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的第一天将是罗曼诺夫最忙碌的时候,也是她算好了诈死离开的时间。看着眼前古老的景色,那历史久远的城墙,凝结成冰的护城河,还有枯黄草地上随风摇晃的秋千,君卿说不出自己心里那份难言的感觉是什么,不舍吗,或许是有的。她将这些风景看了一遍又一遍,默数着离开的时间,她此刻就像看了一场充满幸福的电影,在片尾曲响起时依然安坐在位子上紧紧盯着那大幕,心里却明知这已经是结束。
福克斯从旋转的楼梯上慢慢走了上来,他看着冷风中俏生生站着的女人,想起二皇子瓦西里奥古斯塔派人送来的那份资料,心里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好。这个女人欺骗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甚至连她接近他们都带着目的,可他现在想的却是如何让老大不要太责罚于她。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君卿诧异地转过了头,“你不在老大那里?”
“……嗯。”福克斯暗暗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直到福克斯说完,君卿还觉得耳边轰雷阵阵,整个人都觉得快厥过去了。怎么会这样?明明今天她就要离开了,却依然东窗事发,她完全不敢去看福克斯的脸,直到他转身往下走才默默不语地跟着他的脚步离开了塔楼。
她竟然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这一茬,秦佑臣在华夏国做间谍,那么他的兄长二皇子也极有可能知道和他弟弟住在一起的她!她一直只想的是秦佑臣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她的身份,却没想过瓦西里奥古斯塔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也就是说,两个月多前医院那次刺杀行动的确是二皇子针对她的,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她的命?现在又是什么理由让他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罗曼诺夫。她不觉得这是瓦西里的无聊之举。
君卿捏了捏拳头,她想不管怎样,瓦西里想要她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了。不过也罢,反正她也没想让他活着。
“进去吧,老大在里面。你……”福克斯犹豫了下,皱着眉说:“你乖乖的,不要顶嘴,如果老大骂你你就受着,总比挑起他更大的怒火好。”
君卿如何都想不到他会这样安抚自己,心中一酸猛地抬起了头。
看着她平静面容下深藏眼底的惊讶,福克斯终于笑了起来,一只大手盖在她的头顶,泄愤似的用力揉了揉,恶狠狠地哼道:“我们的账下次再跟你算!臭丫头,骗了我们这么久这么多,看我们怎么罚你吧!”
君卿抿唇看了他一眼,在他略带鼓励和担忧的目光下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室很大,空旷的房间被阴暗的色调主控,浓厚的历史感在会议室的一幅幅古董油画的渲染下显得更加突出。一室都是静寂,只因为那个坐在对面的男人正散发着一身冷冽的气场。
“过来。”男人冷声开口,在会议室中战战兢兢承受了男人许久冷气的人们稍稍松了口气,好了,惹怒这位帝王的罪魁祸首出现了,他们可以少担一些怒火了。
君卿几乎想要转身就跑,突如其来的计划外的事件杀得她措手不及,面对男人深蓝色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慢慢走了过去,用力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抛掉,她快速做出了最坏的打算。首先是保命,自从上次这个男人表示不曾信任过她后,她就再也没有勇气去自负地认为他将对自己再仁慈一次,所以她要保命的法子只有一条:搬出齐天毓。其次是绝不说出真正的任务目的,怎么编造也好绝对不能说是来窃取武器机密的。最后才是如何让罗曼诺夫不向华夏军方透露她也是阎青的事,只是这一点似乎难如登天。
会议室很安静,太安静,这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明明散发的是柔和的灯光却让她觉得后背森冷。
那面容冷峻的男人稳坐于高背椅上,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一声不响。
君卿见他又是这样闷声不响的态度,心里直打鼓,局促地站在他面前,冷汗从额头慢慢渗出。她知道,他手里的文件十有**是关于她是华夏国特种兵的证据,也就是说,他已经知道她是被派过来的间谍!该死的瓦西里奥古斯塔!这下她和那个从未谋面的二皇子的梁子结得更大了,加上十六年前他同他父亲一起对她淳于家做的事情,新仇旧恨让她对瓦西里更加恼怒起来,也同时因为秦佑臣而更为矛盾。
“啪——”罗曼诺夫将文件随意地扔在了会议桌上,清脆又心惊的声音吓了君卿一跳,他看了君卿一眼,起身走到她面前,在一些人恶意的幸灾乐祸中,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那一双水润的黑眸永远都是他不忍苛责的存在。
“知道错了吗?”男人声音冷淡,却让众人都愣了半响。大家,包括君卿也以为,在知道她是间谍后,这个男人就算不怒,也不可能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好像只要她说她知道错了,他就可以既往不咎。
君卿愣着没说话,心底却好像有什么蠢动了起来。
“看来还不知道错。”男人冷哼,对一脸“我就知道不会出事”的阿利克塞吩咐道:“一个月不许她喝橙汁。”
这句所谓的“惩罚”是这样的熟悉,让君卿恍惚以为她不是被发现了间谍的身份,而只是犯了点小错,比如淘气地将他桌案上的重要文件推到了地上还踩了两脚。
她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男人离开会议室,两秒钟后彻底傻了。嘎?就这样?!责骂呢,惩罚呢,质问呢,训斥呢?怎么什么都没有?太不专业了!亏她哆哆嗦嗦站在他的冷气里盘算了这么久!
等等——不对!她的橙汁!罗曼诺夫这回铁定不是在开玩笑!她真的可能被禁喝一个月!
