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越是临近,顾小北越是有意无意地往顾灏南背后缩。
顾灏南淡淡地睇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对座,颇有些眼熟的男孩儿身上,似乎明了了什么,俊朗的五官敛紧,眸色更深沉些。
许鸣随手拉了张椅子,歪歪斜斜地靠向椅背,故意不好好坐,得,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那种躲躲闪闪,畏畏缩缩的大家闺秀,美其名曰淑女,不对,越看越他妈的刺眼,他腾地坐起身来,定睛一看,他没喝酒啊,还真XX撞邪了,那妞不是顾小北是谁,得,被丫的狠摆了一道,打从高中起,识得她五年,装得跟一穷二白小白菜儿似的,怪不得,人不稀罕他倒贴钱,人是名门淑女,怕也是钱罐子里给泡大的。
人还跟他那儿装呢,他真想赏她一暴栗,笨丫的,掩耳盗铃呐,以为蒙自个儿眼睛,别人就看不见丫的。
许老倏地拔掉了许鸣嘴里的烟,“没个长进,一桌子长辈白当了不是,还直直地瞪着人大姑娘,臊不臊啊你。”
许妈插道:“爸,咱家小许子是看上人姑娘了,一见钟情,”顿了顿,转向许鸣,“儿子,妈说得在理不?”
许鸣烦躁地挠了挠头,“您想多了吧。”说着朝众人礼貌地打起招呼,对待顾家人,尤其恭敬,甚至是殷勤,许妈看在眼里,她自个儿的儿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摆弄的主儿,他从了还好,要是拗起来,那真真软硬不吃,如此看来,他对那顾家小姐,算有心了。
许妈继续调笑他,“啧啧,脸都红了,还不承认呢。”
一个顾小北就够他受的了,他老妈也来横插一杠子,无奈,他只得尽量压低声音,“妈,有完没完呐,您还想不想要这媳妇儿了。”
许妈抿唇轻笑,同他耳语道,“好,妈不闹你了,同一阵线,这媳妇儿我瞅着行。”
四十七,相亲宴(下)
甜点撤下,主菜陆陆续续上齐了,此种场合,男人们驾轻就熟,自顾自地应酬起来,“老战友,你好福气,灏南不错,年轻有为,前途未可限量啊。”许老笑言,红光满面的样子。
顾景天敛色道:“还需要磨练,这圈子浑,还是你有远见,我看你家许攸,生意是越做越大了,钱来得多,拿着也心安理得。”
许老端起酒杯,略微沉声道:“老顾,你过谦了,从当初并肩作战,到后来风雨同舟,你真真紧密团结在党的周围,五十年如一日,作风严谨呐。”
顾景天这才松了语气,“让你取笑了,来,喝酒,喝酒。”说着许顾二老又是两相对着,朗笑出声。
入席以来,一向少话的顾灏南,也终于不再沉默如金,“许世伯,灏南自知拙劣,往后还仰仗您多提携才是,”说着举起酒杯,“灏南先干为敬,世伯随意。”
许老似乎心情很好,“一定一定,老顾的儿子就是我许伯承的儿子。”
这头,许妈倒是撇开那些男人间的应酬,径自同她热络起来,“听说小北读的是C大?”说着往她碗里添了些菜,动作是极自然熟稔,仿佛她们相熟以久。
顾小北轻晗了晗首,拘谨道:“谢谢。”顾家人在,她实在做不到落落大方。
许妈倒是愈发地笑逐颜开,“赶巧了,我家许鸣也读C大,小北,你应该在学校见过他吧,那小子招得很,要不入人眼都难。”
顾小北有些忍俊不禁,这母子俩倒好似完全没有代沟的样子,要怎么回答呢,点头也不是,否认又违心,思来想去,她还是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许鸣有些火大,丫的装淑女还装上瘾了,承认他们是旧识还丢了她的脸不是。
