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瞑目苦思的刘建绪忽听何键点将,忙睁开惺忪的眼扫视诸位一眼,不慌不忙地说道:“依卑职所见,陶、李二位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蒋委员长既委任司令官为“追剿”军总司令,为何还要派一个刘文岛大使来湘监督,其目的有二:一是疑湘省不尽力剿匪,二是虑桂省李宗仁、白崇禧不合作剿匪。第一点,刘大使来湘后见司令官积极部署,全省军民一体动员,疑团早已冰释;至于第二点嘛,卑职也看了白崇禧今日发来的贺电,略谓‘尊电计划,积极行动,令人气为之壮。即望早日以重兵集中黄沙河附近,与敝部切取联络,协力堵剿,不难于湘水上游将匪歼灭’等语,言辞极为恳切,司令官已将电文转呈刘大使,使其怀疑亦告瓦解。”
刘建绪稍停顿片刻,继而言道:“尽管蒋委员长久有觊觎西南之心,观其部署亦暗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意,但诸位不要忘了,自*成立以来,红患不断,尤以我省闹得最凶。特别是毛泽东在一九二七年发动秋收*以来,省境内几乎从无安宁之日,数载剿匪殆乎耗尽全省之兵力、财力。好不易将其老巢铲平,迫其西窜。俚语说痛打落水狗,如今正可趁*流窜湘南之机将*红军一举歼灭,以绝后患。更何况*西窜,其目的是流窜到湘西与贺、萧二匪会合,若任其西窜湘西,则全省匪势益滔,永无宁日!”
刘建绪抬高声音说道:“因此,卑职认为,不管蒋委员长是何居心,中央军是否作壁上观,但为保境安民,湘江之役我军不得不打,而且我军必须竭尽全力而打,绝不能让*红军窜入湘西。但要在湘江阻遏住*红军,必须联络桂军协同作战,只要桂军倾力堵截,湘江就是*红军的断魂之江!”
何键听毕,情不自禁地迭口赞好:“恢先所言极是。为确保我省利益,希望诸位上下同心,尽全力打好这一仗,绝不能让*红军再窜入湘西!”
何键站起身来,走近张挂在正面墙上的态势图前:“诸位请看,这次湘江之战成败的关键就是如何控制住湘桂走廊上的军事要塞全州,只要控制住全州,就能控制住湘江上游的所有渡口。如今全州在白崇禧手里,他是轻易不会让中央军和我军踏入桂境的。”
“万一白崇禧为图自保,放弃全州,岂不是将*引入湘西?”参谋长郭持平突然发问道。
何键闻言一怔,旋即说道:“白崇禧的贺电已表‘协力堵剿’之决心,他的目的就是不愿让中央军和友军借追剿之机进入广西,若放弃全州,岂不是自己敞开大门拱手迎客吗?因此全州他是志在必守的。但为防万一,第一路追剿军司令官刘建绪所部四个师必须尽快进驻黄沙河一线。若全州弃守,可即刻南下占领之。”
何键话锋一转,犀利的目光望向刘建绪:“恢先,还有一事有劳你辛苦一趟。白崇禧在贺电中言辞恳切地邀请本司令官到全州会晤,共商围堵大计。湘江决战,湘桂两省利害相同,为策动白崇禧尽力防堵,不得不去。我意请你代我明日赴全州,与白崇禧一晤,白崇禧老奸巨猾,算计精明,此行务必小心在意。只要促成白崇禧答应正面防守兴、全、灌三县湘江西岸,稍做让步,亦无不可。”
阴霾桂北 二(5)
刘建绪立即站起,行了个军礼:“卑职绝不辱使命!”
