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尼米德。达。培诺尔,是培诺尔伯爵!
伊索蕾看着摆放在每个人前方的杏色蘸酱——用来蘸肉的——正在想,这味道她怎么 也无法习惯。连不挑食的波里斯在晚宴一开始时喝了一口送来的饮料后也连连摇头。这 东西跟一开始送来的酸味饮料,是用类似材料制成的,贵族们称之为“优格”,但她觉得像 是什么东西坏掉的味道。就在她想着“不吃也罢”的那一瞬间——
“……?”
原来波里斯并非单纯只因为不喜欢蘸酱而停住不吃。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他全身却像石像般变得僵硬。他目光下垂,但并无观看的焦点。
伊索蕾没有说什么,而是把手放到餐桌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就这样过了片刻之后,波里斯吓了一跳,盯着伊索蕾看。
“……”
伊索蕾只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什么事也不问。波里斯回过神来,也是因为感觉膝盖变得温暖的关系。伊索蕾并没有问什么。接下来波里斯又再把注意力移往菜肴;可是,嘴角却微微地颤抖着。
“不。你再这么说,我会觉得很有负担的,这么美好的食物恐怕都会无法消化了。”
“真是的!小子爵,你也在为明天的比赛紧张吗?我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难对付的敌手吧…… ”
“我认为,所谓的敌手,在彼此交战之前是不会知道其厉害程度的。”
路易詹。凡。康菲勒一直被两旁的少女们问东问西,但他还是沉着地回答。然而,他的视线却不时去看波里斯,然后,又再移往别的地方。
用完餐后,大家都起身,到大型沙龙去吃餐后甜点、饮料。沙龙里放置有十几张两人用及一人用的沙发,还有好几张摇椅,也有一些用来玩纸牌游戏的小桌子。
在那个地方,波里斯因为贺托勒过来找他讲一些有的没的,令他又再次紧张起来。贺托勒如今身分是安诺玛瑞出身的平民克兰治。亚利斯泰尔,他仿佛像是在炫耀演技似地,向他很夸张地打招呼,甚至还自夸实力。可是波里斯早已因为培诺尔伯爵的存在而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所以,根本就没空跟他乱扯。突然间,他也看到了萝兹妮斯,但他非常清楚,不能有一副认识的样子。
香浓的茶,配上抹了蜂蜜的核桃,以及放了牛奶起司的一种可丽饼。过了片刻,又上了抹了厚厚一层巧克力和杏仁酱夹心的巧克力蛋糕,这种卡尔地卡的传统甜点一端上来,贵族之间就纷纷出现赞叹声,但波里斯却一口也不想吃。他在考虑今晚是否该离开城堡。他只祈求晚宴赶快结束,他好回房间去,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伊索蕾看了看放在眼前的餐后甜点,然后低声说:
“你是不是遇到认识的人了?”
“嗯。”
“不好的?”
“嗯。”
“好。我们呆会儿谈一下。”
这就是全部的对话。波里斯整个人沉浸于思绪之中时,伊索蕾想再去拿点茶,站起来走了几步,却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横挡在她面前。
“啊,今天令许多年轻贵族心动的小姐!不知你可否赏脸,跟我说说你可爱的名字?”
随即,伊索蕾就知道这声音何以会这么熟悉了。因为整个晚宴上,这个声音简直就像背景音乐般,一直响个不停。甚至令人不禁好奇,这个人是不是另外还有一个用来吃饭的嘴。眼前正是海肯王族伯夫廉,他一面露出最富魅力的微笑,一面望着伊索蕾。
“……”
但伊索蕾可没有那种会适当回应问题的温柔个性。她还是继续走她的路,可伯夫廉用夸张的手势又再跑到前面挡住,喊着:“喂!你明知道我是谁,怎么还如此无礼,真是的!说起我,我可是大陆最高贵的王室之 一的子孙,你居然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遇到平民胆敢如此,他或许会生气地吼着“可恶,竟敢无礼!”;但这里是他国公爵的晚宴,而且对方又是漂亮的少女,所以他才没那么做吧。此时,伊索蕾 才抬起头来,想到没必要让这个人生气,引来他人的注意。
不过,尽管如此,从她的嘴里吐出的回答却是:
“请问有什么事吗?”
伯夫廉的脸涨得通红,但与其说他是生气,倒不如说他是惊讶的成分比较多。他原以为对一个美丽的平民少女斯斯文文地搭话,很快就能上钩,但没想到情况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我是问你名字。”
“伊索蕾。因为是个微贱的平民,所以只有名字而已。”
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性的伯夫廉在嘴里念了一遍这名字,才露出满意的微笑。这个人可变得真快呀!