“顾小北,你倒是吭声儿呐,丫的——”什么时候变哑巴了,话未说完,后脑勺就吃了一大锅贴,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气。
“懂不懂礼貌啊,对着人姑娘大呼小叫的,人家的大家闺秀,”许老训了他几句,继而转向顾小北,轻声道:“没吓着你吧,那浑球不会说话,心地还是好的。”
顾小北摇了摇头,那厮一向精力旺盛,跟座活火山似的,随时随地地等着爆发,更火爆的她都直面过了,这种程度的,算得上清粥小菜儿了。
看着那厮挠着头,一脸的吃瘪样儿,一直以来拥堵的心情,似乎纡解了许多,嘴角竟不觉轻轻上扬,下一秒,嘴角的弧度凝结,眉心微微蹙起。
掩在桌布下的手叫另一只更大的手紧缚住,十指交扣,如此场合,她不敢妄动,他却越缠越紧,十指连心,那种渐渐噬髓的生疼,正一点一点,藉由十指,通往心上某个冷硬的伤口,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她又重头复习了一遍。
她强忍着痛,用眼角的余光看他,目光依旧清湛,平视前方的某处,还是一贯地淡定从容,任谁也想不到,一表谦和君子,藏在桌下的手,却正在对她施暴。
在她看来,更像是一出闹剧的相亲宴,终于结束了,状似两家对彼此都不甚满意,临走的时候,长辈们都说,他们这样算认识了,以后,在学校也好,外面也好,私底下要多多约见。
出了陶然居,某男再次爆出惊人一语,“你们先走吧,我现在就和她单独约见。”这亲是相完了,一顿饭下来,吃得他稀里糊涂,对于顾小北,他有诸多疑问,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理清。
两家长辈连同顾小北,都错愕着看向他,嘭地人脑门儿又吃了一暴栗,“浑球,这都几点了,大晚上的,你成心把人姑娘给吓跑不是。”许老配合着手上的动作,一边骂着。
顾小北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心下琢磨着,这爷小都爆脾气。
许鸣揉着脑门儿,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一旁的许妈笑笑地揽过他,边走边说:“儿子,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想当年你爸追我的时候,迂回前进呐,曲线救国呐——”
目光追随着母子俩的背影,声音渐行渐远,远处,依稀可见,一双影子分分合合,某个影子似乎亟于脱离另一个,最终,融入夜色里,泯灭在她的视线中。
深冬的寒风乍起,足以穿透骨髓,她不禁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藏进宽大的羽绒衣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她又开始想念某个温暖的怀抱,转瞬,又狠狠地鄙视自己,曾经捧你上天的人,一昔之间,便能推你入地狱,还有什么温暖,又能真正到达心底。
等她再回首时,身边只剩下一个顾灏南,他像一尊冷硬的雕塑,立在寒风萧瑟中,挺拔而肃杀。
逆着光,她大胆望进他幽暗的眸底,“小舅——”她知道她不该唤他,她终是忍不住,又或许此刻,冷风挟着脆弱,席卷而来,她只是想问问他,他爱她么,又或者,他爱过她么?
