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撞到骨头,好疼,忍了忍,没出声。
贺佳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也不说话,只是认真的开着车。车里是难耐的静默,我们之间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气氛。
我望着车窗玻璃上他的影子,很清晰。伸出手指在他的影子上描摹着:他的浓密的头发、墨黑的眉毛微微的蹙在一起、平滑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抿的紧紧的唇角,没有一丝笑意。手指触到的是硬而光滑的玻璃,不是他柔软的唇。
在一个红灯前停车时他探手寻我的手,我假装把头发往耳后掖了掖,避开了。他好像怔了一下,然后发动车子,这一次,开得很慢。
他在生气吗!就这样结束吗?心中有些感慨,有些留恋,有些不舍……
在一个转弯处,他对我说:“看你右边的那幢灰色的楼。”
我在一片住宅中寻找着:“那个浅灰色镶白边的吗?”
“对,我就住那儿。”
“哦。”
原来他住这里。
可是、可是这里离艺术学院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你平时就住这儿?”
“对。我父母那儿离公司太远,还得开车,不方便,平时我就一个人住这儿。”
他几乎每天下午下班都开车去我那里,我一直嫌他开车招摇。却没想到他住得这么远,来回一趟就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十一点熄灯他才回,算算时间,他到家至少也得十一点半,入睡岂不是都十二点了!那他岂不是很辛苦!
我沉默了……
“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
“是不是不喜欢穆新?”
“穆新和张海灵住在上海,很少过来,好不容易来一次,我想让你们见见面。”贺佳轻言轻语的说着,小心翼翼的。
“贺佳,我们、我们……”我想说分手的话,因为再不说,我的心就要投降了!
“雨心,”他打断我:“以后见我的朋友,一定会先征求你的意见,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就不见他们了。好吧!”
我又想起那天晚上贺佳给阿敏他们递水样子,没有总裁的架子,更没有一丝不情愿。对我的朋友他很尊敬,尽管最后大家不欢而散,也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回想一下自己今天对穆新和张海灵,不禁有些惭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有点灰心。
“今天是我安排的不好。不生气了,好不好?”他看了我一眼。
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心里别扭就使性子,是不是有点不识大体?穆新和张海灵好久才来一次,贺佳却被我闹出来,而且还向我说软话。
我叹口气:“贺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这个人什么优点,脾气还不好,也不会讨人欢心。”
他微微笑了:“我喜欢平淡的生活,最害怕那种折腾得死去活来、一波三折的感情,会减寿的。你坚强、独立、心地纯洁、有情义、也有才华,和你在一起,就觉得云淡风轻的。这个世界太大了,遇到彼此喜欢的人不容易。我们简简单单的相处,彼此真诚相待,开开心心的谈恋爱,好不好!”
我看着他,沉默。
“还有,千万别轻易放弃!”他转头认真的看我一眼,意味深长的,又回头认真的开车。
怪不得他刚才打断我的话原来他看出来了。他看出了我不开心的原因,看出了我想分手的意图。贺佳真的是很精明的人!
“我有些害怕,你太聪明了!在你面前我几乎就是透明的!没有筹码。”
他笑了:“我就喜欢你的直白,纯粹。生意场上什么人没有?看不出来你这点儿小心思还混什么?可是如果你我之间也充满了算计、虚伪,还有什么意思?”
我撇撇嘴。
就这样,我一心定好的分手大事,被他几句话、轻巧的招安了。
要珍惜
我独自到了主楼的楼顶,阿敏一个人站在边沿,倚着栏杆吹风,头发已经被吹得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陪着他的还有满地的烟头,没有一根是抽到头的,全都被他半截捻灭。
他看着我,不说话,一脸灰败:“陪陪我吧!”
我走近他身边,陪他一起吹风;很多话想问,想说,终于忍住,只说:“章恺说,要你相信他。”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低下了头,及肩的长发垂下来,看不到表情。
静默中,我们久久的站立着,他的问题我帮不上忙,也就是陪陪他而已。
“我会和他分手的!”阿敏沙哑着嗓子说这话时,我都能感到他心底空荡荡的。
“其实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我早就有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伤心。”他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城市的天空一片灰蒙蒙,从不彻蓝。
“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一辈子不会幸福。他的父亲好像察觉到了,正在忙着给他介绍女朋友,一个接一个,都是当儿子的,我能理解他的苦衷。
“算了,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我们也没什么遗憾的。迟早的事儿。”
“谢谢你陪我……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来看星星吗?”他感慨着。
我微笑:怎么会不记得?那是最美好的年华,有时到了晚上,阿敏、周洲、魏然会来这里喝啤酒,偶尔叫上我,通常弹着吉他,唱着歌儿,仰头看着天空零落的星星;等待着流星的出现,却总也等不到。
都是年轻的心,没有伤痕、只有开心,没有芥蒂、只有关爱。男男女女,却纯洁而美好。
记得李威总生气:“你和那三个男同学住在一个学校,我是鞭长莫及,一不留神就被他们给教唆坏了!”