望着心腹爱将们一个个领命而去,何键如释重负地长长嘘了口气,嘴里喃喃地念叨:“毛泽东啊毛泽东,这次定要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一想起自己的死对头,何键宛如骨鲠在喉,有苦难言。
何键于一八八七年生于湖南醴陵县西乡东冈何家屋,一九一四年考入保定军官学校第三期步兵科,一九一六年毕业回湘,在湘军总司令程潜手下当过“游击队司令”。后来他投靠唐生智,历任排长、营长、团长、旅长等职。
一九二六年,何键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二师师长,率部参加北伐,次年二师扩编为第三十五军,升任军长。
一九二七年秋,爆发“桂唐之战”,桂系李宗仁出任“讨唐军总指挥”,唐生智败北,出走日本,何键改换门庭,投靠桂系。
一九二九年四月,何键被南京国民政府委任为湖南省主席。
说起何键与共产党人特别是毛泽东的恩怨,可谓是老对手、死对头。
何键不仅挖过毛泽东的祖坟,杀害过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而且还亲任过“会剿”井冈山*红军的总指挥。
数年前,毛泽东在湖南搞工运,组织各界工人大*,后来又组织农*动,整个湖南闹得不可开交,令何键头痛不已。
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何键指使部属许克祥于五月二十一日在长沙发动了屠杀共产党人的“马日事变”,公开竖起“清党*”的旗帜,毙、俘*党员一千余人。
“马日事变”时,毛泽东是*湖南省委书记,但却“漏网”。
湘江
何键的幕僚萧某精研风水地理,他实地察看湘潭韶山冲毛泽东家的祖坟后,声称山川“妖气”环绕,将会“荼毒生灵”,数度向何键建议挖毛泽东的祖坟,“以免后患”。
何键于是下令湘潭县长王英兆负责挖坟之事,王英兆就派了保安团长罗夔率领一个分队到韶山冲执行命令。
不料消息泄露,毛泽东得悉后,立即连夜派人通知族人将祖坟铲平,并伪装一番。罗夔找不到墓穴,只好乱掘了几家不相干的毛姓古坟了事。
何键知道后,又改派保安司令部特务队队长龚澍率特务直接去挖坟,在月夜中挖出了毛泽东第十一世祖的坟墓,并将尸骨扔入湘江。
后来,毛泽东在湘赣边发动秋收起义,朱德发动湘南暴动,彭德怀举行平江起义,几乎闹翻了天,将湖南全省赤化,何键东剿西围,被弄得焦头烂额。
更让何键恼火的是,毛、朱、彭三支部队相继会师井冈山,占山为王,忽东进江西,忽西入湖南,声势越来越大,闹得益发不可收拾。
湘赣两省视*红军为心腹大患,一九二九年元旦,湘赣“剿共”总指挥部在江西萍乡宣告成立,何键任代总指挥,率六个旅十八个团分五路“会剿”井冈山。
当时,留守井冈山的彭德怀只有七八百人,在与何键激战了半个月后,被迫撤离井冈山。何键趁机指挥部队对井冈山地区烧杀掳掠,进行疯狂的血洗。
一九三○年,何键指挥湘军与进攻长沙的*红军作战。为报复红军的进攻,何键在全省实行“白色”恐怖,大规模地捕杀共产党人,并残忍地杀害了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
这年冬至一九三一年,何键又纠集湘赣两省的部队对红军进行反复扫荡。
一九三三年夏,何键被蒋介石委为赣、鄂、闽、湘、粤五省“围剿”联军西路军总司令,参加对中央苏区的第五次“围剿”。
“会剿”、“围剿”,让何键费尽了心计,伤透了脑筋,*红军成了何键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死对头,硬对手,何键与共产党人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如今,第二次担任“追剿”军总司令,而且“追剿”的是丢弃了老巢的疲惫之师,何键信心十足,他要一战而置*红军于死地,彻底剜除心头的顽疾。
何键踌躇满志:这次只要桂系白崇禧答应防守湘江上游河段,我就能让*红军全部葬身湘江!
