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
当然,这不是他亲手写的符文。是从他父亲书架上偷来的,他也知道,这是非常贵重的东西 。艾基文甚至不知道如何解释写在里面的符文。不过,使用方法及效果,他都很清楚。 他在纸张背面牢牢黏上他带来的封蜡,然后放在第四阶石头上面。这样做好之后,他走下了 阶梯。
确定好大致的距离后,他一面冒着冷汗,一面用微笑表情念出符文。
迭摩,莱咿,诸思喀,坦…迪尔……
写着符文的纸张开始着火,光芒包围着整颗石头。接着,咒语就生效了。
咻呜呜呜呜……轰隆隆!
附在石头上的魔法永远消失掉了。因为,那张纸上写着的符文咒语具有一种力量,可以消除 附在其他物体上面的魔法。
石头往峭壁下方掉落之后,好一阵子才听到回音在四方响起。艾基文注意倾听这声音,确定 这里是非常深的深渊,此时他又再一次惊叹自己订下的计划有多么地完美。把作业放在那里,是那天上峭壁顶端时,伊索蕾提议的方式。这可说一半是游戏,一半 是学习。伊索蕾想到的时候,就把作业放在了那里,而达夫南想到的时候,就去把作业做好 。圣歌不是一直向某人学习,还必须花时间独自一人默想,从自己体内引发出歌曲 。
这几天达夫南非常累,所以没有去峭壁上找作业。原因是因为和奈武普利温练剑的强度变 得大很多的关系。达夫南抗议过几句,但奈武普利温却回答“你不是要参加银色精英赛吗? ”,这令达夫南哑口无言。这种时候,他确实是个很可怕的人。
可奈武普利温为了让达夫南在去银色精英赛之前有能力握持真剑,内心也确实是变得更加 焦急。整个冬天练剑都是用木剑挥砍,木剑的柔软已经让他心中的那把剑变钝了。虽然如 此,如果让他握真剑,特别是冬霜剑,要是瞬息之间杀气立刻又再回来,那长久以来的努力 不就等于白费了吗?为了防范这种事发生,奈武普利温一直在努力训练达夫南用木剑时, 也有真剑一般的效果。
可现在连奈武普利温也终于感到疲累了。思可理休息不上课的日子里他们连续练了超过十 个小时,结果两人都躺了下来,睡了半天。而且还是达夫南先醒来。他瞄了一眼 还在睡觉的奈武普利温,微笑着说道:
“还是十几岁的人比较有体力吧?”
虽然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他还是以此为乐。他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之后,考虑要做什么 事,然后他就下了结论:“对,我该去看看有什么作业”。
他想走出去,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拉着他的脚。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在椅子上坐了一下 , 但还是无法平静下来。房里的某个东西一直在向他招手。他把手按在胸前,才醒悟到那是什 么东西。原来是冬霜剑。
在哪里呢?
原本他一直就想遵守禁忌,但突然间他却变成了一个在玩捉迷藏游戏的男孩。他自己也 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不对,与其说是不知道,倒不如说他全然不觉自己是处于奇怪的状态下 。他站起来,慢慢地转了一圈之后,坐到地上,试着移动他的手。呼唤声变得更为强烈了。然 后他把手放到床下。虽然什么也没有,但可以感觉到下面有个附有盖子的东西。
喀拉。
那是一个长长的秘密地点。事实上,说是秘密地点,根本连锁也没有,而且可说是 个非常容易找到的地方。不过,这呼唤声未免也太强烈了。他居然只试一次,手就没伸错地 方,找到了。
盖子下面放着一把剑。
他在拿剑之前,停顿了一下。那只是一下子而已。他的手立刻找到了用布块覆盖住的剑柄 ,握住之后,拉到外面。
确实是好久没看到冬霜剑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感觉心里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特别的 气息,便站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一件外衣。用它包住剑,就拿着往外走了。那时 他还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何异常。
傍晚的风令人觉得很爽快。他的脚步也变得很轻快。走上去之后,看到伊索蕾家的烟 囱冒着烟气,便露出了微笑。看来她是想早一点吃晚餐。
到了草地上,他立刻朝着通往峭壁的入口前进。走没多久,开始走上魔法阶梯。不对,他突 然停了下来。
奇怪的说话声在搔着他的耳朵。他摇头摇了好几下,想把那声音甩开,突然间,他低头看着 自己的手。
当他发觉到自己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时,他整个人都呆掉了。
脑海里满是一股像是被什么迷惑之后觉醒过来的感觉。怎么会带着这东西跑出来呢?是怎么 找到的?那时候怎么会毫无罪恶感?现在该如何是好?