“老大!你不能这么残忍!”君卿嚎叫一声风一般冲了出去,矜持什么的,冷漠什么通通都是浮云啊,哪能当橙汁喝?
被留下的一群人个个都反应不过来,顶着额头的黑线看着从眼前飞过的呱呱叫的乌鸦。
在一片静默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志一同地看向了阿利克塞和安德烈。阿利克塞耸耸肩转身走了,他得严格遵照老大的意思,务必让橙子这玩意儿在城堡里绝迹,哼,是该给那丫头一个教训了,胆子忒肥,敢骗他们这么久!
安德烈顶着众人闪亮亮的目光,掩嘴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关于狄安娜的身份,当家都没计较你们就别在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也不需要我亲自来教,对吧。”他呵呵一笑,众人刚刚骚动起来的心就立刻痿了下去,在这座城堡中,要说能让他们这群在刀口舔血的人惧怕的,除了他们的当家,也就是这位负责刑讯的笑面虎了。
会议室里都是罗曼诺夫的直系手下,其中有三分之一是罗曼诺夫本族的人,他们不仅在黑道生意上帮助罗曼诺夫,还在家族中拥护他。他们这些人本来对于公爵大人竟然要娶一个华夏国血统的女人为妻表示极大的不满,碍于大人的威严和对他的忠心才没敢把不满表露出来,这好不容易在会议中途有人送来了如此惊人的好消息——未来公爵夫人是华夏**部派来的间谍,可大人却偏偏轻描淡写地给过了。
这些人都不是蠢货,相反,他们一个个都精着呢。罗曼诺夫在刚才一方面毫不犹豫地维护了狄安娜小姐,同时却又不摒退他们这些人,这看似矛盾的行为一出,他们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当家的意思,这分明是要他们清醒地认识到——无论狄安娜小姐的真正身份是什么,他们只需要明白她就是未来的公爵夫人,他们的女主人。
这件事并没有在众人心中留下太多印记,因为在他们眼中,“君卿”这个身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不过是一个被华夏国派遣来的间谍卧底而已,是他们伟大的当家可以轻易捧起,也能随意打落的女人,根本不足为惧。
也许在三军特种部队里君卿是非常具有威望的,毕竟她入伍的这几年一直顶着第一军队队长的名号,但对于罗曼诺夫这样一个庞大的黑道家族来说,她也不过是海滩边的一片白色贝壳,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而拜他们的这种不屑所赐,君卿才能够在不久后顺利又平静地回到华夏国,虽然在这之后她的身价地位就飞速地水涨船高起来,以至于让他们这些知情者颇为心惊。
对于这些,暂且不提,因为此时的君卿还处于水深火热当中,至少她是这样以为的。
“老、老大……?”
君卿背靠在墙壁上,厚重窗帘挡住了窗外的阳光,未开灯的房间里弥漫着淡色的暧昧,她被男人健壮的双臂困在他的身躯和墙壁之间无处可逃。
她被迫抬起头仰视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鹰眼般的瞳孔中是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这让她的心不得不颤抖了几分,刚刚在路上升腾起的轻快就被他这副态度给压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才在会议室里时不是还挺维护她的么?怎么刚刚跟着他进了卧室就变成这样了?
“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君卿鼓起勇气决定再厚颜无耻一把,伸手扯住男人的衣摆摇了摇,不依似的重复问道:“对不对?”
她很紧张,似乎就是执着于这个问题,自从上次面对了一回他的无情后,她就总觉得自己很多时候都是自作多情,对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纵容她。这使她一度需要用嘲笑自己来压住心底那延续了两个多月的闷痛。
罗曼诺夫看着这个额头都冒出了细汗却还不依不饶摇着他衣摆的女孩,心底无声叹气。他有预感,他必须认真并且坦白地回答她,否认他将失去些什么珍贵的东西,比如这个小丫头的依赖。
“对。”他说。他俯下身,嘴唇几乎要碰到她额前的碎发,那发间萦绕的琼花香气让他欲罢不能,非常想现在就吻下去,哪怕吻一吻她冰凉的鼻子也好。
君卿是这样的紧张和期待,以至于听到他的声音时心跳都漏了一拍,随后,她就满意地抱住了面前男人的腰,精瘦却充满安全感的地方。她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声音柔柔地说:“那你会一直对我这样好吗?无论我做什么?”
罗曼诺夫眉头微皱,心底带上了一丝不满,因为他不确定,这个女孩此时的温顺是不是假装的,他太习惯她的乖巧和撒娇了,以至于不能时刻判断出对方的真假来,他也还没时间去具体查一查“君卿”的情况,比如她的性格,平时的交友,这些都会帮助他判断她的真实和虚假。
“当然。”他想了想,还是应下了,女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撒娇了,两个月来的第一次他总是要好好珍惜的。不过想到瓦西里奥古斯塔给他的关于君卿的那些资料,他还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口气是压制不住的不悦:“但是狄安娜。”
“嗯?什么?”君卿埋在他胸口没抬头,但心里已经有些放松,她觉得罗曼诺夫可能是真的有点喜欢自己,至少她知道撒娇耍赖这一招对他还有用。她现在已经可能确定自己性命无虞,也有把握让对方在任务目的上不过于逼迫她,最后,她要保证的是罗曼诺夫不会将她还是“阎青”的事告知军部。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未知性,就像她在前一刻还筹划好了如何诈死离开圣彼得堡,这一刻她却因为对瓦西里的疏忽而不得不改变策略来讨好罗曼诺夫,希望他能给予自己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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