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对自己说,就当做那个纯白如纸的白素素已经死了,你现在不过是青楼中的人。但是小蛮,你的孩子不一样,她还有一个愿意要她的爹爹,她还可以找上一个好婆家,一个疼她的丈夫,也许还能有自己的儿女,更重要的是,她的爹爹能够帮她续命,许她一个无忧的未来,小蛮,你可以吗?还是,你要一直把她绑在你的身边,然后让她知道自己的娘亲出身是如此地低下,再然后,让她步上你或者是我的老路,一辈子觉得找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丈夫不过是奢求?”
这些话如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地切割着小蛮的神经,深入骨髓,她一瞬间便平静了下来,其实,从这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她总归是要送回江府的,只是迟一些或者早一些的问题罢了,然而,她总是自欺欺人,总想要把她留在身边,总幻想着自己能够堂堂正正地走出醉里梦乡,再一力抚养她,看着她出嫁,实现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梦,这个突发的病,不过是加速了将她送到江府的时间罢了。现在,梦醒了,她还是醉里梦乡的小蛮,连着堂堂正正听孩子喊自己一声娘亲的机会都没有。
素素看着她渐变的脸色,于是便按着疼痛,一口气吐出:“小蛮,其实你心里和明镜似的,这个孩子呆在你身边,无非便是下一个你,怜妈妈是一个何等精明的人,岂能有让你白白吃喝住的道理,自然是变着法子来压榨你,再之后便是压榨你的女儿,小蛮,你真的忍心,让这么一块未染纤尘的白布因为你的一时不忍心而被这栋楼给变成绿绮或者是小蛮或者是绿珠吗?”
小蛮垂下原本不羁地仰着的颈子,不言不语,手指却是紧紧地抓着衣裙。
“素素,你说的对,我又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地将孩子留在自己身边?我什么都给不了她,除了一个难堪的身份。”小蛮走到婴儿面前,吻了又吻,泪水濡湿了的婴儿面庞,她吐出手中吸吮着的手指,朝着小蛮不住地咯咯笑着,一点都不知道,自此之后,她真正的生母便要与她分离,或许是再也不见。
“素素,我没有这个勇气,亲自送走我的孩子。”小蛮将头埋进孩子小小的身子中,声音闷闷的。
“好,我帮你,”素素小心地抱过还在犹自笑得不亦乐乎地孩子,对着小蛮点了点头,“小蛮,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着她说?或者是对江昃说?”
“帮我转告江昃,倘若可以的话,让孩子自己选择良人。”
“好,我一定帮你带到。”素素抱着孩子,慢慢地走出雪媚馆,好像她抱在手上的,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灵,而是她的全部希望。
小小的婴儿似是感到了此去经年,再也无法和自己曾血脉相连紧紧缠了十个月的娘亲相见,原本咯咯咯咯不停地笑着的孩子此刻却是撕扯开了喉咙不住地哭着,小蛮一听见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便揪成了一团,连忙提着衣裾往门口跑,想要把孩子搂在怀中好好疼惜一番,然而,就在快要触及到孩子的襁褓时,却是看见了素素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一番话便飘到了耳朵旁,心中咯噔一下,只能僵直着双手,却是不敢再进一步,看了一眼脸已经哭得通红的婴儿,却是只能硬着心肠转过了身,任由那催命般的哭声一记一记地切割着自己的心房。
素素不去哄婴儿,只能任由她发表着离愁别绪,她想,怀中的小人儿肯定是感受到了娘亲的痛苦,所以才这般天崩地裂地哭着吧。
“小蛮,我走了。”素素抱着哭泣的孩子迈开了步子,这一天的天气很好,蓝汪汪的飘着朵朵白云,阳光并不是很刺眼,柳絮轻轻地悬浮在空中,端是一副婀娜多姿的样子,倒真真是符合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乐景衬哀情。
然而她心中却是顾不得诗意地感怀,而是匆匆地跃上了一辆马车,往江府奔去。
街旁的景色被甩在身后,怀中的婴儿倒是哭累了,便啜泣地缓缓入睡,期间还打着几个嗝,就像是一只被弃的小猫儿。
“你会幸福的,不,你一定会幸福。”素素对着婴儿语气坚定地说道,然而,对着“幸福”一词的定义,却是连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她们不是路边的乞丐,只要缺口的碗中有一块能填饱肚子的馒头,只要能找到一个可以避风的破庙以供自己在有风雨的夜中栖息便会感到幸福,素素轻轻地拍打着怀中的婴儿,看着她的小脸一片的安宁,便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一番襁褓,马车却是在这时停了下来,撩开帘子,两扇朱漆的大门便映入眼帘,江昃正焦急地等在门口,双手不停搓着,是不是地伸着脖子往街上探望着,一看见素素抱着孩子从马车上走下来时,便迫不及待地想从她手中接过孩子。
素素笑吟吟地看着抱得不得章法的江昃,孩子蹙着眉间,似是极力地忍着不舒适之感,睡梦中也在不住地扭动着身子。
江昃的眼眸中隐隐地泛着泪花,将脸埋在婴儿弱小的胸口,双肩微微地抖动着。
素素也不催,只是转开头,装作欣赏大门前的石狮子的模样,估摸着江昃大约已经激动完了,便转过头。
“白姑娘,这边请。”江昃在前面引着路,走入他的书房后,奶娘早已候命接过了他怀中的婴儿,褔一福身子便退开去张罗了。
江昃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锦囊袋子:“白姑娘,里面便藏着那批军火的走向。”
素素接过,却也不打开看,只是放入袖口中,嘱咐了几句:“记得找几个五蕴城最好的大夫,然后让他们散些小姐得了哮喘的谣言出去。”
江昃也是一个聪明人,随便几句点播便明了。
临去的时候,素素说了一句:“小蛮曾叮嘱过我一句,这个孩子的姻缘便让她自己选择,你觉得如何?”