胸口怦怦地跳着。真想当场跑回去,把剑放回去,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做的样子。可是他 已经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了。为何会来这里呢?啊,对,是来拿伊索蕾给的作业。
拿了作业一定得赶快回去才行。
他很快地踩了下一阶。可是没有阶梯。“……!”
原本在吃晚餐的伊索蕾手上的汤匙突然掉了。整个人脸色变得很是苍白。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感觉像是后脑勺被重击般的冲击,又像是从很高的地方往下掉 的感觉笼罩着全身。简直就像是做噩梦做到一半惊醒时的感觉。
然而那种感觉却立刻消失不见了,变得什么也感受不到。
她的心脏经过这样大大惊跳之后,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只是继续怦怦地跳着。她禁不住 猛然站了起来,拿出系着两把剑鞘的细带,牢牢地绕在肩上和手臂上。但是她却不知道 自己该往何处去。
达夫南失踪是在第二天被人知道的。
虽然他以前也曾失踪过,但这一回是头一次让全岛的人都知道了。动员了许多人,但没人找 到他。连一点影踪也找不到。
事情发生在傍晚时,那时所有人都在吃饭,很少有人在村子里闲逛。所以根本没人看到 达夫南往山上走去。
奈武普利温不敢相信任何事,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把达夫南是带着冬霜剑消失的消息告诉了 戴斯弗伊娜。奈武普利温说出来时,甚至连嘴唇也在颤抖着。
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误解。带着被严格禁止携带的剑消失不见,是不是代表少年终究禁 不住诱惑,找到剑之后,就跑到异界去了呢?
奈武普利温只能跟戴斯弗伊娜、默勒费乌思谈论这件事。不过,随即又加入了另一个人。伊索蕾打开大礼堂的门,跑来站在三人面前。她努力想要抑住自己的情绪,但声音却还是抖 了起来。
“他一定是掉到了某个地方。时间是昨天傍晚没错。现在不是坐在这里讨论的时候……请 各位马上到峭壁下面搜索,现在立刻去。”贺托勒闭着眼睛坐在窗边,背后传来了朝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哥!”
没有回答,立刻又再叫了一声。
“哥!是你吗?”
突然间,贺托勒猛然往后转过去,站了起来。然后揪住艾基文的领口。艾基文吓得发出细微 的呻吟声,身体摇晃着。
“是不是你……对达夫南做了什么事?全都给我说出来,做了什么事全都给我一一招出来!”
