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冬霜剑。
“不,不行!”
波里斯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想让自己活下来,不如说是想要阻止哥哥继续做傻事而受到强 烈冲击。波里斯虽然已经浑身是伤,但奇迹般地跳起来硬生生地抱住了哥哥。
当然,如果耶夫南想推开他的话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但非常奇怪的是耶夫南身上那股沸腾的 杀气瞬间消失不见。当波里斯小心翼翼的放开浑身无力的哥哥时,哥哥踉踉跄跄地倒在自己 的床上昏了过去。
或许已经睡着了……波里斯轻手轻脚地走到哥哥跟前,哥哥的样子和昨晚差不多,手脚滚烫 ,口中喘着粗气。
波里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经过刚才那一幕,他心情很难平静下来,再加上浑身疼痛,根本 无法入睡。这是连梦里都无法想象到的打击,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接受这件事情。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天快亮了,当朦朦胧胧中睡着的波里斯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耶夫南坐在床边,显然已经做好 了动身的准备了。波里斯看见哥哥很担心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叫了你好多次。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
波里斯无话可说。见到哥哥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仿佛要跳出来。
波里斯担心自己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慌张之余赶忙起身,但就在起身的瞬间一阵疼痛袭来, 他随着呻吟声倒在了床上。
“啊……”
“怎么了?哪里疼吗?”
看到哥哥惊吓的表情,波里斯想起了昨晚黑暗中的身影。那时哥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波里 斯觉得很难想像,一定不是他平常看到的任何表情。
“不,不是。那个……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床底下了。”
这是一个脱口而出的谎言,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浑身的肿块。耶夫南无可奈何地 望着他。
“真是的,平时也没有那样啊。可能你真的很累。”
兄弟两个人睡觉的时候都比较文静。耶夫南帮波里斯起身,波里斯觉得脖子和肩膀像要散架 般剧痛,但还是不动声色忍了下来。
“要不我们在这里多住一晚吧。看你的表情好像很不舒服,还有别的地方难受吗?”
波里斯勉强问道:
“哥哥……没关系吗?”
“我?”
耶夫南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伸了伸胳膊。
“我有什么。你昨天也这么问,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哪里不舒服?”
但耶夫南的脸比昨天还要憔悴,仿佛真的害了热病。
一直到起身穿衣服出去吃早餐,波里斯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在那里努力斟酌着。但始终没 有说任何话,不知怎么地,好像不能说。
他们决定在旅馆多留一晚,第二天晚上,波里斯躺在床上仔细聆听哥哥那边的动静。过了很 长时间,哥哥好像一直没有睡觉。
最后则干脆从床上起来,光脚在屋里走来走去,然后慢慢深呼吸,舒展着肩膀和手臂。波里 斯因为怀着连自己都无法明了的想象而浑身打着冷颤。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波里斯明白哥 哥并不想让自己入睡。
忍耐,再忍耐,波里斯想坚持不睡觉,但结果还是睡着了,而且这一次难得地一直睡到了第 二天早上。
“哥哥,你不会没有睡觉吧?”
波里斯看到眼睛有些红肿的哥哥坐在床边而惊奇地问道。耶夫南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仍然 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起得早一点。”
“你看上去有些疲倦。”
不仅是疲倦。哥哥不仅没有睡觉,而且从他的惨白的脸可以看出他整晚都因一些问题而苦恼 着。
“来,今天该走了。”
他们离开了村庄。目的地是贾妮娜姑奶奶家,但是对于是否真能走到那里他们也没把握,或 者说他们也不能确定是否真要去那里。就是仿佛朝某一方向走他们的目的,不停的往前走, 至于去哪里,好像并不重要。
耶夫南现在连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的。波里斯也苦恼了很久。当他开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 分。
“哥哥,爸爸是不是不回来了?”
“嗯?”
这个回答相对那个提问显得过于漫不经心。过了一会儿,波里斯看着耶夫南的脸发现他并没 有很快理解自己的话。若是平时哥哥不应该是这样的,现在的他好像变得迟钝了。
“啊……”
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的耶夫南如梦游般向着天空转动着眼睛。回答也是短暂的。
“不是……不是那样的……”
仿佛在履行一项义务。他的语气和他一直试图想要隐瞒弟弟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波里斯停 住了脚步。
“哥哥,老实告诉我好吗?我没关系的。爸爸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叔叔抓住了?”
耶夫南也停住了脚步。他好像非常头痛似的按了按他的眉宇间,然后坐在原地。他低下头双 手抱住了头。
“等一下……”
夏天逐渐远去,天空蔚蓝。那晚的记忆反倒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围绕着住宅的火炬,巨大的召唤兽……独自坐在湖边时看到的无法名状的怪物,还有出现在 眼前的哥哥带有埋怨的叫喊声……一切都如此鲜明。正是因为这样反倒让人觉得奇怪。其他 的都如此清晰,为什么只有那么一瞬间如此模糊不清呢?
脑海里关于最后的记忆,只有爸爸在湖边与叔叔对峙的景象,自己则背对哥哥站着,而且因 为不知名的理由而倒在地上。
到底遗忘了什么呢?