横亘在两人之间地,仅仅只是一瞬间,他悍然拥她入怀,握着她柔软的身体,想将她揉碎,嵌进骨血,她唤他,用那样受伤的眼神,以他熟悉地,像是不经意间,微带些撒娇的方式,那一刻,顾灏南的冷静,坍塌得猝不及防。
埋在他的胸怀,她默默流泪,他爱她么?她终究是没问出口,事实是,当权势和她冲突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将她推进了权势的漩涡,她又何苦自欺欺人,他爱的,是自己罢。
这样想着,她安然地阖上双眼,人人都爱自己,无可厚非。
“你恨我么?”他在她头顶,闷闷地问。
她轻微一怔,有些猝不及防,像是被人抢了台词,只是,爱变成了恨。
她沉默,恨么,原来爱他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再也提不起力气去恨。
何其渺小如她,一开始,就不该贪念太多。
他拥紧她,拥得他骨骼生疼,“恨我也不会放手。”他似乎误解了她的默然,却又毫不在意她的答案,好似他一早便笃定,他不会放手。
她冷笑,世上安有两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
寒风中,他们用生命拥抱。
四十八,踌躇
午夜时分,两人回到公寓,一场以联姻为前提的相亲,终于落下帷幕,其间暗流汹涌,也终归于平静,平静过后是疲累至极。
进了门,顾小北一径朝卧室方向去了,行至近床沾床便睡,好似全不在意,屋里还有一个顾灏南。
顾灏南也不扰她,没开灯,缓步踱入卧室,行至床橼,稍微顿了顿即掠过她,步向北面的阳台,他习惯性地掏出烟盒,风很大,掠过耳边有呼呼声,反复点了几次,才终于燃了,他略吸了两口,藉着风势,很快,火苗旺盛起来。
他蹙了蹙眉,目光落到指间,猩红一点一点燎延,烟灰积了半指节长,恍惚间,卷入风中,转瞬而逝。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又兜转回原点,除开剑拔弩张,便惟余沉默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时常嘲笑自己,本以为早已僵化的心,不经意间,总会回溯至,那个一路向北的清晨,莫名悸动。
无须回首,那个璀璨过松江晚景的顾小北,那个在他身下低泣绽放的顾小北,那个并不柔弱会偶尔流露小女儿娇态的顾小北,已然融入生活中每一处细微,像呼吸一样自然,简单却离不开。
他的步子很宽,她常常要小跑着才追得上,此刻,与阔步极不相称是,落地却十分轻,甚至是轻到不可闻。
顾小北半睁开眼睛,身心俱疲,辗转却不能成眠,透过纱窗,夜色凝重下,背影孤清,遗世独立,那样宽阔的背,曾几何时,顾小北竟试着依附,梦在一夕之间被迫醒来,波及至今,仍是恍恍惚惚,如步履云端。
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模糊,不知是什么时候,昏沉睡去。
等到意识再度苏醒,窗外的天,已然透出些晨曦的微白,脚下有些异样的感触,她仔细感觉,原来是睽违以久的温热,入冬以来,她早已习惯清晨醒来,手脚寒凉,她缩进被窝里,取出足底那只塑料瓶。
她没有用暖水袋的习惯,公寓里自然没有配备,此时,她坐直身子,看着手上,被热水烫得扭曲变形的塑料瓶,怔怔地出神,有些温暖,原来竟像是毒品,仅一次便会上瘾,蚀透骨髓,无可救药。
她有早课,稍微装点妥当,早早地就出了门,如今是7:20,时间还充裕得很,餐厅里人很少,她选了个靠窗的,光线十分充足的位置,悠闲地吃着早餐,胃口不怎么好,挑挑拣拣,一手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瞥见发黑的屏幕,才记起,昨晚回到公寓就没电了,从包里摸出备用电池,换上,开机,杏眸瞪得老圆,竟有三十多个未接,来电显示是清一色的“鸣子”,还未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剧烈的振动,由手上传来,振得她一激灵,闭着眼也知道是谁了。
按下通话键,她即很有先见之明地,将电话搁到离耳朵老远,果不其然,“顾小北,我限你在三秒钟内出现在我面前。”震耳欲聋。
“我,那个——”她还不及解释,人已经空降在她对座,她小心翼翼地挂了电话,对面那个男人铁青着脸,半天没句话,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绝对是三雨欲来之前兆,她软下声气唯诺道:“那个,两秒,我只用了两秒就出现在你面前了,没超时。”
“你XX的拿我当猴儿耍了,谁是顾家三小姐,又是谁昨天晚上才跟我相了亲。”
火山终于爆发了,顾小北差点没喷出豆浆,周围的人都齐刷刷地,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那厮招得很,幸亏饭堂人不多,不然,她以后还怎么直面她惨淡的人生。