奈武普利温确信伊索蕾说的话。他透过“沟通术”,知道她心中无法轻易抹灭那些话。
而且她也会感受到达夫南的危机。因为他们是教导圣歌和学习圣歌的师生关 系 。圣歌如魔法一样,拥有力量可以把两人的神志连结在一起。在冥冥之中连结着,因此在某 一瞬间会有相同的感受。
尽管如此,他还是尝到了令他难以接受的苦涩。
“一起去找吧。”
然后他们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却都没发现少年的影踪。
其实这是有些可笑的行为。从峭壁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可能还活着?如果只能找到尸 体,就不必急于一时了。但他们几个人还是不愿放弃希望。
到了晚上,回到家中的伊索蕾拉开椅子坐在桌子前,举起双手祈祷了很久。可是她祈祷的对 象并不是月女王。她爸爸伊利欧斯祭司都不信奉月女王,她当然也不信赖。虽然她没有 明说出来,但月女王就如同原始信仰的神一般,会无缘无故地严厉起来,有时更是态度不 明。月女王信仰会控制住月岛,一定有什么秘密存在。
她献上祈祷的对象,是伊利欧斯祭司称之为“古代魔法师们”的特定多数亡者们。 他们曾是稳固古代王国文明关键的人,拥有连自己灵魂也能操纵的惊人能力,几乎是相当于 “半神”的尊贵。即使他们被月女王赶了出去,但他们的灵魂仍未被消灭。
回来啊……你一定要回来。我对你,还有必须做的事。你一定要去大陆,一定要打倒他们,胜利回来。为了你,也为了你的老师。还有,为了我爸爸。
她至今一直无法说出来的秘密全都一起涌出,重压着她的胸口。结束的时候还未到,还不是 结束的时候。被压抑的欲望与极为想要幸福的冲动,似乎所有一切都同时迸射而出。奈武普利温在黑暗之中独自坐着,瞪视着眼前的一片漆黑。过了片刻之后,他用虚脱的声音 喃喃自语着:
“我绝对不想把你当作养子……不然我不到四十岁,就会满头白发了。”
他像是毒药积在心脏般的心情,坐在那个地方,全身痛苦,特别是眼睛,显得很疲惫。头痛 欲裂,甚至感觉直冒冷汗。
“我只是想要看着你,看着你到三十岁……为何所有一切总不能如此单纯。”
他用双手抱住头,然后掩住双眼,手指之间流泄出胡乱纠结在一起的说话声:“你就算回来了……现在我也不会再原谅你了,你这小子……已经超出我能容忍的界限了……”
(第四部完)
第五部 两把剑,四个名
53、饮血之物
悬崖、婉蜒的树根、流水潺潺、没有鸟鸣的寂静,一个陌生的山中某一角落景象 。那是一颗由数千万个宛如断裂剑尖般的冰块薄片所集结而成的结晶体中呈现出的。
白花花如同沾满砂糖的饼干一般白花花的霜雪冰球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些黑青色的头发,一张仿佛像是死尸般苍白的脸孔,这个人手中握着一把剑,而且还闪现着光芒。
冬霜剑里的无数只野兽终于一个个发出了声音。光芒覆盖上握剑少年的眼睫毛,接着立刻变出了一个个记忆。
一只凶猛的野兽正在奔跑。六只兽蹄踢开暗红色的泥土,荒野大地便如同爆竹般尘土飞扬,血色兽鬃里突出的弯曲犄角指着高处竖立着。
大地沸腾。
天空燃烧。
一座尖细的峭壁,像在宽广的地平线上露出手指一般,直直矗立在那里,而在峭壁尖端,正 好插着那把剑。那是在这动荡不安的世界里唯一静止的东西,是一个被凝聚、被集中的东西 。
一滴血也不沾的纯白剑刃,白色的装饰剑穗迎风飞舞。
冰冻的冷风中……
“我要拥有你!”
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很快地握住剑柄,画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往后直刺而去。白色剑刃如同流星,洒出了一片光影。
哗!
