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懊恼至极,从半空中落下,贺兰雪倒有点随遇而安,只是容色苍白,拿剑的手,握得甚紧,指节青白,青筋露了出来。
“承让。”柳溪就这样站在最高处,微笑着向两人说了一句,然后举起手中的绣球,昂头,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底下传来一阵欢呼声,那些或喜或悲或无聊的人们雀跃莫名。
——当然,无论是谁赢,他们都会雀跃不已。
那是对胜利者的致敬。
~~~~~~~~~~~~~~~~~~~~~~~~~~~~~~~~~~~~~~~~~~~~~~~~~~~~~~~~~~~~~~~~~~~~~~~~~~~~~~~~~~~~~~~~~~~~~~~~~~~~~~~
“走水了!”
就在柳溪踌躇满志,拿起绣球向大家展示之时,忽然听到一个兵士惊恐的喊叫声。
众人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朝看台方向望过去:果见看台底端烟尘滚滚,灰蒙蒙的雾色里,夹杂着火焰嚣张的吞吐,还是木头滚地的轰隆声。
炎寒与伊人坐的地方离看台不远,他当即想也不想地拎起伊人,将她迅速带离险境。
大火腾跃而起,看台上顿时弥漫着一片火海硝烟,看台底下的人纷纷尖叫着四处逃散,有些则呼喊着‘保护陛下!’,不顾生死地冲向最高处的冷艳。
冷艳则缓缓地站了起来,站在烟火最浓处,站在看台的最顶端,冷然地扫视着下面的世间百态。
看台是全木搭建,劈噼啵啵的声音不绝于耳,西面的底层已经塌陷,看台沉了沉,冷艳伸手扶住自己前方的栏杆,并没有摔下去,她的神色竟还是从容的,淡淡的,甚至有点倦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危险。
那些本要冲上去保护女王的人,因为着急,一时乱了章法,一股脑地堆到了看台中间的走道上,本来就已经被火烧得极其脆弱的木块愤愤塌陷,无数人葬身在地上汹涌的火海里,有幸运的人终于冲了上去,只是快接近冷艳时,这才发现:冷艳的身前,才是火势最烈的地方,只因为这一处是有千年桐木所制,所以格外耐久一些。
他们与她之间,被火焰所隔。
大火背后的冷艳,如一只盛火而出的凤凰,焰风拂来,扬起了她的发丝、她的外袍,猎猎地响,红色的阴影,笼罩着她如冰似霜的绝美容颜,美得偷心彻骨,美得不似人间。
正在众人六神无主之际,两个身影已经冲到了大火前,白衣若鸿,锦衣似箭,贺兰雪已经在地上匆忙地拿过一张大的旌旗,用冷水浇湿了,顶在头顶,径直向冷艳冲了过去。
而紧跟在贺兰雪身后的,则是名不经转的夏玉:夏玉并没有像贺兰雪那样做足准备,只是,他看到了冷艳的处境,他不得不去。
好在贺兰雪在前,旌旗展开来,也能很好地护住后面的夏玉,夏玉同贺兰雪一起安然地来到冷艳身前,然后,贺兰雪将兀自孤傲的冷艳往旌旗里面一拉,匆忙道:“赶紧出去!”语速迅疾,有种责备,责备着她死到临头还在此故作姿态。
冷艳心中萧瑟,然后,手突然被人抓紧,她惊奇地望过去,却见夏玉一脸
关切与惶恐:“陛下,你没事吧,不要紧吧,这里快要塌了,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
少年的脸上尘埃遍布,与贺兰雪的睿智大气不同,他也是六神无主的。
可是六神无主的他,依然就这样来到了她的身边。
冷艳突然有种很清晰的认知:贺兰雪拼死救她,只因为,他不能见死不救——那是他的道义。
夏玉救她,却是真正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那是少年纯白的爱恋。
冷艳怔怔地看了两人半响,忽而低头一笑。
无论如何,她也有人肯不顾生死地救她怜她了,虽然他还没有长大,虽然他不是她心中惊才绝艳的英雄,可是,只要有心,难道不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么?
“快走!”贺兰雪不明白冷艳此刻为什么会笑,他只是有点无语:什么关头了,这两人怎么还能这样气定神闲,相视莞尔呢?
当然,贺兰雪也顾不上分析,他只是一边夹着一个,将旌旗裹在身上,伸足一蹬,如大鹏鸟一般,从高台上险险落地。
在他们落地的一瞬间,身后,高台轰然倒塌。
~~~~~~~~~~~~~~~~~~~~~~~~~~~~~~~~~~~~~~~~~~~~~~~~~~~~~~~~~~~~~~~~~~~~~~~~~~~~~~~~~~~~~~~~~~~~~~~~~~~~~~~
声势浩大的招亲大会,最终,以另一场声势浩大的纵火事件结束。
谁也不知道大火为何而起,也无从查起。
所有的线索都埋藏在废墟之中。
而现在,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到底最终的胜出者是谁?
