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惟能好似看出了我的伤悲,于是眼珠微晃一下后,柔声而道:“历朝历代,不要说平民百姓家,就算是皇家也有叔侄联亲的,前朝更有武氏侍奉两朝天子,杨玉环先为郡王妃后又成公公之贵妃的。本将军与泾国公非继承大统之辈,故不要太拘于此。”
一番话说得稍微安抚内心,但这毕竟传出去难听。
我细细想后,走到孙扬威跟前,跪下。
“你干嘛呀?起来,起来”孙扬威吓了一跳,赶紧的将我扶起。
“孙将军,与我刘百花的男人,均是有过患难或者缘份所至。”我双手紧抓着他的双臂,抬头仰视,恳求道:“我欠赵将军恩情,也许此生此世都难以还清,所以请孙将军不要再过问此事,就让百花我还了恩吧。”
孙扬威一愣,想了想后轻声问:“难道他的恩情比任何人都要大?”
我点了点头,眼中闪着泪花:“比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大,还要重。”
孙扬威深深地看着我,嘴唇微动,但未发出声音,如骨刺喉,吐不出又咽不下,最后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他一路过来,为的就是见我,告诉我‘北华’的真实身份。但我知道,他没办法赶走赵惟能,不光因为我是老鸨,赵惟能是地位更高的客人。更是因为,我心甘情愿的跟赵惟能在一起。
看着孙扬威离去,脚步很沉重。我好似有了种错觉,这次会面将会是分手离别。
赵惟能走了过来,伸出手搂住了默默垂泪的我:“你欠我什么恩?”
不能再哭了,不要让北华不开心。我深吸了口气,扭头泪中含笑地望着赵惟能:“以后一定会告诉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并不因为北华投胎到了赵家而有隔阂,还是照样尽心伺候着他。他只要说想吃什么,我立即就去做,甚至又开始试验起新点心来。
他说不喜欢竹,我已经将绣了三天的竹立即从绣床上拆下,拿去烧了。专用的竹型金钗,全部叫人收库。甚至院子里凡是竹子的东西全部都换成木质的。
我爱北华,爱得无可救药,爱得死也甘心
每日醒来,只要看到北华,我就笑。看到口极挑的他喜欢吃我做的点心,他在吃,我坐在旁边笑。甚至帮他穿衣梳洗,我也开心得嘴合不拢。
当他出去,回来后,我看着他,笑得更开心了。因为每次我都担心他会一去不复返,要等到阴间在见。他回来了,我能不高兴嘛。到后来,就连他都奇怪了。
“百花,你怎么老是笑呵呵的?”赵惟能眼睛睁开后,就看到我侧躺在他身边,痴痴地看着他,嘴角挂着笑。
“看到你,我就高兴。”我眼睛故意眨巴着,也将他逗乐了。
他伸出手臂,将我揽在怀中,闻着我头上好闻的熏香味:“还是你好,没有一个女人能对我一直笑的。她们看到我,不要说笑,吓得什么样子都有。”
“惟能”我亲密的喊着他,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口,那种幸福让我晕陶陶了:“我要陪着你,让你也开心。”
“又说哄我的话了”他长长叹了口气。
从昨日他出门回来后,就有点怪怪的,昨晚跟我在一起,草草就了事,亵衣都没脱。而平日里,至少二次以上,不到精力用尽,绝不罢休。我敏锐地感觉出:他一定有心事了
“我不会哄你,说的都是心里话。”我轻声,而温柔地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赵惟能心跳快了点,呼吸也有点加重,好象在想心事。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当思考时,大脑需要更多的氧气,所以心跳和呼吸才会加快。
“百花”他带着一丝不自信的问:“你有多喜欢我?”
我紧紧抱着他,笑着道:“才不喜欢你,我只是想把欠你的全还给你。所以要好好待我,千万不要负了我,让我把欠你的给还了。”
赵惟能闷了许久,心跳一直持续加快着:“你欠了我多少?如果我要百花山庄来抵偿的话,你愿意给吗?”
我很诧异,怎么突然说到这个话题?难道他因为什么事,急着要钱?
赵惟能笑了起来,但他的心跳更快了,好似故意逗我一般:“看,不肯了吧。”
这不是简单的试探,他在说谎一个皇孙,大将军,不赌、又不能嫖,因为是太祖的子孙,肯定被严密的监视,不能屯兵造武器,所以不可能缺钱。
我想了想,决定了于是轻轻离开了他的怀抱,含着笑看着他:“如果百花山庄给了你,你是不是就觉得我不再欠你了?”