可是曾几何时,都变了!
“那段日子,真好!”我感慨着。
“是呀,真好……”阿敏也叹息着。
阿敏临走时笑着对我说:“别那样看着我,我还不至于想不开。”
我哽咽着嗓子:“我怕你折腾自己。”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叹口气,久久不语。最后说:“小雨,你也要善待自己,贺佳是个好人,能嫁就嫁吧,会幸福的。其实能放开去爱,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儿,要珍惜。”
我的眼泪不争气,唰的就掉了下来。
“女人就是麻烦!哭什么!”他笑着骂我,自己却也是红了眼眶。
送走阿敏,我独自坐在宿舍的窗前,看着微风吹过巨大的桑树叶片,沙沙的响。
阿敏和章恺,注定是要分离的,这个世界还没有宽容到能让他们无所顾忌的彼此相守。更何况章恺的父亲是高院的副院长,一个正统体面的家庭,和一个德高望重且对儿子寄予更高希冀的父亲。
他们,没有未来!
想起了阿敏说的:能放开去爱,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儿,要珍惜。
贺佳今天说:这个世界太大了,遇到彼此喜欢的人不容易。
与阿敏比,我是幸福的!
要珍惜!
拿起电话,是贺佳送我的,真的很漂亮,能照相,还有播放器,可以当MP3听。还从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我调出他的名字,第一次拨通了他的电话。
他正在上班,接到我的电话高兴的什么似的。我微笑: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吗?他依依哝哝的半天不想挂断,我就在这边听他说话,他时而和秘书交流两句,直到实在没话可说,电话都烫手了,我就静静的听着他的呼吸声:很轻、很轻的。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烦我了?”他在那边问。
“没有。”我淡淡的说着。
又沉默了。
“贺佳。”我柔声叫他。
“嗯?”他也轻轻的。
“和你在一起,挺好的!”我听到此时自己的声音温柔的一塌糊涂。他那边也静悄悄的,我于是挂断了电话,攥着电话的手放在心口内,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的跳。
他没有打过来。
静静的心里像流淌着缓缓的、清澈的水,恬淡而充盈。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找王院长,想向他告假,以前这些事儿都找周洲,所以一路绿灯。如今周院调走了,就非得找王院长了,心中不禁忐忑:还得请下学期去北京参赛的假,请学校及早做好课程安排。楠楠下学期恰巧十月份结婚,十二月去柏林,我们两个的时间正好撞车,王院长肯定不乐意。
贺佳说要我同他六月十八日一起走。心中盘算着先请好六月份的假再说,至于日期就不奢望能正好了!
王院长正好在,办公室里一阵说笑声传出来,如果他一早心情好的话,我的事儿可能好办一些。
刚敲了三下门,门就开了,开门的居然是李晓楠,我们都愣了一下,然后看到王院长送他和周洲往外走,我忙让开门口。周洲看见我,微微点头示意。
王院长一边拍着周洲的肩还在说着:“……常回学校来,有了好事儿可别忘了咱学校。楠楠也放心,你的学生交给其他老师就好了,就等着你们下帖子、喝喜酒了!啊,呵呵呵呵……”我站在一旁看他们握手告别。
送走了这对金童玉女,王院长仿佛才看到我,他满面的笑容已经晴转多云了:“周老师,你来的正好,我找你商量个事儿。”我忙跟他进了办公室。
王院长坐在他气派的办公桌前,手中翻着桌上的台历:
“小周呀,今年你得辛苦一下了。”我的心咯噔一下,刚才听到他送周洲他们出门时的话,楠楠莫不是也要请假?
