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听他这么一说,多年之前东陵山谷里的那一幕生死惊魂便渐渐从脑海中浮了出来。这就是当初掉落的那个山坳吗?我不禁有些疑惑,似乎无法把眼前这一片风情万种的枫林,同那种惊心动魄的情节联系在一起。
“难道有错吗?”他忽然拉起我,走到一株梅树前,“你看这里,是我们当初坐过的地方,我特意叫人栽上这棵梅花。”
一人多高的龙游梅,正姿态蜿蜒的向四面八方伸展着,枝条上看得见大大小小的花芽,点点绯红,当中还露出一抹雪白,仿佛含羞带笑的小女孩,温柔的双唇间,若隐若现的皓齿。
“阿禛…”一下子有些茫然,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觉得感动,只好侧过脸道,“皇上的记性倒是好得很,怎么又提起这些陈年往事?”
他看看我,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大为惊诧,“你不知道,四月里,怡王就已经带着人为朕勘定陵寝了,你说这倒也巧了,这座九凤朝阳山,倒是离景陵最近的一块上佳吉壤。”
“堪陵?这里…”我一下子本能的发出质疑,但细想想,却又住了口。大清的规矩,历来是子随父葬。恐怕此时的泰宁山天平峪,还只是他心里一个模糊的地名。
“这些事情你不懂,朕的陵寝甄选,事关祖宗荫庇、大清的万世基业,自是要寻个妥妥当当的地方。”他拉了我的手,慢慢解释着。
“那皇上,又觉得这里如何呢?”一时思忖着给他带来的种种非议的易陵之事背后真正的原由,便开口问道。
他忽然笑得有些恍惚,捉摸不定的眼光在我的脸上上下打量,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当年你不是说过,要和我在这里结庐而居,终老此生,便心满意足了?”
时间在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却,渐渐露出沙地上我们忘却了那么久的少年情怀。我轻轻叹出一口气,心里禁不住有些感怀,原来那么多年之前,我还可以躺在他的怀里,做做白日梦。
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道:“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②”
他并不答话,只把目光伸向那一片层层叠叠的枫林,看着满山的赤叶流丹,如烁彩霞,似乎有浅浅的笑容潺湲而出…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日光潋滟幻化成暮色四合,自天边徐徐而落。他才回过身,突然看着我说:“玉儿,你相信人世轮回吗?”
我挽住他的胳膊,说:“皇上参佛已久,心中自然早有定论。”
“我只是一直都觉得,你同她们几个,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他说得很慢,似乎一边说,一边还在仔细斟酌,“玉儿你说,会不会,咱们前世,就已相识了呢?”
骤然一惊,心跳仿佛也漏掉了半拍,偷眼朝他看了过去,那一对睿智清亮的眼眸,似乎被夕阳搅乱了最深处的丝丝波澜,升腾起虚幻而朦胧的色彩。
“我有好几次梦见你,就坐在一池湖水边,远远的瞧着我。那地方很是陌生,从没到过,可我心里又觉得熟悉,所以你说,如果不是现在,那会不会就是前世呢?”他似乎没有留意到我的愕然,只是自顾自的说得起兴。
心却仿佛被人不经意的挤了一下,轻而易举的就让埋藏了多年的记忆剥离而出…
淡淡的金色,撒在明镜一般的水面上,映着一头长发的少女,坐在岸边,举着一支冰淇淋,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愈行愈近。低低的斜阳,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一阵风吹过,有淡淡的蔷薇花香在空气里散播…
“阿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只是怦然跳动的心房却是从未有过的纷繁混乱。
“玉儿,”他忽然抓了我的手,紧紧的扣在怀里,慢慢上扬的嘴角,钩起一个俏皮的弧度,“你知道吗,在梦里我拼命想拉你的手,可是不知怎么的,总是够不到。”
我垂下头,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脑海中一阵空白,只来得及感觉到被紧紧攥在他胸前的那只手,随着一个强劲有力的节奏,上下颤动。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想告诉我梦里的你是故意的?” 他忽然开了口,语气中含着淡淡的欣然。
“不是…”我从他的怀里把手抽了出来,向前走到枫树林的边上,呼出一口气,才慢慢回过头道:“假如有一天,胤禛一觉醒来,却发现依旧置身梦里,时间不是大清朝,你,也不再是皇上,那又该怎么办呢?”
