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务是个为人亲和的中年妇女,看她这样儿,递给她一块干毛巾,和气道:“这里的天气
就这样,雨下得人没脾气,习惯了就好。”
顾小北轻颔了颔首,微笑着道谢,边拭着马尾,又问,“不是彩排么?”目光逡巡了剧场
一周,只五,六个工作人员,舞台也没搭建好,林林总总的器械,散了一地。
剧团的宣传是个高高瘦瘦的伙子,以他为中心,其余人等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
“没拉到赞助,公演都不定,还彩排什么。”他突然开口,语气有些懊丧。
“不是来来回回跑了十来趟么?”旁人插道。
宣传不置可否,冷哼道,“十来趟顶屁用,生意人,就只认银子,任你说破嘴皮子,人就
一句,再考虑考虑,”顿了顿,又补道,“听说今晚,在雅园有个饭局,吃饭地都是些有头有
脸的人物,我再去碰碰运气,实在不行,也没办法了。”
“我去吧,”她说,众人都望向她,不可置信的样子。
她淡然地笑笑,“换个生面孔,试试也好,兴许就成了呢。”
宣传在前面走着,长瘦的身形,将她挡得严严实实,行至包厢门口,他又再次叮嘱,“里
头的人,油滑惯了,免不了动手动脚的,你要懂得保护自己。”
她心想,男人百态,她在夜未央见得多了,当然,在异地他乡,有人替她着想,心头总是
暖的。
“诶,我懂。”她应道,清浅地笑着,露出俩梨涡,很生动的样子。
男子实在还是放心不下,她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柔柔弱弱地,又看了看她,叹了口气,终
是领着她进去。
进了包厢,她不经意地扫了扫,所谓大人物,大多大腹便便,约莫八,九人坐了大半个桌
子,菜色丰富,反正该奢侈都有就是了,谁也没动筷子,桌脚,摆了箱茅台,没开封的,像
是在等某个更大的人物。
宣传让出身子,带她出来,“张总,我们团里的独奏,陪您吃顿饭,您看?”
被称着张总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状似惋惜道,“这???你看,我都有伴了。”
宣传仍旧满脸堆笑,“没关系,下次,下次好了。”边说着拉着她准备走了。
顾小北倒没打算走,笑若桃李,微启三分樱桃秀口,“不是还有人没到么,兴许他没伴儿呢,我还能凑个数儿。”
一桌子人,有男有女,都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那个“张总”笑得开怀,“好,好,依你所说,远道而来,怕真就缺个伴儿。”
七十五,孽缘
话音刚落,包厢门就开了,率先进来的是两个随扈,顾小北心想,这压轴的人物,果真来头不小,还没亮相了,就这副排场。
她暗暗关注着,心里隐隐期待,等着这位大人物闪亮登场。
只分秒光景,后悔便如洪水猛兽,袭得她猝不及防,上辈子一定挖了他家祖坟,真XX地冤魂索债,在这地儿也能撞上。
来人见了她,分明也吃了一惊,旋即又掩去,回复一贯的淡定。
除却女人,几乎大半桌男人都逢迎过去,最前头的男子以双掌覆住顾灏南的手,殷勤道,“顾书记,何秘书,大驾光临啊,欢迎,欢迎。”
顾灏南淡然地笑笑,“言重了,是灏南仓促了,礼尚往来,欢迎回访。”
男子迎他入席,边走边说,“一定,一定。”
顾小北趁这热闹,挤过人群,想一走了之。
顾灏南看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那位小姐是?”
背对着众人,顾小北讥诮地弯唇,顾灏南的戏,一向作得好,欺上瞒下地搞乱伦,人书记照样儿当得好好儿的,前途无限光明。
“张总”连忙接话,“想顾书记远道来,给您备了个伴儿,您看,还行吧?”