此刻,何键的目光穿过时空,穿过田野山岭,望向全州上游的湘江,望见一张用重兵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正撒向湘江两岸。
何键两撇八字胡须往上一翘,眉梢、眼角缀满了得意的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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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桂北 三(1)
白崇禧调兵遣将,在湘桂边境大兴土木,修碉筑堡忙备战;全州会议,湘、桂两军各怀戒心,协商防堵。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六日正午,全州县城城南湘江对岸的钵盂山山顶。
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副总司令白崇禧一身戎装,腰板笔挺地伫立在刚竣工的碉堡前。
碉堡四周遍长着碗口粗的松树,料峭朔风裹着霏霏细雨在天地间东窜西奔,不知疲倦地恣意乱舞着,树枝在风雨中摇曳,松涛声声,雨滴声声,给凛冽的冬天增添了几分寒意。
风雨笼罩着的松林下,肃立着数列荷枪实弹的民团常备大队队员,尽管寒风怒号,阴雨绵绵,一个个仍戎装整肃,威武雄壮,兀如山立,显得精神抖擞,训练有素。
白崇禧举起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稍抬抬帽檐,鹰隼的目光射向山脚下的三江口。
钵盂山下,湘江、灌江、万乡河三水会聚成湘江主流,江阔似海,绿水如染,两岸丹枫欲燃,叆叇舞姿,水岚缥缈。
由于连日绵绵不绝地下雨,湘江水暴涨,宛若盛夏汛期。
冬季涨洪水,这在桂北地区来说,实在是罕见的年份。
莫非是老天爷欲助我建此不世之功?白崇禧暗自窃喜。
白崇禧微微抬起头来,顺着湘江上游望去,望见湘江上游水南村后的山峦上修满了大大小小的碉堡,一个个鳞次栉比,纵横相连。
白崇禧面缀笑容,微侧过脸庞朝跟随在身后的原桂林区民团指挥部参谋长、现任全州代理县长兼民团司令虞世熙、全州守备师四十四师师长王赞斌及第四集团军高级参谋刘斐轻点头颅赞许。
白崇禧感到十分欣慰。
他也应该感到欣慰,因为这一切都是按照他事先精心策划的部署有条不紊地进行的。
桂系第十五军四十四师是一九三三年五月间开赴江西省安远一带“围剿”红军的,当时归广东西南政务委员会所派的余汉谋军指挥。
白崇禧老谋深算,城府颇深,在王赞斌率领莫德宏、周元两个团临出发前,曾意味深长地谆谆告诫说:“广西地瘠民贫,养不起兵,而老蒋又时时想解决我们,不能不多养一些兵,以图自存。现在派你们两个团去剿,必须换回四个团的经费补给来,同时你们也不能损伤一个兵、一支枪,这是主要原则。”
后来,参加“围剿”红军的桂系第四十四师果然不负白崇禧的厚望,由两个团增加至四个团,防守地区扩大到安远、龙南、虔南、定南一带。
一九三四年八月间,白崇禧判断江西苏区红军主力有突围西进的意图,唯恐四十四师被红军主力吃掉,遂秘密潜赴江西安远县四十四师师部向王赞斌面授机宜,让王赞斌立即准备将所部各团集结在安远县城及其附近区域,等候粤军接防后,迅速率领所部兼程开回桂北。
白崇禧将诸事安排妥当后,潜回广西,接二连三地给蒋介石发了几封电报:“如为阻挡*通过湘桂边境,广西部队愿独任其事,但必须先令王赞斌师归还建制,否则兵力单薄,难以抵御。”
此时的白崇禧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私底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除了担心四十四师在江西被红军歼灭外,还担心一旦红军主力从江西突围而出,沿红六军团旧径直赴湘桂边境,那时节广西军队力单势薄,不仅无法抵挡,任红军主力深入广西腹地,而且会让蒋介石的中央军趁势而入,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广西吞并掉。
