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搔搔脸,“唔,茶,来一杯香茶不是更应景。”
睚毗有求必应,双掌相互轻轻一击。
耳边环佩叮当作响,随着他的击掌声,两个梳着包包头的可爱少女一左一右布置好茶桌,摆上小甜点。从暗处现出一个捧着紫砂壶的秀气少年,他恭谨的将紫砂壶放在茶几上,一位绝色的宫装仕女随即出现在茶几前娴熟而优雅地为二人泡茶奉茶。
这一套套繁复的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看得阿宝眼花缭乱,待仕女将泡好的茶置于阿宝身前,阿宝一只手支着额,一只手拈起茶杯,还未入口,一股醇和的奇香便满溢鼻尖,只见茶色杏绿,清澈明亮,叶底嫩绿,匀齐成朵。
她对品茶这些风雅事向来雾煞煞的,只直接扬杯轻轻一抿,入口香馥若兰齿间流芳,真真是沁人心脾。
“好茶!”阿宝的双眼霎时亮了起来,牛嚼牡丹般一口吞下,而后飞快的举着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茶杯朝侍女伸去,“再来一杯!”
睚毗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弧,只看着她一口一杯的埋头牛饮,“今日是婚宴的最后一天,明日该离开了。”
“离开是一定要离开……”阿宝犹豫了下,厚道的道,“虽然之前他们邀请我们是别有用心,但……但若是力所能及的微末小事我想我可以帮忙。”毕竟,无论最初的理由是什么,她和这些狐狸确实相处的十分融洽,她不希望在自己离开桃花障的最后一日同他们反目成仇。更何况若是有狐狸们的帮忙,他们也可以更轻松的走出桃花障。
“你想把你的宝剑给他们?”
阿宝抓抓头,“也不是给吧,也许可以有一个折中的主意。”
“也好……”他只略微沉吟一会,右手虚空一抓,空气中蓦地被撕裂出一个空间,睚毗探手快如闪电般从中抓出一只三尾白狐,狐口尚还沾染血渍。
阿宝见他倒提着白狐的尾巴恶意的摇晃两下,那只狐狸立刻发出几声可怜的哀鸣,“轻点轻点,你弄痛它了。”
睚毗挑了挑眉,随即将那白狐往外一扔,当他的手松开狐尾的那一刻,那只狐狸瞬间变成一个身着圆领短襟的青年,他脚步未停,在获得自由的那刻立即御风往外冲——
碰!
只听一声重得令旁人也不禁肉痛的撞击声传来,原来睚毗早已在周遭布上一层结界。
“你将我禁锢在此意欲为何!”那狐族男子道。
睚毗轻嘲道,“难道你不知道吗。”之前在阿宝房中击退他时,他便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他抓捕回来。
“医师想在我身上寻的,就是它吗?”阿宝抬起手,一阵微弱的空气震荡之后,熟悉的近三米长的墨黑宝剑缓缓浮现在她掌心。
那狐族男子不再挣动了,只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把充溢着淡淡仙气的巨剑,半晌后道,“你可以……将这把宝剑卖给我们吗?你想开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出来。”
阿宝摇头,“这把剑,我不卖。”
“为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再为你去寻一把威力不逊于此的仙剑……”那狐族男子说服道。
阿宝据实答,“可这把剑已经认主了,就算我卖给你,也没有用的。”
“没有关系,”他急急道,“我们买它并不是为了使用……”
“不行。即使这样也不行。”阿宝歉然的道,“这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为我打造的,所以……不行。”
“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犹未死心的挣扎。
“不行。”阿宝再摇头,温软道,“不过,虽然我不卖,但若是借你看几天倒是可以。”
他思忖几秒,迟疑地道,“三天,可以借我三天吗。”
阿宝微笑,“当然可以。”
狐族男子立刻盈然下拜,“多谢小姐,三日后我狐族定当原物奉还。”
睚毗拢袖漠然旁观一阵,“你借这宝剑所为何事。”
“你们应该知晓了,玄玉只产于青丘,是天狐一族的至宝,自从数千年前妲己携着一脉狐族来昆仑隐居之后,历代天狐皆未再见玄玉,是以……”他说到此时,不好意思地停了一下,“是以,当我们看见小姐手上这把由玄玉打造而成的巨剑,才……”
“若是想要玄玉的话直接去青丘要不就好了,毕竟你们这一脉的狐族中有天狐的后人。”
他艰涩地道,“其实……早在妲己迁入昆仑时便已经和青丘天狐一族彻底决裂了,青丘不承认遗留在现世这一脉的天狐。”
“唔……”这是狐族的内务,并不适宜插口,因此阿宝只将宝剑双手递给他,道,“这把剑有点沉,你最好还是用术法带走它。”
睚毗撤去结界,同阿宝一道目送着白狐坐在宝剑上驭着一团青雾摇摇晃晃地离开,道,“你太容易心软了,有时候总该为自己好好打算。”
“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我只是做些微末小事,若对方仿若无事很正常啊。若对方识恩以报,那么是我赚到了。这样想来,心里也不会有什么不平了。”
睚毗忍不住揉揉她的发顶,不再多言了。
阿宝有些不满地拉高被子将脸埋进去。从前都是她对他们做这些动作……而今,而今……真是百味杂陈啊。
圆胖的满月逐渐越升越高……
夜已深,他们一坐一卧,阿宝抱着被子卷成蚕茧蜷缩在屋檐上已经沉沉睡去了,睚毗端坐在她身旁,侧头专注的凝视着她在月下分外柔和静好的脸,久久……
她还活着,依然……元气十足的活着。
这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美好的让他怀疑……这,只是他在绝望中臆想的一场痴梦。
倘若他在下一刻清醒,发现自己依然在浮尘界怀抱着死去的阿宝……他一定会彻底疯狂,或者……他此刻已经疯狂了,眼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在癫狂中的一场自导自演。
他舍不得,离开眼前这场美好的幻梦,若这真的只是他癫狂中的产物,那么……请别让他清醒。
请永远也不要让他在梦中清醒……
身旁的少女在睡梦中发出几声软糯的咕哝,他伸手眷恋的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指腹无意间触到凉凉的嘴唇,他犹疑了下,缓缓俯下身,鼻息交错间,身下的少女眼睫微微颤动……
他线条优美的唇角轻扬,伸舌细细描绘着她小小的唇形,而后微微加重几分力气,低头含吮住她的唇……
阿宝瞬间小脸爆红,双目紧闭,她不睁眼不睁眼,现在打死都不睁眼了!
