只黑母鸡,你们就往鸡群里跳,把小鸡冲散了,把它们赶到院外去。”
我和妹妹最听姐姐的话,连蹦带跳,手舞足蹈,拣起土块向小鸡撇去,小鸡嘎嘎地飞了。有的飞上了墙,有的飞到外头去了,还有的顺着墙跟来回跑。
胖中央军一看,我们不是帮他抓鸡,而是往院外赶鸡,他骂了一句:
“他娘的,这帮小兔崽子,抓鸡!抓鸡!给我抓鸡!不要往外赶鸡!你们不抓我就用枪打了。”
姐姐大声说:“撇土决干啥,那不把鸡吓跑了,再往回赶。”
胖中央军说:“他娘的,指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还能抓住鸡。还得我动手。”
他从身上摘下冲锋枪,对准那只黑母鸡,哒、哒、哒就是三枪,黑母鸡迎声倒地。这枪声把我几个小孩吓傻了,都跑到屋门口去了。
我奶奶急忙出来,说:“这怎么还动枪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黑狗熊没吱声,干巴猴说:“王法?老子这就是王法!老子从关里打到关外,打了七、八十仗,生里来死里去,吃你们几只鸡还有意见,哼!”
干巴猴一转身从身上摘下冲锋枪,哒、哒、哒,哒、哒、哒就是六枪,又打死两只鸡。
这两个横行霸道的中央军,把鸡捡起来,拎着就走了。
把奶奶气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奶奶大骂起中央军来:“这些该死的糟秧军,把鸡打死就拿走,还不给钱,这不是枪鸡吗!哪天上战场叫枪子打死你们!叫炮弹崩死你们!白瞎我那三只大母鸡了,眼看着快要下蛋了,这些该死的糟秧军!”
………【第29章 寒冷】………
我11岁那年冬天,可遭点好罪!我最小的弟弟小军来到人世。
1949年的夏天,我家从朱家窝堡搬到谷家坨子。这年秋天,我家在谷家坨子东头的半拉坨子种的土豆子大丰收,因为家人在松花江里打魚,所以起土豆就晚了些,起土豆时,地面己经上冻了。我记得,那几天天气阴沉沉的,飄着青雪,北风嗖嗖地刮着,天气很冷。我不抗冰,一会儿手就冻得像猫咬的似的。可是,土豆垅被犁仗翻开后,白哗哗的大土豆摆上一层,真招人喜欢。我也忘了冻手了,不一会儿就拣一大土篮子。到了晚上,回到家里,一洗手,天啊!手指头全冻肿了!肿得像小胡萝卜一样。人手能冰坏,土豆子能怎样呢?土豆子整回家,今天扔一筐,明天扔两筐,没到年未扔光了。
1949年的冬天特别冷,我们住在偏厦子里,又没被盖,真难熬啊!
窝棚,怎么盖的都有,大家看见过瓜地里盖的瓜窝棚吧,真是八面透风,四面淋雨。这里面怎么能住人呢,夏天还可以,将漏雨的地方庶一庶挡一挡,怎么都能过去。到了冬天真是能把人冻成冰棍。房子太小,又太矮,不能垅火,只好干冰着。
我们住的偏厦子,是一面靠墙,靠在一面旧墙上,为了方便,省工省料,在旧墙对面砌起一面矮墙,房顶往矮墙这面流水,门窗在房苫头,实际是个小棚子。本不是住人的地方,可我家就住在这样的偏厦子里面,住了一年多。
1949年的秋天,妈又生了我们最小的弟弟叫小军,这是姐姐给起的名字,姐姐最喜欢这个名字。他就出生在这个不能挡风寒,房顶遮不住雨,四周挡不住风的小偏厦子里。他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家里真是没吃的,常依土豆当主食,但也没吃多久就没了。没穿的,小军就光腚光膀被包在小被里。没住的,连个能挡风寒的房子都没有,住的这个小偏厦子还是谷凤国五叔的。谷凤国五叔在这住了一年,挨了一冬冰。
大哥、二哥、三哥、姐姐和妹妹都得出去找宿。当时是初冬,虽然雨下得不停,偏厦子露雨,屋内没有多大的干地方,但是,天气不太冷,吃的还好对付,弄点儿干白莱,放点儿土豆,或者做一锅干白菜,绞两碗苞米面,每天两餐问题不大,虽然竟喝菜粥,但是当时还可以吃个大半饱。冬天来了,天气冷了,妈妈抱着小军在那发愁,有时坐在那掉眼泪。一是愁大人没吃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都得为这两顿饭操劳。有时连苞米面糊涂还吃不饱,竟喝高粮面糊涂,把人喝得大便干燥,有时还拉不出屎来,憋得在地上直转悠。二是孩子没奶吃,小军被饿得直哭,小手到处乱抓,抓到什么都往嘴里塞。
