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变扭的语调,欲盖弥彰的辩解让福克斯的心情立刻飞扬起来,果然,就算女孩的性格怎么变,贪嘴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晚上,刚刚从研究室出来准备去偏厅吃晚餐的君卿碰到了从另一面走来的安德烈。
“听说下午你和福克斯玩得很开心?”安德烈漫不经心地说。
“我想我和福克斯这种年纪已经不适合你口中的‘玩得开心’。”君卿拨弄着被风吹乱的波浪卷发尾,不用梳两条马尾辫的感觉真心幸福。
“好吧。”安德烈温和一笑,他侧头仔细看着脸色清淡的女孩,觉得一天比一天顺眼。他并不喜欢小孩,自然也不会喜欢之前装小孩的君卿,这时见她这种成熟稳重的姿态,反而愿意亲近起来。
不过,想到今后可能还会有漫长的相处时间,安德烈在偏厅门口将君卿往回拉了几步。厚实的大门里不时传来亚历山大和福克斯咋咋呼呼的声音,时而穿插着阿利克塞的添油加醋。君卿一听,就仿佛能想像出门背后的欢快场面,不由会心一笑。
就是这浅淡却自然的一笑,让安德烈对君卿的好感直线上升,满意地挑起了双眉。
“安德烈,有什么事吗?”君卿跟着安德烈走到了墙角。
“狄安娜,我觉得你其实并不十分冷漠。”见对方露出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安德烈继续道:“我想,你只是习惯了将自己置身事外,把许多事情都看成一个故事,这些故事的区别就只是需要你处理的,和不需要你插手的。你发现了吗,往往能让你展颜一笑或者为之愤怒的,不是你愿意主动陷进去的,就是他人强行将你带进去的。而这样的情形总是非常少,更多时候你扮演的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并没有自闭、孤僻这种心理问题的正常旁观者。”
随着温和的声音在耳边流动,君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画面,有齐钰掌心的橙子糖,有齐放专注深情的目光,有高阳跪在脚边抬头时的笑容,有闻人褪下所有暴戾后对她独有的温柔,有秦佑臣惊慌的僵硬身躯,也有齐天毓冷酷却温暖到心底的叮嘱。甚至是吕心怡那个天真可爱又黏人的孩子,都让她忍不住心头明快。
就像安德烈说的,她并不是特别冷漠的人,至少比起罗曼诺夫来,绝对是差了一大截。她只是习惯了冷眼旁观,因为这样可以让她保持万分理智。更何况,她实在没什么可以欢笑的理由,当她的父母被杀害,她最敬爱的祖父昏睡不醒,她又如何能真的像“狄安娜”一样天真无邪下去?
“别再置身事外,你的名字是狄安娜·罗曼诺夫,我们的家人。”
“狄安娜,你可以更恣意一点,融入我们,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会和之前一样爱护你,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小狄娜。”
“亲爱的,给你可怜的福克斯一个继续疼爱你的机会吧,他已经为此难过许多天了。”
安德烈难得说这样煽情的话,虽然他本人一直走温和路线。他握紧了女孩的双肩,轻柔地说着,然后将她推入了偏厅。
接下来的日子里,君卿和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特别是福克斯,虽然君卿依然不像之前一样爱笑爱胡闹,但至少会说“福克斯!你敢偷吃我的鸡翅!”,“一周才三顿鸡翅,这太残忍了!”之类的话了。
如果说这种生活有哪里不同,那可能就是君卿已经连续半个月睡在了研究室里,而罗曼诺夫先生的脸色已媲美黑锅。
罗曼诺夫的每一天都非常忙碌,所以这半个月两人几乎只有在餐桌上碰面几次,而对于经常能够陪着君卿“玩”的亚历山大(冤枉!我们是在研究军械,不是玩!),罗曼诺夫表示了极大的不满。
亚历山大实在顶不住他那强势又犀利的眼神,特别是这种彪悍的眼神里竟然还有点哀怨和嫉妒,惊悚得亚历山大一度认为自己眼睛出毛病且发神经了,他怎么能在他英明神武的当家眼里看到这种诡异的情绪?!
最终,在一个和谐(?)而安静(?)的晚餐后,亚历山大顶着当家黑沉沉且带着赤果果威吓的眼神,一个箭步冲出门拦住了又要去研究室奋斗的君卿。
“什么事。”
“……那个……”亚历山大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情立刻被她那淡定的眼神给刺了个洞,他的胸膛就像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来,有气无力道:“狄安娜,你已经在研究室睡了半个月了,这样对你身体不太好。”
“我不觉得这和我的身体有什么关系,研究室的房间很舒适。”君卿挑着眉说。
亚历山大一噎,听到背后有人上楼梯的声音,偷偷转头瞄了一眼,见果然是罗曼诺夫就立刻一个激灵,嘴巴快速道:“房间再舒适也是没有窗户的,你别跟我说排气扇什么的,那都是不科学的生活方式!现在,我以研究室老大的名义命令你,今晚乖乖回房间睡觉去!”
