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蛊毒,太后被人下蛊了。中蛊之人,寻常的大夫怎么也检查不出病因,而太后也会一天比一天虚弱,直到精血吸尽的那一天。”凤九淡淡地解释道:“我现在利用蛊虫噬血的特性将它们引了出来,但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太后身体里还有两个大的母蛊,它们已经植入太后的骨髓,再也引不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
“太后不久于人世,现在只有半刻钟的时候,两位殿下如果有什么疑问,请尽快问吧。”凤九往旁边避了避,露出床榻上太后的仪容来。
贺兰钦与贺兰雪皆是许久未见过她了,乍见之下,陌生之余,又觉莫名哀恸。
太后的样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看看贺兰雪妖孽般的长相,便知太后当年是怎样的绝色了,常年的礼佛让岁月的痕迹没有留在她的脸上,贺兰钦与贺兰雪远远地看着,只觉她与儿时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分别,恍惚间,竟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感觉。
因为常年没有见阳光,也因为失血的缘故,她的脸很白,白得像一片即将消逝的月光。
贺兰钦与贺兰雪同时走近一步,跪在太后的床前,深深地看着自己即将亡故的母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来皇家亲情皆淡漠,他们母子又常年不在一起,脑中残留的记忆,只是太后凤冠霞帔,在祭祀典礼上仪态端方的样子。没有太多的温情,更加没有让人潸然泪下的感动,然而,她确实是自己的母亲,是怀胎十月,生下他们的女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心中明明是哀伤的,却少了那最后一个推力,所有的痛都堵在心里,发泄不出。
贺兰雪的眼圈红了红,贺兰钦则只是默然。
等不多久,太后终于幽幽地睁开眼,她有点迷蒙地看了看左右,然后,目光的焦点,缓缓地聚集在他们身上。
“母后。”贺兰雪跪行一步,低低地唤着。
太后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一转,又看向了贺兰钦。
“母后。”贺兰钦的声音亦有点哽咽。
太后欣慰地笑笑,目光继续在房间里逡巡。
“母后,你是不是在找大哥,儿子这就去叫大哥进来。”贺兰雪福至心灵,连忙说。
太后却神色一变,慌乱地摇了摇头。
贺兰雪怔怔地看着太后眼底的恐惧,忍不住问出自己心底的疑问:“母后,你这次……这次病倒,是不是……因为大哥?”
这句话,问得尤其艰难。
贺兰雪不介意贺兰淳怎么防他害他,毕竟,身为皇帝,自然有他的心机和权谋。
可是母亲那么与世无争,母子连心,他又怎能下手?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从被子里颤颤地伸出手,贺兰雪连忙握住她,感觉到手心里那骨肉如柴的触觉,那被堵在心底的悲伤,突然洪泄。
还是会伤心的,再淡漠的母子,在经历生离死别的时候,仍旧会伤心的。
“阿雪,”太后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低,亦很平和,没有激动,也没有怨言,只是淡淡地阐述着,就像平日里礼佛一般,有股出世的味道:“阿雪,你的心太软,从小就软。以后,你会在上面吃亏的。”
贺兰雪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此慈祥,如此体贴,闻言更是不能自已,他已泣不成声。
“阿钦,”太后重又转向另一个儿子,“阿钦,你以后要照顾弟弟,别让人欺负他。”
贺兰钦点点头,还算镇静地回答道:“母后放心,只要我在一日,不会让人欺负阿雪的。”
“我放心。”太后微微一笑,静静道:“你们都是母后的好儿子,个个聪明能干,母后放心。”
“至于你们大哥……”太后迟疑了一下,然后淡然道:“
我本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只是你们的父亲有密令,让我一定要告诉你们真相,我告诉你们了,但希望你们知道后,也要像以前一样对待大哥,不要做其它想法。”
“母后,到底是什么事情?”贺兰雪与贺兰钦心中同时一凛,急问。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贺兰淳采用这样恶毒的方法,来害自己的母亲!
