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瑶从屋顶上往下望,骤然发现多了一条身影。雪衣飘飘,仙姿俏容,除了每次都挑她心情最差之时出现的凤卿,还真不作第二人想。
拂瑶刚欲出声打发她,便察觉身体有些异样,是定身咒!“你跟踪我?”拂瑶微微眯眼,以这凤卿向来阴险毒辣的做派,此番定然是来寻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出丑之仇的。
拂瑶的心思虽明了,此刻身上却完全动弹不得,说来她不过是来悼念下心中那朵刚被折段的桃花苞子而已,却又躺着都会中刀,委实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凤卿微一挑目,右手一勾,拂瑶倏地狼狈得从屋顶上跌落到她面前。
“可不是吗?堂堂拂瑶阁主没想到也会有今日吧?你不是一向仗着法力高强,处处和我做对么?此刻为何不动了呢?”说罢她轻笑着倾下身,狠狠地掰过她的脸,得意洋洋地问道。
拂瑶挑了挑唇角,“好像处处和我作对的,是阁下你吧?”
凤卿剜了她一眼,倏地放开她:“我就说除了你,这世间怎么又突然多出张一见就令我厌恶至极的面容,呵呵……若是不跟着你,还不知道原来你就是拂瑶。莫不是连自己都觉得丢人,才顶着别人的脸面过活,不敢见人了么?”
“凤卿姑娘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么?再者我敢不敢见人和你有什么相干?”拂瑶瞥向她,淡淡一笑。
“你、你这个贱人……”凤卿怒瞪着她,“哼,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也难怪,反正你一直就这么令人讨厌,你不回答我也没关系,不过适才你和夜渊的谈话倒是让我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你喜欢他,你如今的师父,你果真是个不要脸东西!”
拂瑶好笑地睇了她一眼,难得搭理她。
哪知凤卿突然两巴掌打在她脸上,脸色阴晴不定道:“这两巴掌是报前两次之仇,我倒想看看你的嘴有多硬。”她自幼便是在西海众人的宠溺下长大的,尤其是爹爹,完全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可是自从这个拂瑶出现后便三番两次地踩到她的痛处,明明只是身份不明的下贱之人,她凭什么得到仙界众人的喜欢!凭什么那么多人为她出头!凭什么连夜渊都收她做徒弟!
拂瑶平静地擦了一下唇边的血迹,说得云淡风轻:“这样就恼羞成怒了么?”
凤卿见她如此平静模样,心中更为恼怒,冷笑了一声说:“你真以为他收你做徒弟就是喜欢你么?仅仅是徒弟而已。”
“那你为何如此忌惮我?不就是怕我对你造成威胁么?老实说,你心思太过歹毒,偏偏人又太过蠢笨,我师父心如明镜,要想他娶你,恐怕此生恕难如愿。”
凤卿这次却没急着反驳,“他娶不娶我,这是后话。我承认你确实对我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只要你一死,我的机会就大许多不是吗?而你,喜欢自己的师父,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做得出来,就算我杀了你,也不过是替天行道,有何不可?”说罢,凤卿尖利的指甲瞬间伸出,刚要扣住拂瑶的脖颈,她的身体就如纸片般倏地一下被甩出几丈远的珊瑚石上,昏了过去。
拂瑶望过去,目光落在几尺外的芳华绝世的墨色身影上,魇月!
他鬼魅般的身影突然掠到拂瑶面前,抱起她,望着一脸怔然的拂瑶,眉头紧紧拧起,不悦道:“在想什么?连这么个废物都打不过。”
“你不该来的。”拂瑶望着他狭长的眸子,轻轻地喟叹了一声,似有无限落寞和着微微凉风慢慢渗透进他心里。
他定住不动,眼中却无一丝情绪,半晌后如冰雪裂开般的沉音才化开:“你真的这么不想看到我?”他从来没想过,即使原本就是冰天雪地、寸草不生的心,原来也是会痛的。
拂瑶沉默不语,他此刻这种心境约莫就象她对师父,如今她总算能体会了,原来果真如此难熬,所以更不想欠他更多。
他缓缓低眸直直望进她的眸底深处,有着同样熟悉的痛,他有些自嘲的想,原来,还是晚了。漫长的沉默后,他终是看向她,半晌后嘴角扯出一抹笑,“好,我答应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不过陪我说说话,好么?”