“这个是自然,就算小蛮她不说,我也必不会强迫她。”
“那便好。”素素也不久留,便告辞回去了醉里梦乡。
不过是片刻的光景,怀中的温热便再也感觉不到,素素靠在马车的壁面上,也不管头一记一记地碰撞在其上,出发清脆的声响,额头钝痛钝痛的,她似乎觉得只有这样,心口的痛楚才能减弱些,脑子才能正常地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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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私生子
谢侯觉得最近家里总是不顺,首先是儿子因为纵欲过度而伤了命根子,而身为秋府夫人的妹子却总是说自己面前晃着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女孩,她们浑身都流满了鲜血,伸出手,要掐她的脖子,与之相伴的,是口口声声的索命,起先的时候,谢侯爷没怎么注意她口中吐出的混话,只是着了几个颇负盛名的郎中去瞧了瞧,都说没什么事,只是压力大,思虑繁重,才会导致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开了几贴药,却总是不见好,谢侯过去了几趟,却总是对着一张凄苦的脸,谢紫菲口中吐出的话越发地不合身份,谢侯心中也着恼,于是去的次数便越发地少了,却不曾想到谢紫菲最近越发地荒唐了,天色还没有暗下来,整个人便像是疯了似的,但凡身边出现一个女子或者是孩子,便叫喊着“贱人,贱人……”或者是“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最多的却是“沛夐是我的,谁也别想要抢走”。
药该吃的吃了,驱邪也驱了,道符不知道贴了多少,符水也是一碗接着一碗喝,然而,她这个病却是越发地严重了,连着宫中的皇后都惊动了,因为秋相在出使墨蛟国回来的路上遇上行刺,差些魂归西天,身子骨弱地不行,太医说须得静养,他早已住到了别院养病,谢紫菲这件事,下人们也不敢去打搅他,于是今日下朝的时候,特地让太子带话要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好生看着,然而,等谢侯真的看见了披头散发,形如一个疯婆子的谢紫菲时,真的很难将眼前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女子和记忆中总是把自己打扮地如蝴蝶一样娇媚的妹妹相联系起来。
谢紫菲一见着他,先是“咯咯咯”地笑了一番,手指卷起一撮发梢,绕啊绕啊的,歪着脖子:“你不是沛夐,我不和陌生的男子说话,我得三从四德,贤惠淑良,这样沛夐才会待在我身边,不会被那个狐媚子勾住了魂魄。”
谢侯呆立在一边,看着已然忘记自己是谁的妹妹,说不出一句话来。
忽然,她伸出如鸡爪一般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胳膊:“沛夐他在哪里?你把沛夐还给我!你们这些坏人,快把沛夐还给我!”
仆从们连忙跑过来,想要掰开谢紫菲的手,却是不曾料到,她这么一个瘦瘦弱弱的人,力气倒是格外地大,她狰狞着一张脸,仿佛站在自己眼前的并不是血脉相连的兄长,而是夺了她心中所爱的恶人。
黑色的长发浮下来,额头上满是青筋,长长的手指甲有一片被折断了,流出红色的血液,沾染在谢侯的衣衫上,留下淡淡的一点痕迹。
谢侯看着眼前发疯的妹妹,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只是知道那个小时候喜欢拉着自己衣角,一声一声唤着“哥哥”的谢紫菲再也不出现,留在这座秋府中的,不过是一个疯了秋夫人,他隐隐约约也知道些,妹妹如今变成这副德行,大概是因为什么,然而,他却是更加鄙夷这个从小心肠便不硬的谢紫菲,这样的人,若不是有娘亲护着,恐怕早已成了一堆骨架了,她的体内根本就没有流着谢家的血,不过是杀了几个碍眼的人,便担惊害怕以致出现了幻觉。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从小,他和谢紫菲并不亲,然而和同样强势、有着狠硬心肠的谢紫陌倒是走得近,只是,现在也是渐行渐远,自从他硬是帮着爹爹逼着自己这个妹子嫁入了宫中,他们之间便隔了一层再也消弭不了的膜。
谢侯只是草草地嘱咐了几句,便丢下一些安神的药走了。然而,眉头却还是紧锁的,自己的独子不能再为谢氏续香火,再加上自己的年纪已大,让妻妾怀上孩子的可性能小之又小,成天陷入忧思之中,即便是打垮了王氏,打击了谢氏一事也未能使得他开怀,想不到他权倾天下了半辈子,到最后,却是后继无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半年后,被旁支给掌控了谢氏,他不甘心,好不容易才能使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谁料,竟成了这副境地。管家跟在谢侯身后,颇有些不忍见着他成日里长吁短叹,眉头紧锁,从秋府回来的第二日,他在背上负了荆条,跪在书房请罪。
谢侯一见到这个阵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连忙将这个在谢府中干了一辈子的老人搀扶起来:“谢管家,发生什么事情了?”
