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手绘的雷米地图。不过地形和重要都市的位置都非常正确地画了出来。而且,在雷米的国土那边,有一条用红墨水画出的线,只是在线周围的都市被具体标示出来,其余全都空着。
各个都市附近也写了字。罗森柏格关口,约五月底过关。迦洛巴里村,七月二十一日夜宿。卡内罗市,七月二十七日离开。德柏齐矿山,十月中越过。丹提波节,十一月十二日经过。摩利德山,约十一月中越过。荷贝布洛村,十二月二日到达。
尤利契拿出墨水和笔,弯弯曲曲地画了一条从荷贝布洛村到提波湾的线。在线的尾端画出红点之后,流利地写了一行字。
奈勒尼萨,二月左右到达。
地图被卷起,放进手提袋内。所有准备都结束之后,他舒服地坐在床上,高兴地自言自 语着:
“追踪天才柳斯诺大哥再厉害,也不会比我快吧。”
他正是坎恩统领的“四支翅翼”之中的四翼尤利希。普列丹。他奇瓦契司式的名字到雷米之后就变成了尤利契。
他曾经为收集情报在奈勒尼萨住过几个月,所以很容易就见到了熟识的人。最初他会直接到这个地方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没想到却让他碰到了意外的幸运。
透过那些人,综合几项情报,终于出现了结果。原来他追查的人在这里和另一同伴碰面后,搭了一艘绕行埃尔贝岛一圈的船离开了这个港口。
搭船走这条航路的乘客,如果不是为了观赏提波湾,大部分会在埃尔贝岛下船。如果是为了游览,那当时他们搭的阿坦史格摩号也太老旧了,而且那还是一艘移动得很快的运 货船 。
柳斯诺和尤利希原本一起同行,但在越过摩利德山、行经一个小村庄时,突然间找不到目击者,所以他们决定分开追查。尤利希花了十天的时间,在奈勒尼萨又再找到他们的踪迹。他们在天气如此寒冷的雷米冬季一直持续旅行,这已经很令他惊讶了,更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很少进到村庄去。因此,害他找得很费劲。从罗森柏格关口到奈勒尼萨,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努力地到处找过。
不过,他一想到可能立刻就会探到好消息,便躺在床上睡了一个好久不曾有过的好觉。然而,在埃尔贝岛等着他的却全然是不一样的结果。
在埃尔贝岛,船只停泊的地方有好几处。当然,尤利希是在其中最大的港口下船的。然而还走不到二十步,就和柳斯诺面对面碰个正着。
看到进度被超越,原本个性好强的他已经心情不佳了,但是柳斯诺却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晴天霹雳地告诉他“追查结束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大哥?”
“我已经确定他们在这里买了一艘小帆船。然后就下落不明。埃尔贝岛的其他任何港口都没有他们去过的痕迹。连白水晶群岛能住人的地方,我也全去看过,但结果都一样。”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呢?看来他早已经到了这里,甚至连附近岛屿也都找遍了。尤利希因为大哥如鬼神般的能力,心中生着闷气,但对于这样不着痕迹走掉的那几个人,更是觉得 可恶,不禁喊道:
“什么,难道他们是掉到海里淹死了?白水晶群岛再过去就只有北海,他们到底 是去哪里了呢?”
要是在玛丽诺芙面前这样喊,很可能会被当场狠揍一拳,但柳斯诺只是一脸不怎么在乎的表情,说道:
“也许他们是想乘船到珊斯鲁里王国。但是坐那种小船,能越过那恶名昭彰疾风吹袭的 珊斯鲁半岛吗?或许真如你所言,他们已经掉到海里淹死了。但是不管怎 么说,这样看来,我们似乎应该要去珊斯鲁里一趟才行。”“珊……珊斯鲁里?哈!”
尤利希觉得啼笑皆非,甚至还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然后对着空中凶悍地嘀咕着:“唉,真是的!难道他们是想绕大陆一圈吗?干脆我先到奇瓦契司等他们回来较好。 这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柳斯诺一脸苍白,直接转身率先开始走。尤利希跟在他后面,喊着:
“你真的要去啊?去珊斯鲁里?”