照理说,还应该有两关,等全部结束后,再根据总成绩选出最终的优胜者。
可是有从冰宫传出的消息说:女王陛下取消了剩下的两局比试。
如此一来,柳溪便成为了最终的胜出者。
众人惊愕之余,也没有太多的抵触:柳溪之前下了那么大的功夫,现在终于起了作用。
行馆之内,夏玉一脸懊恼,没好气地瞧着柳溪,柳溪则平静地饮着茶,根本无视夏玉的目光。
“你这是趁火打劫,知道么?”夏玉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道:“反正,你不能娶陛下!”
“那么,让给贺兰雪?”柳溪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问:“即便没有我,难道你以为,你可以赢么?”
夏玉的嘴唇嗫嚅着,却没有底气回答那个‘是’。
昨日的情形历历在目,他非常明了:贺兰雪是让着自己的,倘若不是贺兰雪始终心存顾忌,对他手下留情,他根本没有机会坚持那么久。
“比起贺兰雪,我作为胜出者不是更好吗?”柳溪又冷冷道。
夏玉沉默着,没有说话。
正在场面陷入僵持阶段,一个冰宫的太监匆忙赶到,他简单地传到了女王的邀请:冷艳在冰湖设宴,款待一众与会者。
“陛下说了,她会当着众人的面,公布谁将成为冰国的王父。”太监如是说。
夏玉脸色苍白,双手握于身侧,拽得生紧。
柳溪则微微一笑,着人拿了赏银赏赐了太监,然后起身,理了理绦带,就待出去。
“你根本不爱她!”夏玉在背后,有点无望地喊了一句。
柳溪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难道爱那么重要吗?我会因为她的权势而一辈子敬她让她,这样,难道不比爱更加牢固安全吗?”
爱是什么东西?
柳色从来不懂,但他知道,父亲是爱母亲的,可是,却生了他这样一个悲剧,家破人亡。
夏玉怔了怔,他还太年轻,不懂得反驳这样的话题。
柳溪已经走了出去。
夏玉犹豫了一下,也紧跟着走了出去。
无论如何,他不想错过任何见到冷艳的机会。昨日她在火海中的倩影,已经成为心中最不可能消逝的烙印。
~~~~~~~~~~~~~~~~~~~~~~~~~~~~~~~~~~~~~~~~~~~~~~~~~~~~~~~~~~~~~~~~~~~~~~~~~~~~~~~~~~~~~~~~~~~~~~~~~~~~~~
出了门,外面早有等候的轿子,他们一人钻进一顶,行了不足半个时辰,轿子停了下来,夏玉与柳溪相继走出,然而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大湖边,湖很大,全部结着厚厚的冰,远处似有小丘,同样被冰雪覆盖,好像堪堪从春天,刹那跳到了冬日——冰宫因为有星海石的缘故,显得四季如春,而冰宫之外,依然是冰国特有的、冰天雪地的境况。
而冷艳设宴的地点,便在冰湖上的一只画舫上。
画舫很大,远远看着,如一座三层楼高的宫殿,装饰得也甚为豪华,船身依旧漆着冰国人喜欢的火红色,也不知用什么矿物质所绘,釉色鲜
艳,历久弥新。
没有流水,那画舫并不是漂在湖面上,而是镶嵌在湖面上,与湖连为一体,像搭建在上面的建筑——也许等到夏日冰消雪化之时,它才能重新脱离。
从湖岸到画舫之间,已经站了两排全副武装的守卫,道路正中铺上了厚厚的毡垫,踩在上面,丝毫感觉不到冰层的寒冷。
柳溪与夏玉一路向前,还没及近,便听到一阵悦耳的丝竹声,里面笑语喧喧、升平同乐。
两人对望了一眼,然后推开那扇漆红的舱门。
里面的人闻声,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见是他们,复又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夏玉发现:果然是许多与会者都在这里,还有冰国一些有头有脸的大臣,也都在场,他们的面前都摆着一张精致的茶几,几上有茶水点心,中间则有跳舞作乐的伶人——如此架势,可见今天果然是要公布胜出者了。
柳溪一面走到下首的一个空位上,一面打量着其它人。
在离冷艳很近的座位上,除了贺兰雪与炎寒、流逐风外,还多了一个长相大方英气的女子,女子似乎是生客,冷艳对她的态度只能称之为客气,而谈不上熟络。
那女子也不客套,在旁边一个劲地与贺兰雪唠嗑,贺兰雪也好脾气地回着话,没有丝毫不悦或者不耐。
说起贺兰雪,柳溪还发现:贺兰雪似乎昨日受了伤,他的脸色看上去尤其苍白,虽然神色从容淡定,可是唇色几无,失血的表象很明显。
他最后用目光逡巡了全场,然后确定:伊人并没有到场。
柳溪有点怀疑伊人讲的故事了。
——不过,今天还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人好像来齐了吧。”等夏玉与柳溪坐定后,冷艳拍拍手,淡淡问。
乐声顿时停了下来,来宾左右看看,然后点了点头:确信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冷艳于是端起面前的一杯酒,高高举起,款款道:“如此,我们便为今日的相聚,共饮一杯。”
所有人举杯,仰脖,喝尽。