赵惟能很少笑,但这次对着我笑得很灿烂,有点象宫中的那些笑面虎。他好似故意要试探我的心一般,答应了:“是的把百花山庄的地契给我,我就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
“好的”我一点都没打囫囵的笑着答应了,立即又扑进了他的怀中。好温暖宽阔的怀抱,如同在奈何桥上,他深情拥抱着我。
听着他的心,急跳如擂鼓。我努力忍着泪,不希望将泪水弄湿了他的亵衣衣襟。
起了床,我帮他穿着衣服,柔声而道:“我需要三天时间整理下所有事物,毕竟百花山庄很大,易主需要让所有人知道一下。”
“真给?”他扬了扬眉毛,却没有说不要之类的话,而是道:“给你十日吧,我正好有事要出去一次,等吃完饭就走。”
“好的”我穿着单薄的亵衣裤,在深秋略带凉的空气中,先帮他穿着衣服。
赵惟能吃完早饭后真的离去,我也得以在近一个月深居不出的状态下,出关般走出了院子。
第一件事就是叫账房将所有库存明细列给我,我用了三天查账,将所有事物都考虑好后,叫来了大郎和狗剩。
当我说出想法后,他们俩个都跳起来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一定是认为我疯了。
“庄主,这可是你一生的心血,怎能说給一个来路不明的赵惟能就给了?我不同意”狗剩猛地站起,气呼呼地往门外走。
“我也不同意。”大郎也跟着要离去。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时违背我的命令
“回来,回来。”我急喊着,见他们继续往外走,于是沉下语气道:“我心意已决,要么你们就等着伺候这个来路不明的赵惟能,要么回来听我一言”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随后相互看看后,又慢慢地不情愿地走了回来,重新坐到桌边。
我吸了吸鼻子,忍泪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百花山庄早晚也会象其他繁华之地一般没落,成为一片荒芜。我欠他的,原本以为需要一生来还,现在他只要百花山庄,我不是亏了,简直是赚了但我不能让那么多的人跟我一起还债。”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大木盒子,用力的放到桌面。这个木盒一直塞在金库深处,除非是我我,任何人都不能去碰。
“从账面有了钱开始,我每年都会买上些地,就是为了今日所备。”我打开了木盒的盖子,里面是满满一盒子的地契,看得大郎和狗剩眼都直了。见到他们伸手去拿,我缓缓道:“这里一共是七千多亩地的地契,上面已经都写上了名字,百花山庄每一个人,无论大小、男女、还是刚出生的孩子,只要在百花山庄内的,都有十亩。而那些未长大的孤儿,他们的地都在一起,你们两个的地和他们连在一起,希望你们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他们到成家立业。”
大郎和狗剩随意的抓起一把地契,上面的名字确实个个不同,每个人都有份。
我长长的吁了口气:“你们带着地契分给每一个百花山庄的人,让他们各自营生。十亩的良田,就算简单维持,也足够三世所需,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以后是福是祸,好自为之。”
“百花。。。”狗剩的拿着地契的手都颤了,他眼眶发红地望着我:“你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是呀”我故作轻松,勉强笑道:“当赵凤对我恨之入骨时,我要提防着哪天会失去百花山庄。百花山庄也太过繁荣,早晚会让朝廷不安。没想到现在送人了,这也好,送人总比哪天抄家归国库的强。”
我转身往门外走去,临走时留下遗憾并略带伤感的话:“曲终人散,是时间了。你们去办吧,什么都不要说,就说是我的命令,他们都抗不起。六日之内,所有人都搬离百花山庄,把庄子给我空出来。七日后,除了鬼影,我一个人都不想见到”
走在路上,我不知不觉的往‘望北楼’去,以前我总是先去‘清风唯馨’再去‘望北楼’的。揭去门上的都快褪色的符咒,我踏入了已经一个多月未进入的‘望北楼’。
搬了张全是灰尘的椅子,我对着椅面稍微吹去了灰尘,就坐了下来,痴痴地望着已经发黄的北华画像。
不知坐了多久,对着画像,我猛然笑了起来,没有忧伤,没有痛苦。哪怕赵惟能是骗我的,也是我应该还的。
第三部 春来百花开 第六十一章 清空
第六十一章 清空
百花山庄门口贴出告知书,通知所有客人和商户六日之内全部离开,如果当日离开,则所有租金全免。
所以第一天,那些租房的全部都走干净了。
多年来对我的信任,伙计们虽然对于要离开,都万分不舍,但心想一定是我真的遇到无法解决的紧急之事。以往我惹上的事,都是哪怕他们都赔上都是无法解决的。于是按照计划,先拿上各自的地契,先到外面有房的地方安顿下来,尽快把百花山庄腾出来。
明日就是大限日我叫大郎到‘清风唯馨’,大郎站在竹屋门口,看着我在里面写东西,没有进入。我笑着对着他招了招手:“进来吧”
大郎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这也是门口‘清风唯馨’的牌匾挂上后,他第一次入内。
我将信写好后,又将逸风所有的画像,包括他小时候的,一起小心收起来,连信一并塞进了一个木盒,递给了大郎:“找个信差送至逸风这里。还有泾国公的、贵大人的、福大人的、万贯的。。。”又将书桌上已经写好的信,一一交给了大郎。
我嘱咐道:“我大约还有一百四十万两的银子在万贯那里,已经写信告诉万贯了,让他代为管理。如果百花山庄的人落了难,需要急用银子,就去万贯那里取一点。但只能取利钱,本千万不要动,用完了,可就没了。”
“庄主。。。”就算年过三十的大郎,眼眶也发红了,声音微带哽咽:“真必须如此吗?”