柳斯诺没有回答,而是说:
“海路太危险了,我要立刻从这里往南岬去,越过赛珠里夫地峡,回大陆去,又会是一个漫长的旅行。”
就这样,他们走向了完全错误的方向。其实,他们根本不可能想得到,越过 北海还有月岛秘密存在着。
七月是举行十年一次的大祭典七圆礼的月份,所以七月初整座岛就忙得不可开交。必须等到这个祭典结束,所有的人才能喘口气去做其他的事。
达夫南在这期间依照约定去了几次头箍之祭司默勒费乌思家里,但是并没有很专心地看他怎么做。因为一有结果出来,祭司一定会告诉他,而且,即使他再怎么仔细盯着,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默勒费乌思祭司的家正如戴希祭司所说,是一间杂乱的研究室。所有的书都不在书架上 ,全都乱放着,而写满字的羊皮纸条散落一地。巨大的桌子上挤满了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 容器与药品,他想,要是不小心碰倒一个,其他的大概也会跟着全掉在地上吧。
可是在他家的一个角落里,却有一个用厚帷幔分隔出来的空间,那里面一尘不染,非常干净。在那里,中央放有一块长一米,宽三十厘米,高五十厘米左右的光滑黑石。
如果达夫南去他家,他会无条件地放下手边所有的事,带他进到帷幔里面。然后接过冬霜剑,放在黑石上面。波里斯在一旁椅子上坐着等的时候,他每次都会拿不同的几样东西做实验。
第一次和第二次没有任何反应,第三次看到一点光芒,但仅止于此。第四次时,默勒费 乌思祭司拿来一个铜制的巨大圆环,把剑插入其中。然后抓住圆环一边,照往常一样,念出 符文。
班,西亚,达魔勒,查第
对于如何用符文使出魔法,达夫南是一窍不通,但如今他已经差不多能猜到念出的符文组合有何作用。他知道两种东西只要共同拥有一点点相同的历史背景,就会产生共鸣。默勒费乌思非常确信的是,冬霜剑的历史至少有数百年之久。而铜环则是从他们古代王国传下来的东西。
像上次那样,又开始发光了。铜环周围发出圆形光环之后,慢慢地扩散到整把剑。光芒逐渐变强,在某一瞬间,忽地往上射去。仿佛像是大石头丢进湖里溅起水花一样。
叽叽叽!
波里斯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射上去的光芒一点也没有消去,如同有生命的东西那样在半空中摇曳着。默勒费乌思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他严肃的脸上慢慢泛起兴奋的神情。
“终于……”
那光芒有好一阵子都像个孩子般任意舞动着,然后逐渐开始变成某种具体的形态。开始,变成了一座高山。接着立刻细长地伸上去,变成一根尖锐的长枪形状。长枪下方出现了一只手握着它。像是某种可怕的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任意揉造光芒似地,形状非常清晰。
长枪的形状散了开来。有短暂片刻,光芒变成数千个小球,彷佛下雪般飘浮着。天啊,真的就像是下雪的样子。掉落下来的光球一碰到黑石上方,便像融化成水一般消失,接着又在半空中形成并落下。达夫南睁大眼睛,看着这所有的一切。
接着,光球开始像旋风般卷了起来,片刻之后,光球往中央聚集,变成如同尖塔般的东西。然后又再变扁成船帆的形状。接着,光芒突然整个抖了起来,开始胡乱跳动。像是被尖枪刺穿的可怜动物般,难过地向上猛窜之后倒在地上。
要是有声音的话,惨叫声应该会大到令整间屋子摇晃起来。达夫南很容易地就感应到了那光 芒显现出的情感。接着,光芒慢慢地下沉,最后覆盖在石地板上。
突然间,他心中涌起一股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了。达夫南抬头看向默勒费乌思祭司,正要说话时,突然觉得默勒费乌思在数千里远,怎么叫他也不回答。就在他这么认为的 那一瞬间,他看到原本明亮的房间突然变成完全漆黑的一片。
可是现在明明是白天啊!
这时他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一定是发生了某种非常强大的魔法冲突。不过他还没有能力去判断那是什么样的冲突。
“呼,呼,呼,呼……”
是不是外面的世界仍然很亮呢?他想走到窗户那边,但他这时连方向也无法感觉出来。他发出声音呼唤默勒费鸟思。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默勒费乌思祭司大人!请回答我!现在您在哪里?”
如他所预想的,听不到任何回应。
他不由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然后他用双手抱住身体,蜷缩着,连动也不敢动。他感 觉到除了他现在踩着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像万丈深渊般,踏出一步铁定会立刻跌落下去。没 想到看不见的恐惧感竟会如此强大。而且现在他的手上没有剑,这更令他感到不安。
其实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那把剑所引起的!
吱咿咿咿咿……
突然,他听到像是在刮什么东西的吱吱响声。而且就在他旁边。
咕噜噜噜……
好像是沼泽的泥浆在翻腾,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还好,后面并非万丈深渊。
滴嗒,滴嗒,滴嗒。
达夫南认为那是血滴下来的声音。他觉得应该没错。
就在这个时候——
脑子里像有某种东西发出轰隆响声并且爆炸开来。可是轰隆响声并没有马上就结束,而是一直持续地发出来。原来那是说话声。是直接传到他脑子里的一种令人颤栗的说话声。相较之下,碧翠湖的幽灵留在他脑里挥之不去的声音,只不过像是小孩子在开玩笑一般。
这个声音是这么说的:是谁在呼叫我!
这声音已经超越生命存活的界线,是存在无限长久的力量之音。这是不能存在于这个世上而且也不容存在的,那是一股可怕且具有压倒性力量的,而现在就是这股力量本身在对他说话 。
达夫南昏了过去。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昏倒。“醒了吗?”