“伊索蕾,嗯,好,伊索蕾。真是好听的名字。没想到平民之中也有人会这么取名字……我以前也考虑过要帮新买的种马取这个名字呢。”
伯夫廉原本就是比较不会看人讲话的那种人。他根本不知道把种马和少女放在一起比,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伊索蕾却是因其他原因而被伤到了心,所以很快地回他一句话:“我父亲是不会无聊到去帮马取名字的。”
虽然是转了一圈说话,但还是令对方不悦,伯夫廉发现之后,露出像在道歉的微笑,回答:
“啊啊,是我不对,我道歉。平民当然也有自己的名誉。像你这样骄傲的少女,那是非常适合你的装饰。我希望能更加显扬你的名誉,不知明天比赛你肯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
伊索蕾面无表情,冷冷地答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自己的名誉只能用自己的剑来取得,怎么能让素不相识的人来代劳呢?”
伯夫廉听到她这番像是持剑勇士的答话,有些吓一跳,于是低头看了一眼伊索蕾。他猜伊索蕾的话只是引用别人的话吧!于是继续搭话。
“你如果不知道我的意思,那我就慢慢地告诉你。如果你能给我一条你的香帕,或者 一小截可爱的袖子,这东西可以当作我的幸运物,而且我会系在剑上,参加比赛胜利之后 ,等于就是为你争光的意思了。看来平民是不懂这些事的,我再说一次,像我这么高 贵的王族,提出如此的建议,要是接受了,你这么美丽的人儿就可以一辈子在我身边服侍着 ,这可是永远报答不完的大恩大德。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这种机会,而且这也是很光荣 的事……”伊索蕾并非反应迟钝的人。马上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伯夫廉背后的波里斯察觉到事态,正要走过来。于是,伊索蕾找到了自己想讲的话。她后退一步,以贵族也比不上的傲慢语气,那种由于优秀产生自负所显现出来的语气,插了一句:
“你的幸运物很快会系到我弟弟波里斯的剑尖,回到我身边,既然如此,有必要那么辛 苦吗?”
伯夫廉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到她的意思。可是有个人却比他更快理解。在他们没注意的方向,传来了开朗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
伯夫廉赶紧转过头去一看,原来这笑声的主人是这座城堡的小女主人,克萝爱。达。芬迪奈。长长的金发轻轻遮掩住的嘴角,流露出至今不曾在她身上出现的轻快笑声。
波里斯走过来,刚好在停脚时,笑声停止,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
“刚好大家都在这里,太好了!我正想跟你们聊几句呢,大家坐下吧。”
芬迪奈公爵正站在那里。克萝爱很快恢复冷静的表情。此时,波里斯才发现,路易詹 和夏洛特公主也在旁边。跟在公爵身旁的一名侍女看了看,很快地跑去带贺托勒来。
就这样,五个人和芬迪奈公爵一起坐到沙龙的一角。除他们之外,一起坐着的还有从 一开始就在那里的克萝爱和伊索蕾。
“每年我都不缺席,一定要观赏银色精英赛,但很少看到像今年这样,整体水准如此地高。这次的银色精英赛里,形形色色的参赛者展露头角,不仅出身地多样,连身分也多样。 而且在比赛的第三天也还有女性出赛者参加,这也是好几年没有的事了。”
几个人的目光聚集到夏洛特。迪。奥兰尼公主身上。接着,芬迪奈公爵问她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也能有如此实力,那位黑色短发、看起来像个美少年的夏洛特简短地回答:
“在奥兰尼,并不认为女孩子的实力就比较差。因为我国是小国且人口不多。”
波里斯感觉到,夏洛特虽然聪明伶俐,但是处世经验还没丰富到能够灵巧隐藏住她对安 诺玛瑞的反感。而芬迪奈公爵似乎对这一点也非常清楚。
“再来,就是这一次有两位平民出身的少年参加准决赛。你们要遇到优秀的老师已很不容易了,竟还能练到现在这样的实力,是怎么做到的呢?”
公爵是那种对平民出身的出战者也会表面上给予适当鼓励的人。贺托勒想了一下,首先回答 :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只是能到这里,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样回答是因为他知道,在贵族面前如有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会引起反感,所以才选择这样的回答。芬迪奈公爵又把头转向波里斯的方向。
“是吗?那么你呢?”
波里斯也知道像贺托勒那样回答比较好。但波里斯有和贺托勒不同的考虑,他是大陆领主的儿子,他的名誉和许多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这些名字与眼前这些自负的贵族们比较起来,份量更加沉重。
可这一切他也无法说出来。于是波里斯简短地回答:“我认为是因为我实战多于练习,生存多于努力的原因。”
芬迪奈公爵微倾着头思考,突然,他问自己的女儿:
“克萝爱,你认为这少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克萝爱看了一下波里斯,冷静地直接回答:
“我认为这话的意思是,最好的教师所教导的东西,比不上从敌人那里学到的;而最认真学习的人,不如生命受到威胁的人迫切。”
芬迪奈公爵慢慢地点头,仔细打量着波里斯。可是克萝爱一说完,路易詹就将目光钉 到波里斯身上,开口说道:
“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我有件事想要问。波里斯。米斯特利亚先生,我从父亲那里 听到有关以前一个名叫'卡闵。米斯特利亚'的出战者的事,恕我冒昧,可以请教你跟这名 字有何关系吗?”
