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卿染干咳了两声,看了看齐攸。
齐攸没有说话。
“那郎中已……检查过马桶。”荀卿染只好说道。
辛妇好的身子晃了晃,半晌才道:“是……是我病的、有些糊涂,几乎忘了。我睡前觉得口渴,让丫头拿茶给我喝,谁知她就拿了那奶子,我一时不察,喝了下去。”
金铃和银铃正好端了热汤进来,听见了辛妇好的话。
先是冷茶,现在连喝了坏了的奶子的责任,都推到丫头头上了。荀卿染抚额,这话谁能相信。坏掉的奶子,就算不小心喝了一口,吐出来就是,谁会强迫自己去喝下一整壶。
荀卿染正要说话,突然手被齐攸抓住。
荀卿染望着齐攸,齐攸没有说话,只在荀卿染手心捏了捏。辛妇好的话破绽百出,齐攸如何听不出来,这是不想当面揭破了。
“都是丫头们不好。我定要处罚。”荀卿染坐到辛妇好身边,“妇好姑娘下晌去找我,一直说宋嬷嬷的种种好处,还说不要别的丫头婆子,只要宋嬷嬷一个伺候。不如,就……”
荀卿染嘴角含笑,关切地拉着辛妇好的手。
……
宋嬷嬷躺在屋内床上慢慢睁开眼睛,为了减轻痛苦,她的伤药中加了安神的药材,这几天都晨昏颠倒,昏昏沉沉。
就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提着灯笼走进来。
“燕子,你回来了?”宋嬷嬷出声问道。
她在屋内养病,荀卿染安排了个粗使丫头和她同住,虽有别的差事,也可照看她一二。
“哎呀,吵醒嬷嬷了?”燕子从外面进来,将灯笼放在桌上。
“给我倒碗水。”宋嬷嬷吩咐道。
燕子便将桌上的壶内的茶水倒了一碗出来,递到宋嬷嬷手上。
“今个你回来的比平时要晚。”喝完水,宋嬷嬷问道。
“婢子也想早回来,馨兰院那边出事了,才回来的晚了些。”燕子答道。
“啊?”
宋嬷嬷一听说是馨兰院,惊得叫了一声,撑着身子要从床上起来,牵扯到伤处,浑身冒出一层冷汗。
“馨兰院出了什么事,那里住的辛姑娘怎样了?”宋嬷嬷抓住燕子的手,瞪着眼睛问道。
“嬷嬷你抓疼我了。”燕子疼的直咧嘴。
宋嬷嬷将手松了松,却不肯放开燕子,依旧问:“辛姑娘怎样了,快说。”不自觉间,拿出了往日掌事时的派头。
“嬷嬷不是不知道,馨兰院那里,哪是寻常人能进去的。我不过在外面听差遣,里面什么事我哪知道。”
宋嬷嬷心急加上伤口疼痛,额头上又冒出一层汗来,“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嬷嬷不会亏待你。”
“……先是许嬷嬷过去,请了郎中来,说是给姑娘看病。后来,四爷和奶奶都过去了。”燕子将看到的情形说给宋嬷嬷听。
正是半夜的时候,惊动了齐攸和荀卿染,那就不是小事。她才两天没在跟前,辛妇好,怎地就突然病了?宋嬷嬷心中翻腾起来。
“听馨兰院的张嬷嬷说,辛姑娘不知是吃了什么,晚上起来了好几次,泻的人都脱了形。”燕子一边将碗收起来一边道。
“我得去看看。”宋嬷嬷听了更加着急,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悉悉索索地穿衣服。
“嬷嬷的伤还不能下床!”燕子忙阻拦道,见宋嬷嬷不听,又急道,“四爷和四奶奶的吩咐,只让嬷嬷好生在屋里养伤。出了差错,婢子可担不起。”
“这个,可能让你担当的起?”