每当想要回忆这一段,一种极度恐惧和颤栗的感觉就会使他直冒冷汗。如果继续想下去的话 ,波里斯甚至怀疑自己的精神会不会崩溃。
耶夫南突然抬起头来,
“波里斯,过来拿一拿这个。”
耶夫南伸出来的正是冬霜剑。波里斯不明缘由走过去接过剑。
“拔出来挥一下。”
“现在?”
波里斯犹豫片刻后向后退了两步,冲着天空拔出了剑。说实话,这并非易事。从剑鞘拔出剑 还好,当他伸开臂膀的瞬间,因为剑的重量而使整个身体摇晃了一下。因为冬霜剑是用不明 材料做成,所以比一般的剑要轻一点。
“还有点勉强吗……”
耶夫南起身走过来,在身后纠正波里斯的拿剑姿势。因为哥哥的手臂像夹板一样辅助波里斯 ,所以举剑也变得轻松一点。耶夫南用双手抓住波里斯的手腕慢慢挥舞着剑。
“这样……”
剑在空中画着半圆,如彩虹般伸展出去的……锋利的剑尖和白昼般白色的光芒,还有它所包 含的永远无法拭去的记忆之光……
身后哥哥那暖暖的体温,使波里斯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情。
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嘴里喃喃自语,不要走,哥哥,不要走。
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如果你再大一点就好了。”
脑后传来哥哥嘟哝的声音。波里斯真诚的认为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无力的小孩子而是年龄足够 大能帮助哥哥的话,该有多好!十七,不,只有十六岁也好啊!
白色冬霜剑在空旷的原野上挥舞着,没有任何敌对势力。上、下,再向两侧……耶夫南为了 能多教给弟弟点什么东西而使劲浑身解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白色剑刃。
犹如在耳畔叮咛,耶夫南对波里斯说:
“爸爸不会回来……从很早以前他就去了无法回来的地方。不过因为执事在他旁边陪伴他, 所以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就算我们不在他的身边,相信执事也能体会爸爸的用意而忠实地 跟随他。”
“……”
波里斯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这分明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他的心没有沸 腾,仿佛一件已知的事情得到了确认。
这时波里斯才觉得是不是他从很早开始就已经隐约知道了这种结果呢?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 所有发生的事情,爸爸的死,还有哥哥的痛苦。
或许从以前开始就有一种想要忘却的念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思绪。而现在,这一切慢慢向外 涌现着……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像。
哐……
那是过去的雷鸣。在领地时的最后一晚,其中最后一段记忆因为曾被强硬掩埋起来而变得模 糊,但是现在又如水晶般豁然明晰。
他看到了巨大的翅膀。
耶夫南突然感觉到波里斯的手臂开始颤抖,于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他认为弟弟因爸爸的死 而受到了巨大冲击,所以尽可能想要给他更多的温暖。
“哈……”
神秘的面纱被退去,记忆犹如书本一页页鲜明展现在眼前。仿佛用雾做成的土红色翅膀在那 里扇动着,那景象壮观极了,那个翅膀伸出去的范围足有五米,但它并不美。围绕那带有荚 膜的翅膀的是足有数百个之多的巨大的脚,它围绕在翅膀周围犹如尖利的牙齿窥伺着牺牲品 。
他记起了声音,那是用铁钩刮金属的声音,它仿佛要绞进你内心,使你的皮肤和粘膜都能感 到火辣辣的刺痛。
记忆忽然如此其实,波里斯感觉到一阵无力,冬霜剑从他的手中掉了下来,斜斜地插在小草 稀疏的地上。耶夫南一把抱住了波里斯,他确然感觉到波里斯的身体灼热且颤抖。
“波里斯,你……”
都说那是亡灵。对,那是亡灵。它根本不应该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就像从异界还魂的召 唤兽克里格,从那没有实体而不透明的翅膀里面感觉到的闪烁着的火球般的眼睛……啊,因 为被翅膀阻挡而没有看到那家伙的真面目,真是值得庆幸。
“哥,哥……那……那个……翅膀……”
耶夫南把弟弟的身体转过来,看着他的脸问道:
“你想起来了?”