顾灏南轻哼一声,表示应允。
她一咬牙,扭转门把,什么都不管不顾,丢下A城的一切,她又想逃了,这节骨眼儿上,宣传几时也踱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往席里送,临走又朝她使了个眼色,分明在说,演奏会办得成办不成,就全赖她了。
XX地,她这不是追着捧着地,给自己找罪受么,心一横,就当流年不利,撞鬼了,怎么着也得把这出演完不是,反正有对手,也不怕寂寞独角。
这样想着,她大大方方地挨着顾灏南落座,目光直接掠过他,冲隔位的何祁笑了笑。
何祁转移视线,权当是没看见,这会儿,他倒是大彻大悟,顾灏南为什么要急着来A市,所谓佳人,在此一方。
那个“张总”笑眯眯地,对她道,“还不敬顾书记一杯。”
她斟了两杯酒,双手各端一樽,一杯递给顾灏南,一杯送至唇边,大方道,“顾书记,初次见面,荣幸之至。”
顾灏南接过酒,睇着她微弯的眼睛,一饮而尽。
“好,好——”众皆笑言。
居中的男人端起酒杯,由座位上站起身来,对顾灏南道,“顾书记,您有心了,百忙之中还抽身前来,算是A市天大的面子,以后两边要多往来才是。”
顾灏南亦起身,回敬了他,“陈市抬举,折煞灏南了,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被称作陈市的男人连声称是,边折下身子,坐回位上,边招呼顾灏南,“吃菜,吃菜,不少A市的特色,顾书记品品。”
顾灏南也只是意思意思地夹了撮凉拌菜,淡淡地送入口中。
顾小北心下冷哼,品得出啥味儿,成天儿给烟熏着,酒泡着,早八百年味失觉了。
她没什么胃口,兴趣索然地勾勺着碗里的汤,顾灏南自顾自地夹了片鸡翅送进她盘儿里,动作是极自然,她冷眼睇他,他一派从容,“瘦了,鸡翅,我记得你爱吃。”他说,声音很轻,轻到只属于两人之间。
她弯唇冷讽,“顾书记,现在说这些,恶不恶心?”
外人看来,只道是两人相谈甚欢。
下了酒席,那个“张总”似乎对她的表现极满意,不着痕迹地将她拉至一角,小声耳语了几句,“你们的赞助,多少都没问题。”
她笑答,“谢张总提携。”苦中作乐,怎么着,也不算白淌了这趟浑水。
出了雅园,七,八辆轿车由不远处缓缓驶来,分钟光景,泊在门口的大道上,顺溜成一道,她大概瞟了一眼,有奥迪,有奔驰,清一色地墨黑。
“陈市”握住顾灏南的手,“顾书记,周车劳顿,就不再安排其他活动了,来日方长。”说着为顾灏南启开车门。
顾灏南亦回握,寒暄道,“初来乍到,承蒙款待。”说完便俯身,打算钻进车里,顾小北松了口气,以为她终于可以走了,在这当口,男子又突然回转身来,睇了她一眼,朝“张总”漫不经意道:“我送送那位小姐罢。”
她连声道,“不用,不用。”,那个“张总”置若罔闻,直把她往顾灏南身边送,“难得顾书记有心。”
一来二去,XX的,又上了他的贼车,她贴着车门而坐,同他隔了老远,人倒没闲着,伸长了脖子指挥着司机,“转左,转左???停停停,就是这个路口,拐进去???右拐???”