“你大哥贺兰淳,是你们大伯,无双帝的儿子。”太后的脸上浮起一阵痴迷的色彩,多少唏嘘感慨,都被流年洗成了淡泊:“当年,你们父皇对不起无双帝,这皇位,也是你们父皇巧取豪夺来的。我常年礼佛,也是想为给你们父皇赎罪。归根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你大哥。”
“母后,大伯不是病死的吗?他不是没有子嗣吗?”贺兰雪怔怔,不明所以地问。
“你大伯是死了,却不是病死的。无双帝是被你父皇活活气死的。”太后苦笑道:“而贺兰淳,他是你大伯的私生子,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一直没有公开过,他是你大伯钟爱的一个女子所生,你大伯死后,那女子也殉情而死,你父皇心存愧疚,于是将他领了来,当成我们的孩儿,将他养大。”
“那女子,是,是息夫人吗?”贺兰钦冷不丁地问道。
“是一个小丫头,是息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太后叹息一声,怅然道:“又有谁知道,惊才绝艳的息夫人,到最后,竟是输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118。058伊雪定情
“是一个小丫头,是息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太后叹息一声,怅然道:“又有谁知道,惊才绝艳的息夫人,到最后,竟是输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小丫头?”贺兰雪与贺兰钦同时一怔,面面相觑囡。
“都过去了。”太后突然释然地一笑,静静地吐了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只要淳儿能好好地做他的皇帝,你们便当从未听过这番话吧。莫记莫恨,莫嗔莫求。。”
“母后在给孩儿的信中,提起的那棵榕树,又是什么玄机?”贺兰钦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
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太后的回答。
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凤九往前趋了一步,他朝太后看了一眼,然后神色肃穆地宣布道:“太后已经过世了,两位殿下,请节哀。”
两人同时一怔,贺兰雪低下头,这才意识到,太后被自己握住的手,已渐渐冰凉。
佛堂里静极了。
许久许久,才响起了贺兰雪低低的哭泣声。
贺兰钦跪行上前,搂过贺兰雪的肩膀,用力搂紧鲺。
“阿雪,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真相如何,我一定会查出来!”贺兰钦的声音极冷,生冷。
贺兰雪则始终握紧太后的手,埋着头,哭声压抑而低沉,肩膀微颤。
“王爷,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凤九安静地站了一会,突然脸色一变,急声道。
一个人影从佛堂门口快速闪过。
“谁!”贺兰钦身形暴起,正要朝人影跃过去——贺兰钦的身手在天朝亦算数一数二,他若要追一个人,没有理由追不到。
可是,贺兰钦刚冲到门口,突然用左足点了一下右足,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打了一个折,他从上面弹了下来,然后袍袖微拂,两扇木门立刻应声合紧,紧接着,便是无数箭簇钉在木板上的声音。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被箭队包围,贺兰钦的身影刚刚出现,便被乱箭射了回来。
贺兰雪也顾不上悲伤,愕然转身,探寻地看着贺兰钦。
“我们被包围了。”贺兰钦沉声道:“陛下今天是不打算让我们离开了。”
“……是凤九的疏忽,”凤九叹了一声:“淳帝自是相信我能救醒太后,也知两位殿下定会知道真相,故而先下手为强。”
“母后让我们莫嗔莫恨,又哪里知道,现在是他要赶尽杀绝。”贺兰雪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神色已经恢复冷静。
“这里可有退路?”贺兰钦不愧是三军统帅,即便在经历了痛丧亲母、兄长背叛后,仍然能及时审慎时局,寻找脱身机会。
“应该没有,”贺兰雪摇头回答:“这座佛堂是母后出家之时,特意命人修建的,以母后的性格,又怎么会修暗道呢?”
“这么说来,只能硬冲出去了。”贺兰钦的眉宇间泛出一阵豪气,他洒然而立,慷慨道:“难道我堂堂大将军,千军万马都不放在眼里,还会怕了这群宵小之辈!”
“只怕外面的,并非宵小之辈,而是天朝最精锐的御林军。”贺兰雪浅声提醒道。
“调动御林军?凭什么?”贺兰钦愤愤道:“难道他也能定我一个叛国罪?”
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贺兰钦与贺兰雪挟持太后,意图造反,现在太后已被两个逆子活活气死,大家精忠报国,齐心合力、讨伐叛逆,陛下定会论功行赏。现在,好好地围着这间屋子,连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来!”
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正是——裴若尘的声音。
“二哥,你也是叛国之人了。”贺兰雪苦笑道。
贺兰钦先是一阵愕然,然后,亦是哭笑不得。
想来,贺兰淳也忌惮他许久了,只是之前一直以为是亲兄弟,所以格外信赖一些,现在,贺兰淳也一定知道了真相,他不可能再信赖这个‘天朝军魂’,借机一网打尽,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陛下果然是陛下。”贺兰钦突然深有感触道:“他并没有急着杀母后,而是造成母后病重的样子,将你我都引了回来,其实,无论今天凤九先生有没有救醒母后,他都没打算放我们走。”
若非如此,他何必对太后做出施蛊虫这样麻烦的事情?直接制造一个事故,让太后猝死,不就能安枕无忧了吗?
“可惜我们知道的太迟了。”贺兰雪环视了一下周围,又重新将目光集中到太后身上,“我们死了倒无所谓,只是留着母后的尸身在这里,不知贺兰淳会不会好好安葬她——母后已经过世了,我们还不能让她省心,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我答应过母后,会照顾你这个弟弟。你放心好了。”贺兰钦挑了挑眉,无比骄傲地说:“这世上能困住我的人,还没有出世呢,即便是御林军,又能奈我何?”