他的眼睛里带着淡笑,却很空很远,拂瑶许久才道:“好。”
他抱着她向阁内走去,突然脚步一顿,好似忽然想起,问道:“夫人不喜欢我杀人吧?”
拂瑶知道他说什么,便微微颔了颔首。
一道光摄在珊瑚石上的凤卿身上,她缓缓转醒了过来。魇月拂过她微微红肿的脸颊,沉声说:“我可以不杀她,但决不能让你被人白白欺负了去。”
凤卿无比惊恐地连连后退,“你……”一阵剧痛袭来,她脸上瞬间多了几道掌痕,比之拂瑶脸上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打她两掌,我还你四掌,也算公平。快滚吧,不然等本王我心情欠佳之时,就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了。”他的声音透着隐忍的怒意,若不是她不喜欢他杀人,这个女子就算死一百次都难辞其咎!
凤卿虽怒不可遏,但却惧于魇月强大的法力,只得恨恨地丢下一句“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便消失在他们面前。
魇月低头问:“夫人心情有没有好些?”
拂瑶顿了一下后轻轻一笑:“大快人心。”
最后拂瑶和魇月并排坐在屋顶上,前方是一望无垠的深邃天空,地面上形状千奇百怪的珊瑚礁和遍地散落的贝壳,时常还有各种漂亮鱼类从他们面前游过,就仿佛他们都不存在一般,自由自在地穿梭在他们周围。良辰美景,风景如画,却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坐着。
魇月忽地打破沉默,“还记得我第一次在荒野之穹遇见你么?我们也曾是这般坐着。”他的嗓音和师父的温润如玉略有不同,虽然依然十分好听,但是多了几分绵长,几分妖娆,听起来总觉有些渺渺的回音。
拂瑶心中有些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隔了半晌才觉得自己只能说,“魇月,对不起。”
魇月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又爱怜地拂过她的长发,语气轻缓,却仿佛包含了许多情绪:“夫人知道吗?你委实是我的劫!”
只是轻轻浅浅得似呢喃似无奈似叹息般的一句话,却让拂瑶没由来地心口一疼,越发地难过起来,只能低垂着眸又说:“对不起……”
他笑:“不用觉得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不爱我而已。我原本以为只要一直把你困在我身边,千千万万年也好,总有一日你会真正属于我,总有一日你的心不会再是空寂的。那时我就隐约知道,不能放你离开荒野之穹,一旦有一日你离开了,或许我就再也寻不回你了,没想到果真如我所料,那个能让你识得的情爱的人……最终不是我。”他脸上的笑容一如以前般妖媚至极,但眸光之间隐隐有些许落寞,些许哀伤。
拂瑶不是不懂,却只是撇过眼,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委实不是个好人,活该如今有此报应。
他继续说:“夫人,如果没有他,如果你一直和我在呆在荒野之穹,千千万万年后,你会爱上我么?”
他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眸光中隐隐有些期盼,见她久久不答话,眼中的光彩又渐渐暗淡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片死寂。半晌之后,还是扯出一抹笑出来:“这委实是个蠢问题,不必回答了。”
答案或许早在千万年前就知晓了,如果那时他……他忽然自嘲地想,他们一开始就晚了。
“魇月,你知道传说沧海之畔有种花叫做无生么?”拂瑶继续说,“听说此话从花开到花落不过须臾,因为它开得时辰短,所以便如同无生一般。我们虽然有比他们更长的生命,但就是因为更长,所以经历的更多,也许也更容易忘却。慢慢的,忘却在我们身上发生过的事,曾经记得的人。总有一日,你也会忘了我,如同无生一样,花开花落总有尽时。魇月,我希望你忘了我。”
她转过头望向他,目光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话其实也是对她自己说的,她也会慢慢忘记师父,慢慢变回以前那个只知道斩妖除魔,只爱天下奇珍美味的拂瑶阁主。
魇月怔了片刻,只淡淡地一句:“好。”
这样就好。拂瑶脸上泛着淡淡的光,终于笑得释然了。
彼时,拂瑶尚且还不知道,在靡音河畔还生长着另一种花,花开单蒂,寿命万年,从花开直至花落依然一如最初的花颜,绝美异常,名唤长生。
长生长生,永不凋敝,长生不忘!