她喋喋不休地说,司机也不好反驳,一个颈儿地点头。
顾灏南看着她,又发现自己,只要能这样看着她,她还是活力充沛的样子,心头的空洞迅速填满,竟比他身处市委书记,受万人簇拥,还更满足。
这样看着她,又忍不住逗她,“你跟车门挤个什么劲。”
顾小北没搭理他,更往门边贴了贴,下一秒,又冲司机呼道,“停,停——停下。”
司机一个急刹,车内的人,连同她,都一并前倾,下一秒,她打开车门,逃也似的离开。
七十六,悸动
下了车,顾小北拐进暗巷,比之初来,如今已是轻车熟路,摸着黑也能在这犄角旮旯,走出条道道儿来,心里默数着,一,二,???五,就这个楼口,她住二楼,正提起步子,打算迈进去了,腕上一紧,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来人反钳了只手压向墙壁。
黑暗中,她的眼睛依旧明亮,他蹙眉看她,“你就住这里?”他说,带点心疼的责备,一路跟过来,连个路灯也没有,楼道间,还时不时传出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她冷哼,“多好,看市井百态,比电影儿精彩,还免费。”
他一眨也不眨地锁着她,眉心拧紧,大掌抚上她的颊,煨得她一缩,他更欺近,握住她的下巴,指腹来回摩挲,他的温度很残忍,刚刚好逼人掉泪,她使劲憋,用力憋,于事无补,在偏头的同时,一股温热夺眶而出,顺颊而下,沾到指尖,那种微微地凉,细细地寒进心底,指节蓦地收紧,扣住她的两颊,薄唇就嵌上去。
她一怔,随后更手脚并用,剧烈挣扎,长腿制住她的,胸膛更压迫她,她咬紧牙关,对他,一如既往是形同虚设,他在她口腔里辗转掠夺,他凭什么,他XX的凭什么,是他单方面的跑去结婚,现在又单方面地跑来纠缠。
这样想着,她卯足了全力,推开他,狠狠地就呼一巴掌,啪地一声儿,清脆极了。
她缓缓放下手,强作镇定,身子却颤颤巍巍,连同心子,一并发抖,她是向天借了胆,居然敢挥他巴掌,倨傲如他,这般“礼遇”怕是不曾受过。
他捏住她的腕,黑暗吞没了他的脸,她看不清,却切实感受到,男子周身,一片肃杀之气,煞是骇人,他越箍越紧,她低呼,“疼——”
指骨卡在腕上,渐渐冰冷,他分明在说,“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我只允许你一个人,这样对我,”顿了顿,他又摩挲上她颤抖的唇,“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低沉的男声,同这墨夜一般,带着蛊惑的色彩。
君子动口不动手,她很想说,她又不是君子,当然,她没敢说。
“上去坐坐?”故作轻松的语调。
他没说话,腕上的束缚渐渐松了,她当他默认,又摸着黑循阶而上,她摸索着钥匙准备开门,由三楼的楼梯,突然窜下一袭黑影,骇得她一声惊叫,下一秒,被掌住后脑,按进一个安稳的胸膛,“别怕,醉汉而已,有我呢。”
埋在他胸膛里,那种略微窒闷,又微带压迫的感受,浸透四肢毛孔,原来,她一直贪恋的,只有他能给,只是他能给的温暖。
进了门,她随手按下开关,霎时,一室通明,她一边倒水一边说,“没有咖啡,纯净水,将就下。”说完将水递给他。
他接过水,环顾了一下四周,空间不大倒也干净整洁,与外面的乌烟瘴气隔绝开来,完全是两幅光景。
见了光,俊颜上,她的指痕,才微微浮现,她刻意去忽视,尴尬道:“怎么会来A城,不用陪老婆么?”话一出口,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酸,真他妈的酸。
本就不柔和的面部更为绷紧,他长久沉默,她耐心等待,再开口时,已是一根烟燃尽之后了,“我知道你在这里。”他徐徐道来,字字落在她心上,原来他竟然在向自己坦白,苦涩倒并为因此而得到消减,她更宁愿他骗她,这样,她还能没心没肺,自在好过些。
“既然知道,又何必来,徒增烦恼而已。”她盯着自己缠绕上杯身的手指,轻声说,仿佛一出口,便碎了。
“我放不下你。”他这样说着,清幽的男声,一触及空气,便迅速蒸干,化作虚无。
“顾灏南,我该感激你对我用情至深,还是该夸奖你虚伪至极?”她讥诮,又竖起满身的刺,伤人伤己。
他无力地苦笑,伸手想扶起她散落的发丝,她一偏头,他扑了个空,手僵在半空,停顿了数秒,又僵硬地收回。
“随你怎么想,我还是那句话,我的承诺没变,我需要时间。”他言之凿凿。
她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不如我来说,你顾书记要什么没有,一句话,天上的星子都有人摘给你,犯得着跟我一小老百姓过不去么,就当我求您了,顾书记,您都结婚了,别再搞我了,我XX的福薄,真受不起。”
他迎视她,嘴角轻扬,“可是怎么办,我放不下,不想放,也不可能放。”
她深吸了一口气,“您堂堂的顾书记,跟我一小丫头耍泼皮,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他抽着闷烟,不说话。
她三两步踱至门边,一手启开房门,做送客的手势,“多说无益,你不可能放手,我也不可能做你的小情人儿,我这儿庙小,供不起您这鐏大神,您还走吧,也给彼此留点儿美好回忆,别做绝了。”
他撇掉烟头,望向她,眉峰隆起,“你所谓的独立,就这样?漂泊无定,陪男人应酬,住这种地方?”