年长的管家却是低着头:“侯爷恕罪,奴才在二十四年前曾有愧于侯爷。”
这一夜似乎过得特别慢,年过半百的谢侯爷却是喜忧半参,喜的是谢氏终于不用断了香火,而忧的却是这个孩子被养在外头二十四年,而且生母还是一个出身低微的青楼女子,血脉虽是污了,然而,却是真正流着自己一半的血液的,想到这里,也觉得释然了,谢侯爷抱着管家激动地落下了一滴泪:“谢管家,谢谢你,倘若当年要不是因为你动了恻隐之心,放过了他们母子一命,想来这个谢家便要落入旁支了。”
当下便匆匆走出书房,往夫人崔氏的庭院走去。走到门口,却是听见谢时行的声音,略微迟疑一番,还是打开了门。
室内的母子看见他,俱是一惊。
“侯爷怎么这么早便来了?”崔氏笑着迎上去。
“爹爹。”谢时行却是没有往日的飞扬跋扈,期期艾艾地唤了他一声。
“嗯,”谢侯应了一声,接过崔氏递来的一盏茶,“行儿今日倒是乖巧了。”
谢时行之前虽然无法无天,然而对着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爹爹,却是感到害怕的,也不多说什么,略略挨了些时间,便起身告辞了。
谢侯捧着茶盏,沉默了一阵子后,才开口缓缓道:“流光,二十四年前,有一桩陈年旧事,你现在可是有兴趣和我说上一说?”
崔流光正拨弄着烛星子,听到这一番话,手却是停滞了一番,就这般僵直着,也不答话,心底却是凄凄惨惨的然而却带着一丝解脱,二十四年了,终于,那么多日日夜夜的担忧,终于可以在今夜今夜解脱了,是不是?于是便放下手中的簪子,朝着他笑了笑:“侯爷想让我说一些什么事?二十四年,这么多年过去了,妾身的记忆不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谢侯却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从塌子上站了起来:“流光,二十四年前发生的事,我既往不咎,但是,作为谢家的主母,该有的容人气度,我希望你不至于丢了,过些日子,我便将那个侥幸逃得一命的孩子接回谢府,我们谢氏终归是不能无后。”
说完谢侯便一拂袖,便走出了她的庭院,崔流光身子却是被抽走了气力一般,双手支撑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瘫坐了下来,烛火明明灭灭,虽是夏荷初盛的季节,却是怎么也赶感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崔流光靠着桌子肚脚,将自己包裹在双臂之中,抵御着一阵一阵交织而来的寒流,然而无论如何都不得章法。
当那个眉眼清秀的孩子被带到自己面前时,谢侯恍惚是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段肆意张扬的葱茏岁月,鲜衣怒马扬鞭纵越在五蕴城之中,一夜便踏进了全城的花,醉里梦乡那些姑娘柔软的腰肢,轻歌曼舞,美妙歌喉,一切的浓墨重彩都飞旋到自己眼前,彼时的慕诗客面带着一层重紫色的纱巾,坐在水榭之上,勾腕拨弦,不知迷倒了多少人,他也不过是一个刚刚弱冠的男孩子,自然是拜倒在了佳人的石榴裙之下,成为了她的入幕之宾。然而,过了一段时日之后,醉里梦乡却是新来了一个娇娇怯怯的“官家小姐”,她因为受到祖父的牵连,而被充了妓子,即使有数不尽的钱财,还是无法为其赎身,不知怎么一回事,他的目光就胶着在了这个如小白花的女子身上,再也移不开,情到浓处时,自然是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只是,当自己与崔家小姐的婚约下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之小,与家族相斗,就像是一只蜉蝣,随时随地都可死,于是,他便硬生生地剜去了在心头的惦念,转头在面上挂起了笑容,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娶了崔氏流光,和她相敬如宾一路扶持走过来,心中却是不甘的,甚至在朝堂上做了这么多“大不敬”的事,也不过是为了证明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再也不需要像二十五年前那般,受人摆布。
眼前的孩子虽然穿着粗衣粗布,神情却是淡然的,一点都没有因为他是谢侯而显得唯唯诺诺,关于这一点,他很欣慰。
“你娘……她还好吗?”谢侯试探着问了一句,手心却是一片濡湿。
“她在五年前便去世了。”年轻的男子规规矩矩地长身玉立。
谢侯盯着这个“儿子”,想要在他身上找出一些他们两个人的曾经,却发现自己竟然连着她的面貌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一个娇羞的小人儿,绽放在他单薄的青春里,为着他二十五年前的人生添了一抹淡粉色。
至于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