宋嬷嬷手上,一锭大元宝在烛光中闪着柔和的光。
第二百二十六章 脱钩
宋嬷嬷的伤远还没有好,本不该移动,但是她心中惦念着馨兰院那边,只好咬着牙忍着。燕子年纪小,身量不足,背是背不动宋嬷嬷的,只得一手提了灯笼,另一只手搀扶住宋嬷嬷的一只胳膊,两个人就往馨兰院走。
“你这小丫头还有些良心,你莫只看眼前,记住我的话,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大大的好处。”宋嬷嬷靠燕子支撑着一半的体重,边走边说道。
“婢子就仰仗嬷嬷了。”
再拐一个弯就是馨兰院了,宋嬷嬷不小心步幅大了些,伤处一阵抽痛,使得她又出了一层冷汗。再怎么要强,心急,这身体的伤还在,她也没有法子。燕子因为支撑着她走路,也累得汗流浃背。
“先喘口气。”宋嬷嬷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
“辛姑娘一定也盼着嬷嬷。”燕子道。
“嗯。”宋嬷嬷听得更加心急,忙直起身子,扶着燕子的手,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事情有些不对头。宋嬷嬷的眼睛眯了起来。因为心急要快点到馨兰院去看辛妇好,方才没有仔细思虑。辛妇好的身份,还有和齐攸的关系,别人不知道,可她是知道的。齐攸绝不会让辛妇好在这府里受什么委屈。而荀卿染并不是个刻薄的人,不得不说确实是书香世家的女孩,不管面对怎样的人和事情,那大家子的规矩和礼数从来不亏。
宋嬷嬷想起随辛妇好来的另外三个女子,曾经被许嬷嬷带到唐佑年的院子去过。当时她还想,荀卿染这招祸水东引用的真干脆。可是不过一会工夫,许嬷嬷又领着那几个女子回来,还是安置在了松涛院内。这样的荀卿染,是不会对自己府里的客人下手的,更不会在客人的饮食里做手脚。
那辛妇好明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重病。这里面一定有诈,她是关心则乱。荀卿染不会刻薄辛妇好,但却历来擅用计谋。
“嬷嬷,怎么不走了?”燕子见宋嬷嬷停下,不禁问道。
宋嬷嬷心中一跳。她在屋内养伤,所有消息来源都靠燕子一个。燕子真的能信任吗?虽然她拿齐攸奶嬷嬷的身份,还有过去的积威压制,又用银钱收买,但是燕子毕竟是荀卿染安排的人。而且今天晚上的事情,燕子是不是太急切了些,好像比她还急着去馨兰院。
这莫不是荀卿染的另一个圈套,现在正等着她自己走进去?她刚刚被罚,这个时候如果再出什么差错,只怕在总督府就留不下去了。荀卿染不会害辛妇好,这肯定是个圈套,目的是想对付她,要彻底除掉她。宋嬷嬷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辛妇好病了,自有郎中调治,齐攸绝不会让辛妇好出事。她过去除了自投罗网,又能帮什么忙?
忍耐,一定要忍耐,她现在经不得半点风吹草动,还是等过了这一夜,再想办法打探,然后再做盘算。齐攸并不是个耳根子软,任女人拿捏,会被女人那些小伎俩蒙蔽的男人,这也是当时荀卿染指出她几条大错,她没有徒劳辩解的缘故。如果荀卿染真的的使什么手段整治辛妇好,齐攸不会看不出来,也不会放任。况且,还有那个人,若荀卿染真的使坏,那个人就会出面。荀卿染的结果……哼。
宋嬷嬷心中冷哼一声,转身往来路走。
“嬷嬷?”燕子不解。
“四爷和奶奶都过去了,自然会照看妥当。我现在过去反而增添麻烦。何况奶奶吩咐我在屋内养伤,我擅自出来,惹了奶奶生气,连你也有不好。你这些天照顾的我细心,我怎忍心连累你。咱们回去吧。”
不用燕子搀扶,宋嬷嬷拖着脚往回走。
燕子在原地愣了一会,忙跑上前依旧扶着宋嬷嬷。
……
馨兰院上房,辛妇好听得荀卿染的话,意思竟是如果她要求,就会马上安排宋嬷嬷来服侍她,可是这却等于她承认和宋嬷嬷关系非同一般。