顾小北连忙将食指放到唇上,示意他噤声,待他情绪稍微稳定,又起身,按下他高高耸立的肩,安置在长凳上。
“对不起——”这便是她的开场白,长期实践证明,那厮是吃软不吃硬,示弱这招屡试不爽。
果然,对方极不自在地闷哼一声,白皙的面,微微泛红。
她继续道:“我不是成心骗你,你也看到了,相亲,我是被逼无奈,我并不以生在那个家为荣,我不喜欢那个家,甚至于,我讨厌那个家,你明白么,我想离开那里,从懂事起就想,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夜未央唱歌的原因,我想自食其力,我不用顾家的钱,那样,我总有一天能离开。”
许鸣半响不说话,她的答案,似乎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同样生在大家,他或多或少能体会她的苦衷。
良久,他开口,“那就以结婚为前提,我们试着交往看看,我认为,你想要的自由,我能给。”他如是说,语气很笃定,目光很诚恳,仿佛他真的能带给她幸福。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她甚至差点在下一秒冲口而出,“好,我答应你,我相信你能给我自由。”只是她真的可以么,顾小北有多污秽不堪,她和那个被自己称作舅舅的男子乱伦,甚至还怀了她的孩子,往更深处说,她虽然十分排斥,但是无可否认,她爱着那个男人,也不知道要爱到什么时候,如果是这样,那么,她还能够抱着这样自私的心态同他交往么,他在向自己捧出真心,他对她的好,她不是不懂,只是那样,对他有欠公平。
只是,离开顾家,这确是一次难得可贵的机会,错过了,怕是真正脱逃无路了,踌躇间,对方突然开口,“你不需要马上作出决定,想好了通知我,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得匆忙。
顾小北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怕多等一秒,等来一个否定的答案。
四十九,得失
再过一周就是换届选举了,这市委书记的角逐趋于白热化,越是临近,表面看来,越是尘埃落定般安然,波诡云谲,有如博弈的双方,棋逢对手,不到最后一着,谁也料不到,结局是峰回路转抑或柳暗花明。
为期一月的年终总结,终于在下午全部结束,过程稍嫌冗长,不过有它存在的必要,过去一年,有成绩也有不足,作为市委副书记,顾灏南大致以奖励为主,适当批评。
市委新进了几个女大学生,未染上世故之气,很清秀可爱的样子,顾灏南在上座讲话的时候,面上,她们正襟危坐,藏在桌下,手上的小动作倒是利落得很,一场发言下来,几度指间传书,半皱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列举了十数条,诸如:
“每次看到他,我都想晕,夭寿哟,这男人扎就能帅成这样儿。”
“我今天在走廊上同他擦肩而过了,他穿的是阿玛尼,我叫了一声顾书记,他竟然冲我点头,就一瞬间,我对上了他的眼,一天都心神恍惚,到这会儿还晕着呢。”
“我有一次去他办公室送文件,你们没看见他蹙眉吸烟的样子,简直帅到暴,是女人都抵挡不住。”
“他可能是全中国最帅最有品味的市委书记。”
“提醒一下,还是副的。”
“再过几天不就正了,他往那儿一站,谁都得失色。”
“再帅也没戏,听学姐说,他从不吃窝边草。”
众叹:“让人仰望的男人——”
??????
年终总结后,照例是市委内部的聚餐,席间,有几个生面孔敬他酒,二十来岁,端着酒杯,要看他又不敢看,怯生生的样子,不觉间,嘴角轻微上扬,带一丝宠溺地笑,他突然想到了顾小北,和她们相仿的年纪,此情此景,如果换作是她,同样会惶恐,但她会直视,不躲闪。
何祁看在眼里,顾灏南极少笑,至多也只是应酬需要带着面具假笑,尤其是这样不经意间,由衷地浅笑,那帮小丫头,早看得入了迷。
聚餐过后,他们又开赴下一波应酬,车内,顾灏南还是一贯地不多话,倒是何祁,略有兴致地玩笑起来,“书记,那帮小丫头,可是对您崇拜得紧。”
顾灏南不以为意地睇了他一眼,径自岔开话题道,“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何祁自公文包里摸出一个黄皮纸袋,一边递给顾灏南一边道:“都在这儿了,内容很精彩,书记要过目么?”
顾灏南冷道:“不用了,今晚就寄给报社,多寄几家,我希望明天能看到几家实时政版头条。”
何祁会意,纸袋里都是王延年和他两个情妇幽会的亲密照,顾灏南够狠,选在这个时机出手,估计此消息一出,王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