当曾经的恐怖记忆压倒一切逐渐恢复过来的时候,那时所发生的所有场景犹如波涛般涌来。 那晚,恐惧许久的波里斯因碰到碧翠湖的亡灵而丢了魂,然后突然感觉到哥哥向他跑过来一 把推开了他。因为用力过猛,他没有把握住重心而倒在地上,接着看见那巨大的翅膀向哥哥 发动攻击,它下面的那些利爪犹如渴望鲜血的牙齿闪闪发光……
他跑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那样做,但他还是因为恐惧而盲目的跑着。他在无意识间向沼泽 接近,目击到爸爸不知缘由地倒在那里。是不是最后喊了什么?对……“快点跑”,“离开 这里”的声音至今回响在耳畔。
眼前模糊一片,在那一瞬间,他的确晕倒了。
“哥……哥哥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波里斯现在才慢慢明白过来,对于他部分失去记忆的原因,那是因为他看到了他并不想看到 也不想接受的场景。哥哥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而是经历过那一切的自己没有勇气去承受,希 望不再记得这些事情,从而选择了遗忘。
耶夫南没有说话。
夜很冷。
兄弟两个看着舞动的火花相视而坐。他们仍然在白天呆的地方。他们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去寻 找某个落脚之处了,现在去任何地方都没有意义。
波里斯先说道:
“哥哥,睡吧。”
耶夫南慢慢摇头,然后继续将视线停留在了篝火上。这是变卖妈妈留下的遗物而生起的篝火 。
过了好久后耶夫南开口,但他的话却让人感到非常意外。
“明天早晨起来以后你自己走吧,波里斯。我们还是分开来比较好。”
不管事实是怎样的,这句话给波里斯带来的冲击使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意。他忙摇头。
“不。”
“并不是你不喜欢就能解决问题的,我已经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了。 ”
波里斯穿过篝火正视着哥哥的眼睛,他再次摇头,而且这一次非常坚决。
“绝对不行,我要永远呆在哥哥身旁。”
耶夫南的眼睛充满悲伤的神情。他故意用长长的树枝拨弄着篝火,静静地说道:
“如果我再发作的话,说不定会把你杀死。这样你还坚持要留下来吗?”
哥哥说过,亡灵,碧翠湖的亡灵,就是他杀死了叶妮姑妈。波里斯并不认识叶妮姑妈,他只 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曾经生活在他们家里。在他们住的那幢老房子里就有一间是叶妮姑妈的房 间,那里就像妈妈的房间一样天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一次他进去,在房间的小厅里发现 了一张画,以波里斯的眼光绝对无法明白那是多么了不起的画,这幅未完成的作品里面画的 是一个年轻男子。
在死者空寂的房间里留下只有面部轮廓和他那端庄而优雅的下颌线条的男子。
“叶妮姑妈非常善良且和蔼可亲,我还从她那里拿过好多饼干呢。那些妈妈藏起来的饼干, 你只要抓着叶妮姑妈的裙子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手。她心地善良,所 以从来都不会拒绝任何人。姑妈快要结婚离开住宅的时候,我又哭又闹不让她走,姑妈只好 躲到自己的房间几天几夜都没有出来,因为怕看到我的脸。”
就是这样一个人,受到勃拉杜叔叔的诱惑,去那么可怕的碧翠湖边找自己的未婚夫,而他的 未婚夫却被关在住宅的地下室里毫发未损。奇瓦契司的人们到底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而一定 要相互伤害,彼此争斗呢?他们甚至可以忘记血脉,伤害亲人,哪怕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去找她的时候为时已晚,她已经不是一头金发的美丽姑娘,而是撕烂自己的衣服,并且发 狂般奔跑的如同一头猛兽的疯女人。我现在还记得……当爸爸和士兵们去找姑姑回来的时候 ,妈妈急急忙忙把我关在你的房间不让出去。我既担心又好奇,因为姑姑非常疼爱我,姑姑 去那个可怕的湖边是不是受了很多伤呢?我很害怕姑姑会不会已经死去了。所以我终于挣脱 开妈妈的手跑到了外面,虽然妈妈跟过来……但我已经看到了一切。”
叶妮姑姑由三个士兵抓着,她那破烂的外衣露出了姑娘的身体,头发凌乱的头部到处都是血 印,令人望而生畏。不用说耶夫南,姑姑已经认不出所有家庭成员,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 鸣咽声,仿佛周围的人都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与平时听到的姑姑柔和的声音相去甚远, 那只是怪物的吼叫。
“爸爸和叔叔争得很凶。现在想来,叔叔好像根本没有料到姑姑会变成那样。他只是期待和 自己属同一个党派的部下能掠走独自出门的姑姑。爸爸也并不是很赞成姑姑和与自己政见不 同的另一个党派家族联姻,他也没有想到叔叔会让姑姑去碧翠湖边,对被关在地下室的未婚 夫也只是袖手旁观。不管怎样,对已铸成大错的叔叔而言他的处境非常为难,爸爸则断然认 为,因为湖边的亡灵而造成的发狂症,只能以死来消解。”
这个古老的家族曾经想永远封存的事件,现在突然成为一种现实呈现在眼前,对于这难以接 受的残酷现实,波里斯感觉强烈的郁闷心情。
奶奶的苦苦哀求,爷爷的于心不忍,最终都没能打动已经成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他决心已定 。姑姑死了,不论姑姑可能会有哪种结局,波里斯认为以爸爸的性格他不会让叶妮姑姑死在 别人的手里的。
事过境迁,远去的历史只是一场噩梦。但眼前的却是自己的事情。
应该马上发作的狂症延迟至今,现在慢慢开始显现,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与姑姑不同,只是受 了点轻伤。在一开始他还是想抱着一线希望,因为毕竟伤势很轻,说不定没什么了不起的, 或者能够等波里斯长大,一个人也可以在这世界上生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