“妇好凭夫人安排。”辛妇好低下头,打断荀卿染的话,“妇好下午和夫人说的话,只是见宋嬷嬷年老,伺候我一场,因此为她说情。如何就只要她伺候,夫人不要误会。”
如此病恹恹的时候,正是提出让宋嬷嬷回来伺候的好时机,辛妇好却如此撇清和宋嬷嬷的关系。
荀卿染暗笑,辛妇好也知道她自己的说辞破绽百出,经不得推敲吧,因此不敢要求宋嬷嬷回来,怕因此会使宋嬷嬷露底,更怕事情会牵连到她自己的身上。
只是辛妇好现在不要求,以后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只要不让这两个在一起,辛妇好本身虽然有些麻烦,却成不了事,宋嬷嬷独自一个,也掀不起风浪。
荀卿染笑了笑,又安抚了辛妇好一番,留下许嬷嬷在此伺候,这才和齐攸离开。
“你先回去歇息,不用等我。”出了馨兰院,齐攸对荀卿染道。
“四爷,这是要去哪?”荀卿染诧异。
“到骊院去看看。”齐攸道,“你不要等我,先睡吧。”
“好吧,四爷也早点回来。”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骊院的马匹半夜都是要喂一次的。而齐攸半夜起床,去查看马匹并不是第一次。
……
宋嬷嬷被燕子搀扶着,好不容易走回了住所。她已经有些虚脱,并觉察到几处的伤口裂开了,衣裙也都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屋门开着。
“你去给我拿些热水来。”宋嬷嬷打发了燕子,勉强挪进屋里。
桌子旁坐着一个人,看不真切面容。
“谁?”宋嬷嬷本能地问,等看清那人是谁,才将惊叫咽了回去。
“嬷嬷伤好了?这么晚,是去哪里了?”那人冷声问道。
“……”
……
荀卿染回到主院上房,就打发伺候的人都回去安歇,她自己则燃着灯,靠在床上,拿了本书慢慢地看着,等齐攸回来。
不到半个时辰,齐攸就从外面回来了,这可比平时快多了。
“怎么不先歇着?”齐攸道。他本打算去旁边书房睡,见荀卿染这边亮着灯,知道荀卿染在等他,这才到卧房来。
“在等四爷。”荀卿染放下手里的书。
齐攸脱了大衣裳,上床躺下。
两人躺在被子里,一时都没入睡。
荀卿染就和齐攸商量起辛妇好的事情。
“……方才四爷不指点我,我也不会说破。只是总要想法子告诉妇好姑娘,免得以后再这样吃,可不是好玩的。”
“你不必去说。”齐攸道。
“为什么?”荀卿染诧异,辛妇好可是有人托付给他照顾,以他对辛妇好的关切,不该如此。
“她该懂得。”齐攸缓缓道。
荀卿染琢磨着齐攸的话,是说辛妇好知道坏奶子不能吃,奶子不能同山楂同吃?为什么时候齐攸如此肯定?
“四爷如何知道?”
“就算她以前不懂,这次得了教训,以后也会懂得。”半晌,齐攸又道。
荀卿染暗地里一笑,又道:“可惜金铃、银铃两个丫头,是极伶俐本份的。在馨兰院伺候了这么些天,妇好姑娘,那院子里上下人等都极口称赞的。如今,要另外换人,一时还真难找到比她们好的。”
“既然她们还好,就不用换了。”齐攸道。
两个丫头听见了辛妇好那么不负责任的话,继续留在辛妇好身边,似乎不妥,起码以齐攸待辛妇好的纵容看来,应该是不妥的。
“不换啊?”荀卿染问。
齐攸点头,“你嘱咐她们,在馨兰院好生当差。”
“嗯。”荀卿染点头答应,心道,果然是容氏身边长大的。
“卿染,以后莫再吃龟苓膏了。”
“宋嬷嬷家传的方子,说是在广西地方很有名,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是常吃的,说是养颜效果极好。”
“那样的话怎可相信。”齐攸道,翻身搂了荀卿染,在她腰上揉了揉,“你不用吃那些东西。”
这是变相地夸赞她漂亮,不需吃什么养容颜的东西。
荀卿染往齐攸怀里挨了挨,“四爷说不吃,那我就不吃。”
“这才对。”齐攸将荀卿染搂在怀里,又说,“陇西有位老太医很有名气,我已经打发人去请,过些日子到了,就养在家里做供奉。”