“是呀”我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旁边的篮子,篮子里放着清洁用品,等一会儿我要去‘望北楼’好好打扫一下。
我走出了‘清风唯馨’,这次门都没有关,里面的思念一旦没有了,那么‘清风唯馨’就是座清雅的竹屋,比我住的院子还不值钱。
外面已经搬家搬得热火朝天,牛车、马车,凡是能用的牲口都套上了,附近五十里的车也被租用了个干净。幸好已经过了秋收,外面的牲口闲着也是闲着,那些农户也乐意借出去赚点小钱。
“搬,快点”狗剩在一个院子门口大声招呼着。
我看得笑着直摇头,喊了一声:“云鹤,你打算把这里全搬空呀?”
狗剩扭头见是我,跑了几步过来,额头冒着汗,微微喘气道:“他要的是百花山庄,而不是这些桌椅板凳。只要地皮和房子给他留下就是,难道还要把这些家具也松了?”
说完扭头喊着:“快点搬,别偷懒还有好几幢。”
看看牛车上装满了箱子,而家具已经用扁担绑好,再搬回去大约又需要三四日,我放弃了搬回去的念头。那就搬吧,他们搬到新的地方,也需要家具,这样可以不用买了。
我提着竹篮去‘望北楼’,在里面仔仔细细打扫着。虽然望北楼靠河,是最清净的地方,还是能听到外面搬家的喧嚣不时传了进来。
终于打扫干净了,我走出‘望北楼’,习惯性的掏出一张封条,背面吐了口唾沫后,小心贴在门上。贴上后才奇怪,为什么要贴?明日赵惟能回来后,我就会和他一起进入,然后告诉他所有一切,他的前世,与我的渊源,那么为什么要贴?
算了,贴都贴了,就让它去吧。我看看天色已经昏暗,于是慢慢的往大门走去。
百花山庄基本都已经搬空,除了几个伙计在做最后的打扫。这是我的意思,我想交给赵惟能的百花山庄是街面干干净净的,而不是满地逃难般的纸屑杂物。
石板石砖街面上,看不到多少人影。而平时这个时间,红灯笼开始点上,上百个送菜的伙计们端着各色珍馐美味川流不息,打扮得漂亮妩媚的姑娘们,以及腰缠万贯的客人们从各自住的地方出来,往‘姹紫嫣红’聚集。鲜明的对比,显得有点凄凉。
我漫步走过一幢幢已经空置的豪华院子,每一幢都是我亲自挑选样式,亲自监工,幢幢不同。整整十一年,我在百花山庄投下了几乎所有的精力,终于打造出一片穷极奢华、但又有家的温馨的梦想之地。
感觉很怪,就象在梦中行走,此时的时辰也配合了这种气氛,昏暗、迷茫。
也好,一千年后,百花山庄一定还是荡然无存。活着知道它是如何没落的,总比死后还留有牵挂的好。
要去大门口,需要经过‘姹紫嫣红’。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就连我平时经常呆的最大包房,里面的陈设也给狗剩搬了个干净。看来他心中有怨恨,所以恨不得什么都不留,只给了一个空壳子,简直比鬼子扫荡还要干净。
我站在偌大的天井中央,微笑着仰头,看了看上空的越来越黑的夜幕,闭上了眼。
“百花”突然有人叫我。
我睁开了眼,慢慢转过了身。是孙扬威,他带着一队拿着白色官灯笼的兵,站在了‘姹紫嫣红’的入口,惊讶地看着四周。
“难道是真的?”孙扬威边环顾四周,边走近了我,站在我跟前,直接质问:“你真的想把百花山庄送给那个姓赵的?”
“是的”我微笑着,笑得无拘无束,十分坦然。
孙扬威倒吸了口凉气,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疯了,你知道赵惟能是谁抚养大的?是魏王,那个儿子死在携香院的魏王。是魏王心有不甘,所以才派赵惟能前来杀你,没想到你没有象其他女人一般,沾到他就暴毙。但魏王不肯善罢甘休,赵惟能一定为报魏王之恩,将你弄得倾家荡产,说不定还是要杀了你。”
伸开双臂,紧紧抱着孙扬威健壮的腰身,将头贴在他胸口,闭上了眼:“就算他拿到了山庄后立即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扬威,这是我欠他的,还了,我死后才安心。否则这债我要背上一辈子,甚至死后都不安省。”
“你到底欠了他什么?”孙扬威紧紧地拥抱着我,好似下定了决心,态度毅然:“我来替你还”
他愿意替我还这种比金钱还要难还的人情债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孙扬威真是个好男人,能遇上他,是我的福气,也许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我的人生就是因为碰到了这些好男人而变得有意义,所以才会再苦再累也要活下去。
我感激地轻声道:“不用了。。。这债必须我来还,给了百花山庄,我的债也能还了。”不用道谢,因为我和他还用得着客道的谢吗?
孙扬威口气中带着万分痛心:“你有没有想过,没了百花山庄,以后怎么活?”
我闭着眼微笑着,好似进入了美妙的梦境,更好似在菩提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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