房间?君卿嘴角一抽,无语道:“那房间已经变成杂物室了!”她在黑蔷薇城堡的第一间卧室也不知道是被谁的东西给堆满了,那张大床都淹没在了各种纸箱子下,而管家却迟迟不给她安排新房间。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会愿意在研究室睡半个月吗?!真当她是科学狂人啊!而且这几天她还在和罗曼诺夫冷战,她才不要主动去问他她睡哪里呢。
亚历山大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当家的房间成了杂物室,然后才明白,原来这小妮子说的是她以前的房间,他翻了个白眼,道:“睡当家房里啊,你不是一直都睡那里。”
“……”对于亚历山大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君卿真的有些抓狂,这时候她就会想,果然不应该听安德烈的话,她就该离这群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最终,在亚历山大的轰赶,阿利克塞等人的拒绝收留和管家叔叔的无视下,君卿僵硬着身体站在了罗曼诺夫的房门前。
“狄安娜小姐,请早点休息。”管家先生从男仆手中拿过一个粉色大枕头塞进了君卿的手里。
她低头看了一眼这个风格极为熟悉的枕头,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鲍里斯,我的年龄似乎不适合这种蕾丝边的东西了。”更何况是粉色蕾丝边!上面还印着玫红色小花!
鲍里斯管家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自从女孩申明她已经二十三岁后,就再没有听到女孩用清甜的声音叫他管家叔叔了。
“小姐,帝国的贵族小姐们都用这种东西。”鲍里斯很不厚道地说谎,随即又俯身说:“那么小姐,鲍里斯祝您有个美梦。”希望明早起来当家的脸色会好一点,那种和“欲求不满”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黑脸他真是看得够够了。
“……”君卿想起那群比自己成熟开放得多的贵族小姐们,深以为鬼才会相信这句话。她瞪着鲍里斯远去的背影,狠狠地磨了磨牙。
终于不用再装嫩的女人有些痛苦地发现,就算大家知道了她的年纪,她所受到的待遇也没有改变多少。该死的福克斯还是喜欢扛着她到处跑,而她也只能一直穿着非常幼(和谐)齿的衣服,用着蕾丝边粉红系的东西!
就在她磨刀霍霍准备转身跑去自己房间和纸箱子们相处一晚上时,房门被人从后面打开了。
君卿有些发愣,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有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站在这个男人跟前了。她看着眼前熟悉的胸膛,心底滑过一丝不知名的感觉。
成为家族掌舵人后,罗曼诺夫就很少自己亲手开门了,可这个可恶的在门口徘徊了快十分钟的丫头却让他不得不亲自来开了门。
“进来。”罗曼诺夫皱眉,沉着声音命令她。
君卿一愣,撇了撇嘴心生不满,凭什么这个男人要她走她就得走,要她留她就得留?上次是他要人把自己扔出去的,又是他让人把自己带回来的,可带回来后的这半个月又对她不闻不问,这是几个意思?
更恼人的是,凭什么她就非得在他的指示下继续过那种快把她逼疯的装嫩生涯!
这几个月来,她就只在射击场好好摸过几回枪,除了每日的晨跑让她的体魄不至于变差外,君卿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对拳脚和应战迎敌的生疏。这非常危险,所以她一直在试图改变这种过于懒散,彷如温室的生活。然而这个该死的男人却偏偏不让她如愿。
冷战了半个月,他们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就是视线的对接都屈指可数。其实不止君卿有种好久没看过罗曼诺夫的感觉,罗曼诺夫也同样。在见到她的这一刻,他说不出这种好像终于将闷在胸口的气吐出来的畅快感是什么,但他明白,自己是觉得舒坦的。
他已经习惯了在夜晚拥着女孩入睡,这半个月空荡荡的床铺竟然让他觉得有些冷寂。他以为自己只是想有个人陪着睡觉,可一想到让别的女人上自己的床榻就说不出的厌恶,况且,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这种没有安全感的事他也做不出来。
这样一想,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他就对君卿特别放心呢,明明这个丫头对自己说了无数个谎言,明明知道她的身手不错具有较大的危险性,却还是愿意让她睡在身边?
其实答案他是知道的,因为他喜欢她,很喜欢。而这个答案在此刻也得到了充分的印证,因为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将女孩叫到了身边。
“那个……我觉得我好像不太适合再睡在这里了……毕竟我……”君卿对他的沉默不语感到不舒服,习惯性地抱着枕头扭了扭身子。这个保持了数个月的幼稚习惯取悦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不再顾及所谓的面子伸出长臂将她搂进了怀中,甚至揉搓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叹息,带着满足和愉悦。他不想再晾着她了,因为他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对这个坏女孩的惩罚,反而是他,弄得每天的心情都低沉得不行。
君卿低叫一声,对罗曼诺夫这种行为感到不解,她并不是十六岁的少女,她已经二十三岁了,不需要再被人这样搂在怀里。当然,那个依旧喜欢扛着她跑来跑去的福克斯不算,因为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故意逗她。
“别动。”男人的声音冰冷刺骨,哪怕君卿听了好几个月也不怎么习惯,更何况她身份暴露而导致的心虚,让她立刻就乖乖僵直了身体,任由男人将她横抱着按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然后,罗曼诺夫有幸见到了女孩那张涨红的俏脸。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现在是以一个成年女人的身份坐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腿上!而这个男人还该死的好看和曾让她心动!