他挑眉望着我,清冽的眸光直看得我的灵魂微微颤抖。他的手指轻叩着坠在腰间的汉螭纹玉佩,转瞬之间又展颜笑了出来,“不是还有玉儿陪着我嘛,还不算是太糟糕。”
我也随着他笑了起来,踯躅于胸中的慌乱,似也随着那近似虚无的笑声散了出去。微阖了双眼,有缓软的晚风吹过,感觉一股清淡的气息自头顶抚过鼻端,冰冰爽爽的,一直通到丹田。不远处的枫叶撩动,送来淡淡的人语之声,“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食共同根穗,饮共连理杯,衣共双丝绢,寝共无缝裯。居原接膝坐,行愿携手趋…”
正是《合欢诗》中的一首,听那声音柔媚缠绵,倒似是情人间的隽语呢喃。
“你瞒天过海的,跑到这来,就为了给我背这么几句?”微嗔的男声,虽像责怪,却是掩不住的宠溺之意。
“何止啊,我可还等着你跟我说,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暾哥哥。”
弘暾!一个寒颤从心头闪过,人也跟着警醒了起来。难道是乐乐…难道是她,从紫禁城里偷跑了出来?一下子冷汗涟涟,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镇定平和的样子,抬手捏了捏面颊,确定自己可以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才转头道:“皇上,天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吧。”
沉沉欲坠的夕阳,照在那一片明晃晃的色彩之上,生出让人微微眩晕的感觉。战战兢兢的抬了头,正对上那深不见底的眸色,如墨云一般的压了下来,苍白僵直的手指,几乎嵌进了我的肩膀。
“原来,你早就知道?”
①小枫一夜偷天酒:杨万里《秋山》
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
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
②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与后面乐乐念的,都出自晋杨方的《合欢诗》。
作者有话要说:偶的速度实在是没脸解释了,但还是希望潜水的各位亲们,出来给点意见吧。
彼岸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来看下文案的公告
请不要说是我们在煽情,因为在天津,我也切身感受到了地震!
在这里的我们尚且恐惧,更何况是那些露宿街头的人
从成都到汶川的公路已经全部毁掉,所有救援者都是步行过去的!
全国的人都在为这些人努力着,这中间有我的朋友,有你们的亲人……
我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我清楚的知道我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就当是为了我那些到现在还没有联系上的在震区的朋友
我们作者群所有的作者今天都在同一时间在文案中更新了公告,希望大家哪怕是关注一下也好!谢谢!抱歉!
我不知道自己的文里有没有四川的读者,如果有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够支持下去,因为全国人民都在支持你们。我们不在震区,所能做的也只有捐款捐物,这一点点了。
昨天晚上一直看电视,心情不好,特别不好。看了那么多想哭的照片,再想到自己的虐文,不是一般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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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亲比较疑惑,所以我先来解释一下。这一章确实是四四遇刺,但是他比较安全,典型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彼岸花,恶魔的温柔。传说中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此花一名曼珠沙华,红色花又名彼岸花,也称为Red Spider Lily。人称“草莫见花莫见”,花语是“分离/ 伤心/不吉祥/死亡之美”。
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一般认为是只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花如血一样绚烂鲜红,铺满通向地狱的路,且有花无叶,是冥界唯一的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在黄泉路上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 又因其红得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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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墨玉一般的眸珠,盯在面前银灰色方胜纹的暗花箭袖上,如同一道闪电,把夜色中的湖面照得一片晃然。乐乐却也是一反常态的倔强倨傲,虽被弘暾强拉着跪在了地上,可却一直昂着头,同样凛冽的眸色,直映得一张俊脸处处生寒。
高无庸本来捧了明黄的团龙玄狐端罩,想给皇帝披上,骤然见了这样的场面,也骇得停住了步子,一边举目张望着,一边轻轻叫了声“万岁爷”。
皇帝闻声回过头,清泠泠的眼神从上到下的缓缓扫过,声音却如同炸雷一般爆响:“不相干的人,全给我滚出去!”
心中猛地一震,仿佛无数个惶恐的念头在一瞬间寸寸碎裂。继而,又宛若砖瓦般层叠而起,和那血肉经脉堪堪筑在一处。背后的枫林,似也被那凌厉的声音惊得刷刷作响,又或者,还是那些个本应寸步不离的前锋营侍卫,也都应了皇上的旨意,会心的退到了远处。
“你们好啊,你们两个真是好得很!”我看见他额角的青筋突起,切齿的声音里似有血光跳跃。
跪在对面的弘暾松开了摁着乐乐的手臂,微一迟疑,然后“嘭”的一个头磕了下去,再直起身的时候,已有细细的血痕自美玉一般的额头上淌了下来。
乐乐大惊,仓皇间抬了手去擦他的脸,没想到弘暾却一把将她推开,跪行了几步挪到皇帝面前,道:“皇上,奴才不敢妄求皇上宽宥,只是千错万错,都错在奴才一身,与公主无关。请皇上明鉴。”
“不是!”乐乐大叫了一声,起身奔到弘暾身畔,侧身扳了他的肩膀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心里又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人?”
弘暾微扬着脸,柔软的眸光从乐乐的脸上一滑而过,然后向后退了退,又低下了头,微不可闻的声音,艰难的从唇间挤了出来:“从此萧郎是路人,终究还是逃不过的。”
“从此萧郎是路人…”乐乐的口中喃喃自语,忽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死死的拉住皇帝的袖子,“阿玛,阿玛你说的话就是圣旨,全天下的人都要听的。你就让我嫁给暾哥哥,行不行!行不行!”