第77章 前缘(上)
不一会儿,空中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其实在东海宫殿里,也会有风雨雷电的,就如同在人界或是天宫一样,只是多了些游来游去的鱼儿。但也不是在哪里都能看到它们,因为东海的其它宫殿都布有结界,也就只有这座偏僻到快要废弃的阁楼还能瞧见它们的影子,却是无意之中多了一道漂亮的景致。
拂瑶怔怔地望了雪花半晌,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落在她手心上躺着,却并不融化,绒绒的几片,看起来很是纯净。
拂瑶摇了摇他的袖子说:“魇月,我想喝酒,我是说痛快喝的那种。”
“好。”
她想了一下,又惦记起自己本是不能喝酒的,“待我一会儿喝完,你点我的睡穴好么?”
“嗯。”
拂瑶终于放宽了心,笑得璀璨,拎起酒壶便是一饮而尽。这大约是她此生喝得最畅快,最无后顾之忧的一次了吧。
雪花扬扬洒洒地下,由最初的零星小雪渐渐变成鹅毛大雪,屋顶上始终相依而偎的两人身上却是滴雪不沾,被挡在了结界之外。她纯净的睡颜靠在他的肩膀上,纤长翘密的睫毛象是一排整齐的扇子,点缀在她粉腮细润的脸上,越发地衬托得她的肌肤剔透白皙。
他身子微侧,垂眸注视着她仿若婴孩般的睡颜,一直看着,一直看着,想着他们之前的对话。
“魇月,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并非真正的墨川?”
“在你替芒绛说话之时。”
“那时?你用了听心?”
他默了半晌:“我不会对一个陌生人用听心。”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气息。”
“气息……为什么你们都说是气息?什么样的气息……” 她眼神迷蒙地注视着他的侧颜,有些喝完酒后的憨态,声音则渐渐变小,最后倒在他怀中睡去。
他抬起手,在她柔软的唇瓣处停住,鼻尖萦绕这属于她特有的气息,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低声喃喃道:“你已经不记得很早以前我们就遇见过吧……”只是那时他尚不知道,多年以后还能再遇到她。
只是,从一开始,便太晚了。从此,注定了永生永世的,只能是错过而已!
数万年前的荒野之穹,还是荒无人烟的连妖魔都甚少出现之地。
一直以来妖魔和鬼魅结合产子,便乃是天理不容之事,所以此子一旦出生便要历经火野,风雷,重天三大天劫。活不下来,是宿命天定,本该如此。若是有幸能度过劫数活了下来,就称之魅妖,法力异常强大。
彼时魇月在荒野之穹整整一万年,火野和风雷两个天劫已经被他度过,而真正最后也是最大的劫数重天,却让他有些回天无力。
因为火野和风雷劫数发作之时,尚可凭自己的修为抵御,而当重天劫数应验之时,不仅会被废了之前辛辛苦苦修炼来的所有修为,且还会被打回本源,还要在九九八十一天之内历经金木水火土的五重劫难。如若在这八十一天之内安然度过此劫数,不仅会恢复之前的法力,还会较之以前增强数倍。
前面四重已过,只剩下重天中的最后一重考验——木劫。木劫意味着他要在林间躲避漫天劈下的天雷,但这并不是一片普通的树林,而是素来以囚禁魂魄闻名的魂昭林,一不留神便会三魂七魄被囚禁在魂昭树下。
魇月的本源是一只通体银白的雪狼,因为接连在这片魂昭林中连奔了四日,雪白的毛皮早已经染成血红的一片,幽绿的眼瞳也布满腥红,是全然的筋疲力尽,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
他心知在劫难逃,过往一幕幕倏地一下窜进脑海中,那个被称之为他娘亲的人往他身上鞭打时的扭曲面容,别的妖魔对他的肆意欺辱、凌虐,火野和风雷天劫的种种酷刑……一个不留神,他的腿被天雷生生劈中,一沽沽的鲜血不停往外冒,奔跑的步伐也只得跟着放慢,天雷却似催命符一样紧跟在他身后,接连劈下来,身后已是无数片焦土。
没想到撑到今时今日依旧挣不开天命,他停住,缓缓闭上眼睛,天意当真如此,倒也落得个清静了!