“好。”
荀卿染哦了一声,心想,齐攸今天下晌应该就是忙这件事了。
不让她再吃龟苓膏,还另请了高明的太医来,荀卿染嘴角漾起微笑。
事情,似乎是进展的颇为顺利那。
当初在齐府,她没有揭开燕窝的事情,不仅是怀疑宋嬷嬷背后的人,还是因为那个时候,以宋嬷嬷的势力,她很可能被倒打一耙。即使事情顺利,宋嬷嬷也很容易找个替罪羊。而她那个时候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那一院子的人,宋嬷嬷再从别处下手,她防不胜防。
现在她有把握能够制住宋嬷嬷,但却没了证据。
龟苓膏的方子,她私底下找了几个郎中,都说没有问题。但是宋嬷嬷献上的,会是那样简单吗?如今,因着辛妇好的心虚,齐攸生出疑心。由齐攸去查,自会比她查的更加彻底,结果如何,对她都有利无害。
第二天一早,荀卿染正在吃早饭。
“奶奶,燕子来讨伤药,说是宋嬷嬷的伤口崩裂了。”桔梗从外面进来,禀报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仲夏
荀卿染咦了一声,放下碗筷。
“奶奶,燕子说,宋嬷嬷伤口崩裂,流了不少血,早上还昏睡着,叫了半天没有叫醒。燕子记得奶奶的吩咐,因此来讨伤药。”桔梗又道。
荀卿染吩咐人撤下饭菜,这才让燕子进来,询问了一番,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就让桔梗拿了伤药给燕子。
“既给了你,你就收着,这是我早就许了你的。你只要记得,这府里谁是主子。”荀卿染将燕子呈上来的银子就给了燕子。
“……好生照看宋嬷嬷,事情完了,我另外有赏。”荀卿染又让桔梗拿了伤药交给燕子,嘱咐了两句,打发了她下去。
荀卿染叹了口气,一边诧异宋嬷嬷对辛妇好为何如此挖心挖肺,以她身上的伤,下床都困难,竟然挣扎着走了那么远的路。一边又不觉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宋嬷嬷还是很沉得住气的。宋嬷嬷如果庆幸,是不是会庆幸逃过一劫?荀卿染不觉暗笑,燕子一个小丫头再如何机灵,又如何斗得过宋嬷嬷这样的老狐狸,她给宋嬷嬷下了钓饵,但是宋嬷嬷上钩与否,都不会影响她的目标。
齐攸已经起了疑心,以齐攸的性格,绝不会放任不管。
一会工夫,齐婉容带人过来辞行。荀卿染早已准备了土仪,让齐婉容带回去,难免又寒喧了一番,才安排人送了齐婉容出城。
处置了一番府内的事务,荀卿染闲了下来,就换了利落的衣裙,带着麦芽和宝珠几个往前面骊院来。
骊院几名喂马的小厮都在忙碌,有的在给马匹洗刷,有的在铡草料,有的搬了成袋的豆子来,拦在草料中。
见荀卿染来了,小厮们都停下手,躬身施礼,骊院掌事的小厮叫丹参的忙迎过来施礼请安。
今天早上,齐攸骑走了疾风,马厩中还有雪团和小黑是荀卿染熟悉的。
荀卿染挥手,让他们各自回去干活。
丹参就将小厮们赶到骊院另一侧去干活。
“奶奶,”丹参陪笑,在旁边侍立。
“你也去忙吧,我只给踏雪和闪电刷洗刷洗。”荀卿染对丹参道。
丹参听荀卿染不是来骑马的,这才定了心。
“奶奶只照看踏雪吧,闪电今个一早病了,没精神,草料都没吃。”
“闪电病了?”荀卿染闻言,走近小黑的马厩,果然看见小黑无精打采地卧在马厩内。马槽里满是加了青盐的黑豆,小黑却一口都没吃。
“这可怎么好,可请了人来看。”
“奶奶放心,四爷已经安排人照看了。”
荀卿染只拿了只苹果出来,招呼小黑。小黑认得发,就站起来到荀卿染身边。荀卿染轻轻抚摸小黑的鬃毛。小黑嗅了嗅荀卿染手里的苹果,依旧无精打采地趴回地上。
小黑在这些匹马中,年纪最小,平时比较顽皮跳脱,也最爱吃苹果,今天这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