“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身旁的人侧过脸,恰好让那张线条刚毅的面容曝露在残阳之下,细碎的金光里,是再熟悉不过的额角、鼻翼和薄唇,只是那微微嘲弄的语气,却恍若雪片般掠过,让人抓不到一点头绪。
“喀尔喀蒙古的丹津多尔济,几次都跟朕提起儿子的婚事,朕看公主也是时候嫁过去了。”
乐乐闻言先是一愣,转瞬间那高昂的眼神便从我的身上移向她的父亲,冰寒刺骨的调子,几乎是如出一辙,“那我,若是不嫁呢?”
皇帝的嘴角微微翕动,显然是怒到了极处,硬邦邦的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嫁与不嫁,都由不得你!”
我们的女儿不怒反笑,刺耳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山谷里,旋起一波波的寒意。我伸出手去想把她拽到怀里,可她轻巧的一闪身,回头又对着她阿玛道,“我本该是知道的,阿玛既然能处置了三哥,又怎么会心疼我…”
“啪”的一声,劈空而下的一个巴掌将她扇倒在地上。乐乐顿时住了声,那对像极了胤禛的眸子,几近错愕的盯在我的脸上。我被她看得有些迟疑,怔了半晌,才觉得左手的掌心传来丝丝麻痛,低头瞧见那仍旧悬在半空中的手臂,难道这一掌,难道…
眼前如同隔了薄薄的水雾,心底一阵痛楚,一阵软弱,微微颤抖的唇间沉闷的滑出一声“乐乐…”
“原来,原来,我的阿玛,额娘,就是这样疼我的。”冰冷决绝的调子脱口而出,瞬时如利刃般直刺进人的心里。只是那银白色的人影,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发足奔了出去。我刚提了步子想追,可余光瞥见皇帝青灰的脸色,心中一颤,脚步便也滞住了,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下里突然间静的怕人,连那清新爽利的空气,竟也像窒息了一般。天边仅余的一抹夕阳,挣扎着释放出最后一点炫彩,便颓然而落,只余下晚霞低映,暮蔼迷离,疏疏朗朗的散在山岗上。鼓足了勇气抬起头,迎住他晦暗纠结的眸色,却正望见如火如荼的枫林间,似有一道凌厉的光芒闪过,撕裂般的声音破空而出…
“胤禛…”心下大骇,本能的使出所有的力气将他推倒在地,举目再看,那闪电一般的光芒已到了近前,闪身欲躲,却见那箭杆一爆,斜分出两支,去势更急。不好!乐乐!胸中骤然一沉,想再回头,耳中却听见“哧”的一声,一股冰冷的气息便透胸而入…
双腿一下子变得绵软拖沓,仿佛被剔除了骨骼筋脉,如同腐绢一般脆弱的战栗。可那一直横亘在脑海中的惊惧,却如魅影般盘旋而出,骤然停在半空中,俯视着一个躯体缓缓滑落。
“玉儿!玉儿!”四周杂乱而嘈切的声音里,好像有人,一直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
远远的,一团耀目的银白色伏在地上,却有层层叠叠的枫叶遮住了我的目光。我努力的睁大眼睛,却只看见自己无力的伸出手,只是伸出手,什么也抓不住…
风残天远,叶坠无声。大片大片的红花,恍若习惯已久的记忆,在烟雾缭绕的光芒下,依旧凄艳盛放,妖冶而美丽。
“玉女西上莲花山,河汉皎皎明星垂。手把芙蓉蹑太清,回眸泪下损横波。①”
白衣胜雪的少女,站在那如血般殷红的河岸边,忧郁婉转的吟唱。长长的赤霞般的花蕊,一同在歌声中微微摇动,如同寂寞守候了多年的琴弦,终于奏响了前世未了的尘缘。
胸口没有来的痛不可抑,仿佛有钝钝的匕首缓缓而入,在心上穿出一道深邃狭长的伤口。低头望去,点点滴滴的血痕淋漓而落,不是火一般的深艳绯红,而是像水晶,剔透晶莹。
原来,彼岸花开,此岸落泪。
或许是梦,抑或只有在梦中才见。
“乐乐!乐乐!”深深地惧意自胸膛里喷薄欲出,及至嘴边,却只化作含混不清的呻吟。我拼命的想睁开眼,可是交杂着疲乏与倦怠的意识却从四面八方袭来,紧紧地挤住我的身体,让我牢牢地陷在一片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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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缕淡淡的药香,透过丝丝战栗的毛孔,似有若无的飘了进来。那根根脆弱的神经,却仿佛被灼痛了一般,直扯得心跳也成了最痛楚无奈的悸动。只是与在胸中的一股闷气,却一点点疏散了开来,眼前夜一般的沉暗,也渐渐淡去,我仿佛看见模糊不清的人影,在身前来来回回的晃动。
“胤禛…”一个干涩暗哑的声音终于从喉咙里逸了出来。
屋子的人影似乎回过身,弯腰凑到近前,“我,是我在这儿,别怕,没事了。”
那声音柔软,仿佛隔了道道薄纱才透过来,恍惚间又觉得手指颤动,似是与他的一一相扣握紧。他把我的手攥在怀里,弯弯的眉角满是如释重负的笑意。我就任由他这样拉着,感觉那薄薄的双唇间吹出一片温暖安定的气息,禁不住沉沉欲睡。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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