临居老李家的大奶(外号叫老猪胎儿,他的老伴)看看小军说:“这孩子是饿的,给他整点啥吃吧,吃饱了他就不哭了。”
妈用一个小洋铁缸热了一点苞米面糊涂,也没放白糖,家里也没有白糖呀!给小军吃,小军大口小口的都吃了。
老李大奶说:“给孩子吃口奶吧,就是没汤也能润润澡子,这孩子太可怜了。你看这孩子小脸长得多好看啊,大眼睛双眼皮儿,长得多俊。”
妈说:“大婶,你看,刚到冬天这屋冻得像冰棚,到处都是白霜,这天也不好,总是阴沉沉的,一刮风这屋里就嗖嗖的风。这天这么冷,大人都够呛,孩子能受得了吗。再说,大人吃不饱哪来的奶呀,眼看着孩子饿得直哭没办法呀。”
妈发愁第三是眼看着冬天来了,这个小扁厦子能过冬吗?孩子不得冰死吗!小军刚生下来的时候不胖不瘦,这孩子长得也快了,渐渐长大了。这孩子的命也真够硬了,每天就跟着大人一起喝苞米面糊涂,他吃东西也不挑减,给什么吃什么。
到了初冬的时候,小军长得天真活泼可爱,他好笑,一逗引他就笑,很可爱。每天抱着他,悠他,听他嘎嘎地笑声。
1949年的冬天特别冷,雪又特别大。大雪封山,真是山舞银蛇,行人的帽子上都是白的,人走在路上踩得嘎吱嘎吱的响,真是撒尿似乎都冻成冰棍。大车走起来很困难,碰到雪领子就过不去。可是马爬犁跑起来很方便,尽管天气很冷,滴水成冰,赶马爬犁的人帽子冻得雪白,可马爬犁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路上行人很少,带孩子的人和老年人不敢出屋。
这年爹和妈带着我们8个孩子就在小偏厦子里生活。虽然大哥、二哥、三哥、姐姐和妹妹都出去找宿,但家里还剩下爹、妈、小军、永沛和我5口人。全家一床比褥子大不多的小被,真是一床上不够天下不够地的小被。我们全家没吃、没穿、没住处,过着要饭的生活。没办法,爹和妈一商量,就把孩子们安排了。
二哥住在太爷和爷爷家的马架子里,这个马架子是用垡子盖起来的,比地印子(就地挖个坑,坑的三面砌起墙,棚上盖,盘上炕,这就是那时穷人住的地方)大不多,墙比较厚,房上苫的又厚,所以比较暖和。就是房子比较小,进屋就上炕。二哥就挤在爷爷的身后,连翻身都很困难。房子太小了,连个放柴火的地方都没有。冬天不敢开门一开门冷风就上炕了。
大哥住在二叔家的偏厦子里。这个偏厦子不如太爷家的马架子,墙是用柳条子编的,里外抹上泥,很薄,风一吹就透,再加上房上苫的很薄,冬天很冷。好歹炕烧得很热,大哥有一套比较厚的棉衣,还可以将就。
姐姐和妹妹(比我小一岁)住在姥姥家,有时回来一趟。三哥在姥爷家,有时回来一趟,回来也不住在家里,他住在爷爷的马架子里。
我、永沛(比我小七岁)和弟弟小军跟着爹和妈住在谷凤国五叔盖起来的偏厦子里(就是个小棚子)。这个小棚子还不如二叔家的偏厦子,墙也是用柳条子编的,但是只在外面抹上一层泥,屋里没抹,墙就更薄了,有的地方还透亮,刮起风来屋里呼呼响,房上苫的草也不厚,所以屋里像凉棚似的。
谷凤国(我四爷的儿子)五叔有棉被,把炕烧得热热的,钻进被窝里把头用棉被一捂,虽然早晨起来被边上都是雪白的霜,甚至有时还冻冰,但一宿还没问题。到了白天,冻得孩子哭老婆叫,孩子的手脚冻坏了,我五婶的手脚冻了,冻得坚持不住了,没办法搬走了。
而我们就连盖这样个偏厦子的能力也没有,就捡谷凤国五叔的偏厦子。我们和谷凤国五叔相比就更不行了,我们没棉被,没棉大衣,就连身上穿的都很薄。一刮起风来,房顶、墙角和墙都透风,连窗户四周都透风,屋里刮得哗啦哗啦的响。
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在这冰天雪地里,在这冻得拿不出手的屋子里,只有爹、妈、弟弟小军和永沛盖着这上不够天下不够地的一床小被,就是把炕烧着了也无及于事。为了让小军和弟弟永沛能暖和一点,把他和三岁的弟弟永沛放在爹和妈的中间,每天晚间不是爹露出半个身子就是妈露出半个身子,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有谁能受得了啊!这一床小被,爹、妈、小军和三岁的弟弟永沛盖,可想而知,甭说是一床上不够天下不够地的小被,就是一床大被,四个人扯也扯不开呀!有时夜间妈起来坐着,坐在那唉声汉气!
我盖草莲子,盖着谷草打成的又扎人又硬的草莲子,不能为妈妈解决一点问题!
………【第30章 家雀不能治咳嗽】………
小军的祸事终于来了!