说白点,在白崇禧的心里,既要防蒋,又要防共。
阴霾桂北 三(2)
此时,坐镇南昌行营的蒋介石正指挥着五十万“围剿”大军,分数路一步步蚕食着江西中央苏区,眼见得中央红军已成瓮中之鳖,不日便可全歼,多一个师少一个师已无关大局,况且桂军仅是驻防,“围剿”红军主要依赖中央军,遂复电照准。
然而,蒋介石尤恐红军突围而逃,便规定桂军必须在灌阳至全州之间占领阵地,修筑工事,不使红军通过湘桂边境。
九月底至十月初,桂系第四十四师奉令一开回桂北,便立即开赴桂北四县驻防,并构筑工事。一三○团在灌阳,一三一团在全州,一三二团到兴安,一三四团到恭城龙虎关。
四十四师在兴安、全县、灌阳休整数日后,即奉命侦察湘江上游由兴安至全州黄沙河湘江西岸沿岸的碉堡线。
师部参谋处处长张文鸿被指定负责率领必要人员沿湘江实地勘察,凡是可以徒涉的地方,都拟建筑大碉堡;水深处虽不能徒涉,也拟建筑中、小型碉堡,并绘图上报。
经过四天的实地选定,沿线总共拟设置大、中、小型碉堡约200余处。
第四集团军总部根据张文鸿所测绘的图纸如拟批准,并饬令由兴安、全县两县县政府负责赶紧构筑。
军队负责勘察设计,地方政府负责征调民工修建,一时间内桂北湘江、湘江支流灌江沿线修起了数百座大大小小的“乌龟壳”。
蒋介石在江西苏区利用“乌龟壳”、“围剿”红军的成功经验,在广西得以大力推广。
如今,一切按照白崇禧的如意算盘拨弄着:修碉堡、筑工事,桂北各县防堵红军的战前各种准备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三十年后,当时任全州代理县长兼民团司令的虞世熙一讲起围堵红军的情形,仍记忆犹新:
第四集团军总部决定,在桂东北通湘省的要道和关隘,择其具有军事价值者,构筑临时防御工事(即简单散兵壕等),其余小路,则应阻塞或破坏。全州的灌江和湘江西岸的渡河点均须建筑碉堡,以利防守。
同时,为加强地方军事力量,确保万无一失,白崇禧又委任军人出身的虞世熙为代理全州县县长兼民团司令,委任军人出身的蒋鼎新为县民团副司令。
十月十四日,虞世熙和蒋鼎新乘车赶赴全州,十六日正式接理县篆。
十月十七日,走马上任伊始的虞世熙便立即派县民团司令部的人员,分途到县属灌水和湘江西岸选择渡河点,饬各乡征调民工建筑碉堡,计共建筑大小碉堡140余座。
接着,虞世熙又委任蒋余荪为全州民团常备队第一联队长,委任刘遂谋为第二联队长。所需枪弹,饬各区乡公所向民间富户尽量征借,缺少的弹药,则派员向总部请领,并派第二联队长刘遂谋率该联队分驻钵盂山两个大碉堡和水南等处,向通往灌阳的白宝岭、两河圩、石塘圩等方向严密布防和警戒。
国民党政府要“堵剿”红军,军队要打仗,于是湘桂边境的全州、灌阳、兴安、龙胜等县数十万无辜老百姓被强征去替桂军修筑防御红军的工事。
事隔多年后,原任桂军第十五军参谋长的蓝香山回忆说:
当时命令兴、全、灌民团全部动员约十五万人积极参加构筑碉堡,并令各县筹集构筑碉堡的砖瓦、木料,星夜运到防地。兴、全、灌人民抛弃生产,毁掉家室,构筑碉堡苦不堪言。国民党军队修筑的围堵红军的碉堡碉堡均系圆形,墙厚约五十公分,可抵抗枪弹,多数是两层射击设备,少数为低堡。每一碉堡由民团一个班守备,各碉堡间相距三五百米,互相侧防,在十一月上旬全线构筑完毕。桂军主力均控制集结,未参加碉堡的守备。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阴霾桂北 三(3)
出钱、出力、出物,善良憨厚的桂北老百姓,被迫卷入了战争的绞肉机。
家居全州镇街上,现年八十六岁的雷德铭老人当年就是数十万“筑堡”大军中的普通百姓之一:
反正家家户户都要派人去修,我家里三兄弟,我排行老大,国民党县政府规定三丁抽一出工修碉堡,如果不去的话就要交银子雇人代修,我那时候十三四岁,年少气力差,挑不得好多,拿根扁担挑两个篮子,因为那个砖要从这边河挑到对面钵盂山山顶上去,一块砖有一二十斤重,要花很多力气,我一天只能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