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光线。黑暗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没事吧?如果没事,就快坐起来。”默勒费乌思因为担当医术的祭司,所以才敢这样说,而达夫南也认为自己没事,立刻就从床上猛然起身。他躺着的地方是默勒费乌思杂乱研究室角落里的一张床。
“还好你没事。”
他的身体确实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他所看到听到的……
突然间,达夫南紧紧抓住默勒费乌思祭司的手臂。
“发、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的是什么声音?祭司大人您有没有看到什么?”默勒费乌思先是忧郁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帷幔后面,走出来时手中拿着一样东西。差点就快认不出来了。因为,模样实在变化太大。
原来那是冬霜剑。
可是剑柄和护手都不见了,连剑鞘也不见了。只剩下发出冷酷白光的剑身。 连原本在剑柄处没有刀刃的部分,也和剑身有了一样的材质,散发出相同的光芒。
默勒费乌思将那把用大布巾包住的冬霜剑放在达夫南旁边之后,用冷静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我确实对你很抱歉。之前我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而更抱歉的是,经历了这种事,我还是完全无法得知这剑的本质。”
他原本说话就很坦白,这是他的特点。可是接下来从默勒费鸟思口中说出的话却令达夫南非常惊讶。
他说,在达夫南面对黑暗的同时,不仅是这个房间,整座岛都有好几分钟陷入了一片黑 暗。当时,岛上的人都十分惊慌,祭司们已在大礼堂里召开临时会议。可是却没有人可以解 释到底是什么原因。默勒费乌思祭司以必须照顾病人为由,先回来了。但会议还在进行当中 。 “我们最好先约定一件事。”
“什么……事呢?”
达夫南俯视只剩剑身的冬霜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抬头一看,默勒费乌思像疯了一 般的眼神正在注视着他,对他说:
“今天发生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对朋友们,还有对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也一样。刚刚我在祭司会议上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做其实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好。我做了危险的实验,代价可能是不能再担任祭司职位。其实我一开始就对祭司职位没什么迷恋。不过你则一定会被逼交出剑来……甚至可能会被逐出岛。”默勒费乌思暂时停顿了一下,睁大他那双令人害怕的眼睛,说道:
“我的话你听懂了吗?我没想太多就把你拉了进来,对此我觉得应该要负责任。所以我不希望你因为这次的事件受到伤害。”
达夫南在半出神的状态下听他说话。虽然听了,却仍无实际感觉。突然间,默勒费乌思祭司抓住达夫南的肩膀,一面摇晃一面提高声调说:
“你懂不懂我说的?严重的话,说不定会被处死刑!你振作一点!不可以对任何人说!”
死刑?
“为……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
达夫南有些结巴,好不容易才说出声音。默勒费乌思摇了摇头,接着低头说道:
“你……不是说刚才听到了奇怪的说话声吗?”
“是……”
“我没有听到。我只是看到了黑暗而已,也能很快地点上油灯。但我怎么点亮都无法照亮包围着那 把剑的那团黑雾。还有……也照不到你。因为,你被埋在那团黑雾里,从头到脚都看不到。实际上,对那把剑最有反应的,不是那个铜环,而是你,是你自己!”
全身开始发冷……
“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可能是因为你无法摆脱那把剑的力量。所以说,你在岛上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可能会被赶走,或者严重的话,可能会被处死。不行,不行。今天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但是……”
此时,达夫南感觉到长久以来沉睡在他体内的预知能力又再苏醒,说道:“您是要我继续再来这里,是吧?即使会经历更严重的事,也要揭开那剑的秘密……您下定决心了,是吗?”
默勒费乌思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别人叫我死脑袋瓜可不是随便乱取的。我会像死脑袋瓜那样坚持到最后。你也会坚持到最后吧?”
在默勒费乌思眼中燃烧着一股像是狂人才拥有的坚决意志。像是为了探求真相,连死也不怕的那种意志。
然而,达夫南却很担心,知道了冬霜剑的真相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搞不好会出现比现在还要更加可怕的结果!
达夫南用默勒费乌思给他的大布包住冬霜剑,拿着剑离开了他家。从发生那场骚动、他昏晕过去到醒来的这段时间,天色已经变黑,现在是晚上了。
他开始害怕黑暗。这是以前未曾有过的事。
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又再移动了几步。这天晚上看不见月亮,而且大部分家庭为了 节省灯油和蜡烛,都睡觉了,全村一片黑暗。
刚才默勒费乌思祭司小心翼翼地告诉他,说冬霜剑变成这样,是想回到最初的本质。原因无他,是因为想和达夫南更加接近的缘故,至于外表的剑柄和护手,应该是后来才加上去的。 这些东西如今都消失不见了,连他换来的剑鞘也不见了,以后该怎么使用这把剑才好呢?看到了拐角。拐弯过去,就是大礼堂,大礼堂东边第三间就是他和奈武普利温幽静舒适的安乐窝。一想到那间屋子,达夫南又担心起来。他从没对奈武普利温撤过谎,没隐瞒 过 任何事。可是他却无法对奈武普利温说出今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