夏玉只觉一股清冽香甜的味道直入内脏,明明应是香醇的,却又觉得无比呛人,他极快地饮完,放下酒杯时,下意识地往冷艳望过去。
然后,夏玉微微一怔:冷艳也堪堪放下杯子,冲他轻轻一笑,那笑意清淡隽永,让方才呛人的酒意刹那无踪。
她对他笑。
她只对他笑。
夏玉脸若火烧,再次六神无主起来,想继续凝目看她,终是不敢,只能讪讪地移开视线,又不知手足该往哪里放。
“大家今日聚于此地的原因,只有一个。本宫也不多说废话了,现在,便向大家公布此人的名字。”冷艳并不卖关子,很自然地将话题过渡到大家都关注的事情上。
所有人的敛息屏声。
柳溪坐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没有显出丝毫焦急的神色。
“在此之前,本宫先向大家说明一件事。”冷艳微微一笑,补充道:“昨天的那场火,其实,只是一场戏。”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皆不明所以地望着冷艳。
冷艳依旧带笑,严肃中带着戏谑:“那才是真正的关卡,如果身为王夫,不能为本宫抛却生死,他也必定不能为冰国忘却生死,自然得不到国民的爱戴。”
柳溪脸色一变,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所以,其实真正的胜出者是两位,贺兰雪与夏小侯爷。”冷艳起身,朝贺兰雪与夏玉两人遥遥一指,慢条斯理问:“这个结论,相信大家没有异议吧?”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却并没有人多说什么。
冷艳自信地笑笑,继续道:“可是,本宫只能嫁一个人,也就是说,必须从两人中间选择一人。再次,本宫有一个建议:如果你们中间没有人肯退出,那就再继续一场比试,如何?”
“我退出。”冷艳的话音刚落,贺兰雪已经排众而出,他站在她面前,双目含笑,坦然地看着冷艳,道:“也恭祝陛下与小侯爷能百年好合,一直幸福。”
冷艳同样坦然地看着他,并没有觉得多失望,只是轻声道:“昨日逍遥王舍命援救本宫,本宫实在很感动。”
便像是,回到那八年前的那场邂逅,英俊的男子从天而降,牵着她的手,将她从刀林箭雨里毫发无损地带了出去,同时,也带着了少女最初的爱恋与长达八年的坚守。
然而,再经历一次,那种最初的悸动,已不复存在了。
一句‘感激’,消散了爱恨。
即便他救她,他的心中眼里,却并没有她。
她羡慕且嫉妒那个被他放在心上的女子,亦希望,自己成为另一个别人心中的女子。
“作为补偿,本宫会将冰国的镇国之宝借给逍遥王一用,逍遥王可愿意?”冷艳浅声问。
贺兰雪抬起头,有点诧异,随即,便是一脸了然的笑。
冷艳,终究是骄傲的。
她的骄傲,可以拿得起,可以执着,同样,也能坦荡荡地放下来。
“多谢陛下。”贺兰雪欠欠身,再抬头时,突然发现:其实他也从未懂过冷艳,从未将这位美丽绝伦、尊贵无比的女子,看清楚过。
冷艳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夏玉。
夏玉早已被巨大的喜悦轰得找不着北,四周的乐声一下子成了背景,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幻影。
脑中,只不停地徘徊着他至今都不敢相信的句子:他要娶冷艳了?
他真的可以娶冷艳了?
他这样一个名不经转的小虾米,竟然真的能娶如瑶池王母般的女王陛下了?
“夏玉,你愿意成为我的夫君,从此以后,相持相携,不离不弃,为冰国、为民众,尽心尽力,死而后已吗?”冷艳一字一句,款声问道。
夏玉呆呆地看着她,如被施加魔法了一般,极自然地吐出两字,“愿意。”
冷艳又是一笑,然后昂起头,轻声问:“那么,你爱我吗?”
夏玉忽然有了勇气,他敬若神明地望着冷艳,也许稚嫩,却出奇坚定道:“爱。”
冷艳莞尔。
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怕她,敬她,恨她,怨她,却不曾有人如此认真地说:爱她。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被人全心全意放在心里眼里的感受。
“只要你的爱不变,你将会成为冰国最受人崇敬的王父,冰国的一切,都会置于你的掌心,为你管辖、供你使唤。”冷艳傲然地说完,然后,她回头望了一眼贺兰雪。
贺兰雪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边,察觉到冷艳的目光,他微微点了点头。
随流逐风来此的凤七离贺兰雪很近,此时忍不住压低声音笑道:“会不会嫉妒?这句话,本应该是陛下对你说的。”
贺兰雪没有做声,只是认真地看着冷艳,脸上带笑,轻松的笑。
事情是意想不到的完满:他不用娶冷艳了,而且,也不用为星海石担忧了。
“我会修书给天朝皇帝,告知他我们的婚事,如无意外,一月后的大婚,希望大家都能莅临。”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