“周院调走了,李老师下学期先是要结婚,然后要去柏林参赛,结婚以后女同志还要生孩子,对于个人来说这都是大事儿,她自己也认为会影响到工作,干脆申请调走,去乐团了。这样也好,正好空出来一个编制,可以考虑你和其他几个年轻老师的编制问题。你呢,就辛苦一下,下学期把她的学生接过来吧,正好赵阳也留校了,师徒俩配合好,把工作干好。李老师的调令已经办好了,你这两天跟她交接一下,正是期末事情多的时候,要是忙不过来,就叫赵阳多帮帮忙。好了,就这样吧,还有事儿吗?”说着抬起头看我一眼,很官派的样子。
“没什么事儿!”我来这里的本意被他的话严严实实的堵了回来,说不出来。
转身出了这间学院里装修最豪华的房间,轻轻的关上门,看着空荡荡的走廊,问自己:今儿来这儿干嘛来了?不禁摇头苦笑。
没关系,六月走不成就等七月中旬彻底放假再去。
这回的选拔赛,我一定要参加,而且志在必得。
如果下学期学校不给我参赛的假期,我就辞职。大不了丢掉工作去北京黄老师的乐团拉琴。
又想起贺佳,他的根基在这座城市,肯定离不开,我若去北京,那和他……
越想越烦。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转回宿舍拿琴,准备去琴房。
宿舍的楼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有人往车上装东西,依稀看见李晓楠的网球拍。
果然,我在宿舍看到了正在搬最后一个箱子的周洲和楠楠,他们的速度真快。越过他俩的身影,我看到了空空的床板和一地的凌乱。
笑着和他们告别:“以后常回来玩儿。”多虚伪,谁都知道他们不会回来的。
周院给了我一个面具式的笑容,下楼了,楠楠没走,把宿舍的钥匙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看一眼那黄澄澄的铜钥匙,找块抹布开始擦拭楠楠的书柜,空格上因为腾空才露出灰迹来。
“为什么我总是不如你!”楠楠突然说。
我的手慢慢的停下来,转身看她,她站在敞开的门边,背对着我,手扶着门,再迈一步,就永远离开这间宿舍了。
“从小我就是最好的。可是自从遇到你,无论做什么都输给你。我从国外音乐学院毕业回来,琴却没有你这个连护照都没见过的人拉得好;我练一首曲子要刻苦用功一个星期,可是你心不在焉,玩玩闹闹三天就能拉得很好;五月份儿的比赛我都练疯了,可是预赛还是输给你,最后是用那样的方式‘赢你’。我爱周洲,可是周洲爱你。你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有才华、连你的学生都比我的强!所有的男人都喜欢你,现在男朋友居然是贺佳那样的人物!周老师,为什么我总是不如你!”
我看着她亭亭玉立的背影,她扶着门的手关节泛白,门也在轻晃。
周瑜不是被诸葛亮气死的,周瑜是被自己气死的。
叹口气,坐在床边,我不想说话,却好像总得说点什么:
“李老师,你是天之娇女。你能办到你想办的任何事,调动工作也是一句话的事儿,我连请个假都要看人脸色。你有呵护你的父母,那么温暖的家,又有周院那样一个有责任心、有才华的丈夫,我有什么呢?是,我现在是在和贺佳谈朋友,可是未来呢?我都不敢想……你不开心是因为有些不如意的事情,比赛遇到对手、有人比你漂亮。可是我呢?有时候我觉得活着都是一件很辛苦、乏味的事情。你拥有我羡慕的一切,还要和我比什么呢?你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
许久,我听到她轻轻的关上房门,无声的走了。
手里的抹布半干着,潮潮的,粘着一些灰迹。对面的床空了、书柜空了、衣柜门敞开着,里面也是空空的。
其实李晓楠经常不在,我一个人住也习惯了。可那时对面是楠楠整洁的床铺,如今是空荡荡的铺位,到底是很不一样的。
看着拉在一边的鹅黄色床帘,我对它无力的笑笑,以后用不着它了,孤家寡人的斗室里,还挂什么帘子!
要不是贺佳的电话,我还不知要坐多久。
他问我请假的事儿办得怎么样,准备订票。我跟他讲李晓楠也调走了,假是肯定请不下来了的,准备放暑假再走。
他沉吟半晌,说:“如果不出我所料,你下学期去北京比赛的事儿恐怕也要吹。”
他怎么这么聪明,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劲儿。
见我不语,他说:“交给我吧,你放心。”
挂断贺佳的电话不久,我的手机又响了,是王院长办公室的电话,我忙接起。
“小周老师呀,是我。”
“王院长好。”心里直打鼓,不知他有什么事儿。
“你刚才找我是不是为了请假的事儿呀?”
“……”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这个孩子就是这样,有困难就直说嘛,学校会替每个老师着想的。想去就去吧,个人的艺术前途也很重要嘛!学校里的事儿就让其他老师多帮帮忙,你能取得好成绩,也是为学校争光。下礼拜你就安排走吧,选拔赛十月开始,八月底开学时你回来安排一下课程和学生,然后就安心比赛去吧!”
“谢谢您,王院长!”我由衷的说,心中无限感激。
“不用客气,我和贺佳是老熟人了,以后遇到困难就直说。不必多心!”
贺佳!我顿时明白了。
怪不得王院长忽然这么体察下情,原来还是贺佳的面子。心中一时有些兴味索然。
和王院客套几句后,我给贺佳发短信:谢谢,假准了,比预想的还好!
他回信:那我安排订票吧。怎么谢我?
我笑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帮点儿忙就要人感谢:你想要我怎么谢,说来听听。
过了一会儿,他回:晚上去我那儿,给我做饭吃。
我犹豫了好一会,才打上一个“好”字,发了出去。
他很快的回信:下班接你!
今晚去他家给他做饭,过几天和他一起去北京,我们的关系好像正在大踏步的向前迈进。
这样的速度,让我有些害怕。
傍晚时我没用他来接,好远的路,