Chapter 18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若然心动,生变,遂万物皆动,循心而变。
“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收拾一下,傍晚该离开了。”
“哦……”魂不守舍中……
“你的剑呢?你的剑有没有拿回来了。”
“等一会拿……”有气无力中……
“阿宝,上次你有东西落在我这,接一下。”
“好……”
“阿宝,”他无奈地双手环胸看着阿宝埋着头对着他隔壁的空气伸出手,不觉莞尔道,“我在这里,你准备去谁拿。”
“啊,抱歉!”
“抱歉的话不用说了,”睚毗索性开诚布公道,“你这三日,是不是在避着我。”
阿宝顿时发窘,却也呐呐地老实支吾着,“那个……”如今只要她一看到睚毗甚至是一想到他,脑中就会忍不住开始回忆起他趁她熟睡时偷吻她的画面,立时面红耳赤,别扭怪异到了极点。
睚毗牵起她蜷缩着藏在袖中的小手,施施然绕过这个话题,道,“时辰快到了,我们先去狐族那取回你的剑,休整一下就出发吧。”
阿宝“嗯”了一声,稍稍松了口气。
同人间的浮华和浮尘界的绮丽相比,这处隐于昆仑深处的狐族栖息地俨然是一个世外桃源。
沿途经常能看见黄毛小儿依着垂垂老者坐在桃树下,或手执嫩叶闭目吹奏,或一横短笛笛声悠扬。窈窕娇媚的少女香扇遮面,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偷偷瞅着陌生的客人,窃声私语巧笑倩兮。
亭台谢轩多以竹室为主,狐族的居所则是清新的红砖白墙灰瓦,饶是狐族中唯一的天狐的府邸,也是一派素雅淡色,同世人眼中狐妖的奢华靡丽俨然相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阿宝和睚毗入天狐府邸之后只等待数刻,那天狐便捧着宝剑走进会客厅。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先前也不过是在送婚队伍中惊鸿一瞥,就是在婚宴上作为新娘的她也不便露面。
被绝色侍女们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天狐的模样在狐族众多妖媚的美人中至多只能称得上是清秀可人,但气质极佳,举手投足间优雅内敛,隐带着属于上位者所特有的疏离感。
“很惊讶吗?”她微笑,“我的模样。”
“唔,有一点……”阿宝老实说道,“之前一直以为传说中的天狐一定是妖娆妩媚倾国倾城……嗯,这一类的。不过你的模样瞧上去感觉很好,和你的气质很相称。”
“谢谢。”她矜持地道,“另外也很感谢客人将这把剑借于我聊以自慰,让我得以窥见我族至宝。”
睚毗朝她淡淡颔首,“那么,作为回报,狐族能为我们引路,走出桃花障吗。”
这毫不客气的索恩令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可以。”
阿宝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宝剑,“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天狐望着渐渐消失在阿宝掌心的玄玉剑有几分不舍,但她只是最后流连几眼,便移开眼举袖一扬——
霎时淡青色的雾气如帘幕般往两边退开,中间浮现出一个方圆数里的巨大八卦阵,在八卦中心是一个阴阳太极图。周围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坎位,以太极图为中心,每一卦又分别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天狐飞入阵心的太极图上,捻指计算时辰的干支来排局布盘,指示阿宝和睚毗进入坎位。
睚毗侧身将阿宝挡在身后,右臂上方凝起一支巨大的光箭,剔透的弓弦波光潋滟,箭尖却是毫不怜香惜玉的瞄准位于阵心的天狐的心脏。狐族向来以狡黠闻名,他自然严守防备,率先游走坎位。
阿宝皱了皱眉,“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可以的。”她不习惯这段时日以来总是被他护在大后方。
睚毗回身,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她的发,“别让我担心。”
阿宝窒了一下,竟突兀的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诡异感。曾经让她用心保护的任性少年终于到了可以这般理直气壮的要求回护她的年纪,却也莫名的有些失落。阿宝又笑又叹息,终究是不一样了啊,他已经成长了,他们之间的角色也正在悄然改变……
天狐倒是对直指她的巨箭不以为忤,专注的排局布盘,提醒两人切换坎位,踩准生门景门。
周遭的景物在快速切换,约莫一个时辰后最后一次排局,画面从混乱的四季地貌最终转为最初的一片桃花林,林子的尽头是一条通幽小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隐约可以看见昆仑山腰上金台玉楼的剪影。