宛如散发的血喷了出来,朝空中散去。黑色大地吞噬了血,被划为两半的野兽体内,无力地冒出生命即将终了的热气。
野兽身体抽动了几下。
不一会儿,立刻就寂静下来。
站在峭壁上方的人举起手上的剑,指向空中,象一副支配者的模样。虽然看不见这个人的面容,但他具有雕像般结实的身体,金色兽鬃般的头发。使他看起如同地上最强的强者。剑尖抖动了一下,接着便朝天空挥去。
刹那间,周围好像有着雪花般的东西散落下来,不久白冰就覆盖住整片大地,世界立刻变成 了冬天。
接着又是一个少女握住了那把剑。那是一个有着亮丽金色头发与浓密黑色眉毛,大约十六岁的少女。她双手紧握住剑,毫不退让正眼直视着前方。由她紧闭的嘴唇可以看出她似乎相当紧张且固执。
在她正前方,则是站着一个身披褐色斗篷,年约三十五岁的男子。他的金发与少女的几乎一模一样。
男子伸出他的手。手上没有拿着任何武器。
“这应该不是你的东西吧?艾碧拉。
“少女既不答话,也没有做任何动作。她只是更用力地紧握住手上的剑。
“你知不知道你手上的是个会把你彻底消灭的东西?”
“我只知道有一笔债要向你讨回!”
“你可别伤了我的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为什么要这么想?我又没有叫你做过什么事。”
男子一边摇头,一边泛起忧郁的微笑。
“拿来。”
少女没有答话,往后退了两步,并挥了一下剑。剑尖并没有碰到男子,但白亮剑刃所划开的空气却为之冻结,仿佛像是玻璃龟裂破碎之后散成碎片。少女的眼瞳里闪出毫无同情心的冰冷恶意。
男子像是被钉在原地般地站着,接着,他的全身上下数百个伤口却一次性地全都涌出鲜血。
剑被一个独眼的男子握在手中。他坐在一张长椅上,俯视着自己腹部上如同泉水般流出的鲜血。
那是一个宽敞的大厅。许多数不清的圆圈慢慢地变小,一直延展到圆圆的屋顶。像湖水的波纹般,那些圆圈又再扩大,一直延伸到大厅墙壁。
冰冷的灰色石墙上面刻着叶子、藤蔓、小精灵脸颊、无光彩的翅膀、暗红色绸缎的绉纹。这座大厅是他构想出模样,并指示将之建造出来的。如今他却陷入沉思。这一切都是人类造成的吗……?
不信任就杀,不能拥有就破坏的人类,怎么可能知道何谓庄严?
巨大的挂毯试图想要记载谁也无法记得的光荣,现在就挂在他可以俯视的大厅两侧。骑士的银光、王冠的金光、紫色斗篷覆盖的纯白马背、绿色的大地,这些都是他曾经目睹过的;圣女的手在祝福着年纪尚轻的自己,这些记忆都历历在目。然而,如今挂毯却像在告诉他这些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似地,裂开了一大半,垂掉下来,而且还被红红的血弄脏。
而挂毯上黄金、圣女的头发,如今已被血色斑点所覆盖,只有血滴静静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
被毁的挂毯下方,蜷曲着的男子在最后一刻握着他的剑,他被刺穿的身体已快化成一个无生命的东西。这个将死之人直到最后一瞬间都还紧握住挂毯,里面的图案已被弄绉、破损……他的鲜血宛如罪恶的证据般留在那里。
滴,答。
血滴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着,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在抽搐地抖着。他将目光从血肉的尸体移向空中,这是一个他一直在等待的时刻。就是此时此刻。
顶端的蔷薇窗以及绕着圆顶周围的十三扇窗子慢慢地发出亮光。
光芒射了下来。
最高处的十四扇窗像是在洒下花般射下黎明阳光。这瞬间是这座被这名全身是血的人类所建造的大厅最为灿烂的一刻,彻夜的杀戮让地板与石壁无一幸免,鲜血冲刷了一切。在最终的一刻,什么也无法被洗掉,只有罪行被彰显出来。
这一切看起来简直就是神圣。
所有事情都像是千年前犯下的罪恶一样。
痛苦慢慢化为极致的喜悦。而今所剩的只是长久战斗之后像是获得奖赏般的无尽安息。一直期待这一刻的他,让自己在罪人的原罪上又再加上了一条罪……
褪色的罪恶,在光芒下逐渐变成无力的死亡,眼前所见的,以及那些写在黄色羊皮纸的宣告文里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