“但凡是活着,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连蝼蚁都尚且偷生,你委实不该有轻生的念头。”
他抬眸,微微有些愣住,只见一个全身是血的女子,唇角微微勾起笑坐在他对面,而他们周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水月色结界,把天雷挡在了结界之外。
她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素白的衣袍上是大片大片的血污,手上,身上全是或深或浅的血痕,于是拿出锦帕清理着自己脸上的血迹,渐渐露出一张清雅素净的面容。“我的样子也很狼狈吧?我们倒还真是同病相连,对了,你是何妖魔?为何天雷追着你打?”
魇月静静地盯着她,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
咦,他不能说话么?她沉吟着点点头,做出判断,“如此说来,你此刻定然是法力全失,正在历劫。”要说历劫本就是件辛苦事,想当年她历劫之时,一直有师父和爹爹帮她,可这只雪狼却独自一只,再加上连话都不会说了,委实是凄惨了些,越是深想便越发地同情他,拍了拍他的头道:“你且放宽心,虽我此刻模样甚是狼狈,但一时半会倒也无碍,有我在,定会护你。”
他微微扬着头瞥向她,同情么?目色中却是全然的不屑。
“你待我调息片刻元神,就带你离开这里。”
魇月还是不说话,斜着眼打量起她。从她身上散发的气息看,明显并非妖魔。看她的法力也明明很强,但为何会一身伤痕?她独自一人跑到荒野之穹来做什么?
“我倒是忘了,”她突然睁开眼睛,从袖中翻出一瓶丹药:“你如今仅是普通的兽身,这个可以帮你疗伤止血。”
魇月虽是受了她的丹药,但对于她所说的“普通的兽身”这个称谓很是鄙夷,优雅地坐直身体,绿幽幽的眼睛瞥向一旁,看起来倒有几分尊贵不可侵犯的王者风范。
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又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实实是可爱至极,你唤什么名字?哎呀,忘了你不能说话,不过我们能在荒野之穹这样的鬼地方遇见,也实实算是有缘,我叫瑶素,说不定我们下次……”
她微微一顿,苦涩地想,……恐怕再没有下次了吧,等她收集完这五种药引给师父疗伤后,她也许就……
瑶素?魇月扭过头,诧异地瞥向她。她就是传闻中上神离墨的徒弟?哼,果然是神族之人!于是又扭过头。
瑶素倒是没在意他的神情,自顾自地继续询问道,“你此刻可有觉得好些?”
他本不想搭理她,但又想到她好歹救过他一次,踌躇半晌后,终于点了点他高贵的头颅。
瑶素颇为满意地点头,“看来我制的丹药效用不错。”刚说着,就剧烈咳嗽起来,一截干枯的树根顺着她微微抖动的袖口滑落下来。
这截树枝……魇月蹙着眉,盯着那截树枝半晌后,倏地震住,这是……魂昭之根!又抬眸睇向她,莫非……她就是为了采到这些魂昭之根,才弄得满身伤痕的?
要知道平素即便是不小心碰到它的根系,都会瞬间被取三魂七魄,更不要说割下它的根脉。即使是神魔一族之人,遇见魂昭这样的囚魂树妖,都避之唯恐不及,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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