1950年春节刚过,小军就得了感冒,不太发烧,就是咳嗽,一声接一声地咳嗽,有时咳嗽得喘不出气来,把脸都憋青了。
我看见把小弟弟憋成这样,我凑到妈的跟前说:“找个先生(医生)给小弟弟看看吧?他咳嗽得太厉害了,憋得喘不出气来。”
妈妈看看我又看看小军,说:“哪来的钱呀,咱家连一分钱都没有!没钱咋请先生啊,再说咱这附近也没有先生啊。”
我说:“没钱咱先借点,我奶奶家有没有?”
妈说:“你奶奶家比咱家还穷,年前你太爷有病,你奶奶说要到县里去看,你奶奶到处借钱也没借着,硬挺着,倒挺好了。”
我说:“还是找个先生给他看看吧?”
妈说:“咱家一分钱没有,上哪去找先生。听说德惠县城里有先生,可距离这八、九十里咋接呀?天又这么冷,人家能来吗?咱还一分钱没有。”
我一看没钱,这是没招啊!
有一天,老李大奶和奶奶来看小军。
妈说:“这孩子咳嗽这么厉害,一声接一声,咳嗽得喘不出气来,是百日咳吧?”
妈问老李大奶:“这孩子咳嗽一、两个月了,总也不好还越来越重,是不是百日咳啊?”
奶奶也说:“这孩子可能是百日咳。不然的话不能越来越重,你看他一阵一阵地咳嗽,还咳嗽得直恶心。”
老李大奶说:“可能是百日咳。去年秋天,西头老于家的孩子就是得了百日咳,老谭家(谭风楼家里的)给他出主意用家雀脑子能治。他家整了十来个家雀,要活的,一天一个,把家雀脑子抠出来,拌上点儿糖给孩子吃,把这十来个家雀脑子都吃了,吃到第四天孩子就见好了,吃到第八天孩子就不太咳嗽了,后来慢慢就好了。我看你也整几个家雀,把脑子抠出来,给孩子试试呗。”
奶奶说:“整几个家雀试试吧,人家都治好了,小军也一定能治好。这孩子生下来就住这么个破屋子,不遮风不挡雨,冬天滴水成冰冻得像冰窑似的。这孩子糟点儿罪不假,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小孙子能活一百岁。你们看,我这小孙子长个福相,大眼睛双眼皮,眼毛长得多长啊还往上翘,一逗引就笑。我这小孙子多好看,小脸长得多俊啊。”
我听见老李大奶和妈说用家雀脑子能治好小军的病,十分高兴,这里家雀有的是。要活的,下叩筐叩(把片筐用一根一尺多长的木棍子支起一面来,在地上放些谷瘪子,在木棍子上栓一根绳子,另一头通到一个隐壁的地方,家雀进去吃食,一拽绳子,木棍子倒下,筐叩下来,把家雀叩住)。要死的,用夹子打,哪天还不整几只。于是,第二天我就下叩筐,一天拽了好几次,一个也没叩住。第三天我又下了一天叩筐,还是一无所获。
我问爷爷:“下叩筐怎么叩不住家雀呢?”
爷爷说:“竟闲扯,整那个干啥?你馋了,要吃家雀?”
我说:“不是我要吃家雀,给小军治病。老李大奶说的,她说可好使了。”
爷爷说:“她说好使?那你就整。你这叩筐是咋下的?”
我说:“我就把叩筐支起来了,栓根绳子。”
爷爷说:“叩筐上边得压上一块石头,把绳子拴在支柱的最底端,靠近地这头,拽的时候得一猛劲,让筐刷一下就下来,让家雀飞不了。”
第二天我又照爷爷说的方法下叩筐,拽了两次。第一次我看见有两只家雀进到叩筐底下,我急忙拽绳子,噌的一下,两只家雀都飞了。我把叩筐正正当当的又支起来了。等有一个小时,进到叩筐底下有七、八只家雀,第二次我猛的一拽绳子,噌的一下飞走一帮,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爬在叩筐上向里一看,“叩住了,叩住了!”我喊起来。数了数是三只家雀,可把我乐坏了,围着片筐转,乐得我直崩高。从筐里往外抓家雀费了劲了,怎么往外抓?叩筐在地上叩着,家雀在筐里面,周筐不行,一周筐家雀就飞走了。打死,又不行,要活的。伸手抓,筐太大,手从筐沿下伸进出,家雀就跑到对面,抓不着。我在那足足有四十分钟也没抓住家雀。琢磨来琢去还是先打住为好。我找来一把帚苕,把片筐周个缝,家雀钻出来就用帚苕打,没想到,三只家雀同时从三个地方飞出来,只打住一只。没办法,只好去掏家雀窝了。
只要白天看好家雀窝,晚上就可以抓住它。可是家雀并不傻,房檐上并没有家雀窝,家雀窝都在房头上,很难够着。我下地出去找家雀窝,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把我冻得直淌鼻涕。第二天,我去老魏老姑奶家借来一个梯子,立在我们东院学校的房头上,也没找到家雀窝。
我问二叔:“哪里有家雀窝?”二叔瞪了我一眼,说:“净起高调,你玩儿什么不好,你找那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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