此时,一直不发一语的伊索蕾看着路易詹,简洁地回答:“他是我父亲。”
路易詹当然很惊讶,芬迪奈公爵也睁大了眼睛。路易詹紧闭着嘴,眨了好几下眼睛之 后,像是要再次确认地问道:
“……那他,你的父亲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很早以前他就去世了。”
“去世了?那么说来,之前他是在……”
“我父亲是祭司。除此之外,我无法奉告。”
伊利欧斯确实是位祭司,所以也不算是说谎,但伊索蕾这样说却很妙。在大陆,大大小 小的寺院与教坛多得数不尽,在那种地方,多的是一些不愿表明自己过去而致力于宗教理想 的神官。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身分或者实力没有被传开,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而且 在没有信奉这种宗教的地区隐藏父母的身分,也是经常有的事。
“那么两位也隶属于那座神殿吗?”
“最近几年没有依靠的地方,在大陆到处流浪。”
此时,芬迪奈公爵开口说道:
“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卡闵。米斯特利亚,我也记得他。就是在以前一次银 色精英赛上,胜过不败的康菲勒子爵的那位身分不明的流浪少年啊!啊……我现在才 发觉 ,小姐你和他长得十分相像。看来真的是父女关系了。当时那位少年,不,应该说是你父 亲,他的实力真的很了不起。那天大赛一结束,有很多贵族在找他,想必你们一 定想像不到。”路易詹听到自己家族的禁忌从芬迪奈公爵的口中随便地被说出来,脸都红了。
“这么优秀的人已经去世了,实在是非常令人惋惜。既然你是他的继承者,希望你明天比赛要好好表现实力哦!”
这一次,波里斯也轻轻低头答礼,答道:
“谢谢您的鼓励。”
餐后点心时间结束了。贵族们还想要留下来聊天,但是明天的出战者们表示要先回去休息,随即大家就都站了起来。海肯王族伯夫廉一直看着伊索蕾,无法掩饰他疑惑的心情。 他是修练剑术的人,对于“卡闵。米斯特利亚”这个名字也有所听闻。此时他才了解,伊索 蕾不只是漂亮的少女,也有学剑之人的冷静眼神。
要离开的时候,波里斯听到身旁传来了低声说话的声音:
“明天,好好期待我的胜利吧。”是路易詹。他的小弟弟叫他不要走,不然也要跟着去,但路易詹叫他再玩一会儿,一面还摸了摸他的头,就先走出去了。
62、赌注性命
小油灯火光摇曳。
他们将吊灯的烛火全部弄熄,把前几天在野外帐篷里使用的油灯点亮放在床铺旁 边,再把窗户关上,窗帘也全放了下来,尽量不让火光透出去。目的是要让 任何人看了都以为他们已经入睡。
“是你的仇家?他觊觎你的剑,冬霜剑?”
坐在椅子上的伊索蕾已经换回平常的装束,剑也系在背后。而波里斯也是一副随时可以 动身旅行的装扮。他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现在,夜还未深。
“他曾想杀死我,但失败了;可是这么一来,我心中仅有的一小块纯真的信赖,也被他 完全踩烂了,这相当于是杀了一部分的我。”“他还没放弃,是不是?”
“他是不会放弃的。为了得到冬霜剑,他戴着面具,把我当养子,等了半年的时间。这个人,为了想要得到想的东西,根本不择手段。”
“所以,你打算逃走?放弃明天的比赛?”
事实上,要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里是芬迪奈公爵的城堡,四周当然警备森严。如果 是在昨晚的帐篷里,很容易就可以躲过别人的注意,逃跑出去。不过,事情也有可能不是如 此。因为如果他还睡在帐篷,那么今晚也就不会与培诺尔伯爵碰面,到了明天决赛, 再让伯爵一方发觉,那样也可能连想办法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就会遭到不测了。这样 说来,还真该感谢公爵才对。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明天的比赛是这样放弃好,还是正面去面对较正确呢? 我甚至想,如果他是我真正的仇家,撇开比赛问题不谈,我应该要先杀死他才对 吧。”
“你对他还有同情吗?”
“一点儿也没有。当时如果我有实力和机会的话,立刻就会杀了他。是他使我第一次手沾血的。那时我杀死的是培诺尔伯爵本人的话,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伊索蕾发现波里斯的声音变得尖锐,眉头也紧紧皱着。刚才她大致听了他和培诺尔伯爵 之间的恩怨,很快就明白了他们是处于何种情况下。他们现在可以逃走,也可以留下 。如果决定逃,那么当初下决心从月岛来这里的努力,泡影,而且还必须马上想好如何 逃。但是要决定留下,没准儿今晚就会有人来偷袭,所以他们一定得有对策才行。就算今 天先忍过去,还有明天。在这个地方,甚至是在整个安诺玛瑞,根本就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们 。
这时,两人同时感觉到门外有人走动。
“嘘。”
脚步声慢慢走近门前。会经过呢,还是会有其他行动呢?情绪紧绷之际,传来了小声的敲门声。两人互视了一眼。
这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来找他们。波里斯无声无息地起身,抓起放在床上的剑,赤脚走到门前。伊索蕾也静静地站了起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