属于罗曼诺夫的冷香从他的鼻腔中洒出落在女人腮边的卷翘乌发上,撩动了她的心弦。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对方的衣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种心跳如故又舍不得推拒的感觉真是该死的熟悉,四年前的她也曾这样坐在齐钰的腿上生出同样的感觉,暧昧的,心慌的,羞涩又甜蜜的。
这种突如其来的氛围让她甚至都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她喜欢上这个男人了,这个冷酷,寡言,恶劣,**霸道又不懂体贴的男人。可此时,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因为这个男人的确有让她喜欢上的魅力。
胡思乱想之间,走神的她已经被男人抱了起来塞进了大床之中,久唯的被褥的味道并不让她觉得陌生,她抓着被角嗅了嗅,知道这是这个男人身上特有的气味,带着森冷却让她格外安心。
可即使在这种暧昧的时刻,她仍旧无法忘记半月前他说的话,她记得自己胸口的钝痛,就为了他语气和语言间表达出来的“不曾相信你”的意思。
“狄安娜。”不知何时,罗曼诺夫已经双手撑在床头,用胸膛一起将美丽的女人困在了他的双臂之间,他的声调好像永远都温暖不起来,哪怕他说的是:“做我的新娘。”
“哦,啊?”君卿彻底傻眼,刚刚升起的酸涩感就被他这句天外飞来的话给震得七荤八素,什么东东?新娘?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巩固一下俄语,不然怎么会从罗曼诺夫口中听出这种意思来。
罗曼诺夫很不满她这种呆滞的表情,这会让他后悔说出这种话,因为没有一个男人会想娶一个傻瓜回家。
“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你说啥?”君卿虽然坚持认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小脸还是忍不住通红起来,她气恼于自己心中那一丝的期待。
“……”罗曼诺夫无语,不过看着那张红艳艳的小脸,想着娶这样一个傻瓜回家的话,他还是可以考虑的。
他没重复同一句话的好习惯,留下一脸纠结的女人径自去了浴室。
直到浴室传来沙沙的水声,君卿才突然拉高了被子在黑暗中低叫了一声,老天,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说她以前总能顺利完成各种间谍任务是因为花掉了一辈子的运气,所以才在这次任务中缕缕出状况?!
她懊恼了一阵就冷静了下来,不管她对罗曼诺夫的心思如何,也不管罗曼诺夫是不是真的对她有想法,反正最终都不会有结果,他们之间的开始和交集太复杂,充斥了谎言和欺骗,这样的爱情走下去只会千疮百孔,更何况,那样冷酷无情的男人怎么可能有爱?又怎么可能爱上他都不曾信任过的她?
罗曼诺夫带着一身水汽走出门,躺上床后就将女人搂到了怀里,他的下巴摩擦着她的发顶,闻着熟悉的琼花香气,冰冷的眉间染上了慵懒的满足,好像辛苦一整天都只是为了拥抱她的这一刻。
他知道怀里的人没有睡着,哪怕那呼吸非常平稳,身体也柔软放松。“狄安娜,做我的十月新娘,在那之前你需要出席几个宴会让大家认识你。”
君卿呼吸一顿,却没有睁开眼睛。心头的无奈和悲哀立刻遮盖了先前生出的甜蜜的纠结,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永远都自以为是,霸道得让人觉得分外可恶。他没有求婚,甚至都没有说哪怕一句他喜欢她这样的话,他以自我为中心,以命令的,恩赐般的口吻要她嫁给他,还擅自订好了婚期,他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想法,只做着他认为要做的事情。
和这样一个男人,别说是结婚了,就是谈恋爱都是一种遭罪。和他比起来,齐钰和闻人夜寒简直好太多了。
第二天一早,花费整夜的时间收拾好了心情和思绪的女人终于睁开了双眼。
她坐起身不久就被罗曼诺夫搂着靠在了床头,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
“为什么突然要跟我结婚?你喜欢我?”君卿柔顺地靠在他怀里,口吻轻松,脸上却没一丝表情,反正对方也看不到。
“我不接受拒绝。”罗曼诺夫顿了一下,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等了一夜没等来她的同意,心里当然不高兴,松开搂着她肩膀的手就起身穿衣出了门,他没看见他的背后,他自以为的十月新娘正沉着脸露出一丝冷笑,那本就难以预知的未来将终于彻底偏离他的期待。
现在是八月初,离婚期至少还有两个月,君卿知道她必须在那之前完成任务然后诈死离开。什么狗屁的十月新娘,什么该死的公爵夫人,她是一点也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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