阿宝回头方才想道谢,只见瞬息间身后已失了天狐和八卦阵图的痕迹,漫天足有杯口大的桃花在同一时刻整朵整朵的凋谢,还未落地,所有花瓣便四散纷飞,桃树由枝干开始,化为粉齑……
仿若是深夜绽开的烟花,在最绚烂的时刻逸出此生最甜美的芳香,迎向最终的消亡……
顷刻之间,这片繁盛的桃花林已消失在他们眼前,只有半空中徐徐坠落的粉色花雨,依稀证明它们曾经存在的痕迹。
朦胧中,阿宝突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风姿雅致的贵公子,他对于她而言,就像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场花雨。
虽然短暂,那胜放的绚烂却刻印在她的脑海。
时隔千年的今日,她在这场缤纷花雨中忽然回忆起当年他偏头含笑望着她的模样,心中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他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个过客,人走却芳香犹醇,偶然间想起,心中惆怅而温暖。
一切已经过去,她仔细去回忆,才发现原来自己竟记得如此清楚,画面在记忆中竟如此清晰……
阳光破开厚厚的云层直达地面,那濛濛细雨和纷飞的桃花瓣如冰雪般融化在阳光中。
……“阿宝……阿宝!”
远远的,传来金酷欣喜的叫声,伴随着他的声音,天空和地面也传来隐隐的骚动。那家伙,难道去浮尘界把救兵全搬来了。
身后的睚毗忽张开双臂,猝然搂住她的腰,尖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阿宝吓了一跳,涨红脸手足无措地道,“你,你做什么?”
他环紧她小小的身子,视线越过她锁在阴沉着脸径自朝他们而来的黛身上,冷淡的声音中藏着不悦,“……来得可真及时。”
阿宝紧张地握拳,抿唇。
睚毗警觉的包住她纤细的拳头,毫不怀疑她若动手,浮尘界必定会把这个场景流传到下一个千年。
大掌细细包裹住她纤细的五指时,怀中少女身体不由自主的一僵。
“阿宝,你喜欢我吗?”向来清冷淡漠的音色中含着不容错辨的浓浓情意。
他转过她的身子,眼神炙热而专注,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问——
“你对我……有没有动了情?”
Chapter 19
动情,她可有对他动情?
阿宝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了头,“我……”毫无准备地听到这句话,她一时无措又心慌,想到这些时日同他朝夕相处时的奇异感觉,胸中又朦朦胧胧地依稀了悟。
睚毗垂眼看着她不再无动于衷,面红如火磕磕巴巴的模样,将她搂的更紧,低声道,“你对我……终究不再没有感觉,是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含着暧昧的温存,骤然加快的心跳令她不适的小小吸了口气,努力想让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
初识情爱,对象还偏偏是那人。
她慎之又慎的在心中反复自审,不愿轻率而仓促的做下决定,她不想再毁了彼此,因而对感情更加慎重。
睚毗稍稍直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声音越发低柔,“你是为何而犹豫,因为我不够好吗。”
她急忙道,“不是,当然不是。”
“那么,是因为什么?”他微笑,“你并非对我毫无感觉。”
“我只是有些担心,”她想了想,而后再补充一句,“能不能先不要立刻就下定论,再给我一些时间。”
“当然可以。你也能否尝试着考虑我,先不要推拒我。”
阿宝轻咬着唇,沉默片刻后,犹疑而羞涩的点头,“我……可以一试。”
他知道她做下这个决定有多不易,她是认真的斟酌思索过,话一旦出口,便不会再反悔。呼吸一窒,下一刻心跳空前激越,他强抑住胸中奔涌的狂喜,试探着抬手亲昵的抚向她低垂的脸颊。
她的肩膀瑟缩了下,小脸越发嫣红,却没有退开身子……
“阿宝!可算找到你们了!”金酷的大嗓门蓦地杀风景的响起。
阿宝迅速后退一步,转头望向被黛御风带到山道上正朝她快步奔来的金酷。
睚毗面上一黑,也同时眯眼睇向急急杀来一脸关切的小金酷,眼神有爱得令他发抖。
阿宝瞧见他一身风尘仆仆,道,“金酷,这些天你都守在这附近吗?”
金酷扑腾到她身旁打死不看她身后的睚毗,邀功道,“天?你们消失的可不能称之为天,现在都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当年他们消失后他只以为他们又穿越了,很熟门熟路的搜刮了室内大批玉树珍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