她冷哼,“顾书记,现代女性,应酬是手段,生存是目的,您不是不懂吧,至于生活质量,您放心,我一向贪图享乐,现在才刚开始,我会按部就班。”
“您请吧。”她又再下逐客令。
顾灏南终于起身,慢行至门边,临走塞给她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说完即掠过她,步出门槛。
“妓女都有个价了,我也陪您睡了不少觉,您出点儿血也是应该的,顾书记,谢您了,我笑纳。”身后传来她尖刻的话语,刺破耳膜般难受。
男子倏然转身,一掌扣住她的下巴,拇指和中指分别嵌进两腮,“我以为你够聪明,不会说这些损人不利己的蠢话。”
她冷眼睇他,“还有更蠢的,你听不听?”
顾灏南眯眼看她,眼角凌成危险的弧度。
“我怀过你的孩子,然后,又把它做掉了。”她无辜地说着,仿佛天使般纯洁。
掐在两颊的手渐渐松开,她看着他,一脸的寒冰骤然碎裂,撕去伪装,顾灏南也只是一个落寞颓然的可怜之人。
“你不是我外甥。”他软在椅子内,声音悠远,如天外而来。
“我不懂,你说清楚。”她拔高声线。
“你顾小北不是你妈的女儿,不是我外甥,更不是顾家的子孙。”他朝她吼,红着眼睛,像一只咆哮地狮子。
她俯下身揪住他的衣领,眼泪顺着长睫,泗横无忌,“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她摇不动他的身子,连日来积蓄的脆弱集体暴发,腿肚子一软,她伏到在男子身上,揪不住他的衣衫,身体顺着他,渐渐滑落。
男子掐住她的两腋,提起置于双腿间夹紧,“那你又为什么隐瞒我孩子的事,三年,三年前,我要是知道,我就——”
她打断他,“你同样会叫我做掉,不是吗,就算我们不是舅甥,那个孩子,照样是不容于世。”
他拥紧她,“不会的,不会,我会让它出生,无限制地宠它,爱它,让它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他这样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她伏在他背上,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我只——只想问,你为——为什么——要隐瞒——我。”
他拍着她的背,像个父亲安抚着迷路的孩子,无限宠溺,“事事都在我掌控,唯独你,我不确定,你一直表现出,想离开顾家,想离开我,我没有安全感,就用了最笨的方法,想要缚住你,只要你以为你还是顾家人,那么走到天涯海角,你终究会回来我身边。”
她攀住他,世界上她唯一想要依靠的男人,想着她每每在情感与道德的边缘轮回,眼前这个男人何其残忍,他在彼岸,风光无限,隔岸观火般,看着她挣扎,看着她沉沦,看着她痛苦,最后,也只是大手一挥,舍美人,保江山,何等地气势恢宏,何等地淡定从容。
她在他耳边轻喃,“顾灏南,你自私,你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
他拢了拢手,将她护在衣兜里,轻轻摇曳,朦朦胧胧,眼前一片恍惚,她好像看见了爸爸,“爸爸——”那个一直珍在心底的名词,“爸爸——”她呓语着,触动心上最柔软的某处,莫名美好地悸动。
七十七,就犯
第二天一早,顾灏南由于公务关系,急急飞回了S城,一下飞机,便直奔顾家,中午的时候,回到顾宅,正赶上午饭。
一进门,顾灏南便除下一身风尘,王婉菲见了,眸底有掩不住的惊喜,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又踱至他跟前,淡淡地接下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