贺兰雪笑笑,一脸从容:“我自然放心,很久没有与二哥并肩作战了,这些年纷纷扰扰,我们之间也冷淡疏离了许多,这
一次有此机会,我正求之不得。”
旁边的凤九则是一哂,幽幽道:“在下可不会什么武功,就不出去拼命了,两位殿下如果能活着出去,记得逢年过节,在我坟头烧点纸钱,在下魂灵有知,一定会感激涕零,保佑殿下的。”
贺兰雪一怔,方记起这里还有一位全然不会武功的凤九先生。
“那怎么办?”贺兰钦也挠了挠头:他们不能弃凤九不顾,只是贺兰雪的手已经受伤,左手拿剑,恐刚能自保,贺兰钦只怕还要分身照顾贺兰雪,到时候刀剑无眼,实在无法顾及凤九的安全。
“咳咳,要不,两位殿下陪我这将死之人再坐一会,别急着冲出去?”凤九说着,已经不慌不忙地坐到了佛龛边,神色安然,好像屋外的森森冷簇,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贺兰钦朝外看了看,也笑了笑,“凤先生既然要我们陪着坐,那我们坐一坐也无妨。”
说完,贺兰钦扶起衣摆,大刀金马地坐到了凤九对面。
贺兰雪则坐在太后的床侧,轻轻地握住太后的手。
“贺兰雪,贺兰钦,凤九,你们三人若此刻出来束手就擒,陛下仁慈,定会饶你们一个全尸,否则,到时万箭齐发,若是伤了太后的遗体,恐大大不好吧。”
门外,裴若尘的声音再次响起,洪亮冷淡,没有丝毫情感。
像一只最称职的传声筒。
贺兰雪轻轻摇头,轻声道:“从前听人说,若尘已经变了,我多多少少有点不信,如今看来,却是真的变了。”
可是昨晚,在那长街之中,裴若尘确实警告过他,昨晚的裴若尘,那样的雅致,那样的温润,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人终归要变的,身不由己也罢,幡然自悟也罢——阿雪其实也变了不少,比起从前冷静许多了。”贺兰钦英俊的脸上露出一轮回忆的笑来,“从前的你,就是一愣头青,太容易冲动,也太容易为别人出头,如今,大概再也不会了吧。”
“跌了太多次,总是知道点疼的。”贺兰雪淡淡地应了一句,神色微微黯了黯,轻声自语,“我现在只希望,没有将伊人托错人。”
临走时,他要裴若尘帮忙照看着伊人,而如今,裴若尘已经不再是第一次托付时,值得信任的那个人了。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起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倒真的把外面的凶险,抛至九霄云外了一般。
……
……
……
……
外面的人显然已经没了耐心,裴若尘再次警告了一番,见里面仍然没有动静,他果断地后退一步,命拎着诸葛弩的士兵们上前,然后,裴若尘的手臂重重地砍了下去,箭声呼啸,蝗虫一般,向佛堂射去。
本就建造粗陋的佛堂,哪里抵得住那用在战场上的连发箭弩,墙壁轻微摇了摇,更有一批透过纸窗户射了进来。
贺兰钦头也不回,袍袖微甩,将跟前的箭尽数收进袖子里。
贺兰雪右手无力,只能左手仗剑,也格开了面前的箭簇。
凤九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处,意态悠闲,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贺兰钦的收箭表演,那神情,好似在街头看卖艺的,就差拍拍手,吆喝一声‘好’了。
贺兰钦自然见到凤九的样子,他微微一笑,对这个久有盛名、但是第一次见面的凤先生,顿时生出了几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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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批弩箭已经放完,里面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裴若尘忌惮贺兰钦的武功与威信,不敢真的冲进去——贺兰钦在天朝的威信实在太高,那些御林军倘若见到本尊,会不会临时倒戈,他也没有把握。
“换成火箭!”想了想,裴若尘敛了敛眸,断然吩咐道。
众人听命。
不一会,箭头全部扎上浸了煤油的棉花,点燃了,然后一齐瞄准那间小小的,孤立在宫中一角的佛堂。
一把火,然后一了百了吧。
裴若尘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佛堂:低矮的屋子,在这个巍峨的宫里,本就格格不入。
他缓缓地抬起手臂,顿了顿,然后,重重挥下。
无数火光,如流星一般向佛堂冲去。
贺兰雪抱起太后的尸身,侧身躲过一只径直射向床榻的火箭。
被褥松软,很快被点燃了。
不仅如此,大门,屋梁,窗户、甚至凤九刚刚坐的椅子,也在火焰的笼罩下,噼啪做响。
贺兰钦不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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